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下捧了好一陣子卻一點都看不進去的台本，踱步出了房間。

整個屋子寂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今年的除夕夜，兩人在天的勸說之下，龍回到沖繩老家與家人團聚，樂也回了有外公和母親在的山村蕎麥麵。

偌大的房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走到客廳，在沙發前坐下，打開電視想看看有哪些跨年節目，轉來轉去又覺得索然無味，索性關了電視，拿起放在一旁的三隻小怪獸玩偶，抱在懷裡，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靜了。

腦中不斷浮現每個節日三人圍著豐盛的料理一起慶祝一起打鬧的回憶，他驚訝地發現只不過是在一起住了一年，自己居然已經會因為他們兩人不在身旁而覺得難受。

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這麼軟弱了呢？

樂和龍總有一天會擁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不能放任自己連私底下都總是依賴著他們兩個。

他閉上眼睛。

他可以的，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必須找回只有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感覺。

***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

為了那個喜歡花的孩子，他每天都勤快地幫花兒們澆水，照顧它們成長茁壯。每當那孩子從他手中收到花時，總是一臉開心地笑著。

漸漸地，愈來愈多人在他的花圃前佇足停留，他想讓所有來看花的人感到更加開心，於是他開始努力地學習如何種出更多更漂亮的花。

他多了兩個夥伴，三人聚在一起研究了許多方法，在他們同心協力的打理下，小小的花圃變成了一大片的花田，各式各樣的花朵在裡面開得茂盛又燦爛。他和夥伴們一起將這些花紮成各種美麗的花束、編成各種可愛的花圈，送給了每一位來欣賞他們的花的人們。

他滿足地看著人們臉上幸福的笑容。

但是有一天，他發現他再也種不出花了。

不僅僅是長不出新的花，連原本花田裡的那些花也一朵又一朵地連接著枯萎。夥伴們想盡了各種辦法要搶救這片花田，可惜徒勞無功，花朵仍是一天又一天地凋零下去，漸漸地人們也不再踏足這裡。

只剩夥伴們留下來守候著他。

不行，不能再將他們束縛在這裡了。這樣想著的他，採盡了最後的所有花朵，將它們全送給了一直以來陪在他身邊的夥伴，然後笑著用力將兩人推了出去。

一直以來謝謝你們，他說。

在某個地方，一定還有美麗的花田在等著你們。

請去尋找你們的幸福吧。

然後，只留下荒蕪的田地，他的世界回歸一片孤寂。

***

睜開眼睛時，看見的還是那個熟悉的天花板。

夢境裡的那份寂寥讓天還有些緩不過來，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舉起手想抹去眼角的淚水，這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一件不屬於他的外套。

他疑惑地坐起身，瞥見了從廚房洩露出來的些許光線。

「......？」

天站起來，將那人的外套披在身上，緩步走到廚房門口。

映入眼中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在燈光的映照之下那人的輪廓顯得柔和，他正專注地攪拌著面前的東西。鍋裡不斷響起沸騰的水聲，冒出的熱氣為原本清冷的空間增添了幾分溫度。

他有些恍惚，不自覺地伸出手想確認那人的存在，卻又害怕打碎這幅溫暖的畫面而停在半空中。

「唔哇，怎麼還是這麼冰。」

直到臉頰上傳來熟悉的溫熱，天才稍微回過神來。

「樂...」一開口，天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麼沙啞。

樂皺起眉頭，將天身上的外套拉緊了些。

「你到底在客廳睡了多久...不蓋被子，起來也不穿拖鞋，你是想感冒嗎？」

樂不停地碎念，見天還是愣愣地看著自己沒什麼反應，索性將人一把抱起，放在鋪了暖墊的椅子上，拿來溫熱的毛巾仔細地擦拭他的腳，確認都捂熱後才取過之前送給天的兔子毛絨拖鞋幫他穿好。

又轉過身鼓搗了一陣，再次回到天面前時手裡多了一個碗。

「跨年蕎麥麵快好了，先喝點湯暖暖胃吧。」

他將碗遞到天手中，揉了揉他粉色的腦袋。

和樂溫柔的眼神對視了好一陣子，天才慢慢捧起碗，輕輕地啜了一口。湯被貼心地調整成對他來說足夠溫熱卻不燙口的溫度，滑過喉嚨入胃的瞬間，原本冰冷的身體也恢復了知覺。

樂的大手還放在他的頭上搓揉，天感到整個人都被這人所給予的溫暖包圍著，暖流在全身上下流竄，燙得幾乎要逼出他的眼淚來。

「真是的。」不知何時樂已經蹲在他面前，手指擦拭著他的眼角。「寂寞了就說啊，不坦率的小鬼。」

「才沒有寂寞呢。」天反駁，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樂也不拆穿他，只是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輕聲哄著。

***

「也太多了吧，兩個人吃的完嗎？」看著桌上除了兩碗蕎麥麵以外，還有各式各樣豐富的菜色，天不禁皺了眉頭。

「啊啊，沒問題的，剩下的我會把它們都解決的。」樂又端了一大盤炸天婦羅出來。

「都這麼晚了，吃那麼多小心變胖，你的粉絲們可是會哭的。」

「偶爾一天不會怎麼樣啦，再說看你這樣絕對是沒有吃晚餐吧。」樂挑了一隻最大的炸蝦夾到天的碗裡。「多吃點，雖然可能沒有龍做的好吃。」

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謙虛了，天在心裡默默吐槽，夾起炸蝦放入口中，意料之中的發現樂端給他的果然是他喜歡的偏甜醬汁。

不得不說在日式料理，尤其是蕎麥麵店會出現的菜色方面，樂的手藝完全不輸給龍，而且雖然嘴上總嘲笑他是小孩子口味，卻也像龍一樣會配合他的喜好做調整。

樂很溫柔，即使不易察覺，天還是一開始就看出了他的本質。只是當樂把這份溫柔用在他身上時，總是會令他感到無所適從。

更令他懊惱的是，自己居然會在他的溫柔中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像中毒一樣。

天吸了吸鼻子，開口想說些什麼，這才發現對面那人並沒有動筷，只是托著下巴，唇角上揚，一直盯著他瞧。

「有什麼好看的。」

「沒事，只是覺得你吃東西的樣子真的很可愛。」樂笑得更加開懷。

「樂好噁心。」天嫌棄道，轉過身去不想理人。

「什麼嘛，龍也常常這樣說啊。」樂不服氣的抗議，總算是拿起自己的碗筷。「好啦好啦，我不看了，快吃吧。」

一時之間空氣變得安靜，只剩下麵條的吸簌聲。

「對不起。」一段沉默後，天率先開了口。

聞言樂疑惑地抬起頭。「為什麼道歉？」

「你是為了我回來的吧。對不起，害你不能和家人一起過節。」

「啊，那個啊，沒事，外公的店裡聚了一群左鄰右舍，熱鬧得很，就算我不在也沒差的。況且我已經陪他們吃過飯了。」

「就算是這樣......」

「再說，說是為了你也不完全對。我會回來，是因為我想回來。」樂打斷天的話，深吸一口氣，用無比認真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人。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聆聽除夕的鐘聲，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天不禁紅了臉。「......這種話要對重要的人說，笨蛋。」

「天也是我重要的人啊。而且，我......」樂頓了頓，欲言又止。「沒事，別想太多了，快吃吧，不然要冷了。」

見樂轉移了話題，天也只好配合他聊起其他有的沒有的瑣事。

只是，剛剛樂眼裡流露出的幾分落寞，讓他在意得不得了。

***

「樂很奇怪。」

飯後，天捧著一杯熱奶茶坐在沙發上，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哪裡奇怪了？」樂也拿著一杯咖啡，一屁股坐到天的旁邊，抗議般地揉亂了天的頭髮。

天打掉樂的手，「明明有話想說，卻又不說出來，一點都不像樂。」

「你啊......我也是有很多顧慮的好嗎。」樂不屈不撓地又將手放到天的頭上，只是這次沒再亂揉，而是輕輕地用手指梳理著髮絲。

「不過你說的對，有話不說的確不是我的風格。但你先答應，對於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以不接受，但不准避開我。」

天點點頭，然後手被牽起。見天沒有反抗，樂進一步地將它們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中，舉到胸前。

「不只是今年，我希望將來的每一個新年都可以和你一起迎接。」

「我是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想跟你成為真正的家人。」

「我喜歡你。」

天眨了眨眼。

其實並不意外，樂是個不擅隱藏的人，他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到樂的心意，只是，他還沒想好該做出什麼回應。

他連自己的心都理不清。

見天一語不發，樂露出一抹苦笑。

「抱歉，我沒有為難你的意思，你不接受也無妨，只要你願意讓我繼續待在你身邊，這就夠了。」

「只是這樣就夠嗎？」身為習慣付出的一方，要他只接受樂對他的好，卻不去回報對方，這讓天完全無法釋懷。「這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公平，不是嗎？」

「公不公平什麼的，我才不在乎那種東西。就像你對他人也不求回報一樣，我也只是希望能在你身邊守著你，我想看著你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不該是這樣的，樂不該是會為了他而委屈求全的人。

「所以你不用在意，就和以前一樣......！」

於是在樂話還沒說完時，天就捧住了他的臉，將自己的唇上貼上他的。

突如其來的柔軟觸感讓樂嚇了一跳。

「天你...」他將天推開了一點距離。「你不用勉強自己的，我說了我喜歡你是我的心情，你不一定要回應我......」

「沒有勉強。」天抿著嘴唇，似乎在努力思考。「樂對我來說很重要，和樂在一起會很安心，但...我不清楚我對樂是什麼感覺，不知道是不是那種喜歡。不過，剛剛那樣和樂接吻，好像...並不討厭。」

「是嗎？」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樂鼓起勇氣。「那麼，你願意再和我試試看嗎？」

天點頭，閉上了眼睛。

細長的睫毛輕輕低垂，眼前的人乖順的模樣讓樂心中一動，他抬起起天的下巴，低頭吻了下去。

「嗯......」

天有些不適應地抓緊了樂的衣服，唇齒之間無意識逸出呻吟，讓樂情不自禁地緩緩將人壓倒在沙發上，伸舌撬開他的唇瓣，加深這個吻。

直到天喘不過氣來樂才放開他。

止不住心中的雀躍，樂咧開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用力抱緊天。

「天，你喜歡我，戀人的那種。」他篤定地說。

「是嗎？」靠在樂的懷裡平復氣息，天還有些迷茫。

「剛剛那樣你不反感對吧？這就說明你是喜歡我的。」

天想了想，想不到可以反駁樂的話。只是，「我身上背負著許多無法捨棄的事物。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做好樂的戀人嗎？」

他將他的夢想獻給了恩人，將愛情獻給了歌迷，他不知道當他在舞台燃盡生命之後，他還能留下什麼東西給樂。

「資格什麼的才不需要啦。我喜歡天，天也喜歡我，這就夠了。」樂捧起天的臉，堅定地望進他的眼睛。「如果你無法放下那些重擔，我願意和你一起承擔；如果哪天你不再被他們束縛，就由我帶你一起開拓新的世界。所以，別想用任何理由逃離我身邊，你這輩子都只能是我的，覺悟吧你。」

「霸道。」天哭笑不得。「明明剛剛還說不求回報的。」

「那是不想造成你的困擾好嗎。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意，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放手。我決定要守護你一輩子了，所以，天，跟我在一起吧。」

「才不要。」

看著樂一瞬間變得呆滯的表情，天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主動湊上前，吻了樂的臉頰。「我才不想只是待在樂的保護傘下。我也想守護樂，想和樂一起面對所有困難，一起創造屬於我們的傳說。我不會輸給樂的，等著瞧吧。」

樂無奈地笑了，他真是拿這個老愛跟他較勁的戀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然，我也不會輸的。啊，開始了。」

心意相通的兩人在沙發上相擁，靜靜地聆聽著遠處傳來的除夕鐘聲。

直到第一零八聲響起。

「新年快樂。」

往後，也請多多指教。

***

那晚，在樂的床上，天夢見了那個夢境的後續。

不知道在荒蕪的田地裡站了多久，有一天，那個人回來了，捧著一大把花束。

讓你久等了，他說，我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新的花田。

他將花束遞到他的手中，眼神裡有著無可動搖的自信與堅定。

從今天開始，由我來帶給你幸福。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淚水漸漸地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用力地點點頭，伸出自己的手。

而後被那人緊緊握住，再也不放開。

從今以後，他們會在新的地方，一起構築屬於他們的幸福。

-Fin-

\新年快樂/ \89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