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人聲交頭接耳,遠道而來的貴族們佔據了潘尼洛普的視野,而他們的視線也不時在她的凡派爾身上打探,但更多的是停駐在那雙石榴紅曈上。
謹記著上週與機關長的談話內容,即使潘尼洛普很想阻止那看待商品的態度,但她並沒表現出太多不滿,相較她那內斂的舉止,一旁的硝子倒是肆意得可以,帶著怡然的微笑,她的雙手固定著凱特的臉龐,感覺起來跟整人沒兩樣。
他沒有大鬧,也沒有咬牙切齒。儘管臉就這樣被死死的抓牢,他也只一臉平淡的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人類,然後任由司書抓住自己的臉。
那讓他想起那種被展示於市集裡頭的小動物,若是有人想要購買,那店家變會一刀抹上動物的脖子,為其放血。他現在就是那種存在,儘管他不會受傷,但被展示這點是事實。
他現在想的是:不能讓潘丟臉,所以他得乖乖的。
一語不發的板著臉,他就這樣直視著那些前來評價商品的貴族。一雙眼因燈光而折射出深淺不一的紅,看上去確實是……挺吸引人的。
「是漂亮的石榴石!」
嘹亮的少年嗓音對著凱特如此說道,這一呼喚也使得潘尼洛普抬眸凝視,只見一對兄弟興孜孜地走上前來,而發出聲音的是較為年幼的那位,看見心儀的紅寶石系列,他們兩人便走近一瞧。
「仔細看還不錯嘛,沒想到你還蠻有眼光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聽著兩個乳臭未乾的小鬼說話,本對年紀小的人就沒多少耐性的硝子頓時乏味不已,但她可沒打算放過這有趣的機會。
反正她本來就討厭小孩,這也剛好。
「是A5級別的石榴石呢,你們兩位真幸運。」
「我想摸我想摸!」
「來--請。」
硬是將凡派爾的身軀拉至貴族子弟眼前,硝子那笑容光是一旁的潘尼洛普便看得出來是故意的,但在清楚那名司書並沒有任何惡劣態度的前提下,她也只好默許對方的行為。
真是的……硝子姊怎麼那麼愛玩啊。
在內心暗忖之餘,那名貴族子弟便興致盎然地摸起凱特的臉龐,且絲毫不加拿捏力道地撐開眼皮,這倒搞得潘尼洛普想直接推開這令人討厭的小少爺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整個人僵住了,他甚至是沒法把手搭在監牢的柵欄上來分散注意力——那是玫瑰木製的,握上去只會肌膚發疼而已。
對此,他皺起眉頭,喉間的低吼聽上去像是尚未被馴化的某種野生動物。
「……沒禮貌的小鬼。」
可以的話他現在就想掙脫那個早就沒用的手銬,然後撕爛眼前人的喉嚨,而且說起來,他也餓了。可以的話乾脆就把這個臭小鬼吃了好了,他憤憤不平的想著。但潘在這裡,他得順從點。
但那不代表他會就這樣忍氣吞聲。
「那麼喜歡的話就靠近一點,這樣比較方便我把你的手咬出血來。」
他這樣說著,嘴角甚至是刻意的微微上揚了下。
「或是再靠近一點,我可以試著把你的喉嚨咬出大洞來。」
那野獸的低吼使得少年指尖一顫,下秒便立即將雙手收了起來,且像是踢到鐵板般縮回兄長的身後,無理取鬧地開了口:
「搞什麼啊怎麼不把嘴巴堵起來!」
這一叫囂反而使得青年陷入不悅,性格跋扈的他可容不得這種低下生物如此有膽量,伸手便掐起那凡派爾的衣領,金黃色的瞳眸滿是焰氣:
「信不信我直接把寶石挖出來?沒用的附屬品。」
那言論惹的凡派爾大笑出聲,只見他笑著,看上去像是享受衣領被揪住似的。
「喔……他們可不提供分裝切割的服務啊,要買『寶石』就要把『底座』一起買回去啊。人類不是很喜歡把凡派爾當小寵物嗎,把野獸當成小狗小貓養之類的。」
那話語刺痛了站在監牢旁的藍眼司書,儘管他知道凱特並非刻意要這樣說——即使是刻意也是針對那些貴族,但羅德依舊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
他稍微有點後悔之前和凱特說的那些故事了,那些有關自己妻子的故事。
「中意的話就得一起帶回去,不過我可不會乖乖的讓你們挖我的眼睛。搞不好我還會反過來挖你們的眼睛呢。」
刻意的向前,刻意的輕笑。他死死看著那有著金色雙瞳的小鬼頭,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這段對話倒讓淺香硝子明顯得笑出聲來,絲毫不有所遮掩而捧腹大笑的她,就這麼鬆開了箝制凡派爾的雙手,這一舉動也使得囂張的貴族子弟肩頭一顫,也放去緊抓領口的掌心。
「好大的口氣啊--嘴上那麼囂張,看到沒人捉著寶石就怕了?你們根本駕馭不了這種生物,小鬼還是多點自知之明吧。」
看見這種程度就脫手的溫室貴族,硝子在嗤笑還不忘挖苦,這對長期獵殺凡派爾的她可說是好笑至極的反應,一想到相同情況套用在她的凡派爾上,她可能直接開揍也說不定。
「你這女人在說什麼?」
「哎,真是廢物大少爺啊。」
「信不信我揍死--」
「先生。」
在青年予以動粗前,潘尼洛普捉住了他的胳膊,身軀站在凡派爾與司書面前的她,即便態度冷靜,話語仍帶有一定的別意。
「我的凡派爾就是如此有主見,倘若先生無法適應的話,相信有其他商品更適合您。」
那看上去像是他的勝利,儘管對於那位叫做硝子的司書仍舊有著不滿,但他到還挺喜歡對方說起那些話來的樣子的——那讓人感到很痛快,他想。
失去束縛的凡派爾也沒急著要做什麼,只見他瞇眼笑了笑,那有如打量食物的眼神無論是誰,只要看一眼就可明白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
「小狗也是有脾氣的,她們說的很對。」
他輕笑了聲,一雙眼就這樣看著退後的青年。
「要試著馴服看看嗎?為了你喜歡的石榴石。越是喜歡就越要認真爭取,對吧?錢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其他的……不過沒關係,司書會保護你,不是嗎?」
那語調聽上去輕鬆,像是某種挖苦似的。而一旁沉默的藍眼司書也終於是有些受不了的嘆了口氣。
「小姐說的沒錯,若是不習慣的話,還是有其他選擇的。我們並不希望有人被商品傷害——也不希望有人傷害商品。」
只見戴著眼鏡的藍眼司書這樣說道,但顯然他的重點是後頭的那句話。
「媽的……給我走著瞧。」
瀏覽商品的興致全被眼前幾人打亂,身為貴族的他居然還被低下種族給奚落,這使得青年極其憎惡地嘖舌,轉身拉著親弟就走,離開前還不忘多瞪幾眼,然而這看在硝子眼底不過是喪家之犬的最後掙扎。
「不過是一群小鬼。」
「硝子姊別再玩了……等等被機關長念。」
「好啦好啦--看到那種人就想欺負一下啊。」
他就這樣看著離去的青年,甚至還抬起了帶有手銬的右手揮了揮。而在那之後,看上去極其不明顯,屬於凡派爾的能力就這樣悄悄發動。一雙石榴石雙眼霎時間看上去像是有光芒在其中流轉——但那看上去也僅只會像是燈光的反射,一如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他以前總喜歡讓獵物看到美夢,或許是被親人擁抱,或許是充滿慾望的一刻。但這次他相對的壞心眼了些,他給予了他們喉嚨被咬開、雙眼被指尖輕觸,但卻又沒馬上被挖出的幻象。
……那種即將面臨疼痛,又無法馬上解脫的感覺最討厭了,不是嗎?
而那就是他現在的感覺,看似要獲得自由,但卻又沒辦法馬上逃出。
幾乎是同時間,青年與少年就這麼發出吃痛的嘶聲,跋扈模樣蕩然無存的他們,立即收到其它司書的關注,不必多言,硝子也大概猜出凱特幹了什麼,由此她也勾起微微一笑。
然而就在硝子內心得意之餘,走廊另端傳出喧囂竄動,也使得她與潘尼洛普不再注視著哀號苦痛的貴族子弟,轉而將目光投向騷動的中心點。
他一臉得意的笑了笑,直至聽見騷動的聲響才將笑容收回。於此同時幻視也被收回。
「……怎麼了。」
他聽出有什麼聲響,然而他自然是無法動彈——畢竟他被關起來了。但站在他牢籠外的藍眼司書倒是動作很快,他沉默的將手搭在藏在背後的脇差的刀柄上。
「有凡派爾逃出去了。」
司書語調低沉了些,一雙藍眼就這樣看向比起自己還要更適合去應戰的另一位同事。
「我會照顧好潘尼洛普小姐,開採就先去協助其他司書吧。」
他這樣說著,只是不按牌理出牌的硝子會如何應對,他也沒任何把握。他能做的只有不要親自攪和進戰局中而已。
一反平時的輕浮,硝子倒是刻不容緩地追了過去,步入喧囂中心之餘,鮮血淋漓的脖頸便映入燦金眼眸,焦黑的切口惹得她不禁多看幾眼,然而更吸引她目光的是--
那微微反光的絲線。
像是勾起久遠一般的回憶,渦輪室的情景浮出硝子思緒,那如吊線人偶般的死法與眼前的遺體如出一徹。
幾乎是幾十秒過去後,硝子才意識到克里斯多夫下了命令,駐足於原地的雙腳也才再度動了起來,但她的思緒仍擺脫不了那些線索,在解決完其它逃逸的凡派爾後,她才若有所思地回到展示房前。
「會長解決掉了。」
「是嗎。」
聽見硝子的話後羅德也把搭著的手給收了回來,看樣子銀刀暫時是不會出鞘了。但說起來,脇差也並非拿來砍殺人的武器就是,這點他也清楚。
「……嗯,那個叫溫柔先生的人還真能幹——喔,不過多虧他,這樣也不能繼續下去了吧。」
周遭變的一片昏暗,但他還算是看的挺清楚的。只是失去光芒的現在,那雙石榴石雙瞳看上去也只是一片黑而已。相信是不會再吸引他人佇足了,或該說,在剛才那種騷亂過後還可以停留下來看凡派爾的人類也神經太大條了些。
「潘,還好嗎?有沒有被嚇到。」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就是,重要的是潘……這種體驗實在不好,他想。儘管有司書看著,但他還是略帶擔心的開口詢問。
真是,這裡不是說要照顧血奴嗎,怎麼就不安全一點?作為亂源之一的凡派爾心裡這樣想著,絲毫沒發現自己邏輯上的誤區。
「還、還好,不過這樣也少很多人了,至少安靜不少。」
看著鳥獸散的貴族們,潘尼洛普也跟著放下儀態,表情變得放鬆不少,雖然對那些凡派爾有些抱歉,但他們的逃脫為這展示會劃下了句點,這多少使她感到慶幸。
但也同時呼應了機關長對克里斯多夫的戰鬥評論,照硝子姊的口吻看來,對方的確有一定的卓越技巧,看來光靠蠻力逃脫並非明智選擇。
相較於潘尼洛普,硝子倒是持續思考著事情,神色也沒平時那般從容,只見她全然沒將心思擺在眼前的人事物上,甚至沒過一會兒便轉身離去。
「時間也差不多了,那護送凡派爾的工作就麻煩前輩啦,我還要去處理其他事情。」
「這樣啊,那、那就好。」
聽著對方的聲音,他垂下眼。雖然他應該是要把那份不安,或該說過度的擔憂給好好藏好的……但他還是很擔心,擔心自己沒辦法親手保護潘,就只因為這該死的柵欄和手銬,還有這個該死的空間——
「好,我知道了。」
看著若有所思的凡派爾,羅德先是回應了硝子,隨後才又看向潘尼洛普。
「抱歉,讓妳受驚嚇了。」
他這樣說著,不過在說這話時他依舊與少女保持了一段距離。大概是想著貿然接觸不太好吧。
「……在離開前有什麼想和妳的凡派爾說的話嗎?現在的話可以稍微多說點話,也可以稍微靠近一點。他們的注意力應該不會擺到這裡了。」
那話語是一種暗示,也算是他看出凱特的心思的一種表現。雖然前面他確實感到不舒服了,但想幫助這對戀人的心情依舊沒有改變。
「不會。」
即便沒有親自目睹,但潘尼洛普依舊能猜出那大概是什麼畫面,畢竟在被養父拯救之時--圍繞於身旁的凡派爾們也幾乎浸染於淋漓鮮血之中,由此他也沒感到特別意外,畢竟那就是這裡的做法,而很明顯地--也說明了逃脫失敗的後果。
看著眼前受禁錮而徬徨不安的戀人,潘尼洛普挨下身子,雙手環繞起對方身軀,將凡派爾緩緩擁緊並安撫著。
「沒事的……沒事的,再等待一下子就好,我們都會好好的。」
「都是潘在安慰我啊……我沒事的,嗯,沒事。」
那話聽上去不是很有說服力,他想。他就這樣感受眼前少女的體溫,像是被輕撫的狗兒一般閉上眼。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出去保護妳,但我會等的。在這段時間潘也要記得吃飯、好好睡覺,穿暖一點。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那抹溫暖總有這樣神奇的魔力,能讓他感到安心,也能讓他更有精神的面對這一切。
「……放心,我會幫你保護她。但我想硝子會把那塊做的更完善。」
看著兩人的互動,藍眼司書默默說著。那雙看著兩人的眼帶有些許迷惘,不過更多的是一抹淡然。
「可以多來看看他——潘尼洛普小姐來過後他都會比較安分點。」
他開了點小玩笑,儘管那板著的臉並沒笑就是。但從語氣上聽得出他的小小無奈。
「會的。」
聽見藍眼司書的調侃後,潘尼洛普也露出欣慰一笑,總覺得戀人的叮囑像個老父親似的,而她也的確有在這機關好好休養生息,就算她偶爾忘記了,硝子姊也的確如羅德所說那般會關切自己。
「我會常常來看凱特的,下次可以來聊聊天、看看書,想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在一起。」
「真的要記得好好吃飯喔,嗯……其他的事情的話,我們之後再多聊聊吧。最近我看了挺多書的。」
看著少女的笑容,凱特也笑了笑。他也算是安心了不少……尤其是聽見有人能看著潘時。雖然對於這環境和司書多少抱持不滿,可是作為同一條賊船上的夥伴,以及也曾經和凡派爾有過一段情的人來說,羅德是個可以信任的對象,他想。
「嗯,到時候我和硝子會好好看守的,請盡情聊吧。」
眼看潘尼洛普的反應是好的,羅德也勾了勾嘴角。畢竟他很久沒和人說話了,也沒甚麼把握能好好說出自己想表達的。
「……不曉得硝子有沒有提過,若是要過夜也是可以的。你們的權限比我們還大。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提出這種要求,但作為司書,我們還是會在牢房外看守。」
稍微想了下後他這樣補述。
「好啊,那到時候再來約時間吧。」
潘尼洛普還記得硝子跟她說過的話,但上個禮拜都在想怎麼設計衣服,想得她都忘記了這件事,但看來這陣子應該沒有要繼續忙的事情,晚上應該能夠空出來好好說說話了。
「到時候就麻煩你們了,謝謝。」能夠受到兩位司書的幫助,潘妮洛普替自己感到由衷幸運。
「好的,沒問題。」
只見司書點了點頭,然後淺淺的笑了下。
「能幫到兩位是我的榮幸。」
他很自然的這樣說著,即使在機構內凡派爾被視作物品,但對他而言,那想法從來都不存在。
「嗯,潘待會也好好休息吧。在妳來之前我會乖乖等的。」
在要離開前他這樣說著,然後給了心上人一抹溫柔的笑。那像是在要對方別擔心,也是他在給予自己一個可以繼續在這裡安分待下去的理由。
希望到最後可以一切順利就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