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活的氣溫輕柔環繞週遭,這讓自身忍不住久違放出羽翼任由晨光帶出的暖意包裹自己,隨之而來的便是泛起小陣睏意,雖然心中一小角落直直提醒著自己不該如此隨意卸下防備,但一回想起此地平時根本沒人會經過時,這讓自身半鬆懈下來決定改躺趴在翠綠草皮上頭並將深灰色調的羽翼舒展開來,悠閒曬起了日光浴。
--反正這個隱密地帶在近期觀察下來後根本無人煙蹤跡,自己只是趁這一小段時間小瞇一下應該沒有關係。
颯、颯——。
並非足底踩踏土地的鮮明實感,遠離喧囂的浮空樣態讓手指捕獲稀鬆雲霄,全然伸展的純白羽翼順應氣流斷續鼓振,柔滑衣物與肌膚接受沐浴般承載風勢拂動。相異於一昧從地面上探的仰角天象,由上至下的廣泛視界收納這個中介世間,善、惡,順受、逆受,繁複人性、與自然交縱的多重變化,不得不承認身攬的特權飽含探究意趣,從未令自己產生一絲枯燥煩膩。
基於例行公事的返回天界報告近況,儘管面對諸多意見分支,一方認同作法、一方不贊同處事風格,為了不讓列於上位其一的自己「為難」,暫且得到「繼續觀察」的結論指示。
——天使也存在著難為之處。
——單以這個層面向下深論,那與人類、惡魔絲毫沒有不同。
「不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嗎?」分秒流逝的對等差異耽誤晨間行事,返回修道院的急促意欲加快飛行速度,就在到達城鎮邊際之時,整片盛開的雪白細花率先分割注意,沒入其中的熟稔人影享受暖意沉沉入眠,任憑本質相似的左右雙翼自在舒展,根根羽毛染上遠離純彩的迥異深灰。
轉移原先目標降於溢滿絢爛的活生地面,一邊任由淡雅氣味竄進鼻間,一邊駐足原處靜觀難得的極近美麗,深怕一丁點呼吸起伏叨擾平和寧謐。唏嗦、不料那副慵懶翻身模樣、那聲與花草擦蹭的細碎音韻化為清醒警訊,為得粉飾窺探行為而趕緊輕咳一聲。「咳,有人……在嗎?」
「……唔、……」
從不小心陷入深眠到現在已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直到一陣略帶熱意的微風拂過之時,這讓自己本能微顫了下雙翅同時睜開含帶茫然的朦朧雙眼,慢吞撐坐起身之餘仰抬頭顱欲查四周狀況。
只是腦袋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目前正身處何地,一道夾雜輕咳掩飾意味的低沉嗓音隨之響起,本能提升的警覺性讓仍含迷茫眼眸瞬間恢復清明,而後迅速收攏翅膀,帶著懊惱戒備盯視著不知何時就已出現的來者身影。
「……你--」
--對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不對,應該是說這人怎會知道此地?
「不需要戒備,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訴諸清醒的警戒目光似是一簇盛怒火焰,逼使自己竭力搖手釋出無害善意,同時並未因此退卻離開,反倒逕自朝向青江直直地緩步走近,面對相隔一點距離的新鮮花草沉默禱告,而後輕拍衣料一鼓作氣地向下落座,並稍稍維持浮空避免壓傷這些生命。
「坐你旁邊……應該不要緊吧?」並不特別在意對方是否出聲應答,純粹享受炙熱日盤降灑的絲絲晨光,體會被諸多生機包圍的純樸舒適,並將先前積壓於腦海的各種「意見」一一封鎖。不久自主將一側白翼朝旁大幅伸展,輕輕覆蓋在那具身軀上頭,形如細聲呢喃的輕風正巧略微變強,匆匆帶離少許柔弱碎瓣。「早晨的風總是帶著涼意,小心別被侵襲了。」
「……」
方才因人突然出現而沒仔細瞧著來者,不過再次響起的低沉聲嗓倒是喚起一陣熟悉,這才專注盯著人的長相審視了下,扣除那頭栗色長髮之外,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純淨氣息穩穩妥妥就是經常跟自己『不期而遇』的石切丸,但當見到對方居然自來熟並自顧自選擇在自己身旁落坐時,不由得讓自身眼眸含帶一絲複雜回視人的一舉一動。
對於人突然展翅覆裹上背脊那刻,這禁不住讓自己淺僵住身軀且伸手半帶警告的略施手勁捏住純白羽翅尾端,一邊勾起唇瓣開口給予回應,此舉除了示意人快挪開之外,也包括要人離自己遠點別那麼靠近的意味在。
「……如果不是知道您是正牌的天使,我還以為您這是準備搭訕他人的舉動呢?」
「嗯?抱歉,是我太過自作主張,用搭訕來形容也是過分抬舉我了。」或許只是出自本心初衷、也許僅是釋出本能良善,面對毫不領情的淡然譏諷,未帶半分遲疑的即時移開潔淨羽翅,唇角也順勢微勾的閉塞情緒起伏,表面雖讓自身陷入分秒依舊前流的無語靜默,不久卻又從衣裝口袋取出一片翠綠薄葉。
嗶——。
由氣流牽動葉片的清脆鳴音成為起始,伴隨高低串接的簡易旋律融入空氣之中,銜接而來是從遠至近朝此靠近的唏嗦動靜,一隻、二隻、三隻、四隻、五隻…………總共十數隻生物從相異方向現身,既溫和又從容地聚集於周遭。
直至一曲完畢便停止吹奏行為,轉而伸手抱起最為接近自己的柔軟形體,並額際相貼的凝視那對絳紅透眸片刻,最後則是起身將那隻白毛小兔小心翼翼地塞進青江手裡。「我不回修道院不行了,作為唐突打擾睡眠的賠罪就讓牠們陪你吧。下次若有機會……不、沒什麼,我走了。」
「……」
對方那意外的小心翼翼舉止與順從讓自己內心禁不住感到一絲複雜,同時感受到正待於手中並用小巧頭顱磨蹭手心的軟綿白兔,一時間倒真的捉模不定人的真正用意為何了,沉默看著人雖已轉過身軀背對自己,可那欲表達離去的磨蹭速度……真的讓自己深感無奈,何況眼前這傢伙的行事作風跟一般天使相比根本就無法用常理判斷。
「……所以,你的用意到底為何?是想要我回到你一心堅持的初衷?」還是實則要我自願回去面對那所謂的審判?
回想起人這陣子的糾纏,突然覺得些略頭疼與疲憊的用指腹輕揉自身額側,左思右想仍還是想不透眼前這人為何要如此執著開導自己,並還想讓自己回歸早已不屬自己的原有生活?這也忍不住暫且放下原先偏見,並隱忍心中的濃厚煩躁試著逼迫自己開始和對方做短暫溝通。
「那倒也不是。」只是……只是、應該吐露何等應答呢?相較於拘束立場的公正制約,一個模糊真相標的的「藉口」也無法成立,不願欺瞞的頑強真切似是尖茅貫穿血肉,又或者是青江從未鬆緩的犀利偏見令自己無所適從?
身為「天使」的事情也好,因領命編織一連串的調查行動也罷。
倘若選擇遵循那道指令,那就必須剝離任何偏袒思緒;假使依順個體意志,同等於違逆身攬的唯一初衷。
為何如此大費周章?為何如此折騰自我?
非人定位的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又是、打算如何繼續前進?
「你喜歡這個世界嗎?」未達交鋒底限的對峙時機,未有進犯天界舉動作為實證理由,經由日常連繫的相異瑣碎片段,更多流竄心底是名為「擔憂」、「消滅」的螺旋矛盾,無從啟口的簡單字彙化為無底泥濘——明明深知一再沒有稟報明確進展,也許會被撤除現有權限,甚至改以調派其他天使取代位置,那時是否無法滯留人界無從得知,至少、
在那之前……
應該順從自己的意思抉擇,迎合那份開始灼燒的凜冽心思、嗎?
「若是喜歡的話……」伴隨一席柔光化為平時用以偽裝的神父樣貌,接續轉身走近青年伸手輕觸白皙側顏,凝視金澤左眸清晰倒映的這片柔美景物,隨後埋頭在一側耳畔流瀉私語,不再停留的振翅飛離此地,僅僅留下替代行蹤的數根雪白羽毛。「聽我的忠告,別再待在那座城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