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前一天睡得太多,彩響很早就醒了過來。他輕手輕腳地朝樓下探頭查看,整間屋子十分地安靜,看來道格拉斯是還沒醒來。
他彷彿像民間故事的動物報恩般,開了手機找到最近的24小時超市買些食材回來並借用廚房做起了早餐。煎了培根、雞蛋和吐司,加上生菜和切片黃瓜、番茄疊成豪華的三明治,另外也做了幾片薄鬆餅配上楓糖,借用茶壺泡了一壺熱紅茶。
彩響雖然不是不會下廚,但一個人生活的他實在沒什麼必要發揮廚藝。做好他自認為挺豪華的早餐後思考著要不要叫道格拉斯起床,畢竟這些東西冷掉就不好吃了。
道格拉斯一向是早上七點起床,起床盥洗後到客房卻沒看到人,道格拉斯愣了會,本來以為這孩子就這樣走人了,但看了眼桌上的電腦,應該不至於。
道格拉斯走道樓梯口才聞到食物的味道,他下樓就看見小長桌上的料理和在一旁猶豫著什麼的彩響:「早安……你怎麼一大早起來弄這些,病人就該休息啊。」道格拉斯一邊念著,但臉上還是掛著笑,靠近對方第一件事情仍然是伸手探探體溫,彩響額頭已經不再發燙,看來按時吃藥還是有用的。
「謝謝你的早餐,一起吃吧。」道格拉斯坐下後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張椅子,接著自己拿了一份三明治:「不過,既然自己會做飯,怎麼平常不吃點營養的?我上次去你……那個貨櫃屋不是你家吧?那裡的冰箱也沒什麼食材。」
「好很多,應該快好了。」點點頭,彩響看上去似乎沒有那麼躲避肢體接觸了,摸了摸瀏海後跟著在道格拉斯身旁坐下,給自己拿了片煎薄餅開始吃。
「那個算是工作室,自己一個人的話吃便利店或超市現成的比較快。」細細地咬著鬆軟的薄餅,他等到完全吞嚥下去後才回答著問題:「便利店的食物也沒有特別不營養……?做飯的話一個人不太好抓量,畢竟我也不常待在同一個地方。」
花與刺青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那你家住哪?」順口問著,道格拉斯看見對方自己坐到身邊,有種成功擄獲流浪貓的成就感,笑意忍不住飛上唇邊,他又吃了幾口三明治後替自己倒了杯熱紅茶,輕輕啜了一口。
「下次換我去你家坐坐好了。」
「我家離這裡也不遠……就是在市中心的車站附近。」跟著倒了杯熱紅茶捧在手上,思考一下後回答:「不過那裏很小,就是租來睡覺的住處而已,可能不能招待你耶。」
「好像是2坪還是3坪而已,搞不好比你借我睡的那間客房還小。」彩響看上去並不介意道格拉斯拜訪自己家,但他就怕兩人只能膝蓋碰膝蓋的坐在床上談話。
「好小……」道格拉斯思考著對方的生活環境,身為長輩實在是有點擔憂,於是他開口提議:「還是你支付一點房租,然後我的客房就租給你?」知道對方絕對不會接受免費的恩惠,所以道格拉斯提出了出租客房的意見給彩響:「或者你不用付房租,你只要負責煮飯就好,平常都是二到三人份——畢竟還有提摩,不過這比一人份好處理吧?」
「可以嗎?可是這個客房平常會用到的吧……啊、不過應該沒關係。」彩響喝著紅茶想了想,現在的租屋處他其實也不是天天回去睡,更多的時間他好像會直接在工作室睡了:「那、我給你租金吧,在這裡過夜的日子可以做早餐,其他餐不一定,早上我先起床的話也能幫忙澆澆水什麼的?」他用手機找出了每個月的收支紀錄,並把房租的價格秀給道格拉斯看:「一個月最多只能付這樣給你。」倒也不怕被人笑窮的直接讓人知道自己能負擔到什麼程度。
「不會用到啊。」反正提摩也可以睡客廳——道格拉斯點點頭,一邊又叮嚀著:「工作也要適度喔。」輕聲提醒了一句,接著用手壓下對方的手機:「你幫我們準備早餐就很好了,其他的不用,食材我也會買好。」畢竟自己只是看不下去眼前這個不懂照顧自己的孩子而已,更不用說這還是他長期配合的攝影師。
他可不想花時間再找一個——也不想再面對認識的人可能出現什麼大病還是意外的狀況。
想了想,自己的客廳也算大,不知道夠不夠當對方的工作區?道格拉斯想了想之後補充問了句:「你覺得我客廳夠大嗎?當你的工作區的話。」
「那這樣我不是白住嘛。」彩響皺著眉頭看道格拉斯,他堅持一定要付房租,最後兩人談了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價格。
「啊、貨櫃那邊還有暗房跟攝影棚什麼的,有需要的話還是要回去……修修圖的話倒是哪裡都沒關係。」想了想,其實好像也不是空間的問題,而是那些器材他也不好搬來搬去的:「道格對手沖相片有興趣嗎?想玩玩看的話我可以教你。」
「你也沒白住啊,你不是幫忙煮飯了嗎?」雖然道格拉斯這麼說,但還是拗不過對方。
「沖洗相片……好像滿有趣的,那這樣,你教我洗照片的那個月就不用房租了,當做學費好了。」道格拉斯思考了一會,試圖又提議,就是不想看經濟拮据的傢伙從自己身上榨出微薄的金錢給他。
「——道格你是怎麼看我的?」對於道格拉斯想對自己的經濟狀況伸出援手的態度,彩響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他的確不富裕,但不是過不了生活的那種,一昧的接受他人好意也非常過意不去,而且道格拉斯在自己的眼中是個不喜歡徒勞無功事情的人,可以的話他希望算清,受一個非親非故的人資助……那之後得付出甚麼呢?更何況彩響也從未向家人求過任何金援,他也不想靠別人。
或許是遲來的叛逆、或許只是放不下的自尊,他只是想證明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如果沒有什麼特殊原因的話,我還是希望這種事情可以算清楚。」彩響說著,他不確定這樣是否會得罪對方,因而低下了頭。
「怎麼看你……」道格拉斯愣了愣,思索著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無法明確肯定那股放心不下的感覺來自哪裡,也許是惜才,又或者是對於晚輩的照顧,畢竟只是讓對方住進自己的客房而已,本來就沒有在用的房間對他而言並沒有損失,所以道格拉斯才不特別要求回報,應該說,在自己能力綽綽有餘的範圍內,他是不會特別要求回報的。
又或者這份放心不下是一種因為瑪琳奶奶的事情而產生的補償心態嗎?
聽見對方說想要算清楚,道格拉斯的目光閃過了些許沮喪,沒有辦法馬上給出答案,但那份沮喪就像是錯過了曇花的花期一樣,以為今夜就能看見曇花在皎潔的月下盛開,卻不小心打了瞌睡,醒來後只見落花;又像是不親人的野貓蹭了蹭腳邊,最後仍然呲牙裂嘴的跑走一樣。
「嗯,隨便你吧。」道格拉斯拉下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在對方抬頭看見自己面無表情前起了身,將碗盤收拾到流理台,他終究沒有給予對方那個問題的答案——『道格你是怎麼看我的?』
道格拉斯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一切都只是因為他的能力辦的到,而且自己也沒有損失而已。
聽見人說了『隨便你』,彩響連忙抬起頭來並看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的道格拉斯——那像極了家人對自己失望透頂時的表情。他頓時感到呼吸困難,腦內快速跑過剛剛自己做的事、說的話,哪一個、是哪一個讓人失望又是哪一個做錯了?
「對不起我做錯了、對不起我太踰矩了、對不起……」彩響跟到流理台旁,低著頭對道格拉斯不斷地道歉:「對不起……請不要生氣……」
「造成你的困擾我很抱歉……剛剛說的那些不算數也沒關係,感冒也好了,晚點我就會離開……」維持著低頭的狀態,彩響90度鞠躬說著。
「……」對方突如其來的道歉讓道格拉斯手中的盤子差點掉落,還好及時抓緊,腦中還在想著自己怎麼看待對方的,下一秒就是嶄新的挑戰,道格拉斯趕緊放下盤子,隨意的將潮濕的手在衣擺上抹了幾下,這才將眼前的青年肩膀抓著,讓人抬起頭來:「彩響,你幹嘛道歉?我沒有生氣。」
道格拉斯的確沒有生氣,雖然有點沮喪,但的確不到生氣的程度,道格拉斯有些懊惱,自己對於越熟識的人越不擅長隱藏情緒,以至於會忘記掛上微笑,甚至更熟識之後連話都會變少許多,道格拉斯時常因為這樣而被熟識的人認為自己討厭對方,這對他來說一直是個有些疲憊的交際問題,思及此,他重新掛上笑容,柔聲安撫著眼前看起來十分害怕的青年。
「沒事,不用急著離開沒關係,我沒有生氣……我說隨便你只是因為覺得彩響如果認為付錢了比較安心的話,那就這麼做就好,只是這樣而已。」
「我會做好的、下次我一定會做好的……」彩響彷彿聾子似地沒有聽見道格拉斯對自己說了什麼,他扶上對方的手腕握著,指尖冰涼又有些顫抖,低下頭眼神游移著不敢和人四目相交,就好像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可以用眼神殺人一般:「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真的……我會更加更加努力的……」
對方的模樣不對勁。
道格拉斯皺著眉頭微微蹲下,但對方的目光卻一直迴避著自己,猶豫了一會後,道格拉斯將彩響摟到懷中擁著,他不清楚彩響到底怎麼了,但他覺得彩響並不是在和自己對話——至於是和誰,他說不準,但也許就是彩響曾經提過的「水裡的大家」吧。
「彩響,我是道格。」輕聲在對方耳邊說著,道格拉斯一邊加重了擁抱的力度,一邊在青年的背脊上拍撫,希望緩下那份顫抖:「沒有失望,沒有人對你失望。」道格拉斯將聲音放的很輕,試圖成為一劑安定。
道格拉斯的擁抱成功讓彩響停止了道歉,正確來說是讓他的腦袋停機,意識過來時彩響已經也用雙手緊緊地擁抱了回去。他把臉埋在人頸窩,道格拉斯的身上沒有任何味道,不論是好聞的、難聞的都沒有,像是新買的玩偶,或是新買的衣物。
彩響抱著道格拉斯很長一段時間,恢復神智的他不知道該不該放手——也可能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地不想放手。
「——謝謝。」彩響小聲地在道格拉斯耳邊說著。
見人冷靜下來了,道格拉斯也鬆了口氣,捧起彩響的臉揉了兩下後才開口:「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如果你堅持付錢……就是,這樣會讓你比較安心的話,那照你意思就好,我才會說隨便……我對比較熟的人會很容易這樣,抱歉。」道格拉斯好聲好氣的解釋著,接著才又摸摸彩響的頭,他知道剛才自己的解釋應該沒有被聽進去,這也是為什麼他又說一次的原因。
剩下的碗盤也不急著洗了,道格拉斯把人拉回沙發坐著。
「你很害怕別人對你生氣嗎?」道格拉斯看了看桌上的鬆餅,又拿了一片起來吃著。
「……這幾年比較不會這樣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開始——給你添麻煩了,抱歉。」搓著手,彩響試著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陷入恐慌。想了想,他似乎有些頭緒,抬頭望著道格拉斯,猶豫著是否適合說出口:「或許我……很在意道格你對我的看法吧?不希望你因為我做的不好而生氣、不希望你對我失望——昨天和你擁抱的時候很溫暖,可能因此我有點喜歡上那種感覺了,變得想要討好你……也跟家人的影子重疊了。」
「不會再那樣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搖搖頭,彩響試著微笑了下,但他不確定自己笑不笑得自然:「至於房租的事情……算是我太任性了,想著要證明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也能過得很好,所以能做到的事情都想靠自己解決——當然在很多地方我是非常受到關照的,也很感謝,只是在自己可以負擔的範圍內的話……還是不希望都靠著別人照顧吧。」
道格拉斯專心的聽著對方的說詞,似乎不難理解對方對自己評價的在意,道格拉斯將之解讀為自己每次合作都給予對方溫柔態度與高度評價造成的狀況,也許彩響因此在這些稱讚中也給了自己一些壓力吧。
道格拉斯稍微低下身子,讓自己與對方平視:「那——我想跟你說,我沒有對你感到失望過,不管是工作上、還是想要靠自己解決能力所及的事情,彩響在這些事情上的表現都是很優秀的,不想跟你收房租並不是看不起你,而是那間房間本來就沒有在用,就算你來住,也沒有影響到我的生活,在我沒有任何損失,甚至有人幫我準備一頓早飯的前提下,我想我不需要太多回饋。」說完後,道格拉斯笑了笑,伸手捏了捏眼前的小傢伙那張笑起來挺勉強的臉:「不用勉強自己。」
「討好我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處的喔,我只會給我想給的。」道格拉斯回到原本的姿勢,言下之意是自己給予彩響的幫助都是自願的,並不在他等價交換的交易中,雖然講求回饋,但道格拉斯的本性曾經也是想要討好他人的那種——他似乎能夠理解彩響的不安。
「……我知道了。」沉默一會,彩響點了點頭的一次回答兩個話題,他站起身走回流理台把剛剛道格拉斯洗到一半的碗盤清洗乾淨,擦乾手後問著:「有空的話可以教我怎麼照顧店裡的花朵嗎?如果有空閒的日子或許我能幫忙。」彩響不太確定自己現在這種行徑到底能不能算上是在討好,但他似乎比自己想像得還喜歡道格拉斯給他的『溫暖』,意識到此的同時,他也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樣是不行的,這樣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啊,也好,這樣也真的幫了大忙……不過店內的花有提摩照顧,你可以幫我照顧我家的花嗎?窗台跟陽台那些的,還有你的香堇。」道格拉斯又拍拍對方的頭,望著對方又安靜了一會後,再次用手揉了揉那張臉蛋:「不要怕,我不是會隨便對人強壓期待之後自己失望的那種人,在我這邊你就放心地當自由自在的彩響就好,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都可以。」對於比自己小了幾歲的青年,道格拉斯不免多了份保護慾,尤其是在剛才的狀況過後。
「感冒不可能一天就好,等等上樓後記得吃藥,今天還是不准你工作——雖然說讓你自由自在,但是前提是要在你健健康康的狀態下。」道格拉斯收手後叮嚀著,這才拿起一旁的抹布將桌面擦乾淨,今天店內沒有要營業,他打算再去買些營養品讓眼前的小傢伙補補。
——啊,這樣自己該不會真的把人給當成盆栽了吧。
「……。」彩響本來還想對於工作的事情發表意見表示做一點沒關係,但最後他還是把話吞回了肚子:「那、我再回去躺一下好了……」他想不到除了躺回去之外還有什麼其他事能做,走上樓沒多久他又下了樓:「這本童話故事我看完了,雖然有些環節不太能接受……但還不錯。」把書本還給了人,彩響思考了一下接著問:「有其他書可以借我嗎?如果睡不著的話我想看看書,希望是有關植物、花朵、園藝之類的。」問句間,彩響明擺著想趁機增加和花店相關的知識,之後好幫忙分擔房東的工作。
要是什麼都不讓對方做好像也保護過度了,道格拉斯思索了一會後點點頭,領著人到自己房間:「書都放裡面,只有我房間有書櫃——啊,有點亂,抱歉。」道格拉斯的房間有點亂,脫下的外套跟衣服隨便的掛在書桌的椅子上,但是除此之外並不髒,沒有亂七八糟的垃圾,房間內除了木頭裝潢的味道以外,跟道格拉斯一樣沒有什麼奇怪的氣味。
主臥房比客房大了不少,所以在空位處,道格拉斯還擺了一台跑步機,沒事會看著影集一邊運動運動:「我好少讓人進我房間,所以沒什麼整理。」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瞇起眼笑著。
「還好。」搖搖頭,彩響表示房間並沒有很亂——畢竟沒有到不能行走的程度,也沒有太多垃圾或奇怪的氣味:「只是有點意外居然放了跑步機。」獲得道格拉斯的允許後,他很快的瀏覽著書櫃並抽出幾本有興趣的圖鑑和照顧植物指南抱在懷裡:「跟你借這些,看完還你。」
「道格等等要準備開店嗎?」他詢問了一下對方的今日行程。
「今天休假。」道格拉斯在人進來後一邊收拾著衣服,注意到對方拿著的書時,也理解對方是真的想要幫上自己的忙,這份心意不禁讓道格拉斯莞爾,看著眼前人的眼神不自覺帶了點自己也不明白的寵溺。
跟著人一起到客廳後,道格拉斯看了看陽光,便到陽台澆花,而擺在溫暖室內的是一些比較不耐寒的植物,包含那株粉色的風信子。
「彩響對花語有興趣嗎?」整理好盆栽後道格拉斯才回到客廳,對著沙發上的彩響問著:「像是香堇的的花語是帶著迷惘的思念,同屬的三色堇則是有『想念我吧』的意思,不覺得滿浪漫的嗎?」
「嗯,滿有趣的,我只知道一點點。」不過比起花語的內容,彩響對於每個花語的起源更感到好奇:「道格有特別喜歡哪種花和他的花語嗎?」道格拉斯在陽台時他也在一旁看著人整理花盆,一邊用手機拍著照,坐上沙發他才以圖搜圖找到各種花的名稱和特性。
「浪不浪漫嗎……我不知道,不過滿多人從花語來選擇贈送的花朵吧?像我選擇香一樣,或許更像是一種精神寄託?又或者以花來代替說不出口的情愫吧。」
「選擇香……彩響感到迷惘我倒是不意外,但……彩響有思念的人嗎?」有點好奇對方選擇香堇背後的意義,道格拉斯順勢問了句,一邊也笑著先回應了對方的問題:「特別喜歡的花似乎是沒有,但有特別為了某人種下的花——粉紅色的風信子,花語是永遠的懷念。」道格拉斯輕聲說著,一邊講起了去年夏天的故事:「我在附近的療養院帶著老人們種花,每個老人都有屬於他的風信子,唯獨安德森太太沒有種,我一直想找時間陪他種下,但她似乎更喜歡水仙花。」
「後來,就來不及了。」道格拉斯的語氣放得很輕,也不像一開始那樣一提起就鼻酸了,只是心底不免有些遺憾:「所以我替她種了一株粉色的風信子,也許今年夏天就能開花了。」
「也不是思念的人……嗯、應該說『迷惘的思念』是對於過去的生活似乎有點留念,但我也對此感到迷惘——為何我會感到思念?的感覺吧,明明並不是那種沾滿糖霜的美好回憶。」看著那盆風信子,彩響靜靜地聽著道格拉斯敘述。
「那、為什麼不是種水仙呢?你說她更喜歡水仙的。」他有些困惑,一般來說應該會替對方種下他最喜歡的花吧?「但是不管哪種我都覺得很漂亮,似乎有那個心意就很好了。」靠著道格拉斯口中的訊息推論,或許那位安德森太太已經不在了,他往對方身旁又坐過去了些,像是察覺主人心思的寵物般地靠過去陪伴。
「嗯,為什麼不是水仙呢……大概是因為我希望跟她一起,像和其他老人一樣,一起種下風信子吧。」自己的執著一向有點可怕,但道格拉斯並不想修正自己的固執,注意到對方的靠近,道格拉斯笑了出來,伸手又捏了捏青年的臉頰:「我一直覺得彩響好像流浪貓,好不容易變得親人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很窩心——說起來,我小時候也養過貓呢。」雖然並不是太好的回憶,但道格拉斯順勢接上了彩響的回答。
「很多回憶即使不是甜蜜的,但因為終究是自己走過的旅途,所以還是會在心上留下很深的印記吧,像是我養的那隻小貓,我努力的餵了牠兩個月,牠還是不親人,那時候我就想——『啊啊,果然付出不一定有回報呢』,所以就放棄他了,但是偶爾我也還是會懷念小貓軟軟的身體、毛茸茸的觸感,反而對牠哈氣的模樣有點模糊了……」頓了頓,道格拉斯想起了什麼,這才接著說:「這就是人家說的,回憶會美化吧?因為美化了,所以才會產生留念的想法……吧?」
「那隻小貓後來給我姊姊養了,現在在我姊姊家,胖嘟嘟的呢。」
「我?貓?」彩響被人捏著臉,愣了愣,他從沒被人這麼形容過,總覺得有些……神奇?「我沒有養過動物……不過或許那隻貓討厭男性的味道吧,既然跟你姐姐相處融洽的話。」
「啊、有可能。」點了點頭,彩響覺得道格拉斯的論點很合理:「曾經擁有的、不曾擁有的都看起來特別美好,反倒是真正到手後就覺得沒有想像中的如此特別……那你後來有去看過那隻貓嗎?還是一樣不親你嗎?」
「嗯,還是一樣,也許真的不喜歡男性的味道吧。」聽了對方的猜測,道格拉斯倒信了幾分。
「真正到手的不如想像中特別嗎……這我反而不覺得,應該說,安德森太太的事情讓我覺得……比起過去,或者猜測不到的未來,感覺現在擁有的反而是最特別也最重要的,好比說這間花店,也好比說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的這個當下。」道格拉斯的目光似乎飄的有些遠,專注地說著自己的想法:「但是過去也很重要,因為現在的我們是因為過去發生的種種堆疊而成的,也因此現在更加重要,因為現在的種種會堆疊成未來的我們——所以就算不是沾滿糖霜的回憶,會感到懷念也是理所當然的。」
「彩響懷念過去的時候,都會想起那些事情?像是剛才——感覺很害怕的彩響,想起了什麼?」道格拉斯問著,一邊挪動身子,讓人靠著自己,避免自己的問題又讓人感到不安。
「珍惜當下的意思。」點點頭似乎認同對方的看法,彩響認真地聽著道格拉斯的話:「雖然我沒有帶著相機,但我也很高興可以像這樣做著和道格談話,或許哪天我會忘了這時在談論什麼,但這一刻我想我會記著的。」
「懷念過去的話,最多的還是家人吧,我想。」他和道格拉斯肩碰著肩,對於有人問著筒香家的事彩響幾乎都是含糊帶過的,但對象是道格拉斯的話說出來也無訪:「我們家有四個人,父親是檢察官、母親是政治家庭出身,外祖父是市議員、哥哥是資訊業大廠的幹部兼工程師——而我則是從小就被教導要當上任何一種有名望的、說出來不會汙衊『筒香家』的職業。」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大概是我抗壓力太低了。」彩響低下頭自嘲笑了笑,畢竟逃跑的只有他:「他們還幫我編了個謊言,說我是出國深造了。」
「我覺得——一個優秀的攝影師也是很棒的頭銜。」道格拉斯笑著回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果是道格拉斯出生在筒香家的話,也許會認為相對的輕鬆,因為只要達到那樣的要求,就能夠得到歸屬感的話。
「跟抗壓力也許有關,但這並沒有對錯,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想追求的東西,彩響只是跟他們追求的東西有所不同而已。」柔聲說著,道格拉斯伸手揉揉對方的頭髮:「你說過也許以後也是會回去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回去呢……不要勉強自己去過自己不那麼喜歡的生活。」
「唉……你真的好像小動物。」道格拉斯話鋒一轉,忍不住又在那張臉蛋上多揉了幾下,語氣中透了點寵溺,接著才起身到房內拿了一份備用鑰匙出來給彩響:「以後你也住這裡了,請多指教,以後如果想起了過去的事情,覺得不安的時候也可以跟我聊聊——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重新在對方身邊坐下,道格拉斯思索了一會,略帶歉意的說著:「但我得先告訴你,越熟我可能越懶的說話……但傾聽我是很擅長的。」笑了笑,道格拉斯這才將鑰匙交到彩響手中。
「可惜,攝影師在他們眼裡是不入流的那種。」彩響邊掰著手指說,畢竟距離自己離家也好幾年了,他說起這件事時心情還算平靜:「像你說的,未來有太多變數,我也不知道三個月後、一年後、五年後的我會在哪裡、會做著什麼樣的事,不過現在我的確是滿喜歡這樣生活著的——至於回不回去,真的該面臨選擇的時候我再找你商量吧。」
「……唔。」彩響瞇起了眼被道格拉斯揉臉,他露出一臉困惑:「小動物是……?從沒有人對我這麼說過。」他望著人走進房間又走出來:「我知道了,我會泡好茶來找你促膝長談的——但要是說著說著把話題扯太遠的話可以阻止我閉嘴的。」
「我應該不會讓你閉嘴——但要是太無趣,我可能會睡著。」道格拉斯開著玩笑,一邊看了看時間:「生病的人需要多休息,現在你正好可以睡個午覺,晚餐想吃什麼?」沒有特別回應對方關於小動物的話題,道格拉斯只是笑而不語,畢竟那只是一種直覺、一種抽象的感覺,要詳細的敘述彩響哪裡像小動物,道格拉斯還說不上來。
但的確讓他想起了當年養貓的感覺,甚至比當年多了點成就感。
「睡著的話我會幫你蓋被子。」彩響一臉認真的回應,似乎沒聽出道格拉斯在開玩笑:「被叫睡午覺……好像回到學生時代,晚餐你方便的都好。」
「那、我就先去房間了。」抱著幾本書和鑰匙起身,彩響朝道格拉斯點點頭便回去客房:「午安。」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