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用肩膀推開店鋪及內場的門，把兩顆南瓜放到客廳的木桌上，朝坐在沙發的麻子說道：「麻子小姐，我回來了。」

「你哪邊不放偏偏放這裡擋我看電視……」
麻子先是瞪著雷恩，又看到面前兩顆南瓜。
「噢……我都忘記西洋中元節是這個季節的事情了。」
麻子起身隨手關掉了電視。

「啊、真的很抱歉……」雷恩放下南瓜才發現原來麻子正在看電視。原想等下就把南瓜搬到廚房，然後與麻子一同看電視的，但沒想到麻子先一步把電視機給關了。

「西洋清明節？是指萬聖節嗎？話說今天公園也有人提到萬聖節將至，還給其他人贈送南瓜，說能做個南瓜燈什麼的。」雷恩邊說邊坐到沙發上，從褲袋掏出一張摺好的紙，打開平放到兩人面前——這是一張製作南瓜燈的說明書。

「麻子小姐有興趣嗎？不然用來做南瓜鍋也不錯。」雷恩問道。

「雕剩下的南瓜你要用來煮晚餐，我先來刻一個。」
麻子伸手拿取最近的南瓜。

「好的，那我也一起吧。」雷恩也拿起另外一個南瓜。

「那——我們先移步到廚房的桌子？」雷恩看著兩個大小不一的南瓜，又追問道：

「麻子小姐的南瓜需要我幫忙拿過去嗎？」作為把這兩個南瓜搬回來的人，雷恩深知它們的重量有多重。

「你拿你的就好，還有想好晚餐要怎麼煮。」
麻子抱著偌大的南瓜走向廚房的流理台。

雷恩也把南瓜放置在流理台旁邊，回想道：「我記得冰箱裡還有些客人給的蔬菜和肉，不如跟剩下的南瓜肉一起做個南瓜燉菜？」

接著扭開水龍頭，拿起刷子為麻子的南瓜清洗表皮。

「我這個瓜太大了，擦乾淨之後拿去餐桌那邊處理吧。」
麻子打開廚房收納櫃，取出雕刻刀、菜刀和湯匙，把這些放進調理鍋裡面，最後砧板蓋在鍋上面，一併拿去餐桌上。

「嗯，好的。」雷恩趕緊把兩個南瓜清洗好、刷乾淨，用乾布抹乾後，搬到餐桌上。

「那麻子小姐，之後怎麼辦？」雷恩抬頭望向麻子問道。

「這種品種的南瓜肉質比較軟，所以很好去掉蒂頭；這顆這麼大，切個兩瓣起來當晚餐吧。」
麻子拿起菜刀俐落的在南瓜蒂頭上划出五變形，再延著瓣的方向各划兩刀，最後橫切一刀留下底部當南瓜燈籠的底座。
「你把裡面的種子用湯匙挖乾淨，挖出來的倒進調理鍋。」
麻子掰開切好的南瓜，示意裡面要挖乾淨的範圍。

「好的。」雷恩依照麻子的指示，開始用湯匙挖開南瓜中瓜瓤和瓜籽的部分，倒入調理鍋中。

去掉蒂頭後，隨即拿起湯匙開始刨瓜瓤

「話說，麻子小姐等一下想要雕大的還是小的？」雷恩邊挖著大南瓜，邊問道。

「我剛剛不就抱了一個大的嗎？」

「啊、是我問了個多餘的問題……我很抱歉。」雷恩把頭垂得更低。
其實他只是想問，大南瓜是否也由他雕而已。畢竟只要麻子開口，他都會照做的。

「算了。」麻子手沒停過的刨瓤。
「小鬼知道西洋清明節的意義嗎？」

雷恩回想了一下，萬聖節的意義

「我記得是亡靈重返人間的日子吧？」雷恩望向麻子應道。

「那麼重返人間要做什麼呢？」
麻子聽聞雷恩有所見地，順著他的話題問下去。

雷恩思考中

「探望在世的親朋好友和後裔？」

「沒錯，如果子孫們如果忘記祖先的話，亡靈就沒有辦法回去陽世的家見子孫。」

「……」雷恩的手停頓了一瞬，又繼續動作。
「那麻子小姐還記得自己的親人和祖先嗎？」

「嗯……」
麻子看著手邊的南瓜，回憶起與家人共聚的時光。

「爺奶是記不得了，不過我曾經有爸媽還有一個弟弟。」

這好像是兩人朝夕相對多年以後，他第一次知曉的事情。
雷恩思考好幾秒才接著問：「他們，感覺怎樣？」

「什麼感覺怎樣？都15歲了，問題能不能問得具體一點？」

看見麻子開始不悅的神情，雷恩趕緊整理腦海中模糊的感受，試著表達得具體：「擁有血脈相連的家人……感覺如何？」

「啊…我挖完了。」雷恩低頭看著他面前的大南瓜，又偷瞄了幾眼麻子正刮著的小南瓜。

麻子看到雷恩已經把南瓜挖乾淨了。
「這麼大的瓜，你手腳挺快的嘛。」

「血脈相連…問得很精確，有很多事情會站在家人的立場著想，你還小可能很難體會。」
麻子盯著手中的南瓜，眼神漸漸變得溫和。

「啊…我也挖完了。」

麻子接著拿起雕刻刀，打算先雕出南瓜燈的眼睛

十五歲還算小嗎？雷恩抓了抓臉頰沉默了。
他決定先拿起雕刻刀，跟隨麻子的進度。

（中之注：此處以擲夠五個「7／8」才算雕完南瓜的五官。）

「例如……有什麼事情？」雷恩接著剛才的話題，追問道。

「例如刀子架在弟弟脖子上的時候，是開槍射殺拿刀的人，而不是放著弟弟當誘餌逃跑。」

「或者媽媽過世的時候，要想著隔天的生計，而不是在墳前哭哭啼啼。」

「……真不愧是麻子小姐，既堅強又務實。」雷恩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說完便繼續默默雕刻。

「我爸以前是賣花的，就像城裡某個賣花的女孩那樣，我弟則是很喜歡到我爸工作的地方玩耍，那時父子倆每天都把圍裙弄得髒兮兮回來，我媽可頭痛呢。」麻子看雷恩有點不知所措，換了比較溫馨的回憶故事。

「原來如此，這聽起來，感覺很……溫暖？」雷恩對自己使用的形容詞感到疑惑，但無可否認的是，他也曾嚮往過這種只會出現在別人口中的生活。

「那麻子小姐也是受您的父親所影響，才開始栽種大麻的？」雷恩開始思考這算不算女承父業。

「不是喔，研發大麻植栽是我弟弟做的，只可惜他沒有做完。」

「會想種大麻也是因為當時弟弟染病，礙於當下的醫療資源不夠導致遲遲不能治好，研發還沒有個成果他就因為病情惡化過世了……」

「又說到令人難過的話題了，畢竟戰爭之下，死別總是多於生離嘛。」

「……我很抱歉。」感覺一直讓對方提起這些難過的回憶，雷恩忍不住垂下頭，向麻子道歉。

應該是繼承弟弟的遺願……的感覺嗎？雷恩心想，又想起當時與西伊落下的承諾，如今也不曉得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了。

「那麻子小姐……您喜歡您的家人嗎？」

「小時候是挺討厭的……」

「但也因為戰爭的關係，讓活下來的家人彼此更團結……」

「活著就是我們家喜歡彼此的方式。」

「臭小鬼，你還真讓我想起不少往事阿。」
麻子伸手捏雷恩的耳朵

「誒、麻子小姐！」突如其來被捏耳朵，嚇得雷恩措手不及，連雕刻刀也有點拿不穩。

還好雕刻刀被他握得夠緊，不然掉到地上恐怕會發生什麼意外。
「麻子小姐……能不能別揪耳朵？真的會痛……」雷恩捂著耳朵，臉看起來有點紅。說完便悶著氣默默雕刻。

「誰要你開這個話題呢？」
麻子鬆開了手

先談起萬聖節含義的人不是麻子小姐嗎，他只是順著話題聊而已啊……雷恩心想道，也只敢在心裡說，不然恐怕耳朵不保。
「如果『活著』是麻子小姐喜歡家人的方式的話，那麻子小姐現在還喜歡他們嗎？」雷恩望向麻子，因為不敢明說而顯得有點猶豫。

「家人逝去不應該只是沮喪哀悼，祂們也不希望活著的人一直為此傷心，所以只要我還健在的一天，我就仍然喜歡我家人一日。」

「……真不愧是麻子小姐啊。」雷恩帶著幾分佩服的苦澀笑容低下了頭，查看自己雕刻多時的成果。

「你做這麼快，結果這雕的是什麼鬼樣子阿？」

「……我也不知道。」一看見被雕成歪七扭八的南瓜，雷恩的苦笑隨即變成無奈。
如果說出他雕的其實是麻子小姐的臉，估計另一邊耳朵也會遭殃吧。

「麻子小姐需要幫忙嗎？」雷恩看著麻子仍在雕刻的大南瓜。

「那你雕好的話，幫我把這裡刻畫的區域挖穿。」
麻子用雕刻刀指著已經在南瓜表面上描邊的區塊。

oO（這顆南瓜實在太大了，一時半刻是刻不完了，這小鬼挖個洞應該不會搞砸吧？）

「嗯、好的。」雷恩微微蹲在麻子旁邊，一同用雕刻刀給描邊的區域挖洞。

「那麻子小姐覺得……您的家人明天會來探望您嗎？」
明天正是十月的最後一天。

「如果沒有來，我祈禱祂們會來看我；如果會來，我希望祂們能看到我活得好好的樣子。」

oO（不過他們的墳墓都各別埋在不同的地方，要能找到這邊還真的是不容易。）

雷恩正在雕刻的手慢慢停下來，垂下頭沉默不語。

——假如我也祈禱的話，他們會來看我嗎？可是我早已不記得有關他們的任何事情……

麻子查覺到雷恩的狀況，把雕刻刀反過來，用握把的地方輕敲雷恩的腦袋瓜，說道
「思念是沒有距離限制的，只要心有所想，你的家人一定可以感受到的。」

「你手不可以停下來阿，太陽都快下山了。」

「……嗯。」雷恩摸著被敲到的地方，輕聲回應道。但願如此吧。
「結果我好像沒幫上麻子小姐的忙，我很抱歉。」他收起拿著雕刻刀的手，乖乖認錯道。

「沒事，我看看雕得如何。」

「……。」
原本想雕個大麻葉子的造型，可是不太像……。
麻子對著南瓜沉默不語。

「……。」雷恩在思考麻子雕的是什麼。

「這是草本園的標誌，對吧？」他向麻子求證道，但未敢把原來的心聲講出口——麻子小姐的雕刻風格相當前衛啊。
「也許在完成後，把它放到草本園的門口前，會是很好的宣傳。」

麻子對於不夠完整的作品感到些許無奈。
「我頭有點疼，小鬼去櫃子拿蠟燭過來。」
無視了雷恩的回答，揮手要他趕緊去拿蠟燭。

「嗯，好的。」雷恩順著麻子的指示走到木櫃，從中取出已封存多時的蠟燭，帶到桌上。

「請問需要先點亮蠟燭再放進去，還是放進去後才點亮蠟燭？」雷恩拿起南瓜教程疑惑道，雖然看教程的意思是先點亮後放入。

「小鬼看好，我只做一遍。」
麻子先點燃蠟燭，讓溶化的蠟油滴在南瓜燈底座，趁蠟油還沒凝固前把吹熄的蠟燭固定好。

「這樣放著等底座凝固後，先放到店門口，明天太陽下山就可以點燈了。」
蠟燭擺放的位置很標準，麻子心情也跟著好轉。

「嗯、嗯……」雷恩遵循麻子的示範，依樣畫葫蘆的把蠟油滴到南瓜中，隨即將吹熄的蠟燭放入。

擺放蠟燭時，發生什麼事呢？
紅黑：雷恩的手被蠟燭燙到
綠藍：蠟燭放得不好，整根倒了

「嘶！」擺放蠟燭時，雷恩差點碰到蠟燭熾熱的頂端，在手掌反射性縮起的同時，整根蠟燭倒在南瓜裡。

「……」看著倒在蠟油上的蠟燭，雷恩趕緊伸手撿回蠟燭，並將其放好。

經過一波三折，總算把蠟燭放好了。雷恩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向麻子問道：
「那放好之後，要先放到店的門口嗎？」

「你手先去洗手間沖冷水，不然會起水泡。」
麻子著手收拾餐桌上的器具，收拾好後放進廚房流理台清洗。

「……好的。」雷恩輕輕揉著痛處，臉露難色地心想道：結果還是被麻子發現了。
「那我先去一趟洗手間，也會盡快出來繼續幫忙的。」說完便走進洗手間。

麻子洗好器具後放置在廚房檯晾乾，隨即揉了一條濕抹布到餐桌擦拭。
區域都整潔乾淨後，捧著兩顆南瓜燈到店門口擺設。
oO(雖然都雕的很醜，不過這陣仗挺有那味的。）
麻子搬下外面的露天坐椅欣賞。

其實他的手也沒有明顯燙傷的跡象，雷恩大概沖水沒幾分鐘就從洗手間出來了。
「誒？麻子小姐呢？」雷恩看見已經被洗好的用器都晾在廚房，卻不見麻子的身影，便隨即四處尋覓。
直至看見店外麻子的身影，忍不住在內心讚嘆麻子的辦事速度。

「明明我說過會幫忙的，結果事情都讓麻子小姐處理好了，真的很抱歉。」他也搬了張椅子到麻子的旁邊，一同坐下，默默欣賞門前的兩顆南瓜燈。

在沉默間，雷恩突然問道：「說起來，請問麻子小姐以前有做過南瓜燈嗎？啊、當然這次不算。」

「我爸很喜歡玩這種植物佈置，只可惜我媽是虔誠的基督教信徒，在家裡是不能過萬聖節的。」
麻子翹起了二郎腿，拿出隨身酒瓶飲了兩口。
「每年這個時候家裡都會發生宗教戰爭，但是我們姊弟倆都會私自偷雕南瓜燈。」

「總感覺很恐怖……」聽到「宗教戰爭」一詞，雷恩不禁皺起眉頭，心想道：一般的父母或夫妻都是這樣的嗎？

「難怪麻子小姐說，今晚讓麻子小姐回想起不少往事。」雷恩回想起方才麻子捧著的柔和眼神，心中不禁冒起絲絲羨慕：「麻子小姐一定是很喜歡自己的雙親和弟弟。」

「不用羨慕，活著的人才是會被羨慕的一方。」
麻子從雷恩的話語中猜到雷恩的情緒。
「因為活著才能有緣份結交各式各樣的人，交織出新的羈絆、留下深刻回憶。」

「好了，休息夠了，差不多該去澆花了，小鬼你去準備金瓜晚餐吧。」麻子起身就往農場的方向走去。

「啊、嗯，我馬上去準備！」雷恩朝著麻子的背影應道。
有時候雷恩會懷疑，到底是麻子小姐懂得讀心術，還是自己的神情過於明顯。但不管怎樣，他依然很敬佩麻子小姐能道出這麼多啟發他、引導他想法的話語。

雷恩收拾好坐椅後，抬頭望向逐漸變暗的天空，夕陽的橘光映照在層層雲霧上。
「因為活著，才能有緣份結交各式各樣的人，交織出新的羈絆、留下深刻回憶。」雷恩將麻子剛對他說的話語默唸一遍。半年期限公佈後，他經歷了各種遭遇，才慢慢讓他深刻體會到此話的真確性。

為了報答麻子小姐對他的幫助，他自然得傾盡全力、效勞到底。而第一件事，便是盡量做出美味的南瓜燉菜了，雷恩隨即摺起兩袖，感到躍躍欲試。

進門前，雷恩看了看門口處的兩個南瓜燈，不禁期待明天的來臨，他們兩人合力做出來的南瓜燈亮起來的樣子。

在不自覺凝望南瓜燈的同時，雷恩猛然想起麻子給予他的任務，趕緊搖搖頭，集中精神準備晚餐。

明天的事就交給明天的自己吧，今天的自己也得辦妥今天的事才行。

而明天南瓜燈亮起的時候，又是另一則故事了。

- - - - Fin. - - - -

Update.
2054/10/30
我們為數不多的溫馨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