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會死。

認知到這一點的同時，恐懼籠罩了全身。

像是在證明自己的想法似地，金屬劃過地板的尖銳聲響逐漸逼近，棍棒敲擊的聲音有節奏地跟了上來，就像在玩耍一般。

——也許，對對方來說這的確是在玩耍沒錯。

因為是遊戲，就能做到自己現實裡做不到的事情？哈！⋯⋯既愚蠢又愚昧。

毫無技術和邏輯、一眼就能看穿的攻擊，全身上下都是破綻的架勢。

第一次掠奪效能就落得這副下場，全部都是因為自己的不成熟。

刀刃鋒利的光芒透過窗戶玻璃的反射映入眼中。

下個瞬間，失去了雙腿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甚至來不及發出尖叫。

大腦就像停止了運行。

夜晚都市的嘈雜聲此時此刻離自己好遙遠，就像沉入水中般地蒙上一層薄膜。

一切都離自己好遠。⋯⋯

……這裡太安靜了。

跟格雷走在市區的暗巷裡面，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畏畏縮縮。現在流法者多到像是老鼠一般，所以一般人如此也不難以想像。
……但是，他自己也是一個流法者。還算是這群氾濫的人當中水準高強的。
沒有道理。為什麼我的夥伴如此膽小。即使當初就是他救了我。

唉。

即使沒有道理，我還是得要帶著他離開這個鬼地方。夜晚之後這座城市就像鬼城一樣，連我也快要受不了了。

被阿茲握住手心，我們正穿過海涯的核心：市區中心。
這裡在白天是繁華的鬧區，到了夜晚就會成為地下勢力盤踞的地方。流法者的活動非常頻繁，所以我跟阿茲正避開任何人的耳目，小心翼翼的努力離開這裡。即使已經有了光學迷彩，還是有可能被發現呢。

……感覺四處都有人注視著我們。
……有什麼東西在那裡。那條巷子。
……那條巷子的黑暗，深不見底。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我戴起了連帽外套的帽子，盡量把自己的視線壓到最低。
即使如此，我還是看得到那個東西。

大口的喘著氣，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阿茲回頭看了看我，手抓的更緊了，然後開始奔跑。 我知道，他可以帶著我離開這裡，但是他沒辦法趕走那個東西。

——救命。誰來都好。

……他好像又發作了。
他的觸發點實在太多，我實在沒辦法每次都馬上想到什麼東西會讓他開始害怕。
不過現在，我們也沒有什麼選擇。我們一定要穿過這個地方才行。
是說，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只需要再過幾分鐘，就可以安全離開市區——

「啪噠。」

……I jinx it.

那絕對是有人倒下的聲音。而且這麼沉重的，應該是非自主的失去意識。
很有可能那是一具屍體。效能被吸收殆盡的空殼，或是污染損壞太嚴重的殘破程式。

……我對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尤其還要帶著格雷。
但是，在我正計算著剩下的三條備用路線的時候，格雷他停下來了。鬆開了我的手，站在原地好像在聽著什麼東西。

「……怎麼了？」

「有人……倒在了地上。她還活著。」
那個聲音……不會錯的，對方需要幫助，不然就要斷氣了。

我不能再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

「阿茲……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但是我要過去看看。」
隨著我鼓起勇氣，那個東西消失了，現在我的眼中只剩下暗巷的對面，倒下的那個人。我朝她走了過去。
對方看起來是一個小女生，裝扮很像是流法者。然後……沒有了雙腿。
這個傷勢比我想的要嚴重多了。必須馬上帶她離開這裡。

「喂！喂！還有意識嗎？」我朝著她呼喊，希望她還有能力回應我。

「她不會回答你的。60%以上的效能被硬性剝離，如果還醒著就是怪物了。」
……像是，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你真的想要救活她的話，你現在就要把她抱走。我們要走地下道了。」
雖然他怕黑，但是現在這個時辰，地上跟地下也差不多了。我帶著他直衝向地鐵入口。
「跟上吧。你跟不上的話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好！」
我抱起了這個女孩，隨著阿茲的身影飄移到了地下道。
我看向手上抱著的她，自我修復機能已經停擺了。如果不緊急處理的話，可能代碼會持續的散失下去。
我趁阿茲不注意（他總是討厭我轉移效能），握住了女孩的手。我們兩個的手開始出現散發螢光的綠色代碼。我的代碼正插入、交匯進她的代碼裡面，形成一片織碼在我們之間。
我想想……應該轉移20%也沒問題。等等再過一站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了。
隨著織碼的匯入，女孩也緩緩的恢復了意識。

「⋯⋯我、」

——為什麼要救我？

張了張嘴，發出細碎而破碎的聲音，但最後也沒有說出口，這個時候說這句話未免也太不識時務。

螢綠色的微光下，少年明顯憔悴的側臉和緊緊抱住自己的纖細雙臂讓自己感到⋯⋯莫名地安心。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打斷繼他續將效能讓渡給自己。

「⋯⋯謝謝。」

這樣就夠了。

微弱地挪動身軀往少年的方向又靠近了些。

就算最後會死掉也沒關係了，只要有這份溫暖就足夠了。

「不要緊的，妳很快就會沒事的。」自然的微笑著。
嘗試給予她一些溫暖，格雷抱著稍微更緊了一些。

「……呆瓜。」
他每次都不想被我發現，但我都注意到了。他到底以為自己有多少效能可以讓渡給別人？
他每次都作這種無利可圖的事情，身為夥伴的我可是傷透了腦筋。
但我已經跟他約定好了，所以這種時候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作。
地下鐵非常的黑暗，我只能隱約看到來自後方的螢綠光芒漸漸消失。想必是那女孩清醒了。至少不用擔心格雷的狀況了。
……只是，有什麼正在靠近。看不見卻已經能感覺到了。已經被盯上了也沒辦法，看來只能加緊腳步了。
往前用力一蹬，用極速的身體在黑暗之中切出一道烈風，示意格雷跟上。

阿茲突然往前突進，看來有人追上來了。
雖然有點吃力，但還是要把我們兩個暫時加密起來。我吟唱了幾個指令，淺藍色的薄膜從女孩的身體開始展開，迅速地包覆在我們身上。希望這一點防衛就夠應付敵人了。
跟著阿茲的腳步對我而言非常困難，我只能一邊喘氣一邊嘗試節省一些力氣，一邊希望我沒有拖累到他。

（你覺得你沒有，但你一直在拖累別人。）

……現在不是回憶痛苦的時候。

繼續跑，繼續跑，繼續跑。這看不見盡頭的地下道到底還要多遠才會到出口？

「嗯，我相信你。」

傷口還是疼痛，但是無論是心理上還是實際意義上的都已經好過了很多。

雙手環上少年的脖頸，試圖讓這段路程沒那麼顛簸，也能稍微節省一點他的力氣吧。

他們感情這麼快就好起來了……也是罷，我當初也是這個樣子。

……總感覺有點不爽就是了。

終點就快到了……應該只要過這個灣……
不對，有什麼人在那邊。
我停下來，示意格雷也停下腳步。
前方有人。雖然只有一人，但是可以一路在這黑暗的地下道追著我們，實力絕對非同小可。
我先派天使攻擊過去，如果有什麼不對至少我還可以退到格雷的身旁。

我勉強看得到阿茲的「天使」飛行過去，但對方很快發現了破綻，一刀把幻影砍成了兩半。
阿茲的天使看起來像是傀儡機一樣，一般的傀儡機是不能肆意攻擊的，否則大部分的時候都會原地爆炸。或是更慘：釋放出感染性的毒氣。
但阿茲釋出的只是幻影，雖然有著樣貌原主的所有權限，但是本身無法進行攻擊。
真正有能力攻擊的，是——

居然馬上就被看穿了，果然傀儡機的性質我還不能模仿透徹……
這時候，身旁有很多「朋友」出現。它們從格雷的身上竄流出來，很快的包圍了對方。因為方才的揮刀，所以對方的弱點全數顯露出來，很快的就被朋友們黏著在身上。
朋友們開始吸收著對方的效能，而這些效能不只轉移到格雷自己的身上，也傳遞到了那女孩的身上。

聽到他的「鐮刀」掉落在地上，我想大概沒有問題了。現在他要對付我的朋友的話，還要折騰很久一段時間。
「還好嗎？希望你現在好多了。」
我輕聲的問道手上的女孩，隨著效能的恢復，抱著她漸漸的讓我有些吃力。但應該還能撐一下子……吧。
……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正被她環抱著頸後。她應該沒有別的意思，但我還是下意識的感到害羞。
「嗯……快結束了。再撐一下就好囉。」
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只好跟她繼續加油打氣。畢竟她應該還是滿疼的吧……

「對不住了，可是你先攻擊過來的。」
趁敵人在掙扎的時候，對對方扔出了一罐催眠瓶。他很快就昏睡倒下了。「朋友」也隨之回到了格雷的身上。
每次我都覺得他都讓自己搞得像惡鬼纏身一樣。明明自己那麼怕鬼……
「好，這傢伙到底什麼來頭……」
走過去低下身子，將他的外衣全數扯開。用掌心按上對方的左胸，將駭碼注入進去來讀取資料庫。
追殺一個女孩的人，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效能不足以讓自己參與進這場戰鬥，效能低落也讓自己不能做出什麼太大的動作，只得維持著相同的姿勢，用眼角餘光觀察著前方年紀稍長於自己的少年與追擊者的戰鬥。

他很強，熟練且動作俐落……更重要的是思考和反應的速度都很快。

「我……是啊，現在好多了。」

直到抱著自己的少年再度搭話，才回過神來回答。本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但不管怎麼看都算不上沒事，只好緊急改口。

「嗯嗯，那就好。」還怕自己的動作太粗魯，有變好就太好了。
「嗯……妳叫什麼名字？我叫格雷。他叫阿茲阿茲。」講了在海涯的暱稱，畢竟對方也不一定可以報上真名。

白髮的少年將癱瘓倒地的那人的權限奪過，深入讀取。接著便發現了事實。

追擊者——實際上是被追擊者。

先出手攻擊的是現在被他們視為弱者保護的少女。儘管她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狼狽而可憐，但流法者的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對同為流法者的人直接報上自己的名號……你是不是傻？」

少年的話語讓少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輕輕地笑了。那是聽起來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少女該有的笑法，帶了點嗤笑的意味在裡頭。

但她隨即湊近了格雷的耳邊輕聲道：「莉絲拉姆，我的名字是莉絲拉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意識到對方才是掠食者，心中馬上充滿警戒。

「……格雷，多注意那個女孩。」聽起來像是要多照顧對方一般，但自己卻是具現出一把白銀色的麥格農，放在背後死命的緊緊的握住。
「你還是要多注意一點，我們都不想發生什麼憾事。」
對方看起來沒有能力發動突襲，剛才的襲擊也不像是計畫好的。暫時可以不需要動手。
回到家後一定要問個清楚。

「莉絲拉姆啊，真是好聽的名字呢。」
記得是……一種粉紅色的花朵。開的時候會成束叢生，顏色很漂亮。
「我們先回我的家吧，到了之後再來看看要怎麼修復妳的身體。」

看來被稱作阿茲阿茲的那一位，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了……沒有漏看阿茲阿茲將警戒的態度轉向自己的這一點，但這也無所謂，畢竟他們還是選擇出手幫助自己。

而自己本來也沒有打算要隱瞞自己的失敗。

「好。」

乖巧地回覆，任由格雷和阿茲阿茲帶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