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漫漫塵土中迷失，他都忘記已經過了多久，當他看見一個嬌小的人類身影時，他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

希望這不會又是老天開的另一個玩笑，他已經受夠了自然的笑話。

精靈的足蹄踩踏著搖晃的腳步，尾隨上了那個身影，雖然碎冰的腳步聲無法遮蓋他的行蹤，但現在他可無暇在意這點小事。/

　　——跟你說了多少次出門要注意，你都沒聽懂嗎？

　　青聽見背後的聲音，在荒蕪之地異常突兀的碎冰之聲，即使他再大意都能察覺到那正在尾隨自己。他猛然憶起幼年時被黑山羊大人萬般叮嚀的話，繼而想起了懲罰——那也不錯——的同時轉身，迎向那道無比巨大的身影。

　　鹿？

　　他從下往上望去，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高聳入雲的眼睛。

「請問您是不是有事找我？」陽光在對方的角上照落，他瞇起眼睛，一如既往地揚起微笑問。

噢、感謝自然之神，這是活生生的人類。

看著對方的樣貌，差點認不出對方是男是女，要不是聲音，星霜搞不好會認錯也說不定。

「您好、先生，我只是在這裡迷失很久了，如果打擾您我很抱歉，請問您有沒有水呢？可以的話有海鹽更好。」精靈抖了抖自己的斗篷，黑色的布料彈起一層細沙。

當然他腳下的冰霜不失一個選擇，但要他食用產生自他腳下的東西，未免太失顏面了，精靈根本做不出這種事。

「水？海鹽？」

　　他重複了兩個關鍵字，想起來這裡之前他為了想紀念旅行，所以盛了一些海水，正好符合對方的要求，他一下彈指，毫不吝嗇的將藏著海水的星形玻璃瓶飄浮在對方面前。

「不知道這樣足不足夠，不夠的話我還有水可以給您。」

「剛好我也要跨越這片荒野呢，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同行？」

「足夠的，噢、您簡直是我的救命恩人，感謝您的救助，崇高的先生。」星霜捧著那瓶玻璃瓶簡直快要痛哭流涕。

他打開了瓶口，將海水一飲而下，海洋的能量補充他的身軀。

「真是純淨且美味的海水，我該怎麼報答您呢？」精靈看著已經空了的星型瓶子，總覺得不裝點什麼實在過意不去，於是他敲了敲披風上的寶石，將冒出的滿滿的白色沙子裝進了瓶子。

「經海浪沖刷許久的白砂，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還請務必讓我與您同行。」精靈將右手放於胸前，對男子行了個禮，然後將玻璃瓶遞還給對方。

「不會不會，幫助有困難的人是正常的事，只要我能力足夠的話都希望能幫上忙。」

　　他覺得這不算是太高尚的事，甚至可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以魔女殘忍的天性來說，可以稱為崇高吧。

「不用報答我，能看到您恢復精神我已經很開心了。」

　　他揮揮手示意不需要任何報答，看見對方敲敲寶石，滿溢而出的純白砂礫傾瀉入瓶，在燦爛得過份的太陽照耀下，彷彿閃耀光芒的白色星辰，他雙手接過玻璃瓶時，馬上像個收到寶藏的小孩子般喜笑顏開。

「天啊！謝謝您美麗的白砂，我會好好珍藏這寶物的！」他用魔法讓瓶子收起消失。

「那我們走吧。」他邁步繼續前行。

看見對方的笑容，精靈也露出微笑，「您喜歡真是太好了。」

星霜跟隨著男子向前行徑對方走路產生的沙沙聲與他蹄下的碎冰聲成為唯一的伴奏，精靈在對方身後觀察著，從剛剛開始他就有個疑問，應該說脫離險境後他才發現，對方似乎不是一般人。

「有些失禮、但我想請問您是否知道魔女集會呢？」星霜反覆思考，最後還是問了出口，「剛剛我使用魔法時，您好像完全不驚訝，我想或許您是這一邊的人？」

「啊、我現在就是開始前往集會的旅途中。」他輕輕壓住尖帽，轉頭向對方笑起來。

「您也是一樣嗎？」

「我剛才也使用了魔法喔。」

　　他說著，豎起食指讓白砂星瓶冒現、飄浮在半空中，穿著高跟靴子的他不知為何在荒野上仍能不感疲倦般健步如飛，金色的長辮子在背後像貓尾巴般晃來晃去。

「對了，不好意思尚未自我介紹，我是青之魔女，請直接稱呼我為青就好。」

啊、是的，一定是他在這裡繞了好幾圈，也把自己的腦袋給繞糊了，他怎麼會沒發現呢？

「是的，我也將前往集會，青。」接著精靈也像對方介紹自己，「我是冰與海的自然精靈，您可以稱呼我為星霜。」

「真希望我沒有來的太遲，宴會應該還沒開始吧？」在他在淺海迷路了幾天，又再海岸迷路了三圈，接著找不到碼頭搭乘飛空魚時，他很確定他肯定遲到了。

「不知您是否知道宴會的準確位置呢？海鳥只告訴我會在這片大陸舉行。」

「星霜您好！又能認識新朋友了！」孤獨老人對此感到非常高興，雖然見面的時間可能很短。

「冰與海的精靈⋯⋯很好喔。」他欣羨的看著對方，語氣也流露出相應的情緒，他也希望自己的出生並非凡人。

「還沒開始喔，還有很久呢，所以不用擔心！」只是他向來悠閒，就算宴會已經開始了，想必仍會厚臉皮的融入吧。

「嗯——宴會的準確位置我也不知道呢，雖則會得到一些指示，但能否領悟就是個人的範圍了⋯⋯」食指輕輕點著下巴思考，最終他得出什麼解答，直指向前方。

「但是我知道現在猴掌市集開幕了！在那裡有很多魔女和新奇的東西！」

「您知道猴掌市集嗎？」

說來海鳥所流傳的消息並不準確，牠們只說即將開始宴會，並沒有道出準確時間點。

至於集會地點，聽起來應該算是還沒有公布才對，那麼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公布，目前還是個迷，但應該會以能夠通知所有參加者的方式公布。

「猴掌市集聽起來很多猴子呢。」星霜歪著頭，顯然是和不知道這個消息。

「不會不會，那裡是個尋寶聖地。」被對方的反應惹得咯咯笑起來，與此同時，前方已經冒出荒野以外的色彩。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您會不會討厭熱鬧的地方？」

尋寶聖地！那會是滿地的寶物嗎？不、青有說是市集吧，那就是販賣寶物的市集囉。

他自顧自地想著，最後欣然答應對方，「請務必帶我去！熱鬧正好，我非常地想見識看看。」

對於陸地上的一切，他都想要了解。

「青是打算去尋寶嗎？以前在海裡的時候，也很盛行尋寶遊戲呢，因為海底很多遺落物。」星霜露出了懷念的神情，當時的實情他還歷歷在目。

「那就好了！一起去看看吧！」他跟著高興的回應，聽見對方的提問時直率的點點頭。

「是的，有時會找到意想不到的東西，我很喜歡這種歡樂的刺激感。」逛市集算是他其中一個愛好吧，每次去到新的地方，都必然會假裝人類去看看城鎮有什麼東西賣。

「海裡也有尋寶遊戲嗎？」聞言，他頓時驚喜的笑起來。

「可以告訴我海裡會有什麼嗎？」

精靈回憶著過往。

「海洋之母常常會吞噬一切，她將各種族的寶物收入囊中，她會將其餘的東西拋在海底，很任性的神，對吧。」

他笑了笑，很多神靈都是任意妄為的，所有這也不稀奇。

「其餘的東西呀……像是人類看中的寶石、矮人的礦石、獸人的武器，各式各樣都有，我曾經找到一組銀製的餐具，可惜少了一隻茶勺。」

他頓了頓，有些口乾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除了這些東西，還有大海的贈禮，有媲美珠寶的珊瑚，用於製藥的水草，還有生命的泉源，說泉源可能不太恰當呢……反正那是孕育海中物種的東西，是海洋之母的祝福。」

「嗯嗯，神明們真的都很任性妄為啊。」

　　他深有感觸般點頭認同對方的話，只有青聽見的聲音低喃「更任性的人類大有人在。」他像沒聽見邪神的意有所指般，重新望向對方。見人頓了一下摸向脖子，他猜測著對方可能是口乾，他記得這附近沒有海，河的話或許有吧？但那必須先經過竊子狼之群。

「您口渴嗎？」他問道，變出水瓶飄浮在對方面前，這才繼續說下去。

「銀茶勺我有很多，我也很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東西，當成收藏品或是製造人偶的材料也很棒。」

「您說的大海的贈禮我也很想看看！媲美珠寶的珊瑚真的好美麗吧！」

他真是受寵若驚，青是怎麼知道他口渴的？

精靈接過水瓶道了一聲謝謝，扭開瓶口，喝了一口。。

他敲了敲胸前的寶石，拿出了各式各樣的珊瑚，有紅有綠，有藍又紫，又冰晶般閃亮、也有如冰塊般透明的。

「這就是大海的贈禮，我身上的這些還真是冰山一角而已喔！」星霜頗為自豪。

「您剛剛說製作人偶？您是人偶師嗎？我有聽說過陸地的工藝品特別精緻，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看看呢。」尤其是明明都是人類，卻會因膚色、人種、語言不同，而發展出不同的文化藝術，「對了！不如您挑一個來製成人偶試試？」

「天啊，全都好美麗！」他看著對方拿出的各式珊瑚不禁欣喜雀躍，對漂亮的東西向來沒有抵抗力。

「是的，我是人偶師。」他向對方點點頭。

「我有開店，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來看看的。」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誠意邀請對方來一睹人偶的面貌。

「我、我可以挑一個來做人偶嗎⋯⋯？」一聽到對方的提議，又隨即興奮得微微顫抖著聲音。

「樂意之至，請。」精靈將手上的各色珊瑚拿得靠近青，讓對方挑選。

「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看看您開的店，聽起來相當不錯。」他幻想著童話中的小巧店面，溫和的色調，鮮花妝點店舖，店裡有著樹木香氣的古樸小店。

「啊、這個不會破壞到您的店舖吧？」突然想起的精靈，用眼神示意蹄下因他的步伐而蔓延的冰面。

他來回看來看去，
最後視線停留在一個粉色如冰晶的珊瑚上。

「那我挑這個。」他拿出看中的珊瑚，並用魔法將它收好。

「請務必來看看，孩子們一定會很歡迎您的。」他熱情的邀請，隨即望向對方示意的冰面，笑著搖搖頭。

「沒事的，請不用擔心。」說著，二人也踏入森林好一陣子，鬱綠間多了陰涼的感覺。

「對了，如果待會看到像紳士的狼，只要向他們鞠躬便好。」

精靈將剩餘的珊瑚收起。
他期待著對方將會如何把粉珊瑚製作成人偶，「人偶完成後請務必讓我拜見。」

「像紳士的狼嗎？」星霜發出了疑問，完全想不出怎樣的狼才能稱作紳士。

但他還是聽明白，到時只要像對方鞠躬就好，想來也是很有禮貌的狼吧。

「這是當然的！請您務必來看看！」這樣的話，給這個孩子做一個好看的基台會更好。他已經開始在腦中構思起來，如果內面都用珊瑚，好像挺不錯的。

「是的，牠們知曉我們的語言⋯⋯」

　　說話的同時，他們已經走進一片白霧中，朦朧間隱約可見高大的樹影⋯⋯噢、不是，那是竊子狼林立的風景，狼群銳利的大眼緊盯著他們，青馬上低頭鞠躬。

那可真是……高大，就算星霜自認為自己的身高之於陸地居民已經足夠巨大，但看到那一隻隻穿著西裝的狼隻，他還是得抬頭仰望。

這是這名自然精靈第一次在陸地感覺到壓迫。

他趕緊模仿著青，像狼群鞠躬，「無意冒犯，各位先生們。」他同著魔女同夥一步步緩緩離開。

「噢、那可真是……嗯……壯觀？」離開了狼群，精靈無法表達內心受到的震撼，他回頭望去，那一隻隻的狼群依舊盯著他們的身影，嚇的星霜趕緊跟上青。

「壯觀的景象還有很多喔。」他回頭望向快步跟上的對方，因為早已習慣而顯得遊刃有餘，現在彷彿看到七百年前剛踏入魔法世界的自己那樣。

「森林還會突然跳出咬人的毛球和模仿成你的怪物，這片大陸上的各項事物都一定能讓您驚喜的！」口吻聽起來彷彿此地的王者，儘管他會知道這裡都只是三百年前來過一次而已。

　　說著，在樹冠間隱約能看見一片突兀的粉紅色，那邊就是目的地了。

「差不多到市集了喔。」他指著前方那片奇異色彩說。

他發現眼前這位小小的人兒真的懂的很多，至少對於這片大陸的知識比自己知道太多了。

「您對這裡好像很熟。」他看著那自豪的身影，想著自己哪天也可以如此。

他抬頭望向遠方，看見類似城鎮的區域，看起來很多人聚集，當靠得越近，他發現那個入口就像一張大嘴，連牙齒都粒粒分明。

他想，這大概是陸地居民的惡趣味吧。

「噢、真的是熱鬧非凡，比沙丁魚群還擁擠呢。」他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魔法使用者，就像是普通人類群體那麼多的感覺，而且各種各樣的形體都有，甚至他還聞到有些人身上有著大海的味道。

「感覺所有的魔法使用者都在這了。」

「是的，之前來過一次，雖然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以人類的角度來算非常漫長，但以魔女的角度而言或許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對無所事事的自己來說，算是很長的一段距離。

「那時候還很不成熟，但有黑山羊大人在還算順利，雖然沒成功見到大魔女大人就是了。」他爽朗地笑著回應。

「但是是很棒的經驗，平時這片大陸都被濃霧掩蓋，加上船費很貴，所以很難有機會來到。」他繼續說明道，「而且沒什麼特別事的話，這裡跟一般的大陸沒什麼分別。」至少三百年來，大家會聚集於此主要是因為集會。

語畢，他也看見湊近的門口，彷佛從天地各處湧現的人潮擠進大嘴，他們也跟著走進去。

「是的，大家都為了集會而來到這裡，市集也一如其名的總是很多人。」他不討厭這樣的熱鬧。

「小心不要走散了！」他大聲向對方喊道，明明自己比對方矮小，口吻截然相反。

上一次的聚會是什麼時候，星霜一點概念都沒有，他的獸類朋友總說百年，究竟是幾百年他也不得而知，他只好聽著青訴說過往。

他跟隨著對方進入市集，與身形纖細的男子不同，精靈在前行的過程中總是遇到各種阻礙，一下絆到別人的法杖，一下撞到其他三五個聚在一起的魔女群體，一下又差點踩到身形矮小的其他族類。

他在「借過、不好意思、對不起」的語言輪迴中穿梭而過，等好不容易通過了入口，他覺得他大概已經快去掉了半條命，只想找個寧靜的地方好好休息。

「黑山羊大人？」等他緩過了氣，這才發出疑問，那是對方剛剛訴說時出現的某個詞語。

「還好嗎？」他回頭見對方走得相當吃力，這才注意到龐大的身軀在多人的地方難以活動，便走到比較安靜的一角站好。

「啊、是的，是幫了我的神明大人，如果沒有祂的話，我可能無法成為魔女呢。」聽見對方的問題，他點了點頭回答。

「星霜是一出生就能使用魔法嗎？」

「啊、我很好，沒問題的，只是有些不習慣而已。」精靈跟隨對方來到人煙稀少的市集一隅。

而對方口中的黑山羊大人，星霜完全沒有聽過這位神靈的名諱，不過世界之大，他也只認得自然系的神靈而已。

「雖然我記不太清楚了，但應該是一出生就會吧？」他回想過往，但怎麼也想不起當初自己誕生的摸樣，不過他有記憶以來他將已經會使用魔法了，這個回答大概也不會太超過才是。

「是喔，真好呢⋯⋯」聽到對方的回答，他移開視線發出欣羨的嘆喟，青藍的眼睛映出對方和其他在面前走過的魔女，很快他又重新望向對方笑著。

「那等您習慣了就再走吧？您對什麼東西感興趣嗎？」

「我已經沒問題了。」他覺得自己好了很多，至少空間足夠讓他伸展他的四蹄，另一方面是他也不想讓對方等的太久。

「我想想喔……有特殊的魔法就好了呢，對了！我很想嘗試看看只有陸地才有的東西。」他的尾巴在身後搖搖擺擺，對於這件事他可謂興致高昂。

「不知道青有沒有什麼推薦的？像雲朵的糖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