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有些突然，在為期一週的休養期的開始，陸止便收到來自親生弟弟陸越想要拜訪的消息。

他原先是排斥的，可陸止這段時間沒能研究、無法上工，同時他也實在閒到有些發荒了，才賦予陸越一日的探親之行。
捎上了同樣休養中的加百列，第三天便風風火火地來到瑞典機場等待。

陸止整了一下肩包的位置，腋下夾著一本光論名字便艱深難懂的醫學書籍，可看上去也沒有閱讀的打算。

他在加百列身旁嘆了今天的第十六次氣，再度提醒道：
「我那個弟弟，有點直白、不讀氣氛、做事不禁大腦。」
「…本性還不壞，如果講了什麼白目的話，你別跟他計較。」

人類對於大腦的認識約莫只有百分之一，其餘皆為未知領域。
許是那顆子彈衝擊到某處區域，這陣子加百列過得不算舒心。

腦中不時閃現模糊的畫面，當加百列試圖分析辨識場景資訊的瞬間便如沙漏消散，感到疑惑的他開始覺得惱人。

他未向任何人回報此情況，而是敲開陸止的房門，拉著黑髮嚮導見證日出之時。
或是揹著救生氣艇同人於林中湖泊划船戲水。

將嚮導莫可奈何、捨命陪君子的神情收進眸底，加百列眉眼輕彎。

和陸止一齊接機屬計劃之外，但情理之中。

換上一件舒適的寬鬆純白棉T，圓形衣襟襯出哨兵肩頸與鎖骨剛冷線條，他一手插在暗色多口袋工作褲左側拉鍊口袋裡，一手摩娑胸前銀質十字。

目光於接機大廳各角落逡巡，而後被陸止的嗓音勾回對方臉上。
加百列嘴角微挑，「聽起來兄弟倆感情很好呢。」

他則完全無法想像，當自己其中一名兄弟歸國時跑去迎接的畫面。
……大概連他們也無法想像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姑且是我帶大的。」就各方面，陸止是真不贊成自己弟弟來訪。
和哨兵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鏡框下的墨眸倒沒一刻從接機出口移開。

自那一身東方氣息的青年從內部通道走出之時，陸止便一眼發現了對方，卻不上前搭理。
僅是環著胸觀望那人拖著行李箱東張西望的模樣，好一段時間才見這懵懂小伙將視線移來。

「止哥！」揮手的青年展開大大的笑靨，五官模樣和陸止有些相似，相較下偏短的墨黑碎髮半梳向後腦，耳骨上多個銀質耳環及炫富似的高檔衣裝，多了幾分玩世不恭而顯得截然不同。

「我到啦！」青年拖著行李箱小步跑來，一口中文便是招呼。
「你以為老子是為什麼准你來瑞典的？說英文。」陸止倒是顧及了身旁的哨兵，隨以英文矯正。

「Yes,sir!」陸越笑嘻嘻地抬起手行了不標準的軍禮，隨即才發現了陸止身旁的金髮男人，這不在預料內，青年不禁朝著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加百列放開十字吊墜，抬起裹於皮手套下的手朝人揮了揮，湛藍眼眸漾起幾星笑意，「Hi～」
陸止的壞心眼讓他想起對方也曾數次這麼捉弄自己，他不由得莞爾。

「我是Xing的同袍，叫我加百列就好。」面對青年的遲疑目光，金髮哨兵則溫聲自介道。

「！哦哦…哦…」青年狀似恍然大悟，隨即看向加百列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支支吾吾地想說著什麼，隨即揮著掌示意自家親哥湊過來。
陸止無奈地湊過耳朵。

「哥…即使你最近才失戀，也別再找一個金髮的當……」

這兒童程度的悄悄話，理當躲不過哨兵的耳朵。
嚮導平靜的表情有瞬息間的破裂，手背青筋直跳，抄起手裡的書毫不留情地朝親生弟弟的腦袋扇了下去。

「好痛！你拿什麼敲我啊！？」
「知識的力量。」

「在別人面前咬耳朵，禮貌去哪了？」陸止一把壓著弟弟的腦袋，讓人面對加百列。
「……真是非常抱歉，加百列先生您好，我是陸越。」前一分鐘笑得有些傻氣的陸越，自知理虧地老實道歉，也不知怎地沒去隱藏真名。

指尖揉了揉額前燦金柔絲，加上兄弟倆的交流模式，加百列內心感到好笑，卻只化作唇邊清淺弧度。
「請多指教，陸約……？」他仍然不太能掌握中文的聲調。

不同於與陸止互動時的活躍，加百列神態止於社交禮儀般恬然。
他並不討厭陸越，只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加百列一向如此。

「對，對對！是陸越，唸得很好！」陸越顯然不太在意加百列怎麼喊，西方人喊中文有些彆扭也是理所當然，抬起頭來露齒一笑。

「Xin哥平時受你關照了，請多指教。」像是想起自己必須尊崇親哥所說，去鍛鍊自己還不熟練的英文，他帶點官腔地回應了加百列的招呼，隨即抬手想與對方來一段友誼之握。

——和自家弟弟是相同卻又截然不同的傢伙。
加百列心道。

「沒什麼，以及你的英文能力比Xing說的要好。」金髮哨兵微笑著握上陸越的手。

——是個表裡如一的人。
簡單對人下了一個定論，加百列面上不顯。

聽了加百列這句，嘻笑了摸了摸後腦，似乎沒有往這話是客套的方向想去。

「哥，我的飯店下午四點後才能入住。」陸越晃了晃行李箱，側頭告知陸止自己與旅店約定的時間，顯然是很少出國。
「先去寄放行李，晚點再來拿。」陸止指向頭頂標示寄物處的路牌，陸越表示理解，隨即大步流星地隨著指示方向走去。

陸止跟在後頭，他開始思考讓加百列出來跟自己照顧小朋友是不是錯誤的選擇。
「他說他上網查過了，也安排好了行程，」他環著胸和加百列說出自己的猜想：「我總感覺他過來不只是為了旅遊和探親。」

無聲跟上兩人步伐，哨兵左手捏著胸前銀十字，目光偶爾掠過機場角落緩慢轉動的鏡頭。
他下意識地不想出現在任何鏡頭中。

聽見陸止的低語，加百列倒是挑了挑眉，回首應答道：「出國不是為了旅遊和探親，難不成是來工作的？」說完，他倏地唇邊笑意漸深，「或者是偷偷來見女友？」

聽著加百列的話語，陸止夾在腋下的書本滑落。
「…你說他交了瑞士的女友？」模樣顯然是有些動搖，側頭望向哨兵彎起的唇角，隨即反駁道：「怎麼可能。」

那英文程度就不可能好好跟人溝通，說他在國內一口氣交了三四個女友我還信一些。
嚮導像個老父親一樣碎唸著拾起自己的書。

最終三人在陸越放置好行李後從國內機場走出，抬手招了輛計程車前往市區。
「第一站去哪？」陸止和加百列坐在後座，隨口詢問。
「去Jelmoli！」陸越一開口便指向瑞士的高級百貨公司。

「…我覺得他的目的是敗家。」他側頭就跟哨兵咬起耳根子。

「愛情可不只存在於話語中啊，Xing。」同陸止與陸越會合前，加百列笑吟吟地開口，淬著一汪幽光的紺藍虹膜從眼角瞥向黑髮嚮導，「只消一個眼神，不就足夠了嗎？」
他這才悠悠放開手中吊墜，任由銀光輕盪。

坐上計程車，聽見陸越的回答，加百列忍俊不禁，「好吧，Xing說的是對的。」

「但瑞士能買的有哪些？巧克力、葡萄酒和Victorinox刀具？」

不待陸止思考過多事物，便被自己歡騰著的弟弟給拉去的注意力。

「還有咖啡，這些都在我購物清單裡，」陸越自副駕駛座轉身望向兩人，逆著光的青年眸底滑過幾絲流光：「瑞士這麼大，能買的東西還是很多的吧？」

「要是買過頭了，我回去就把你信用卡額度壓到最低。」
「我會克制啦！」

陸止算是半放行了自己弟弟的敗家行為，只一番閒聊，計程車即在百貨高樓旁緩停。
隨著青年帶領的腳步，他們踏入裝潢氣派的百貨大樓。

「…你平常逛百貨公司嗎？」側頭望向身旁的哨兵，陸止顯然不認為加百列會喜歡這樣的行程，甚至還覺得有些抱歉。

他甚是好奇地觀察陸家兄弟的交談。
當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加百列眨了眨眼，「我沒有那種需求。」

也不知是否有回答到陸止的提問。

站在冷氣出風口下，風勢吹開加百列閃耀金砂色澤的瀏海，露出他稜角分明的額際。
金髮哨兵瞇起眼來，似是在享受這股沁涼感。

「我猜Xing也不怎麼逛街，大把時間都花在讀書上？」他啣著一彎弧度說道。

加百列說的是基本沒錯，即便是待在有著琳琅滿目的大量精品店面前，其閃爍的模樣也不及眼前這男人一分毫的程度能令他感到好奇。

可陸止有種被當書呆子家裡蹲的感覺，隨即反駁：「我還是會固定出門採買生活用品的。」

望著待在出風口下的哨兵，嚮導仍是平靜地提醒這樣容易感冒。

見陸越跑進名牌男裝店挑得認真，隨即朝陸止揮了揮手。
「哥，你來試穿吧？」「…到底是你要買還是我要買？」
「我買單！」陸越豪邁地落下這句話，一把將親哥推進更衣間。

明顯策劃著什麼的青年探頭見自己哥哥沒有逃跑的跡象，轉過頭對一旁的加百列哈哈笑了兩聲，露出歉意的微笑。

接收到陸止微笑下的深意，坐在休息區沙發上的加百列保持著臉上的笑靨，溫聲問道：「介意分享你在打什麼主意嗎？」

陸越撓撓後腦想了想，確實也該告訴這位同行者自己的打算。
「啊、是這樣的。」陸越走到加百列隔壁的沙發入座，

「我不清楚你跟大哥交情怎麼樣，不過前段時間他回國時發生了一些事，我想他心情應該很差，所以我就想帶他出去玩玩。」
不知自家大哥情緒早已恢復不少的陸越雙手環胸，似乎在遲疑著自己該說到什麼地步。

「…我哥的性格有點死板，加百列先生，你應該比他開放很多吧？」青年偷偷地望了眼更衣室的方向，壓低了聲音詢問道。

回國時發生了一些影響心情的事情？
——難不成是那位竹馬結婚的喜訊？

思來想去，加百列認為能夠左右那名嚮導的大事應該只有這點。

「Xing確實比較保守，東方人似乎都這樣？」他裝作不解地開了個地圖砲。

金髮哨兵接著又道：「不過Xing最近正好放假，陸約想帶Xing去哪兒玩都是可以的喔。」加百列藍眸微彎，漾起清淺一汪柔色，盡顯無害。

「說起來，陸約和Xing的名字讀音差很多呢，所以Xing是叫陸星嗎？」哨兵狀似隨興問了句。

陸越不認為那句東方人都比較保守有什麼問題，反正像他這種頗愛泡夜店玩咖來看，陸止肯定是太過正經的一個人。

「不是、Xing…？我不知道他這個綽號是怎麼來的，可是和他名字應該沒有關係？」
發現加百列的唸法似乎和陸止說的有些不同，可也僅是細微的差距。

「他叫陸…」青年停頓了下，隨即疑惑地低下了頭：「啊，這是能說的嗎？」
陸越雖然對加百列的印象不差，可他曾隱晦地被告知過陸止從軍的特殊性，多少對真名顯露這是有點敏感度——雖然剛才一見面就不小心說溜嘴了。

青年苦惱地想去詢問大哥，可他大哥似乎還沒換好衣服。

聞言加百列眨了眨眼，一對金睫微垂，「按照Xing的說法，我和他是共享秘密的關係，只是名字的話、會有什麼問題嗎？」

將疑問拋回給對方，加百列同時抬手摩娑胸前十字，「當然，如果陸約覺得不適合的話也沒有關係，說到底也只是個名字罷了，我不會強迫任何人回答一切對方不欲說明的問題。」

他向陸越微微一笑，「要是陸約有什麼想問的，我能回答得上來也都可以跟你說喔！我猜Xing不怎麼主動分享在這裡的生活？」

「……」共享秘密是什麼鬼？
陸越的腦袋被這四個字打到茫然，第一想法是大哥竟然會用這麼浪漫的詞語，再來是幼稚地控訴他大哥怎麼也不把秘密也告訴他！！！

「不過你們、啊——」陸越顯然被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加百列先生，放過我吧，我不想再被我哥的書給狠揍了。」

「我只聽Xin哥他想說的就好了，既然你們關係不錯的話，你親自問他，大哥也不會反感告訴你的，他可能也不太在意，可能。」雖然陸越很好忽悠，可兄弟間的原則仍是不會打破。

可這下青年倒有些懷疑自己的止哥和這男人的關係了。
「其實是想晚上帶我哥去夜店的，可他不喜歡那種地方，所以我找了一家可以喝酒的同志酒吧。」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加百列：「……我能帶他去嗎？」

沒能打聽到想要的情報，加百列也不惱。
他本來就不是情資類型人員。

那抹修長身影浮出腦海。
——沒記錯的話……

「當然可以呀，希望他在那裡能夠覺得安適一些。」加百列依稀記得陸止說過同志酒吧都是些約砲的人，但他並未告訴陸越對方如斯想法。

「陸約不介意的話，我也能跟去嗎？」他也有點好奇裡頭的情況。

「可以就好，我當初也不曉得他會多帶一個人，總感覺對你挺不好意思的。」加百列完全OK的回應，陸越鬆了一口氣，也有些慶幸對方與自己哥哥的關係並非他所想的那樣。

「啊啊，當然可以！」更衣室的門簾唰地開啟，陸越下意識壓低了嗓音應答，隨即有些作賊心虛地起身迎接陸止。

「哥，你——怎麼沒換？」陸越滿懷期待地想見識哥哥的另一種打扮，可卻見陸止仍是原本那套高領黑衣，此時也只是脫下了外套。

「你選的衣服太騷包了，不適合我。」陸止果斷將手上那件深V開口T恤扔給自己那不安好心的弟弟。
「可是這個，我怎麼拿不下來？」他抬起頭，墨色領口被捲下，裹著白手套的指正拉弄著脖頸上套緊的皮革製墨環。

「啊，這個頸飾是鐵扣環的，會扣得很緊。」至少還有個裝飾在，這是陸越唯一欣慰的點。

「…你給你哥試穿狗項圈？？」

坐在沙發椅上的加百列偏過頭來，以掌摀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偶爾嘗試一下不同的風格不也挺有趣的嗎？」哨兵最終笑吟吟地道，隨即起身來到陸止身旁，傾腰端詳那條頸圈。

濃如墨般的顏色襯得那方肌膚更顯白皙，金髮哨兵藍眸微瞇，「如果Xing覺得不習慣，我幫你拿下來吧。」
說著指尖便探上那抹玄黑，隔著兩層皮革觸及對方頸側。

——宛如將薄膚之下那一聲又一聲脈動收復指掌。

「如果是快開到胸下的V領，我只會把他當破洞的衣服看。」陸止不禁開口反駁，在加百列向自己伸手時下意識地抬起頭。

興許是前幾天任務損傷帶來的後遺症，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是不妙的事態，在頸側被觸及時瞳孔微顫，急忙道：「我自己——」

「加百列先生說得真好…啊、別摘啊！我只剩這個了！」陸越哇地湊了上來，緊張地握住加百列的手腕想阻止對方。

「少講得像是你戴的一樣！」
陸止想起自己不贊成陸越前來的其中一個原因——打擾到了他當前有些沉醉的兩人相處時光。
可他也知道陸越大概是想替自己做些什麼，嘆息著放行：「戴就戴吧。」

手腕被抓住的瞬間，加百列下意識就要將陸越摔出去。
但他只是指尖微動了下，未對陸止的弟弟做出任何傷害性行為。

加百列收回手。

「Ok.」他笑了笑。
決定不告訴他們，在某個圈子那代表著「有主人」的意思。

陸越是真不明白，倒是有看過混GAY圈的人戴著類似的飾品所以才購買的，陸止更是未曾滲透入那個圈子，這兩兄弟齊心成了別人的笑柄。

陸越見兩人都放棄取下頸飾才寬心，隨即挑挑揀揀地多拿了幾件包含方才的深Ｖ領衣，碎唸道：「但這些衣服我還是要買，哥你總有一天會感謝我的！」
朝兩人燦爛一笑，拿著衣服就去櫃檯刷卡了。

「他在取悅我。」陸止斷定，他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自己弟弟走向櫃台：「可是卻讓我更火大。我告訴你，這就是我弟弟最厲害的才能。」

「你們聊什麼了嗎？」

「取悅你？」加百列困惑地歪了歪首，「這樣的話他應該要帶你去醫學研討會？」
哨兵沉吟了番，「我大概永遠不會了解兄弟間的相處。」

加百列輕捏著那枚銀十字墜鍊，「也就說說想為低迷的Xing打氣，他真的很關心你。」

「噢、還有晚點的行程，Xing介意我繼續打擾你們的兄弟時光嗎？」

「…把你跟我弟換一下吧，你比他懂我多了。」陸止是真的很想去研討會。

兄弟間的相處也不知從何說起，陸止和陸越兩人還是有不少摩擦，只是隨著時間自然而然就成了現在的模式。

「——我需要你，」他歛下眼簾，隨即讓視線跟隨陸越的身影，不甚習慣地撫上脖頸的皮環。
「我們幾天前就說好了，難不成你打算丟下脆弱又戰損的嚮導，一個人回營嗎。」

於是哨兵緩慢勾起嘴角。
「誰叫我是值得安心信任的哨兵呢。」加百列聳了聳肩。

朝陸越的立於櫃檯邊的側影瞥去一眼，金髮哨兵壓低了嗓音：「或者說，Xing在期待我這麼講……」躬身湊向嚮導耳畔，「我會負起責任的？」

說完加百列便直起身板，向其露齒一笑。

嚮導沉默幾許，撇過頭極為彆扭地回覆：「嗯，免費的勞力誰不要，你要負責到底啊。」

大概也是因為陸越不在，才會有這樣的互動。
陸止一直都有察覺到，加百列待他有著相較他人的特殊性，無論是調皮地、沉默地，或許那對意料之外的翠眸亦是。
只有他擁有——至少在他所見之處，只有他擁有。

於是提著一袋衣服回來的陸越，看著自己哥哥側過頭，掩著唇低笑的模樣，他眨了眨眼，隨即上前詢問兩人：「你們吃過飯了嗎？上面有一家不錯的餐廳。」

加百列稍感詫異，他本以為會被對方義正嚴詞地糾正。

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我都行。」加百列回答道，而後扭頭看向陸止，「Xing呢？」

他想起嚮導倉皇離去的那個背影。
回顧過去種種對比，金髮哨兵敏銳地發現些微差異。

加百列不知這是好是壞。

見陸越過來，嚮導立即收回了自己不知飄去何處的心思。
想著這袋衣服姑且還是弟弟買給他的，陸止便無奈地伸手，其感覺心意不被糟蹋的弟弟陸越則亮著雙眼將紙袋交付給陸止。

但他是不會穿的。

「都安排好了，就去吧。」掂起手裡紙袋的重量，稍重，也不曉得是買了多少。

「哥你今天很好說話啊。」並不曉得自己親哥受了什麼傷的陸越心情極佳地帶頭向電梯走去。

「是啊，比你老是講廢話還要好。」陸止向前走了幾步，側頭確認加百列有無跟上。

金髮哨兵的手正伸向陸止手裡的紙袋，察覺對方目光，他抬眸朝人眨眨眼，做出一個被抓包的俏皮表情。

「或許是難得出來一趟的關係？」加百列唇角微彎，「趁這個機會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情，不也挺好嗎？」

「我嚴重質疑你把我當玻璃娃娃。」但所謂，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嚮導也只是囉嗦一會便不扭捏地遞上紙袋。
「我已經盡量不讓自己動腦了。」平常不會做的事情。

叮咚聲響電梯門開啟，緊隨的是服務人員的迎接詞。
「需要調整，記得跟我說一聲，不費力的。」他放輕了嗓音，隨即便踏入電梯。

而最走進電梯陸越倒是有些難以自制，目光望向加百列手中的紙袋。

怎麼還幫忙拿上了？？兩人也不是他想的那個關係，難不成大哥是收穫了一名奴隸？

困擾嚮導的重量在哨兵手中輕如鴻毛。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否則怎麼對Xing負責呢。」進入電梯前，加百列便低下頭來，躲開鐵箱邊角的攝影鏡頭。

注意到陸約的視線，他扭首看過去，也沒解釋什麼，只向人微微一笑。

嚮導輕一抬首，平鏡門面映照出金髮哨兵低著頭的模樣，他將其沉入深墨潭底。

吃個飯再隨意逛一會也是能耗掉整個下午了，畢竟入住的手續和行李運送也需要一點時間，再陪陸越去旅館簽到後隨便幹點什麼，今天的行程也就差不多了。

「晚上要去哪？」出了電梯後陸止隨口疑問。
「啊、」陸越楞了一下，提起笑靨：「嗯—有不錯的店想去坐坐！」

似乎是有些心虛，他打笑著將兩人帶入位於百貨高樓處的排餐店入座，店裡響著典雅的交響樂曲，訓練有素的服務員上前招待三人點餐。

畢竟是陸止的弟弟，自己沒有招呼的立場，加百列坐下後翻了翻菜單，點了份海陸雙拼羊肋排與鱈魚套餐。
甜點則選了焦糖烤布蕾和錫蘭紅茶。

放下菜單，他抬手把玩銀質吊墜，目光掠過坐落餐廳一角的直立式音響。
而後環顧四周，確認餐廳動線與各個出口。

深入骨髓的習慣。

「哥，有沒有考慮穿個耳洞？」將菜單遞回給服務生，陸越興致勃勃的。

「…不用吧，在身上穿這戴那的，哪有醫生的樣子。」陸止下意識摸摸自己耳垂，雖然他習慣動刀，可卻不能接受在自己身上開洞。

「你很積極啊。」
「不行嗎？我就是想讓我哥看上去很有市場，我光走在旁邊都覺得有風。」
陸越這番誇張的話語成功讓陸止笑出聲音。

「不用了，我要是能有個懂得多吃菜的弟弟就好了，可惜是個只會喊十八盎司五分熟牛排的弟弟。」陸止這方損得開心，隨即見陸越將視線放到金髮哨兵的身上，他也不禁跟著望去。

對目光極其敏感的哨兵收回視線，「不想穿耳洞的話，Xing要不試試夾式耳環？」

腦中閃過兩縷榴紅，加百列湛藍底下的翠綠暗潮盤旋。

而後他眨了眨眼，「唔……雖然是兩份肉食，但我點的前菜有沙拉，應該還算健康吧，醫生？」

「你有在運動，我又不會唸你。」他倒覺得這個對號入座很好笑，甚至認為陸越找錯了轉移焦點的對象。

「考慮吧。」陸止認為自己也不是不懂時尚或穿搭，這點可以體現在他極簡可卻也看得出挑剔的休閒著衣風格上。
「就算戴了也沒有想展示的對象。」他展著笑靨，想一口氣將兩個人的話題給堵回去，像那陸越一聽就露出了大事不妙的神情。

加百列倒是笑了笑，道：「不是說了今天不打算動腦嗎？」

哨兵執起一旁玻璃杯中的烏梅醋淺啜，紺藍於黑髮嚮導耳畔逡巡了圈，「Xing的話，銀質或鋼質耳環感覺挺搭的。」

「不過重要的還是你本人喜歡啦。」

陸止對此不感興趣，甚至也無法論及喜不喜歡的層面。
可是有些感興趣的對象都說了，那他該是喜歡了。

笑著接過了送上餐的咖啡，嚮導最終仍是吐出始終如一的他會考慮這句話。

而陸越就有些不同了，雖然他自認不太懂得看氣氛，但對自己哥哥的事還是有些敏感。
這兩句一樣的「我考慮」愣是給他聽出了不同的感覺。
他為此感到頭痛。

「——那，那個，加百列先生有跟Xin哥問過了嗎？」隨即陸越提起了在陸止更衣時的本名話題，他承認自己是有刻意多留一些空間給那兩人談話的。
他不出賣自己哥哥，不代表他不會出賣別人（…

陸止隨即疑惑地將視線投給陸越，覺得自己弟弟是不是又多話了。

「雖然這麼說，但Xing可別勉強自己。」是因為弟弟在場的關係嗎，感覺今天不斷向陸止得寸進尺。
這個瞬間，加百列突然覺得良心在叫囂。

他摸了摸胸口……感覺似乎摸空了？

陸越的提問則轉移了哨兵的注意，加百列露出和陸止別無二致的困惑神情。
側首思索片刻，他這才意會陸越所指為何，「啊……是指那個嗎？」

「沒有喔。」哨兵垂眸如是說，金睫下的紺藍緩移向身旁黑髮嚮導，「不過我會等Xing的評斷，我是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加百列這句話都說了出口，那陸越也只得訕笑著，老實地閉上嘴。|

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是讓陸止知道這件事的存在罷了，剩的他哥會自己解決。
陸越不只一次覺得自己擔任哥哥眼線的任務作的如此完美。

「…有什麼事情直接問不就得了？」這邊的陸止卻是什麼都不明白。

服務員隨即送上正餐，只點了份義大利麵的嚮導將注意力放回餐食上，短期間是真不打算讓自己腦袋消化太多事。

見狀加百列眨了眨眼，「那麼我就問囉，Xing你的本名叫什麼呀？」

說做就做的行動力可謂一鳴驚人。

黑髮嚮導捲著麵的手一頓，銀叉折射著暖黃昏光。
他沒想過是這個問題。
「只怕你覺得不好唸而已，Luzhi，陸止。」他放下刀叉，做著手勢教授加百列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唸出這兩個字。
就像初次見面那般。

「…止哥。」陸越切著上桌的牛排，萬般感慨地喊了聲。
這兩個字可是憋了好久，他才不習慣喊什麼Xin哥。

漾著一縷翠綠的紺色隨纖白指套下指尖一一掠過秀氣肌理線條。
哨兵想起了他倆初見那時，游離於指腹的觸感彷彿歷歷在目。

他試探性地開口：「陸知？」

加百列頓了頓，總覺得自己似乎唸得不到位。

就像面對最初拼音錯誤的加百列一樣，嚮導低聲笑了笑。
就快成功了，陸止將指尖抵上唇瓣，示範了中文發音的四個音調，最終停在三聲。

「像第三個音調一樣，要轉回來，陸、止。」
「果然不好唸吧？」調笑似地挑起眉頭，他老早就覺得自己的名字對西方人來說算是不太好讀了。

加百列金砂色瀏海下藍眸輕瞇，仔細辨認嚮導吐出的音節，薄唇緩啟——

「陸止。」

直望黑髮嚮導的紺色深處翠綠幽轉，淬著星星微光盤旋入底。

還來不及欣喜，心臟怦怦跳了兩大聲，嚮導微愣，他感覺自己突然有些難以承受哨兵的注視。

「…對，就是這樣。」收回了手，重新的拾起了掛在盤緣的銀叉。

「這聲唸得很標準啊。」一旁牛排早吃了半的陸越忍不住開口稱讚，琢磨著要不要也讓加百列把自己的名字唸標準了。

收穫兩位中文母語的人的稱讚，加百列挑起的唇角捎上幾分沾沾自喜之色。

「止……陸止……陸……止……」為記住中文的獨特音調，哨兵又接連喃喃喚了幾聲。

像是犒賞自己般，加百列叉了塊鮮嫩的鱈魚白肉送入口中，眉眼間滿是笑意。

「…」一旁的陸止聽得心癢無比，將麵條捲入口中時，咬著銀叉的門齒忍不住磨了兩下。
平時果然還是別喊名字好一些，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個羞恥點。

陸越見自己大哥默默地動起餐來，見加百列滿面歡喜的模樣，又有點摸不著頭緒了。

「那加百列先生的——」似乎秉持著有來有往的心情，陸越開口就想詢問加百列本名。
「陸越。」陸止出聲制止，青年朝自己專心吃飯的大哥投去一枚疑惑的神情，但卻沒能得到下文。

似是並未察覺兄弟倆的較勁，加百列墨黑皮手套下的手輕緩執起刀具。
慢條斯理卻又精準無比地劃開燒烤得炙紅多汁的肋排。

自切口處騰起的氤氳熾熱扭曲了空氣。

銀叉串起一片翠葉與切下的肉塊，加百列抬眸問了句：「接下來要去哪些地方逛逛呢？」

見自己哥哥沒有要透露其他訊息的意思，陸越深知得不到更多的資訊，只得回來接下加百列的話題。

「接下來——」照著計劃，陸越接著還想去些飾品店等等的，再來才打算攻向瑞士特產的名店，一路聽下來全都是在市區內逛逛的行程。
觀光景點這類比較耗體力的，似乎不在陸越今天的流程內。

陸止暗暗嘆息自己弟弟果然還是嫩過頭了。
三人的飯局在這年輕小伙的滔滔不絕下度過。

當一行人走出琳瑯滿目的精品店，只見外邊天色已然拉下夜幕。

估算著約莫是時候了，加百列望向陸越，等待對方開口。

陸越接收到了訊息！隨即對抬首仰望夜幕的陸止挑起話題。
「哥，我在網上查到附近有間風格不錯的店，我們去坐坐吧？」知道自己大哥不好酒，陸越甚至也沒出口說是酒吧。

「行啊。」似乎真沒打算多想的陸止，僅盤算著這大概是最後一個行程也說不定。

陸越朝加百列發送一個好耶的神情，隨即帶著兩人彎彎繞繞走在瑞士的市區巷弄。

夜色更甚，陸止整日下來基本都遵從了自己需要哨兵的說詞，有意地不遠離哨兵過多的距離，這番舉動確實也令他的神識平穩了些。

三人在一霓虹招牌前停下了腳步，未待陸止看清是什麼店時，陸越到先站到了自己親哥面前。

青年伸出手，將嚮導的黑框眼鏡取下，脫掉外衣並掛在自己手上，將那蓋過骨感手腕的長袖捲至手肘處，露出那常日被袖口遮掩格調的革錶，隨即將偏長的前髮向後撩了半，就和陸越的髮型有些相似。

「等等，你幹什麼？」陸止楞著神，站在原地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給擺弄著模樣。

「讓大哥有種火力全開的感覺。」
「哈？」

一旁的加百列則是從頭到尾拍手助興，讚嘆道：「氣質完全不一樣呢。」

「感覺真是新鮮。」哨兵雙手抱胸，歪首打量陸止好幾眼。

陸止確實地對於不習慣的打扮感到不自在，更別提加百列這番打量。
他憋了許久，最終令自己面色平靜地落下一句：「可以了，走了。」
嚮導轉身便走進酒吧。

「…今天的哥是真的很好忽悠。」陸越不解地碎念著緊跟在後。

聞言加百列只是將手插進口袋中，信步跟上。

究竟陸止能夠忍受到何時呢？他十分期待。

同時，哨兵的目光落在對方頸上墨環。

昏暗的酒吧裡響徹著帶著西洋搖滾風格的爵士樂，氣氛稱得上寧靜，吧檯內的酒保晃著酒杯朝新客人招呼。

東方面孔本就少見，以嚮導為首走進酒吧的三個生面孔顯然是受到了注目。
不必擁有哨兵般敏銳的五感，陸止也能感受到那些鋪灑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那幾年在醫院實習時，也差不多是這種注目感。
——不對，似乎有些差別，他想。

都進來了，也理當意識到這裡是間酒吧，陸止卻沒多說什麼，三人隨著店員的帶領來到沙發區入座。

陸越見哥哥沒有要教訓自己的樣子，多少安心了些，和店員談話著讓對方多介紹這家店所推薦的酒品。

相較於兩名東方同夥，加百列受到的關注少了些，況且他刻意落後兄弟倆二步，躲過了進門時的目光洗禮。

坐進沙發區，高出常人肩膀的椅背於座位區隔出一方方隱私空間，亦有效降低鄰近座位的談話聲干擾。

金髮哨兵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酒單，最終只選了杯柳橙汁。
「陸約的酒量如何呢？」他禮貌性地向陸越攀談，試圖緩解氣氛。

「放心吧，怎麼想都比大哥好。」陸越嘻笑著點了杯以威士忌為底調酒。

撐著頰盯著自己前髮的陸止聞言輕笑，他確實是沒在自己弟弟面前喝過酒。
當初精神不濟時都能硬灌兩杯威力猛烈的調酒，再加上幾杯的紅酒，陸越心底唯一能比過大哥陸止的技能也僅僅是夢一場。

見陸止僅是隨便的點了杯紅酒，陸越看向加百列的點單有些詫異：「你不能喝酒嗎？」

加百列笑了笑，「我的工作是護送兩位安全回家，你們盡情喝吧。」

他本想說自己有酒精過敏，但那是預備方案。

見不只有酒單，哨兵便就著小點心叫了份油炸薯條、洋蔥圈和薯片等吃食。

「我沒打算喝到那個地…」「那就麻煩你了！」
嚮導的話被陸越欣喜的回應給蓋了過去，隨即看似就要發飆地支手掩面。

「…我離開一會。」隨著服務員的離去，陸止撐著桌起身，身為一直為陸越操心操力的大哥，他打算去吧檯跟酒保談談調酒的事。

「喔！」陸越的眼睛亮了起來。

隱約察覺陸止打算做什麼的金髮哨兵伸手勾住對方白皙腕間。

昏黃燈光下，加百列彎起那雙柔色蕩漾的眸，「沒事的，我可是你值得安心信賴的朋友呀，陸止。」

嚮導的動作頓了頓，情緒隨著哨兵的話語而有些平息。
可在這般昏暗的燈光下，隱藏的心思卻蠢蠢欲動而起。

「沒事，我就是去吧檯—」陸止話尚未說完，身後走道經過的人卻似刻意地撞了一下，他踉蹌地向前以手撐桌來維持平衡。

「啊、這位小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上陸止的男人嘻笑地道歉，散發著強烈想加入這桌的氛圍。

陸越在一旁還想觀望陸止與加百列的舉動，此時意識到是真有人還比他更不讀空氣。

許是東方人著實少見的緣故，也可能是被當成特殊的遊戲對象，加百列在那名男人眼裡捕捉到一絲躍躍欲試的微光。

哨兵目光掠過陸止頸間皮圈。

「嘿、紳士點這位先生，我的東方朋友比較害羞。」加百列抬眸望向男人，綻出的笑靨捎著幾分尖銳的示警。
說完，他起身朝背後的座位區客人道：「介意新朋友加入嗎？他不小心走錯桌了。」

所幸與哨兵入店時觀察到的情景一致，鄰桌的客人們大方且熱情地拉著男人入座。

不經意掃視了圈店內的金髮哨兵微不可查地怔愣了順。

見那男人被鄰桌的人收編走，陸止緩地鬆了一口氣，當然也意識到了是加百列替他們解圍了一個——

「…總不會是來搭訕的吧。」嚮導喃喃道，不曉得這間酒吧是特殊族群聚集場所的他，壓根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可能只是想一起來喝一杯吧！」陸越隨即心虛地答腔，可也有些意外陸止在某些領域的粗線條。

陸越為掩蓋事實的語氣反倒讓陸止感到奇怪，可他目前也毫無頭緒。

隨即俯首看向被加百列握住的腕，他將自己沒說全的話語說完：「我就去吧檯交代一些事而已。」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哨兵淡淡一笑，跟著起身。
他扭首不忘對陸越眨了眨眼，似乎表示自己會幫忙掩飾。

回過頭來，加百列作勢回憶道：「剛才聽服務員說，吧台的小黑板有本日特調，剛好可以去看看有什麼。」
「希望有不含酒精的、除果汁外的其他飲品。」

放開陸止的手，加百列輕轉胸前銀光。

陸越隨即頷首，感激加百列的協助
——雖然他也是想看自己哥哥單獨出去會不會有什麼機遇。

「反正你也只能喝喝這些了。」而嚮導像是日常般反射性地回應哨兵的話語，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視線，似乎微妙地轉為了「他們倆」。
過多奇怪的蛛絲馬跡在陸止腦海裡難以聯成一線。

首要目標倒是很明確，和調酒師協調陸越那杯調酒的濃度。

他們在吧檯旁和酒保打了聲招呼。
嚮導的身高稱得上高挑，排在吧檯頂框倒裝的玻璃杯帶來了些許壓迫感，使得他上半身傾靠在深木紋的吧檯桌。
和酒保談起調酒內容的嚮導神情專注，思考時習慣性地以指抵唇，覆蓋長指的白布在吧台強光下照得閃耀。

光落上他白皙的肌膚，那頭深邃的墨髮被襯得醒目，黑領薄衣檔不住背脊拱起的弧，深色西裝褲因材質而反射柔光，光線順著臀部向下至交疊的長腿，直至消散於黑暗之間。

「…濃度還是再降一些吧，多混點冰沙之類的。」護弟大使陸先生極為認真地給予了提議。

加百列感知到不少落在身旁嚮導身上的視線，「……冰沙會不會太明顯，果汁如何？點杯特調應該較好操作。」
湛藍瞳眸微轉，他狀似為端詳吧檯內部牆面上的小黑板探身向前。

與陸止的打扮相比，加百列一身輕便休閑，像個偶然路過的大學生。
墨黑皮手套下指尖輕點亮漆黑木檯面，胸口十字銀光閃爍。

淬著一汪清淺笑意的紺色投向陸止，加百列支起手臂托頜道：「Xing，這裡其實是同志酒吧喔。」
前一刻才和陸越掛保證，哨兵這一會兒便出賣了對方。

「那傢伙也是派對喝酒喝慣的，加果汁可能也有點…」指腹擦過了下唇，不太懂調酒的嚮導陷入了沉思。

聽了加百列的話，嚮導指節停頓，望向哨兵的那雙墨眸微晃，同志酒吧這個單詞像是最後一張拼圖般，拼湊起了方才林林總總的不協調。

「？…我靠。」陸止側頭望向四周，正巧和其中幾人對上了眼，他默然，狀似無事地將頭轉回來。
「那看來我是真的挺有市場的？」話裡帶上了幾分自嘲。

一旁協助討論的酒保哈哈大笑。

「你的弟弟只是想著和相同傾向的人共處，或許能讓你感覺舒適一些。」加百列拍了下陸止肩頭，搭在人肩際的掌心滑向頸部，按揉對方肩頸肌肉。

「輕鬆點。」幽綠瀲灩的深藍微瞇，「相信不會碰上那種人，但如果有誰打算強迫你，我會讓困擾我朋友的人好看的。」

「我知道。」會被隱瞞著帶到這裡也是無可奈何，陸止在陸越面前是有刻意地去塑造一些形象，以至於他在弟弟眼底基本是古板且嚴格的。

陸越沒有對他叛逆其實已經是奇蹟了。

興許是長年的研究老維持著類似的姿態，嚮導肩頸處的肌肉是特別地僵硬，按個幾下酸痛又難耐，他在這番接觸下顫抖著聳起了肩膀。

「欸，別按那裡。」為逃避這番按壓，幾乎整個人都要埋入桌裡。

陸止先前確實地向加百列傳達過類似觸碰也沒問題的訊息，可仍然是抵不住其中的異樣感受。

在這番鬧騰間，似乎有幾人朝這裡靠了過來。

肌理之下的血脈竄動透過一層軟皮革傳至手心，加百列金睫緩歛。
——他似乎不再排斥自己的肢體接觸？

由於初見鬧出的笑話，其後加百列不免悉心留意此類肌膚相觸，近日的幾番意外與試探則使哨兵收穫出乎預料的「許可」訊號。
是因為關係近一步了嗎？加百列在心裡問道。

來不及深思更多，警覺的哨兵注意到似有一波人逐漸靠近，在那之前，距離吧檯較近、身形精實的男人湊了過來，「你們是固定的嗎？還是那是娛樂用的？」男人用下頷指著陸止頸上的墨圈。

聞言加百列眉角微挑，放開黑髮嚮導後上下打量男人。

「你指什…」嚮導的指順著男人的視線撫上了頸環，將未能吐出的話語吞回喉裡。

陸止並未能完全理解那個固定與娛樂的意思，姑且當作對方在詢問他倆是否為一對。
下意識想反駁，可隨即轉了個思考，
既然他會被當作搭訕目標——加百列不也會嗎？

「…對，」話在嘴裡轉了一圈，「我們進來喝點小酒，正聊得上頭，不希望有人來打擾。」他掛上了笑靨，站直了身子擋在加百列面前。
將話說得保留亦曖昧，他未想讓加百列誤會些什麼，可打算以此番話語來勸退男人的主意。

加百列無比肯定黑髮嚮導完全沒聽懂對方在問什麼。
聽著對方的答覆，他忍不住捧腰低笑起來。

「哇喔，他是認真的嗎？」男人同樣聽出陸止的答非所問，似笑非笑地看著加百列——從屬關係中的掌權者。

加百列咧開嘴角，越過陸止耳際將下頷放在嚮導肩上，「他……」這才剛開口，來到吧檯邊的一行人推擠間不免湊了過來。
也不知是誰踩到誰的腳，又或是哪個傢伙勾到別人的手臂，只見某人一個踉蹌，朝地面一跌時下意識揮手試圖保持平衡，結果卻是接連扯著幾名同夥一齊倒落。

更甚者，吧檯旁的幾個長椅也被掀掃在地，發出巨大的碰撞聲，順勢又絆倒不少旁人，而邊上三人也沒逃過池魚之殃。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人們推搡著、罵咧咧地、或驚呼或嘲笑，吧檯酒保則是戰戰兢兢地扶住隨騷亂晃動的玻璃杯，制止聲不斷。

金髮哨兵被慌亂人群推倒向外圍旁觀人牆。
捏緊收進皮手套下的紙條，紺藍與黯綠一觸即離。

「陸止！」朝被自己波及的其他客人道了聲歉，加百列起身尋找同伴的蹤影。

在嚮導還未能對哨兵的舉動做出反應時，先是感嘆了這漂亮的全倒，隨即騷亂的根源自此迅速擴散至全場。

作為以醫療為主的軍人愣是明白迴避的要點，他在一陣混亂間撤退到牆邊，堪堪維持那尚未完全康復的屏障，場內極為狂亂的情緒如敲打般衝擊著他的防護。

陸止為這番難以控制的波動感到煩躁，他現在只關心加百列與弟弟陸越的安危，可情緒的洪流又令他難以集中注意去找尋兩人。

隱約聽見不遠處哨兵叫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在誰人的手趁亂勾搭上他的肩頸時，自進場便被注視的嚮導終是理智斷線，抄起桌上的酒瓶轉身就往人的太陽穴砸去。

「……」這一揮下去他恢復了些神智，望向酒瓶的墨眸露了些尷尬，理直氣壯地與倒地的人說道：「老子可手下留情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嘛。

在沙發區專注地滑著手機的陸越較晚回神，當他發現時現場早已一片混亂，雖尚未波及到他這個地方，但仍是止不住擔心地朝場裡呼喚：

「止哥！止哥！加百列先生！」

當尖銳的碎裂聲傳進耳裡，完全沒料到這齣的哨兵在人群中愣了愣。

在那人同伴撥開人海過來助陣前，加百列率先一把拉住陸止的手，迅速將人帶離混亂中心。
哨兵頭也沒回，唇邊啣著一彎笑意調侃：「這下得想想如何不被關禁閉了。」

深陷擁擠人潮中，金髮哨兵側身以臂膀擠出一條撤退路線。

「我是正當防衛。」嚮導抗議了一下，隨即回握住哨兵的掌，皮革與布料隔層後興許感受不到多少溫度，可仍是能從中獲得些許能令嚮導穩定的能量。

「先出去，我用手機連絡陸越。」兩人艱難地自混亂中心移動到酒吧出口，隨即似執行機密任務般地竄入隔壁昏暗的無人巷弄。

陸止低頭用手機敲打訊息，隨即撥打電話，在電話接通的同時掛斷。
做完一連串動作，伸手攢住哨兵的衣角，隨即疲憊地靠上磚牆。

「…還是第一次用酒瓶打人。」他感慨。

他還以為黑髮嚮導會選擇就地解決事件。
日後真被找上門來，事態不會更加嚴重嗎？

加百列視線落於陸止稍顯疲態的側臉，輕搭上拉住自己衣角的指。
「沒事的，陸止的這雙手依舊是救死扶傷的手。」

「就是可惜了難得的初次體驗。」他微微一笑。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姑且是有控制力道的。」嚮導挑起眉，垂眼望向哨兵搭上自己的手。

「——感覺太解氣了。」他長嘆一口氣。

「當時旁邊還有一個酒瓶，我本來還想拿著往衝過來的傢伙下半身打過去。」

「讓那些只用酒和下半身思考的傢伙來個快樂的碰撞。」嚮導眉眼彎彎地說著，看得出來他對那群因小碰撞就鬧事的傢伙很是感冒。

隨即那警笛鳴聲在夜裡響徹，似乎還離他們有段距離，陸止抬首望向天空，月夜正高。

「反正酒醉鬧事的不是我們，酒保都看在眼底。那群鬧事的都得進牢關幾天，幾天後陸越也回國了，而我們貴為正直又有作為的軍人，只是被捲進去而已，一切動作純屬自衛。」在那之前他跟酒保聊得可愉快了。

最終，陸止扯著唇角笑道：「從軍萬歲。」

加百列眨了眨眼，「能在那種情況下控制幾分力道，該說不愧是情緒專家嗎？」調侃了句後，哨兵歪首繼續開口：「不過我似乎有聽見玻璃裂開的聲音。」

語畢，他也並未堅持這個話題。

「正當防衛嗎……」金髮哨兵藍眸微歛，似是憶起什麼般浮上一層模糊神色，「也是呢，只要別出人命一切都好說。」加百列唇角微彎。
笑容裡似乎隱含了一層深意。

「…頂多腦震盪吧。」那酒瓶是空的，少了不少重量，實際也是掉到地上才碎裂的。
但他要是真有加百列的力氣，大概是會搞出人命沒錯。

「人命會上升到國際道德的問題，能不碰就別碰。」就囉嗦這麼一會，只聞兜裡手機嗡嗡作響，他知道陸越就要到了。

「等等要跟警察出示一下軍證，就是回去要多閉關兩天了。」叮嚀了一番，隨即放開了攢著哨兵衣角的手，嚮導向外走去，於月色灑落的巷口回過頭，意有所指地笑道。

「反正鬧事的不是我們，對吧？」

「人的生命並不等值。」加百列將這句話留在心底。

斜傾而下的月光於巷弄牆面分割出一黑一白的區塊，哨兵半身隱匿於幽暗中，緩緩地、微微地勾起嘴角。
「當然。」隨他邁動步伐，鑲嵌著聖子浮雕的銀質十字流光晃蕩。

沐浴在皎潔月色中，兩人髮梢皆為柔和光輝撒上朦朧薄暈，「一日下來的感想如何？」

「比想像中的還累。」不得不承認，這一齣鬧劇下來耗費了他大量的精神，或許多閉關幾天是好的。

「對，在陸越過來前跟你問清楚。」嚮導停頓了腳步，向前幾步攔下了加百列，抬首指著自己脖頸上的頸圈。

「…這個是什麼意思？固定還娛樂？」
陸越並不是這個圈子的人，陸止並不想讓自己弟弟了解這些事。

「啊、那個呀——」加百列聞言駐足，唇角啣著一彎上揚弧度，抬手指向嚮導頸上皮環，止於若即若離的距離中，「給奴隸戴上項圈的，就是主人。」

「另一種，則是純粹喜歡角色扮演的人，將項圈當作遊戲開始的開關。」

言及於此，加百列忍俊不禁，「陸止的臨場反應十分有趣喔。」

加百列的話語在他的腦海裡形成了宇宙。
憶起酒吧中放在他倆身上的視線，男人的搭話，以及自己的回應。
「……」嚮導盯著那張清秀的臉龐愣神，直至這些回憶泡泡在腦裡起了連環爆炸，臉以肉眼可見之勢炸紅。

「…你就這樣？看我戴著它？然後走進同志酒吧？」

「你這、啊——」對於哨兵的放置感到不可置信，隨即扒著項圈就想拆下。
興許是視線亦或是心亂的因素，平時手巧的嚮導像是遇見了天敵，怎麼翻弄都無法順利取下那道銀扣。

金髮哨兵無辜地攤手道：「我可有試圖幫你拿下來呀，但你和陸約都很堅持，所以……」

欣賞了會兒嚮導被羞恥心染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窘樣，加百列這才露出饜足笑意，伸手幫忙取下那圈頸環。
以拇指挑開金屬鎖扣，骨節分明的指節隔著一層皮手套探入頸肌與皮圈之間，墨黑便順勢滑入哨兵手心。

「不過就算沒有這種東西，也是奴隸呢。」加百列朝陸止敞開一抹柔和淺笑，他作勢將頸環繞上自己脖頸，開口：「汪汪。」

任由那墨色皮革擦過他的肌膚，那頸圈有些緊，估摸著大概已經在他脖頸上勒了一圈紅痕，嚮導低著頭將黑衣領口拉起以便遮擋痕跡。

像是觸電的感覺。

平時自詡偏向貓派的陸止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加百列就只是作勢般地汪了兩聲，就趕走了他的所有怨氣。

要埋怨的話，也只能埋怨這名哨兵怎麼這麼懂得撒嬌了。
嚮導賭氣似的皺眉盯著哨兵，隨即嘆了一口氣，支手伸在半空遲疑了幾秒，隨即在哨兵頭上揉了一下便移開手。

「真乖的狗狗啊。」語氣聽著是諷刺，可背後卻是嚮導原諒了哨兵的一系列作為。

他轉身邁步，隨後迎上了擔憂著兩人且提著大包小包跑出來的陸越。
「——你們沒事吧？」

將那條頸圈收進口袋，保持一手插兜的姿勢，加百列抬眸朝陸越看去。

擔憂著大哥的陸越並未得到陸止的回應，於是青年茫然地抬首望向自己大哥，只見對方挑眉，開口便是一句：
「Gay Bar？」

「…！！」知道事跡敗露，這趟酒吧之旅不僅沒有讓人獲得任何際遇，且陸止還必須留在這裡處理些什麼。
陸越無助地望向加百列，隨即又老實低頭：「不是故意要瞞著你…」

「等等沒有你的事，你先回旅館。」那對墨眸望向不遠處警車的停駐，陸止交代道。
「哥——」陸越還想說些什麼，滿腔的愧疚與害怕隨著那只白手套於背脊一拍，即一掃而空。

青年怔然，隨即眼神複雜地望著兄長向外走去的背影。

加百列抬步跟上陸止，路過陸越時不忘朝其揚起一彎安撫性的微笑。

「雖然是意料之外的發展，但問題不大。」哨兵柔聲說：「回去睡一覺，一切都會沒事的。」

似是想起什麼，他壓低了嗓音道：「我也會盡量幫你說情。」語畢，加百列快步離去。
「Xing，等等我。」在軍警單位面前，他換回先前用以呼喚對方的代號。

陸越猶豫了一會，隨即輕一頷首，將兩人的物品放置在不遠處的角落後離去。

嚮導的目光至離去的青年轉到哨兵身上，他在原地等待剛下車而準備紀錄的警察開始備案。
望著幾名警察衝入酒吧現場，來回忙碌的警察們在周遭兜兜轉轉。

「打擾一下。」他從口袋裡掏出軍證，只見員警神情一愣，隨即展現出稍顯恭敬的神情。
聽著嚮導大致交代他倆被捲入事件的來龍去脈，過程聽著不太有什麼問題，員警在如實紀錄後甚至展現了能夠放行兩人的態度。

加百列則至始至終都抱胸輕靠在警車旁，模樣盡顯乖順。
視線自見警方到場後倉皇離開的人潮一掠而過。

注意到筆錄已然結束，加百列起身笑問道：「回去前買一份宵夜？」

早就不是適合吃東西的時段了，他想。

陸止彎腰拾起陸越放在角落的物品，將袖口拉回本來的長度，放下前髮並穿上大衣後摸了摸口袋，順利找到自己的黑框眼鏡。
終於是回歸了陸止最安心的打扮。

抬眼望向哨兵，他還是問了句：「要吃什麼？」

加百列歪首沉吟了會兒，「甜甜圈？」他望向不遠處的甜品店。

深夜的冷冽刺骨寒風中，閃爍的霓虹招牌顯得格外亮眼。
或許這也是夜巡員警予人甜甜圈和咖啡印象的原因？

「嗯，還不錯。」陸止確實想吃點甜的。

夜風捎起深墨碎髮，他們逐漸遠離喧鬧的人群，他隨口一問：
「你是打算替陸越說情嗎？」

「有一個關心自己的弟弟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加百列莞爾說著，「雖然他可能笨拙了點，但也算是為你的生活增添趣味不是嗎？」

他輕捏胸前十字吊墜。

陸止聞言毫無波瀾地哈哈兩聲，「你說的挺中肯，在我心底，那傢伙的存在確實是個笑話。」

「感覺上還是麻煩多了點，今天是他湊巧待在比較安全的區域，要是不給他個臉色，他也不會明白老出入那樣的場所是件危險的事。」兩道墨影隨著經過的路燈而變換著形狀，陸止向加百列望去，那十字銀墜隨著光線映入眼底。

「我也不會一輩子都在他身邊，還替他收拾爛攤子。」

『但家人就是那樣、因為血濃於水而寄予期待並交付信任的存在。』
哨兵薄唇微啟，卻是頓了頓才如斯說道：「Xing會是很好的家人。」

歛下的金睫於頰上投出兩片剪影，半掩加百列眸中神色，「如果不待在部隊的話，Xing未來有什麼打算呢？」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家人，又或者說是好的一個兄長。

「啊啊——距離合約日期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確實有想過這點。」嚮導抬手，將搔在頰邊的碎髮撩去耳後。

「原本是打算繼續從軍來著，最近稍微有點看法，還有點模糊，怎麼說呢。」

「你記得我圖景的模樣吧？」兩人前前後後也合作不下幾次，加百列肯定是有點印象的。

「……Xing想沿海旅遊？」加百列試探性地詢問。
「你這麼執著海岸的理由是什麼呢？」

推開店舖玻璃門，藍眸被亮白燈管的強光刺激得瞇起。

「不算沿海旅遊，我只是沒有去過，想實際去一次，去看看夜晚的海灘是怎麼樣的。」隨著店鈴聲響起，隨即是撲鼻而來的內濃郁甜香。
嚮導率先走向櫃台，沒有猶豫地點了一個黑巧克力口味，以及一杯熱咖啡。

「…你先保證我說了你不笑。」視線掃過櫥櫃裡色彩繽紛的甜圈，隨即從包裡取出隨身卡結帳，他才接續話題。

各點了份棉花糖、檸檬、蜂蜜和優格口味的甜甜圈，加百列朝陸止湊去，雙手環住嚮導手臂撒嬌似地說：「我沒帶錢包出門，回去再還你錢。」

「啊、我還要一杯冰拿鐵！」加百列指尖滑向陸止手心抓握，如興奮的孩童般搖晃對方的手。

金髮哨兵咧開嘴角，「現在的Xing是我老闆，我絕對不取笑你！」

嚮導挑著眉，如墨深潭的眸望向哨兵握著自己的掌，暗暗思考著這傢伙究竟是得寸進尺了，亦或本身便是喜歡肢體接觸的人。
「你要笑了，我肯定逼你一口氣吞下四十個甜甜圈。」他習慣性地以話語維持著自己的尊嚴。

沒有急著開始話題，只是待取得餐點後離開甜點店，他們順著月色所鋪出的道路，走進路旁由重重花圃所圍起的公園。

「哇……那應該得分給同袍們消耗得完。」加百列隨即又皺起眉來，「還是算了。」
「比起把我的東西分給其他人，我寧願分批吃掉。」接過自己那杯冰拿鐵，加百列稍稍抬頷道。

見陸止豪氣地付了帳，加百列輕輕放開嚮導的手。

任由月下清雅花香纏繞周身，幽影中紺色隱晦瞥向某一角落。

月光灑落其中歐式風格的純白涼亭，嚮導提著紙袋踏入，隨之感嘆。
「這裡氣氛還挺好。」他自認為找了一個不錯的聊天場所。

紙袋放上石桌，夜風沐浴得花草簌簌，撫落長椅上嫩白花瓣後彎身入座，他朝哨兵的方向望去。
「怎麼了嗎？」

哨兵淡淡一笑，「只是一隻雀鳥。」

加百列打量了圈涼亭，而後乖巧落座，「這會是個很長的故事嗎？」他抬起頭來注視黑髮嚮導。

月光流竄的銀十字墜鍊皎白光點躍入那雙湛藍。

「不，硬要說也不是什麼大事。」雙手慢條斯理地拆開紙盒，嚮導只點了一個甜甜圈，店家索性將兩人的份裝在了一塊。

以油紙拿起可可香味濃厚的空心圓，透過空心望向對桌的金髮哨兵。
他扯唇笑了笑，反正陸止的青春十有八成和那個人掛上了勾。

「大概是高中大考前吧，那個人突然說想去看看晚上的海。」他撐著頰，似乎不急著開動。

「那時我們住在內地，要看海是需要搭好一段時間的車。」

「聽起來挺浪漫的。」加百列拿起蜂蜜口味的甜甜圈咬了一口。

一心二用的哨兵表面上聽著陸止娓娓道來，暗暗回想自己的青春期時光。

被昏黃夕陽分割成兩面的巷弄。
『同母親居住於郊外山區別墅。』

裊裊繚繞街尾的淺白薄煙。
『和自然湖光相伴成長。』

自陽臺伸出的、與錯綜管線交織的一根根曬衣繩。
『明亮的地下訓練室裡，陳列眼前的各式軍用品。』

一陣尖刺般的疼痛席捲他的大腦。
——加百列下意識蹙起眉頭。

「我猜你們後來沒去成，對嗎？」哨兵道。

「真會猜。」加百列確實說中了。

「老子什麼行程都規劃好了，卻沒有料到會出現火車大誤點的狀況，當時是沒告知任何人偷跑出來的，最後自然是返回了。」也是在那之後陸止就學乖了，在規劃準備時多留幾條備案或後路，造就了此時更為縝密的他。

「不能否認我這個念頭是因他而起的，但我確實是想去逛一次的，」隨著朱古力味的甜食入肚，他喝了一口咖啡去均衡味蕾。
「少了那傢伙說不定還比較好規劃。」

察覺到哨兵眉宇間的褶皺，想著或許是花香味，亦或許是清風奏起花草的交響樂，作為嚮導的陸止朝著哨兵伸出了手，等待其握上。

哨兵默然注視陸止伸出的手心片會。
他握住那方纖白，隨後挑起唇角抬眸看向那雙墨潭。

「Xing，東方不是有一句諺語叫『擇日不如狀日』嗎？」紺藍瞳底的狡黠揭露出金髮哨兵的盤算。

嚮導斂下眼簾，正欲協助哨兵調整之時，被這番突如其來的建議給晃了神。

抬首深深地望向哨兵，扯著唇角問道：「你不會是說現在吧？」
陸止覺得這樣說走就走的旅程是有些瘋狂。

「…這裡離海有段距離。」他理性地提出了困難點，可那似潭水的眸卻掀起了點點星光。

加百列咧開嘴角，一雙藍眸翠綠幽轉，「那又怎樣了嗎？」

「就算末班車已過、遇不到任何計程車，也不能打劫誰的愛駒。」金髮哨兵抓起餐盒，薄唇緩道：「我們還有雙腿。」

「要是Xing走不動了，我就揹著你，趕往曙光升起的那一瞬。」加百列語氣溢滿蠢蠢欲動的雀躍。
哨兵傾身湊向陸止，眉眼微彎，虹膜倒映宛若海水粼粼波光。

他望進那對極近的紺青深處，恍惚間，似有翠玉正勾人心神。
嚮導征著神，張了張嘴，好一會才接起話來。

「……反正日出也看了，扛救生艇遊湖也做過了。」隨即深深地嘆了口氣，支手撐著石桌起身，取出了包裡的手機迅速查詢。

「還不到需要搭末班車的地步。」

落下這般話語，嚮導伸手將尚未食用的餐點全數打包進了紙袋，儼然準備出行。
對於黎明的到來而悵然若失的他，忽然覺得能見著曙光似乎也挺好的。

「那就出發吧。」提著甜品店的紙盒，加百列勾著一彎淺笑邁開步伐。

金髮哨兵在花香簇擁中轉了半圈，回身望向陸止。
「去尋找真正的海星。」

輕柔月光下，那被盪起的銀質墜鍊流光悠竄。

可怕的男人。

嚮導望著宛如被月光庇護的金髮哨兵，隨即邁步走到其身旁。

「我要是真的累了，你可要履行剛才的話啊。」抬首探出一抹笑意，調笑道：
「安心與信賴的加百列先生？」

隨即，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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