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時節,烏雲佈滿了整個天空。窗戶晃動的聲音蓋過了廣播聲,使廣播器裡傳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更加零碎。
林上宸看向窗外,隔了一個操場遠的活動中心,能看見外頭有許多人陸續進到裡頭。他想起一些沒有住宿的朋友,像是張一耀、或是孫方軍,不知道他們今晚是否會在活動中心渡過?
出神地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直到宿舍的門被打開,簡修安捏了捏被沾濕的前髮,獨自一人站在門口。
「啊,上宸哥,你回宿舍啦?」
簡修安小心翼翼的脫掉鞋子,把鞋子和襪子放到一旁的洗手間裡,接著走進浴室處理濕透的衣服和身體。
「雨真的好大,司令台旁邊都淹水了。」
「修安,程誠沒有跟你一起嗎?」
跟著走到浴室門口,林上宸忍不住開口詢問,聽見問題的簡修安不禁征愣,回過頭看向他。
「程誠沒有跟我一起回來,怎麼了?」
「……沒事,我出去一下。」
外頭的雨正大,教師們帶著學生回到宿舍裡頭,一樓的大廳看起來十分混亂。
林上宸抓起傘,不由分說便趁亂從門口跑了出去。
雷電連著氣旋被帶到這座海島上,偶爾的光亮照亮了教室,久未使用的霉味由於季節的潮濕而更加明顯,其他樓層的喧鬧顯得這裡更加安靜。
象徵著台灣學生的綠色書包被丟到了一旁,站在被風吹得轟轟作響的木頭窗前,程誠就這麼站著、看著,如同眼前播放的是一部曠世巨作。
拉開窗戶,溼冷的風吹了進來,程誠的頭髮與背心瞬間被雨水給打濕,他卻像是沒事一樣的享受這個不被喜愛的天氣。
林上宸去了二庚教室,留在班上的同學卻告知程誠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他鮮少在學校裡和程誠碰面,一時之間竟想不到對方會到哪裡去。
雷聲轟隆作響,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在這種時候不想被其他人打擾的話,獨自一人的他會想去什麼地方?
無人的教室浮現在腦海裡,上宸轉過身踏上樓梯,不見半點猶豫的走上五樓。走廊上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林上宸繼續向前,一一查探教室裡還有沒有其他人的蹤跡,恰巧看見有人打開了窗,任由雨水潑灑在教室地板、以及自己身上。
「程誠!」
程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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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普通的聲音在此刻聽來都如煞車聲那般刺耳,將窗戶拉起,僅留下一點小縫,風雨聲瞬間被阻擋在窗外。
程誠拍了拍附著在頭髮及衣服上的水珠,轉身過去卻不做回應,僅僅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打擾到自己的人。
背對著窗戶,程誠的表情隱藏在黑影之中,唯一的光源來自時不時乍現的閃電,卻依然難以看清對方的表情。面對眼前像是程誠、又不像程誠的人,林上宸走向前,將未完全關上的窗戶關了起來。
「怎麼不回宿舍?」
上宸放下手,轉過身面對程誠,低聲開口。
程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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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死了也不關你的事吧。」
關上的窗戶幾乎完全阻隔了外頭的風雨聲,程誠走到教室門旁,按下其中兩顆開關,略顯昏暗的燈成了教室唯一的光源。
轉過身去再次面對了上宸,他的雙手放到身後交叉著,將頭側過一邊,就如往常那樣,程誠回到了平時與人應對的笑容。
「上宸學長才是!怎麼會在這裡呢?」
「……為什麼會不關我的事?」
儘管五樓的日光燈並不像平常使用的教室那般明亮,開燈的瞬間還是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上宸瞇起眼,回答對方的同時抬手擋下唐突的光源。
「我是來找你的。」
聽起來像廢話一樣,上宸忍不住這麼想。他並不認為程誠會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刻意的問句像是想將其切割,好似兩人從一開始就是陌生人。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該回去了吧,再不回去的話……」
「沒問題的,上宸學長。人家在這裡待著就好。」無視掉對方的關心,身子站的挺直,他幾乎不曾對同儕用過如此官腔的回應。
「倒是上宸學長先回去吧?讓修安跟木齊擔心就不好了。」
話語中不帶著任何情感,單純的是從資料庫中找出一個樣版回答對方,程誠的一字一句都單純的在打發上宸這個人。
已經幾乎不想再花心思去思考該怎麼應對了。
「這種天氣,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吧。」
和程誠經過了幾次爭吵,對方此時的應對反而令上宸感到不自在,他以為程誠會顯得更加不耐煩,但即使是平常的他,面對一般人感到厭惡的事情時,依舊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變化。
就像戴了一層面具,明顯劃分自己與他人。
「你一個人待在這裡,他們也會擔心的。」
「那就請上宸學長幫我回去跟他們說不用擔心吧?只要不出校舍我就不會有事的!」維持著一問一答的方式,他幾乎是給最低限度的回答,貼在身上的襯衫有一點冰冷,他移開視線,拉了拉被沾濕的布料。
相處了近兩年的時間,他也能理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大概不直接點,這對話永遠也結束不了。
「請你離開。」
錯開的視線像是為了將簡短的對話畫下句點,上宸沉默地看著程誠,並沒有順著對方說的離開原地,反而朝程誠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不離開的話我也不會離開的。」
固執的話語讓一向沉穩的上宸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孩子氣,他站定在程誠面前,看起來鐵了心不打算離開這裡。
趁著這次的機會,他也有想問程誠的事情。
之前的談話中,上宸隱約發現程誠對改變這件事抱持著消極的心態,他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可以的話,他希望能讓程誠對這件事有不一樣的看法。
「我會在這裡等到你離開為止。」
「啊?」
程誠一瞬間鬆懈了自己的表情,抬頭對上上宸的眼,一臉疑惑的看著對方。
他難以想像這樣情緒又固執的要求是從眼前這人口中傳來。
一瞬間的呆愣在回過神來後轉換為情緒,如同理智被斬斷一樣的沉下臉來,私領域被侵犯的不悅感油然而生。
「夠了——林上宸——你到底想幹嘛——」
像是孩子吵架一般,程誠拉長了尾音,不耐煩的回應著對方。
程誠在面對自己時似乎總是會露出不耐煩的一面,過去堆疊起來的良好印象也在幾次的爭吵後逐漸瓦解,對方就像任性的孩子,遇到討厭的事情便鬧著性子拒絕一切。
程誠一直在偽裝,用另一層形象掩蓋這樣的自己,他不認為程誠做這些事情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有趣,在這之前,性別的優勢及家族帶來的影響遠勝一切,是什麼原因促使他需要戴上假面具?
「程家對你來說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句反而停下原本的情緒,他一瞬間呆住,原本的笑容也沒有好好維持住。
他輕皺起眉頭,思索著對方的問句從何而來,唯一能想到的卻只有在宿舍旁不小心失控的那次吵架。
「程家是領我成長的地方,它帶給了我此生的志願,並且在背後支撐我讓我能心無旁騖的朝著這條道路前行。未來我也會繼承這個姓氏,不負眾望帶給社會回饋。」
流暢地說出官方回應,他的臉上不再帶有笑容,在這人眼前已經不需要、也沒必要再裝乖寶寶。
「你問我這個幹嘛?想要我為了這個世界去利用程家的資源付出更多?」
他將頭偏向一邊,挑起了眉毛,露出了不同於以往的輕浮笑容。
為了他人改變對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
聽見對方的回應,上宸不禁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程誠對於家裡給予他的一切似乎從未懷疑,但從很久以前開始,他便隱約察覺到程家和程誠之間的聯繫似乎不如想像中深厚。
「你真的這麼想才這樣回答的?」
簡直像是背稿般地說出這些話,上宸對此實在難以信服。
「程家帶給你這些,幫你選好道路你就去走,難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其中的對錯?」
「你是真心覺得做這些事情沒問題、真心認為只要這樣就可以嗎?」
程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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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直的走在鋪好的道路上,與其說是做不到改變,更該說是這個可能性從最開始就沒有被想像過。
閃電的光亮一瞬間從外頭照了進來,位置很遠,卻亮的令人眩目。
「懷疑過對錯——?我有什麼好需要懷疑的?從家庭、性別到這顆頭腦,一切都完美的嵌合起來,這甚至能說是命運安排我走在這條道路上。」
平淡地說完了這句話,卻又幾乎毫無預警的,程誠扯過了上宸的衣領。
幾乎被算計好的,雷聲蓋過了身體被摔到牆上的聲音,開關也因為被碰觸到而暗了幾顆。
憤怒蓋過理智,他仍避開了任何被發現自己行為的可能性,不會有人發現這裡的爭執、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舉動。
甚至他也沒發現自己的憤怒由何而來。
「我只是依照最好的結果選擇了與程家同進退的道路,別說的我好像是隻只會聽令的狗一樣!」
反射性箝制住程誠抓住自己衣領的手,論力氣、論經驗,他並不認為程誠有辦法贏過自己,後背的疼痛感侵蝕著他的耐心,上宸拉開程誠的手,被放開的衣領也因此顯得凌亂。
「因為有趣就不顧他人心情的你,會因為家裡理所當然的安排屈就,這件事情才令人感到奇怪!」
將內心的疑惑問出口,上宸沒有放開對方的手。
「你在提到程家的時候總是一副官腔的模樣,要叫人怎麼相信你是真心那麼想?」
「我剛剛就已經說過了——」不服輸的個性讓他試圖想說點什麼反駁對方,話語卻一瞬間卡在喉嚨中,無法出口。
他喜歡計畫,喜歡讓計畫讓一切事情順順利利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為此他會做出許多可能性。
遇到彎路的可能性?阻斷。
遇到交叉路口的可能性?阻斷。
遇到死路的可能性?
不會,他是程誠,一切都會完美的到達計畫的終點。
如同操偶師一般去操縱媒體及政客,讓一切都根據自己的想法走向期望的道路,從成功或滅亡,因此被推舉為神、一瞬間跌落谷底,一切經驗及知識都經由父親的雙手教導,如果程誠能做出完美的佈局而不讓人發現,那身為導師的程恭又何嘗辦不到。
父子的思考模式是一樣的,他的神經早已被麻醉,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連手腳無法伸展都無從而知。
擁有上帝視角的從來不是程誠,他只是被放置在棋盤上自得其樂的國王。
「……所以呢?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手腕被抓得有些緊,程誠絲毫沒有要掙扎的意思,即便被一時的情緒控制,他也深知自己在力氣上無法勝過眼前的人。
既然無法勝過那掙扎又有什麼意義。
「我可能就像你說的一樣屈就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命運又無法改變,我還是會站在這個位置上繼續當你口中的惡人,程家永遠都會存在,就跟那幾局狼人殺一樣——正義從來不可能贏過邪惡!」
說著一切要掌控在手裡,他的思想卻總是消極的在順從著天命。
「沒有什麼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上宸皺起眉頭,想都沒想的便喊出反駁的話語。
「某個人糟糕的一天可能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舉動受到改變,或許只是受到了微不足道的幫助,但這些舉動的累積可以改變的事情超乎想像。」
手上的力道逐漸加劇,像是沒有注意到這點,上宸直視程誠的雙眼繼續說。
「如果程家會抹消掉你這個人的思考、限制你認為能夠前進的方向,那你為什麼還要待在程家?」
被抓緊的手輕顫著,他的下眼皮因為疼痛而抽動了一下,但他仍只是緊緊地盯著上宸,不服輸的樣子卻少上了一點剛剛的氣勢。
像是被圈養著的家寵一般,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這種丟臉的事情,他連反駁對方都辦不到。
沒有查覺到程誠此時的情緒,上宸自顧自地將內心話傾倒而出。
「連試都沒試過就覺得辦不到,你明明不是會因為這樣就被限制住的人,要是程家擋在你的眼前,那就去推翻他啊!」
注意到程誠的手微微抽動,他才發現對方的手腕被自己握得有些發紅,他連忙放開手,看見程誠手上的紅痕時忍不住皺緊眉頭,下意識地想道歉,歉語卻在出口前轉為嘆息。
「……我們都該冷靜一點。」
雨聲變大了,或許是方才一心想著要和對方辯駁才會沒注意到外頭的雨勢,上宸留下傘後便離開五樓,留下程誠一人。
手被放開時,程誠的手自然的垂了下來,與上次吵架時留下的痕跡不同,即便過了幾分鐘,紅痕仍沒有散去。
上宸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黑色長傘被留在了原地,代替了剛剛的身影。
教室再度安靜下來,窗外的風雨聲再次傳進他的耳中,甚至比剛剛還清晰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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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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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瘋掉你們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