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繁雜的落雨聲衝擊耳廓。

沒完沒了，愈來愈大。
過量的水柱無節制地傾倒。
唯一的聲響，便成為無聲。

走廊狹窄，盡頭漆黑無路。
地板鋪著矯揉造作的長地毯，落滿了煙灰、檳榔渣，以及或淺或深的汙塊，小房門捱得極近，類似取暖。

走廊兩旁的牆上，時間到了，燈亮起；每間房號被打在天花板，影子鋪天蓋地而來，是數字，也是壓迫感。
女人推開門，長髮散亂、衣不蔽體。

臉上滿是驚恐，她說：
「拜託——有人要——」

她邊說邊跑了出來，抓住便緊緊不放。
雨聲陡然變大，穿透鐵欄杆、灌入薄窗，小房間容不下了，撞開門，水患滿溢而出，意圖氾濫。

所謂的紅色，依然是人們眼中的黃褐。

但他知道那是血。
血代替衣物，包裹著女人。從某個生命體猛烈衝撞出來、往她身上濺灑，臉、衣服、頭髮被血液浸溼。
他們雙手緊握，開始奔跑。

奔跑、奔跑。

雜音取代雨聲撞進耳道、衝破耳膜。老式錄音機所錄製，一種特殊的底噪、環境皆然的雜音。

『你今仔日、佇學校、學著、啥？』

（lí kin-á-ji̍t tī ha̍k-hāu o̍h-tio̍h siánn?）


『……我、毋捌字，你讀予、我聽、敢好？』

（guá m̄ bat-jī, ）

（lí tha̍k hōo guá thiann, kám hó?）

他停下腳步。等她越過他，朝滲光的黑跑去。

長廊像是陰道，狹窄、潮濕，並不柔軟，不必爬行、不必奔跑，只要等待，所有的死會在擠壓後轉為生。

他看見紅色，卻看不到紅色是什麼。
聽見的問句視為求救，以為的求救只是質問。

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巨大的雨聲從後方將他推入深淵。

一片死寂。
雨是假象。夢也是。

他從客廳的地板上甦醒，不需要時間提示，便能隱約猜到現在的時間。無雨、無風，別人家的冷氣運轉聲讓燥熱更加顯著，他只穿了背心，卻已濕透大半，乾脆脫下，打著赤膊。

邊抓著髮尾變長的後腦，走到廚房，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正在滴水，落在成堆未洗的碗盤上，發出惱人聲響。

他像打死結一樣的的扳緊，然後打開冰箱。
空空如也。
也許該去超市買點什麼了。

拿起門邊僅有的礦泉水，扭開瓶蓋，仰頭大口飲下，喉結滾動。水珠淌過下巴，微瞇起眼，終於略感舒坦。

「……哈。」
呼吸粗重。

他留了一口沒喝完，手臂高舉過頭。
將冰水從頭頂往下倒，淋個痛快。

來來超市，他所見

叼著紅豆牛奶味的冰棒，以腳撐抵冰箱門大開，看上去全是黃褐二色的食材被塞入其中。

冰融的極快。預感到即將墜落的滴融，伸手接住，在掌心落了一處甜膩。他向來厭惡甜味，冰是唯一例外。

許延。
言、午，許；延長的延。

這是他的名字。有多久沒有使用的必要性？無限重複的二十四小時、一週、一個月、然後三百六十五天。
一串編號可以輕易的概括、取代，不再深究。但他原本也有名字，也能跟欄杆外的他者對話。

冰棒的棍子折半。

他下樓。第一次開了店裡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