夜至深,燕紅路在街邊與客分別後獨自走往方城,心裡還一邊碎念著這小肚雞腸的傢伙連送他回門口都不願意還老想揩油。抬起手看著腕上方才被贈與、映出月色微微發亮的螢石手鍊,想著這大約能值多少錢時對街出現了那熟悉的高大人影,他立刻一個回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其實是沒有刻意想要躲申屠杏的,只是自被吳師傅點破那天雖已過了十來個日子卻還是未整理好思緒,一個身快過腦的就選擇了逃跑。
本緣走在路上,忍不住抬袖掩去一口哈欠。突然被香客叫去替家裡生病的老人家念經祈福,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總算在人渡過難關後被放行,此時月亮高掛,習慣早睡早起的他在放鬆後不免有些犯睏。
誰知一個轉彎後定睛一看,前方便出現了個多日不見的熟悉身影。本緣打到一半的哈欠瞬間就收了,趕緊幾個快步向前,主動朗聲道:「這不是紅蓼施主嗎?真巧啊。」
「啊?啊……是啊,真巧……」沒想到對方一下就追了過來,還是只能停下腳步後看著地上回應。
「本緣師父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頭呢?」理好了表情後才抬頭,像平常一樣笑著寒暄。
本緣笑道:「剛替人誦經完,正要回雞鳴閣呢,誰知就瞧見施主你了。」
那日在茶館聽聞紅蓼的過往後,本緣左思右想,越想越做實了心中早已產生的隱約猜測。然而同時,這份假設又過於理想,使得他始終不敢完全肯定,找了半天的對象,正是身邊這幾個月相處下來的人。
除此之外,他還有個顧慮。
假設紅蓼真的是小燕,為什麼不肯認他?
就算外表沒認出來,那日「小燕」二字出口,以及日後榕樹下的對談,也都足以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了。
是因為生氣嗎?氣自己當年沒有履約?
還是有其他考量?
抑或是,這一切真的就是巧合,自己終究是多想了?
諸多想法交雜一起,讓本緣前些日子連唸經時都無法撇除雜念,而不巧的是,登門拜訪一兩次,也僅得到因忙碌而婉拒的回覆。
他正愁著見不著人呢,誰知,居然在這大半夜給碰上了。
現在終於見著本人了,實際上到底要做什麼,本緣毫無頭緒,不過......
「這麼晚了,反正也算順道,貧僧送你回去吧?」
反正總會想到辦法的。
本緣面上笑著,心裡如此盤算。
「嗯……那也好。」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後與人共行,行經一處茶棚時聽聞到了此起彼落的慘叫,令燕紅蓼停下了腳步。
「發生了什麼?」左顧右盼著想找到聲音源頭。
本緣起先也微皺起眉,但又聽了一下後,了然的「啊」一聲:「原來是辦在這一帶。」
與紅蓼拐過幾條小巷,兩人來到一個陰森的宅子門前,大紅燈籠掛兩側,旁邊立了個木牌,上頭寫著「長安驚夢」四個字。
「前陣子通州水患嚴重,據說宇王的人為了要募款,特別辦了這麼個活動。」本緣領著紅蓼來到張貼在牆上的公告前看,繼續道:「不是總說人被驚時會流一身冷汗嗎,大概是瞧著入夏了,索性就置辦了個鬼屋。聽這尖叫聲,看來挺受歡迎的。」
「原來是這樣……」撫了撫胸前鬆口氣,對城內活動不太關心的燕紅蓼還真是第一次聽見這事,「不過大家還真是玩得很開心的樣子。」聽著靠近後更大聲的驚叫還是有些滲人,不過燕紅蓼對於鬼怪並沒有什麼想法,更遑論是怕了。
本緣瞄了一眼紅蓼的表情,見上頭無太多恐懼,便脫口道:「既已經過、」
這時,那宅院大門突然打開,一名身著大家丫鬟服飾的少女踏出,細看衣服布料上還沾了不少......紅色顏料。
「夏日炎炎,二位要不要秉燭夜遊?」少女露出甜笑,「消暑同時亦能義捐,機會難得,不妨體驗看看吧。」
本緣眨眨眼,無聲呼出口氣。細想來,由自己主動提出邀約,無論以現下時間點或是自身身份來看,都是件奇怪的事。
別急。他暗自告訴自己,然後轉頭朝紅蓼笑道:「紅蓼施主覺得如何?這種活動貧僧還未參與過 ,不過兼做公益的立意挺好。」
「欸?」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少女再看看身旁的人,燕紅蓼沒想到這就被提議了要玩,看了一眼天色與女孩身後的入口,此刻雖已晚但附近與裡頭都不乏火光的樣子,似乎也無不妥。
再說了也不能一直避著申屠杏,那豈不是糟蹋了好不容易再遇的緣分?
平常心即可,振作點吧燕紅蓼,「好啊,就試試看吧。」拿出銅錢將兩人的費用一併付了以後踏進宅邸。
「還寫了是被滅門的……」一進來後看著旁邊牌子上的字覺得有些有趣,不過才剛移開視線就有三道隱約的人影晃過眼前。
「啊,已經開始了?」玩味的說到,這效果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
本緣眼角間也瞧見了三四道人影晃過,「頗為用心啊。」他笑道,從一開始就營造了氣氛,扮的可一點都不馬虎。
一開始的長廊兩側掛滿燈籠,視野還算明亮,只是視線內皆攏上層紅,搭配腳下吱呀作響的木板,不免讓人感受到股詭譎的氣氛。
沒多久,兩人來到一處廳房,還沒看清裡頭模樣,這時身後燈籠突然熄滅,僅剩本緣手上的燭火仍在燃燒。
「什麼?」沒想到那些燈籠竟然是會熄滅的,不安瞬間爬上了燕紅蓼的背脊,不敢亂看。靠近了些申屠杏後盯著視線內唯一剩下的燭火。
「現在要怎麼辦?找路出去?」沒玩過這種活動,不太理解流程,但反正他是後悔了。
「啊......施主是不是怕黑?」本緣此時才想起在醫館那日紅蓼的反應,於是轉身要去開門,「不用勉強,若是想離開的話現在還來的......及......」
門拉不開。
這也做的太徹底了吧?
本緣在心裡揶揄了一聲,面上不動身色的道:「好在燭火夠亮。不如先往前走?施主如果怕,可以拉著貧僧的袈裟。」
「嗯……沒事,我自己也說要玩的。」乾笑了一下後才發現地上滿佈祭拜用的銀紙錢,同時不遠處還有此起彼落的遊客驚叫,可以說是十足的做好氣氛,只可惜這些對於燕紅蓼來講都未有幾盞光亮熄滅恐怖。
順著散了滿地的紙錢望過去,這時本緣才發現裡頭的拔步床前,佇立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破舊的新郎吉服,面色蒼白無神,他似乎意識到本緣的目光,緩緩拖著腳步來到本緣面前,手遞出一個紅蓋頭。
「這是,給貧僧的?」
見那新郎頷首,本緣琢磨著應該是某種道具,便乾脆的拿起紅蓋頭,單掌作揖道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你瞧......」本緣回頭,正要說話,卻發現身旁人不知何時消失了。「......紅蓼施主?」
「我們、唔!」才剛要說點什麼就被一股外力拉開了申屠杏一旁,陷入黑暗的瞬間嚇得連驚叫都發不出來,只能閉上雙眼不住顫抖,直到終於再張開眼睛時看到了眼前的燭火與申屠杏,差點腿軟的扶著對方輕喘,而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好像被人換過一般的艷紅。
「這是……?」
本緣還來不及擔憂,紅蓼就這麼又出現在面前,而且定睛一瞧,眼前人這身衣裳......
「施主,你何時換了這麼一套新郎吉服的?」本緣有些驚奇的道,對方連髮冠都疏好了,動作快的不可思議。
「什麼?」聽人一說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這套是什麼,總覺得有些好笑。
「看來這邊還真是神奇。」左右看了眼才發現連髮型都梳整好了,太過突然的清醒令他都沒時間害怕了。
才剛思考起自己的衣服哪兒去的同時聽見了一陣女子哀戚的哭聲,「難道有姑娘在這迷路了嗎?」有些擔心的扯扯申屠杏的袖子,示意人往前走一起去看看。
「或許是這裡頭的人也說不定。」
話雖如此,本緣還是加快腳步趕上紅蓼,那廳房底又是一道門,拉開後,便見一華美花轎佇在房中央,而花轎旁則佇立一名身著華麗嫁衣的女子,正掩袖低聲啜泣著。
本緣邁步走去,舉起手中紅蓋頭遞出,「請問,這是施主的嗎?」
聞言,那女子抬頭,看到本緣時,肩膀縮了縮。女子面貌雖美,但白濁瞳孔和如紙般的膚色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生氣,不過除此之外,倒無嚇人之處。
「別怕,貧僧只是來物歸原主的。」雖知道是人扮的,本緣還是放柔了語調,緩緩將紅蓋頭罩到女子頭上,而女子停頓過後,則低頭欠身,表示了感謝。
一看果然是此地的演員,覺得自己穿成這樣有些奇怪的晃到申屠杏身後完美隱蔽,等人歸還完蓋頭後才出聲:「那而是不是有招牌?」總覺得四周環境亮了一些,已經可以看見幾步後的距離,細看才發現那木門牌上寫著『喪葬一手辦』的斗大五字,怪詭異的。
才剛想向前走兩步靠近點看腳邊就好像踩到了什麼,撿起來發現是一束綵花,想轉頭問這是不是那姑娘的就見人已經跟在自己身後,嬌羞的樣子配上那大紅眼妝遑是不畏鬼神的燕紅蓼都有些害怕了起來。
感覺到紅蓼自身後貼上來,本緣轉頭,就見到那鬼新娘緊跟在後。
本緣啼笑皆非的道:「......姑娘,您的郎君在前面的房間,不是這位公子。」
見對方絲毫沒有搭理的意思,依舊含情脈脈......倘若白濁眼睛也能含情脈脈的話,的看著紅蓼,本緣轉而與紅蓼對視一眼,促狹的笑道:「紅蓼施主身著吉服確實好看,連鬼新娘都看痴了。艷福不淺啊。」
與此同時,他不動聲色的將紅蓼拱到斜前方,並用袈裟擋去鬼新娘的視線。
「……」對方過於體貼的動作惹的燕紅蓼捏緊了拳頭,努力維持普通表情的看來不那麼在意,接著丟了綵花再往後看去,那一處地全是木棺,彷彿正排隊等下葬。
「是義莊嗎?」還能搞出個這麼大的場地,宇王那兒待遇該不會挺好吧?
本緣看了眼周圍掛著的紙紮人,昏暗光線中看來栩栩如生,讓這死氣沉沉的氣氛更添詭譎。
「做的可真像。」本緣好奇的移動到棺槨旁,本想傾身查看,誰知才剛彎腰,屍體面上的白布,滑落下來了。
「......」
屍體本身樣貌不可怕,但此處分明無風,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本緣眨眨眼,心中不免讚嘆宇王手下的人可謂盡心至極的辦這差事,氣氛做的十足到位。
「哇。」看著白布滑落意思意思驚訝了一下,接著拉拉申屠杏的袈裟示意要繼續走,不過沿著路卻回到了方才似乎有些熟悉的地方。
「這不是……」離開義莊又陷入只剩燭火的黑暗,注意到了這裡是方才自己被扯走的地方,不安的抓緊申屠杏的袖子不敢再掉以輕心。
「......又繞回原點了?」
看著前方的鬼新郎,本緣眉間微微一皺,再次從對方手裡拿到紅蓋頭,然後朝下一間前進。
兩人往前走,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位鬼新娘,一樣笑的詭異這次卻好像不太一樣的陰風陣陣,吹了幾下後風力更甚的令兩人不住閉上雙眼,等風停再睜眼時那新娘已經不見蹤影、不,那紅好像來到了身旁,誰知轉頭一看卻發現是那位「本緣師父」。
「您……」稱呼都忍不住回到初識,畢竟這麼有魄力的新嫁娘燕紅蓼還是第一次見到。
本緣總覺得頭頂倏忽變重了,反射性抬手摸上頭髮。
等等,頭髮?
本緣低頭一瞧,只見自己在神不知鬼不覺間被換上了大紅衣裳,上頭金銀繡線交織而成的鳳凰霞雲樣樣不少,而這樣看來,現在頭頂頂著的是......
本緣把頭上重物摘下,表情難得抽了抽。看來替他們換衣裳的人還十分貼心的考量到他頂上無毛,特意給他的鳳冠附上了秀麗假髮。
「......」把鳳冠擱到花轎旁,本緣緩緩吸了口氣,抬手扶額。
上次看見對方穿上女子的服飾是幾年前了?燕紅蓼有些記不清,但當時倍感有趣的感覺又湧了起來,而且在對方繼續成長後這更是一大好景緻,繞著申屠杏走了一圈後掩嘴輕笑調侃,「這位姐姐,怎麼能在大喜之日這副慘淡臉色?」
怎麼覺得自從碰到紅蓼後,感到窘迫的次數要比出家後好些年來加總的都還多?
本緣捏著眉心,苦笑道:「施主就別為難貧僧了。這聲姐姐實在擔當不起。」
這時,本緣定睛一看,才發現不只自己換裝了,紅蓼的新郎吉服也換成了大紅嫁衣。和他的對襟款式不同,紅蓼的衣裳要更為華麗,鳳冠霞披俱全,霞披垂下的一圈紅流蘇在燭光中跳動。
本緣眨了下眼,眸中帶上自己都沒注意的閃爍,淺笑道:「倒是紅蓼施主這身,配上花轎綽綽有餘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也被換了身嫁衣,比起鬼怪他現在更好奇的是這些到底是誰做的,怎麼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們的衣服應該能拿回來吧?」摸了摸身上的料子,果然只是廉價的戲服,沒趣的聳聳肩後繼續走。
「喔?方才沒有這個娃娃的。」在經過葬儀用品店的路上發現了一個存在感很重的奇怪布娃娃,一撿起來才發現兩人竟然已經身處方才門口經過的古井。
「出來了!」終於鬆了一口氣,順手也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擱在一旁,注意到了井旁的「還給我」三個小字。
「還你吧。」能還的也只有手上的這個娃娃所以乾脆的放了上去。
本緣道:「這地方確實有些玄乎。」
他完全沒概念怎麼就換了這一身衣服,也不知道他倆方才為何會走不出那廳堂,簡直像鬼打牆一樣。
不久,兩人來到一座小橋上,橋中央站著位手捧陶碗的老婦。
老婦低垂著頭,顫巍巍地啞聲道:「前世已了,今生善惡唯本心所念。」語畢,他向本緣遞出陶碗。
本緣作揖,唸了聲「阿彌陀佛」,心想著這活動挺貼心,還適時提供茶水,將陶碗接過時一股清新香氣撲鼻,看來是花草茶。
「謝謝……嗚。」接過碗後啜了一口就面色難看的放下手,含著那一口苦湯簡直都不知道該吞還是該吐,怎麼對方的看起來就好像是好喝的?
「噁嗯……」最後還是努力的嚥下口,眉頭都皺成一團,準備找地方放置他婉拒的這碗湯。
姜還是老的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此時,老婦舉起佝僂的手,按住紅蓼準備放下碗的手背。她什麼都沒有說,但那白髮蒼蒼底下有如窟窿般凹陷的雙眼,緊盯的意味明顯——不准推掉。
一旁的本緣拳頭抵唇的輕笑出聲,道了句「紅蓼施主,你喝喝看這個」,然後快速的將他手中的碗與紅蓼的交換,並面不改色的仰頭飲盡。
「啊,好的。」換來顏色澄清的湯水讓他看的也沒那麼駭人,仔細點聞才發現這是碗花草茶,感激的看了申屠杏一眼才安然的把茶喝完。
「這樣行了吧?」順手接過人手上的空碗疊在一起後還給老婦,推著對方趕緊繼續走,「本緣師父喝了那來路不明的苦湯沒事吧?」擔心的詢問,順著能走的路踏上寺廟階梯。
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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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緣道:「貧僧不怎麼怕苦,所以無事。況且這是義捐活動,也不會提供不該喝的飲品的。」
兩人本想進到寺廟內歇息,誰知一進去,一陣陰風吹過,直接將本緣手中的燭火吹熄。
「!」那風將唯一的一抹光源帶走,瞬間一擁而上的黑暗令燕紅蓼就這麼停下腳步僵在原地,伸手不見五指的此刻讓他陷入耳鳴,冷汗因顫抖而滑落頰側,他試著伸出手卻只能在撲空後害怕的快速收回,他想要喊聲師父但緊澀的喉頭卻吐不出半個字。
燕紅蓼一直都知道自己總對於黑暗反應過度,起初他甚至無法在夜間上街,近兩年硬逼著自己習慣也已經能夠好好的僅憑月光行走,但唯有這樣一絲不漏的黑暗讓人覺得就像被關進微小的空間始終無法適應,他腿根發軟的蹲下縮起身子,不住打起牙顫。
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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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蓼施主?」
突然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本緣試著喊了身旁人一聲卻沒聽到回應,僅是在細聽後捕捉到空氣中一絲顫抖的呼吸聲。
「施主?」本緣又試探的喊道,這次雖仍無回聲,卻聽到兩下手拍地板的聲響。
本緣循聲緩步過去,在踢到東西時蹲住,改而蹲下。
「你還好嗎?」他伸手碰觸紅蓼的肩,感受到掌心下的顫抖後眉間一皺,又向人靠近些,手輕撫起對方的背,「別怕。貧僧在,沒事的。」
「……」依舊發不出聲音,但背上的撫觸很好的為燕紅蓼指明了對方的位置,無法思考的腦筋只指示出必須找到令人安心的地方。他試著伸出手後這次紮實的碰到了申屠杏,指尖冰冷顫抖的尤其厲害。
「杏……」不能辨別何意的氣音出口,無止盡的黑暗帶出他眼角淚花,接著全沾染在了人寬大的肩上,像是終於找到一根救命浮木的那般不顧禮節的緊抱,漏聲啜泣。
紅蓼激烈的反應完全超乎本緣的預期,他本顧慮兩人當前關係而僅是撫背安撫,誰知紅蓼不管不顧的直接抓緊了他不放,看來的確是怕的不行了。
到了這地步,本緣也顧不得什麼了。坐到地上後,他伸手將紅蓼紮實的圈進懷裡,讓懷中人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大掌則一下下繼續順著背,輕聲道:「你就想像自己正閉著眼要入眠,慢慢放鬆身體。貧僧誦經給你聽。」
實在的擁抱讓人稍微找回理智,他點點頭,深呼吸了下後努力停下哭聲。嗅著人身上經年累月染上的香火味兒,聽著耳邊申屠杏平穩的唸出經文,漸漸冷靜了許多,顫抖也趨於平緩,甚至真的有些催生出睡意,過於害怕而導致的心口疼痛好上不少,換回了更多的安心。
感受到懷中人漸漸放鬆下來了,本緣騰出一隻手到袖裡翻找出火折子,打開蓋子後一吹,將火苗渡到蠟線上,燭燈再次亮起。
本緣拍了拍紅蓼的背,輕聲道:「施主,蠟燭點燃了。」
「嗯……」慢慢睜開通紅的雙眼,那近的有些刺眼的燭光終於讓人完全恢復正常,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些脫序的行為反應是多麼令人困擾,趕緊向後退開後用袖掩住了面龐道歉:「真的對不住,我沒想到……」才剛想說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時注意到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回自身那套暗色深衣。
本緣也是此時才發現身上衣著已換回袈裟,仔細一想,難怪方才有辦法從袖中摸出火折子。
本緣腦海中有諸多問題想問出口,深深的看著著紅蓼片刻,最後僅開口道:「紅蓼施主不用道歉。蠟燭突然熄滅,不會有人料得到的。」
他起身拍掉袈裟上的灰塵,然後朝紅蓼身手,「站的起來嗎?」
「是。」趕緊伸手握住對方起身,雖然還有些搖晃但已經可以自行站立,灰色的雙眸映著跳動火光垂下,心裡重重的為了自己的沒用嘆氣。
趁著還有光亮的此刻離開了破廟,接下來的幾許場景帶著餘下的害怕去看還真是愈發真實,直到兩人行徑了一處疑似是刑場的地方才歇下腳步。
燕紅蓼還未真的去過刑場,僅能從繪圖與文字中去一窺一二,此刻抬頭望著那冷冽刑台還能見到周遭樹影重重,更是恐怖。
鐵鍊晃動的聲音在這孤寂的空地上迴盪,細看可見斑駁血跡以及破碎的囚衣遺棄在地。戲已落幕,柳樹下人潮散去,僅剩還徒勞牽掛已逝去的人停留原地,背影寂寥,乏人問津。
太像了。
本緣定定的站在原地,雙眸像著了魔似的直視高起的刑台,一瞬間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僅是看著,看著當年沒有勇氣去探視最後一次的自己。
收回眼光正想繼續走時看見了申屠杏還盯著那刑台,燭光照亮了對方滿面冷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師父?本緣師父?」開口叫了兩聲依舊喚不回人的注意力,最後才伸手搖了搖人的手臂,「你還好嗎?」
姜還是老的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半晌,本緣喉結滾動了下,才乾澀的出聲道:「抱歉,我、」
話未盡,突然兩個不知何來的莽漢,自左右兩側將本緣扣住,硬生生將人押送到了刑台上頭,被粗繩綑綁之後,強行壓跪至地上。
「什麼?!」一切發生的太會令燕紅蓼反應不及的還留在原地,看著人被壓跪後升起一股火氣,快步走上了刑台對那兩人沉聲:「鬧什麼玩笑,現在給我放開他,這種演出莫不會太過火?」
誰知這兒的鬼傢伙彷彿聽不懂人話似的直把人押上鍘刀,準備刀起頭落的樣子太過怵目驚心,惹得燕紅蓼直接伸出手擋在了申屠杏的後頸子。
「這種東西不論真假都不是你們可以抵在客人脖子上的傢伙,我再說一次,放開!」灰眼慍怒的瞪著執刀那人叫到。
然而,紅蓼憤怒的指責換來的,僅是其中一個莽漢轉而將他雙手反綁,架到一旁。
劊子手舉起鍘刀,刀鋒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
「有何遺言?」男人的聲音如磨刀般粗礪刺耳。
本緣平時最能言善道,此時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僅是張了張嘴,視線落到不遠處的紅蓼身上。
「......你們先,放開他。」他沙啞的道。
「還敢拉我?等會兒出去絕對要把那錢給討回來,寧願捐去餵狗也不給你們經手!」被架到一旁後用力的掙扎,氣的臉都紅了,想往後踹卻都離奇的踢不到人,只能踏著空氣,這讓燕紅蓼更是火冒三丈。
「本緣師父你也別傻跪著啊,那刀鐵定是假的,試試撞開起來行嗎?」發現自己幫不上忙只能趕緊喊著要人自力更生。
「......此人對此世仍存掛念。」那劊子手此時再度啟口,聲音毫無波瀾,「緣未盡,望解。」
語畢,刀起繩落,接著冷風刮過,再睜眼,刑台上已無人。
身後的人一消失燕紅蓼就跌坐在了地上,接著起身快走到對方身旁蹲下。
「師父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伸手搭住對方的肩一把將人扶起後擔心的詢問。
本緣抹了下臉,輕呼出口氣。
「貧僧沒事......失敬,讓施主掛念了。」
「那我們就趕緊出去吧,前頭有亮光應該就快到出口了。」確定對方沒事後又豎起眉頭,加快腳步的穿過瀰漫著濁白煙幕的小徑,就連腳邊草叢傳來的貓叫聲都沒能讓他慢下半刻,最終走出了這個令人不爽的地方。
「你!你是負責人?」才剛出來就抓準了那個站在派發點心攤一旁的人,一副若沒將錢拿回來決不罷休的強硬口吻開始與那人爭論。
姜還是老的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紅蓼施主,他應該只是受僱者而已.......」紅蓼氣勢洶洶的反應讓本緣本略顯凝重的面龐浮現微笑,真正的負責人哪可能這時間點還駐守在這?
稍微安撫下身旁人後,他和攤位要了兩碗綠豆湯,與紅蓼走到一旁的矮桌矮凳旁坐下。
喝了口涼爽甜湯後,本緣呼出口氣,道:「某方面來說,這活動辦得還真是成功。十分驚險的體驗啊。」
「絕對不會再玩這種東西了。」無法理解為了真實感而不顧待遇的遊玩體驗,唯一能讓人喜歡的也就只有這碗甜湯了。
「呼……」將綠豆湯一口飲盡後才真的終於消氣,同時慢慢因為冷靜而湧上的羞恥感又讓燕紅蓼低下頭,暗道不行,如果現在才表現的很在意方才嚇哭的事那不是更奇怪?
「時間也晚了,我們走吧。」放下湯碗起身快速的轉過頭就往外頭走去。
「是挺惡趣味的。」見紅蓼彷彿一刻也不願多留的掉頭就走,本緣苦笑了下,也跟著起身離開。
送完紅蓼回方城後,本緣加快腳步回到了雞鳴閣,踏入房間,脫掉袈裟,他嘆了口氣的倒到床舖上,睜眼望向天花板。
『此人對此世仍存掛念。緣未盡,望解。』
明知一切皆是虛構,然而當他跪在刑台上,被詢問是否有遺言時,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確覺得無所謂了,不知留下圖的是什麼,走了或許還輕鬆。
本是真的無話可說,直到和那雙銳利的灰瞳對視,他突然想起還有未盡之事要做,無論如何都必須問個明白,才能徹底放下心中的顧慮,從此潛心修行,遠離塵世。
半晌,本緣又想起在漆黑破敗的廟裡,懷中人顫抖的身軀和無助的啜泣聲。
他分明記得小燕是不怕黑的。到底小燕後來經歷了什麼才使他懼怕至此,還是壓根兒從來只有紅蓼而已?
思及此,本緣翻了個身,又嘆了口氣。
心整個亂了。
看來,今夜注定是無眠的夜晚。
***
梳洗完畢,燕紅蓼身著輕薄的素紗襯衣臥回床上,閉上了眼不過一會而又張開,望著床旁的燭光想起那人的懷抱,霎時間緊皺眉頭拉住被團將自己包起,就算是誰都不在的現在他也不想表露出心動,得忍住才行。
深呼吸了幾次在翻身,想到對方跪在刑場上的詭異神情,分開的這幾年申屠杏究竟是遇上了什麼,讓他那樣反應?
怎麼樣都想不透,滿腦的胡思在意識斷線的那刻煙消雲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