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alentine's day is not for the lonely

　　零售業職員憎恨黑色週五*，拾柒討厭情人節也是同個道理。

　　做一個優秀稱職的騙子，最大的職業傷害莫過於麻木──假使詐欺犯也能稱作職業的話。同樣的話術、同樣的禮物、一樣的驚喜反應、一樣的淚水，千遍一律，不同的是床，同樣的是保險套。就是曼哈頓蛋黃區60樓景觀餐廳，在帶第四個女人進去時，心頭實在難以感受到金錢的悸動了。

　　老實說這毛病也不是他獨一無二。這是個麻木的年代，普天之大難有什麼新鮮事：再瘋狂古怪的事也有人做過，再高深的思想都被人說完了。經過上萬IG女孩反覆咀嚼，最美的詩句經十五分鐘即成糟哺。

　　「聖誕節、生日一類的也很嗆，不過真的沒什麼能比情人節更糟。畢竟生日交往前就該慎選，感恩聖誕連假有家人擋槍。但情人節，老天，每個女孩夢想自己的情人節獨一無二，你哥我也就一個腦袋兩條腿，分身乏術啊。」

　　拜疫情所賜，今年的拾柒倒在友人在海涯社區的高級住宅，口中的兩條腿正不客氣地掛在雪白的皮沙發扶手上，十指還在懸浮鍵盤上飛快打字。

　　「有一年實在慘，六點、八點半、十二點，我一天吃了三頓情人晚餐。凌晨還陪一個夜班的大學妹妹吃宵夜。別人都是年末感恩肥，我過一場214被健身教練笑了一週。」

　　「我的建議是轉行。」
　　在他身後不遠處，屋主木著一張臉答腔，「現在自首估計四十歲能出來重新做人。」

　　那是個高挑、勻稱的男人，嫻熟地向咖啡壺注水。氤氳滾燙，他有一張一張油畫肖像似的端正面孔，然而那頭波浪長髮則是浪漫主義式的，像金色的海浪奔放地披在肩上。拾柒伸長脖子從沙發邊緣偷覷一眼，他能肯定鐵面先生肯定也討厭情人節，理由則不同──恐怕源自中學時雪崩的置物櫃，或為了缺席的禮物大發雷霆的某任女友。

　　「你替我往你們銀行給我弄份差事──」他的手自沙發背後浮現，在空氣中比畫，「一個小小的櫃員就夠了。能碰著電腦就行。」

　　「恕我拒絕。」
　　男人拿著咖啡壺回到座位，答得一絲不苟，彷彿在與客戶討論期貨漲跌，「我對朋友嚴格執行『杜絕金錢糾紛』原則。」

　　「那算什麼鬼。」
　　「基本上是針對你設立的原則。」

　　拾柒仰頭笑了幾聲，動作把聲帶扯緊，笑聲也撕扯成碎片。

　　「哈維，你真的要結婚啦。」他笑累了，手搭額前，聲音有些啞，「誰家小姐這麼倒楣貼給你這石頭腦袋。」

　　「必要的話能給你寄請帖。」
　　「考慮一下──新娘正嗎？」
　　「珀林小姐五呎三八，專長是外匯交易，興趣是打網球。」

　　拾柒瞪著虛擬公寓的挑高天花板，半晌後喃喃：「你不愛她。」

　　一時沒人說話。他轉下眼球，把手裡一行太過罐頭的訊息刪除。

　　「尚恩知道嗎？」
　　「知道什麼？」
　　「少跟我裝，我知道你到現在還每年去掃墓。」

　　他抓了抓前髮，忽然湧起抽菸的衝動，「Jesus Christ, Harv. 已經十年了你知不知道。那是……那是……」

　　「2013。他二十五，你跟我一樣十七歲。」哈維臉上依舊冷冷的。
　　「對、對。十七。老天。」

　　要說像他這樣泥濘打混的人能有什麼職傷，大約也是麻木。

　　天底下破事太多，親歷其境的更多：他向恐怖份子求過婚、追過殺人犯、和毒販上床，什麼見鬼的、活該下地獄的人，他沒愛上過？越是見鬼越是要愛，愛的蝕骨焚心，下地獄也得拉個人作伴。

　　他可是熱戀女子的行走夢魘，此刻也有十數具幻影在這座島上，代替本尊羅織新的愛情悲劇。可正是此時此刻，他感到他死命逃離的那個命運，又不斷漫了上來。

　　「這是我聽過最爛的愛情故事。」
　　拾柒搖搖頭，把充滿愛心表情符號的搭訕訊息批次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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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ack Friday: 美國感恩節之後的星期五，經電商炒作後成為聖誕購物狂潮時段

▶ HEY LOVER

　　有很短暫的期間，鹿野鎮的四零六廣場固定有一個年輕孩子在那裡演奏。

　　恐怕沒有幾個人記得他的模樣，畢竟在鹿野鎮這樣的人不勝其數，一層階梯、一樁殘壁就能進駐一個藝術家，他們像候鳥隨著潮流、觀眾、以及租金的指引遷徙，來來去去。就是那時，四零六廣場也同時牧養十數名各領域的工作者，他躲在廣場角落的影子裡，枯瘦的手抱著吉他，用沒幾個人聽懂的語言唱歌。

　　現在記得他的人恐怕只剩馮喜了。
　　他走過荒蕪的廣場，網路生態更迭迅速，數個月前的情景已恍如隔世。

　　回想起來，最初他也想過用「馮喜」以外的模樣去活。

　　登錄頁面展開一幅陌生又熟悉的倒影，他輕觸臉龐，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曾有人半帶恭維地指出兩人相似，但他從未想過距離竟然如此接近。不過是填補上殘缺的部分、細調眉眼膚色，與舊日明星神似的面孔赫然浮現眼前。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替代品，想不到還是個經挑揀過的贗品。

　　那又有什麼關係，在這裡什麼都能由用戶自定義，身高、體重、身份、性格……50%的外觀調整幅度說多不多，要使他成為一個正常、甚至好看的人可綽綽有餘。一切都可以自己決定，宿命或你的父母，只要你喜歡。

　　這跟唱歌時很像。當他模仿主臥室輪迴不停的台語廣播，在廣場的裝飾柱下，唱那些古老的使人發笑的情歌，自己就彷彿能夠體會那些情緒：水銀燈輝裡閃閃發亮的歌星，值得被人類傳唱的美麗年華。少女望春，少婦思君，戴起不屬於自己的臉，不擅長做夢的他，好像也能短暫地陷入合乎年紀的幻想，想像自己擁有過青春──

　　那天他自顧自彈唱沒人聽懂的歌，興許是愛的感召超越語言，聽眾三兩的聚集起來，情人挨肩繫手，如愛鴿依偎。他的手指停了下來，黑漉漉的眼緊張地在表情與表情間巡弋。在他記憶裡，人們盯著他的臉看從來只代表壞事。

　　「Sing something! 」
　　 終於，有個人叫道。

　　 他靦腆地低下頭，嚅嚅開口：「你們想聽什麼？」
　　「Anything.」又一人幫腔說，「Anything you like. 」

　　任何你喜歡的。他聽得懂，但他沒有喜歡的曲子。
　　於是他憑記憶搜尋了一張樂譜，刷了幾下弦，用生澀的英文開始唱起來：

Hey hey hey lover/ You don't have to be a star
Hey hey hey lover/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

　　他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練了這首曲子……很多事物自從2020年的夏天便停滯不前。「夏娃的女兒」，據說是芝加哥第一個全女子搖滾樂團，熱情奔放的吉他汨汨流入心中，好像沒有離開過他。隨著興致開始高漲，他不再記憶歌詞，任由音樂透過他流瀉──

　　直到一粒石子穿越驚呼，打在他額頭上。

　　他出於習慣摸摸傷處，在海涯島上人不會流血，但會痛。

　　『喂！臭病毒！』
　　三五個人從對街走過來，帶頭的人戴著針織帽，他們是平時在廣場表演的駐站樂團，『去他媽的，這時間東八區*的共狗來幹什麼？誰准你用我們的語言唱歌？滾！』

　　『帶原者！滾回中國去！』

　　他聽不懂那些話，可是辱罵的音調他再熟悉不過。登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待觀眾反應，抱起吉他盒倉皇地逃出。零錢在陽光中灑向美麗的石板路上，咒罵仍像小石子零零星星砸在背後。

　　『滾遠點！死娘砲！』

　　他並不感到悲傷，唯有恐懼爬上脊椎，狠狠掐了他後頸一把。像有人把他一下從溫暖昏沉的洗澡水拖出，摔在熟悉的浴室地板上。他清醒過來：有人的地方，無論真實於否都是一樣的。

　　他跑了很久，終究慢下腳步，吃力地喘氣。他盤算著去處，卻冷不防被人拍肩喊住──要不是顧忌懷裡的樂器，恐怕回身一拳就要不分是非往對方鼻樑招呼。

　　『嘿，你還好嗎？』
　　這回他記得開啟翻譯系統了，系統辨識是西班牙語。
　　『別理那幾個爛人……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希望能讓你好過點。』

　　兩個女人散發黑聖母一般的光輝，笑容卻比石頭更使他害怕。禮貌克制他逃跑──他不擅長處理他人的好意，來路不明的馬芬隨手便進了街邊垃圾桶。

　　那天他沿著電車軌道遊蕩。市區太過壅塞，他顯得扞格不入；山海則空曠得過分，虛假的造景兀自與他心中的空洞共鳴，偌大的寂寥使他迷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海涯社群能做什麼。

　　後來的他依然喜愛鹿野鎮：這裡多的是對陌生人過分親切，天真爛漫的人，相信藝術的共通語言勝過危機本能。在暗巷胡同接吻的情人，月光下雙眼只凝視彼此，成雙成對的活靶陶醉於愛的氛圍。有求偶習性的野獸往往冒著吸引掠食者的風險，想來人類也同樣易於被愛吞噬。

　　四零六廣場不再興盛，傳說這一帶有殺人的流法者走動。

　　當他認出一年前的石柱時，馮喜的刀刃正纏繞著殘餘的數據，滋滋作響。一種萬物死滅的平靜撫慰了他，始終他能與人建立的，唯有殺、與被殺的關係。只有屍體的眼睛他能直視，唯有緊握刀柄時他的雙手不會顫抖。

　　他終究是馮喜，縱使這是他人強行安上的名字。

　　廣場早已面目全非，戰鬥帶來的廢墟像癌症，隨著流法者們的腳步迅速蠶食社群。階梯上遺棄了無主樂器，他情不自禁拾起揹在背後，攀登上滿佈塗鴉的飾柱，和著風聲唱起傑克遜·C·弗蘭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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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TC+8: 比世界協調時快八小時的時區，涵蓋絕大多數漢語使用者居住的區域。

突發ㄉ情人節兩篇～～
wk0 快寫完ㄌ…8…圖越畫越迷惘 這篇也是寫的很迷惘

17一天吃三頓情人節晚餐加情人節宵夜我笑死www時間管理大師
然後馮喜的那段！誰扔的石子！生氣吼！！！我馮喜這麼寶！撕了那個大爛人 之前在國外還真的會被這樣罵，氣死了

jack_08: 他一邊吃還得進廁所跟沒空約出來的打電話安撫 渣男活該爆破
誰…誰罵八中我… 不過終於拿石頭丟馮了好耶(這款中之) 感覺在海涯肯定也很多歧視跟遷怒8 畢竟很多人就是現實疫情無以為繼才登錄的…
攻擊人不會受傷這點感覺就會助長暴力……還是只有我會這樣想……

時間管理大師好好笑LOL
兩篇都好好看...尤其是馮喜那篇，我超愛同角色不同宇宙發生相似的故事，你…你太棒了…

太喜歡了！！！！文字無法表達我的喜愛（只是不會說話）
17真的時間管理大師，太天才了吧一天吃三頓情人節大餐

兩篇都好好看救命 好喜歡17中字裡行間都帶出點什麼的安排（？？）不管是感情和畫面都好飽滿忍不住反覆咀嚼（牛嗎
喜歡17那篇說到的，不管那個職業最大的職傷最後總會走向麻木，甚至是人生也一樣，但麻木的背後可能是為了逃離什麼或者是被甚麼困住、ㄚ不太會說⋯就好好看嗚嗚
馮喜的那篇文字好美、能窺見馮喜的一部分心境變化覺得欣喜又難過⋯那些歧視人ㄉ人應該被就地正法！！！！

randa0004: 玩過頭就把自己玩進去囉 17哥再騙ㄚ
馮…走到哪都是馮…各層面而言 我也喜歡…性格決定宿命……

zishi28: 多少約就多少人吃囉 跟妹子吃飯排除萬難也要吃(17：我是這種角色嗎???

Ahern_blank: 怎麼 怎麼這種的也能回那麼多 黑獅中您是回覆大師嗎 很多都是未來才打算提的東西偷搬來講一下 什麼都沒get到是正常ㄉ……謝謝喜歡……(語彙盡失

215回來補一張改圖…擒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