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招待，諾亞本來想著替笠山家結了機票錢，但後來又改成了在英國的一切花銷都由自己出錢。「這樣還能省下換貨幣的麻煩，不也挺好的嗎？」他是這麼在通訊軟體上和湊說的。

諾亞反常的一直翻看著手機，一方面確認著和湊討論的內容，同時也深怕漏掉了來自撫子的訊息。

「撫子醬沒問題嗎？」亞爾還保留著卡洛琳稱呼撫子的習慣，「聽說她會自己帶著行李來。」

不論是因為是女孩子、還是因為是九歲的女孩子，亞爾仍然覺得怎麼樣都無法放心。

儘管他並非認為女孩無法完成這件任務，但即使這裡的治安再好，也不該讓一個沒什麼反抗力的孩子獨自帶著一堆東西來到機場——那簡直在告訴別人這裡有隻肥羊，很好宰的那種。

「也有一些防範措施⋯⋯要比歐洲的話，這裡的治安已經是好得不可思議的程度了。」

諾亞的回應完全在亞爾的預想內，聳聳肩說了句他要去買些食物，他向亞爾特別要求買些甜食，又回頭看著手機。

亞爾當然知道那些甜食不是他爸要吃的東西。

她拉著行李箱拉桿的伸縮部位，超過她一半身高的兩個行李箱彷彿把夾在中間的小女孩給隱藏了一樣。

稍微在大廳左右張望了一下，因為沒看到人而拿出了手機查看，看著那張表示所在地的辨識地標皺了眉，抬起頭又找了一會。

好不容易看到了照片上出現的辨識物，她拉著兩個行李箱有點急忙地小跑步過去。

「公——公車來的時間晚了……」

她深呼吸幾下，讓自己的呼吸稍微平順一些。

「午安！」

「午安，撫子。」他蹲下來和女孩的視線齊平，「時間還很充足，湊的證件也有先帶著嗎？我們可以先去辦一些手續，然後去托運行李。」

但也得等到亞爾回來才能分頭進行了，他還不確定湊會在什麼時候抵達這裡，說著他又看了眼手機。

「還期待嗎？雖然晚點還會需要轉機，這點就辛苦撫子了呢。」會選擇傍晚的班機也是一種折衷，平常他回英國會固定搭更晚些的航班，但對於習慣早睡的小學生，恐怕要維持清醒的等待轉機都有些難受吧，「但卡蘿也是很期待呢，早些時候還打了通話確認什麼時候到。」

嘻嘻地笑著回答「很期待呦」，她看了一下手機的通知欄後又收起。

「爸爸的證件有帶！然後有說下班的時候會傳訊息，所以應該是還沒離開。」

稍微看了一下周遭，似乎是在找什麼，但一下就像是放棄地轉回頭看著諾亞。

「辛苦的話……嗯——因為偶爾會需要在很晚的時候去客廳叫爸爸醒來不要睡沙發回去房間，所以好像也還好……嗯、還好！不辛苦喔！」

也許是因為疑惑的地方太多了，像是這個時間還沒從醫院離開嗎，或者是那個偶爾的夜半起床叫人回房間睡的事情，連女孩的那個微妙的「嗯」都讓他覺得是不是太勉強，諾亞並沒有針對這些事情多做評論。

「是嗎，撫子很棒呢，」諾亞拍了拍女孩的頭，「不過是在找什麼嗎？如果湊不會這麼早到，我們可以先去辦手續。」

他也不清楚湊工作的醫院離這裡是否足夠近，但如果還沒離開，那先去處理手續也是綽綽有餘了。

「在找爸爸比較能一下子就找到的地方。」

雖然已經把那張照片轉傳到和對方的聊天室了，但還是不太放心。

「不過如果爸爸還沒離開的話、等等再說應該也可以？」

她思考著。

「Dad，」才剛想著等也能亞爾回來再處理，背後就傳來了聲音，「撫子醬，午安。」

亞爾的手上拿著一份烤雞腿三明治，他笑著和撫子打過招呼。看著一個女孩自己拿著兩個行李箱平安抵達了機場，要他說的話看起來還挺像在迫害兒童，畢竟連一個成人獨自拿兩個不小的行李箱也不太容易。

「回來得正好，我先去幫笠山家辦點手續，你就在這邊吃點東西，和撫子一起等湊。」原本是打算兒子要吃東西也不好移動，但又想起了撫子好像跟亞爾不太對盤，諾亞又補上了句，「或是撫子也想跟著我過去看看？」

畢竟他總不能放女孩自己待著，他指了指不遠的櫃檯表示也不會離開約定地點太遠。

「嗯——」眼睛轉了好幾圈，「好？」

想待在原地以防有人會找不到，但又覺得自己跟爸爸的個人物品是不是該看著它們被像大賣場的手扶梯一樣的長長的東西帶進到那個黑黑的地方。

她最後選擇了後者，跟在諾亞身邊去了櫃檯。

「怎麼只有你。」

剛下班就趕過來讓他看起來有點狼狽，嘆了口氣後紮起右耳的側髮，不是很在意自己狀態的樣子。

提早離開的時候同事的眼神看起來就像看見奇蹟一樣，想著明明自己早就請假了、他們也都知道這回事，怎麼就還是那副「你怎麼可以下班」的表情。

「午安，笠山先生。」吃掉了第二個三明治，亞爾向著剛到的人點點頭，「我應該是當地標之類的？Dad和撫子醬應該再一下就回來了。」

指了指不遠好像還在等待行李過檢的人，亞爾補充了句等他們回來就可以先去進去候機室等待了吧，他也不知道該和他爸的男朋友聊些什麼。

儘管能理解笠山先生也許期望的是在這裡看到自己的女兒或是男朋友之類的，亞爾從包裡拿出了一小袋他爸要他買的——雖然是自己挑的——甜食，問著對方有沒有想吃的。

「Dad也沒說要買什麼，所以我就隨意挑了幾個比較容易帶著的，像是巧克力或是軟糖之類的小東西。」而且這些也都在自己會吃的範圍內，要是笠山先生不打算收他也不用擔心怎麼處理。

大概是覺得笠山先生一下班就趕來機場應該沒什麼準備吧，但他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要問清楚再做比較好。

甚至沒對任何一句話有所回應。

打開手機給撫子傳了個「到了」的訊息，然後看著不遠處的撫子在看見通知後慌忙地觀察四周、最後轉過頭看到他就站在集合地點盯著她時露出像是在生氣卻又好像安心了的表情。

他笑了幾聲，沒拿著手機的那隻手禮貌性地放在唇前做著對女兒沒有用的遮擋。

「沒有。」

過了一下才收起笑容回答亞爾那個關於甜食的詢問。

亞爾回了句好之後收起了東西，像是已經知道答案了也沒多大的反應，沒多久諾亞就帶著撫子回來了。

「午安，湊。」諾亞挪了一下自己的肩包，給對方一個擁抱，「還以為你被困在醫院出不來了，工作仍然很忙？」親了一下對方的側臉才放開了手，他愉快地看著湊。

從上次三月底的溫泉行之後，中間諾亞去笠山家打擾了兩次吧，維持著平均兩個禮拜見一次面的節奏，雖然經常都是各做各的事，但他還是挺滿足了。

諾亞說了句「既然都到了我們就先進去候機吧」，同時拿起手機發了幾條訊息。

這應該是他們交往後，第一次看到他們互動的樣子吧。雖然亞爾剛得知消息時的確是很驚訝，不管是交男朋友的事情或者是對象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喜歡除了女兒的其他人的樣子，但從賞花那天的樣子來看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太讓人意外的事情。

反正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所以他爸到底做了什麼好像跟他也沒什麼關係。僅只是亞爾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諾亞，並不只是父親的樣子，而是另一個他有點陌生的、喜歡著另一個人的樣子。也許他在很小的時候也曾看過他的父母這麼互動過吧，也曾經偏激的想過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按諾亞的興趣並不會踏入婚姻一途。

畢竟他本來也以為他的父親會這麼繼續和他喜歡的那些古老東西一直廝守下去，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諾亞挺怪的，但他又知道自己的父親也算是個挺討喜的人，只要不是那麼被那些老東西綁架，和某個人交往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連假前很忙。」

沒有對諾亞的動作有所回應，但也沒有排斥。

對去候機的提議沒有意見，本來想牽著撫子的手，手卻在要牽起時被避開了。

「不是說離開醫院的話會說一聲的嗎？」

「忘記送出了。」

「忘記的只有送出嗎？」

看著撫子氣鼓鼓的模樣，拍了拍她的頭試圖安慰，發現似乎沒用後便蹲下身去看著女兒。

「可能還忘了撫子笑起來的樣子吧，好想看喔。」

「講這種話我不會開心的哦！」

明明是這麼說，但皺著眉裝著好像還在生氣的樣子一會就笑了出來，拉著湊的手說著像「機場好大」或是「人好多」一類的話。

「嗯，所以要牽好喔。」

諾亞收起了手機後指示了一個方向就帶著人進了候機的地方。

接著他們進行了一段不短的飛行，儘管總飛行長度幾乎接近了一天，但因為跨時區的緣故，他們抵達英國的時候也不過是五月一號的上午六點。

等到他們到了機場大廳，也六點多了，早在飛機上就換好了sim卡的諾亞拿起手機確認了一下訊息，並熟悉的領著人到其中一個出口。

迎接他們的是還打著哈欠看起來還沒睡飽的卡洛琳，與一位一頭棕色短髮、目測比諾亞高了半顆頭左右的高大男人，諾亞自然的喊著「大衛」一邊親切地打了招呼。

卡洛琳自然是直奔自己可愛的好友旁邊開心的拉著手，並親暱的抱了抱。

諾亞向大衛介紹了笠山父女，大衛笑著表示已經從卡洛琳那裡聽了很多，用著簡單且放慢語速的英文向兩人打了招呼。反過來他也介紹了大衛，除了說明是艾妲的再婚對象，諾亞也表示他們本來就是長年好友，他將會送他們回諾亞家。

「雖然是卡蘿要求的，她甚至迫不及待的難以入眠，明明今天很早就得出門。」大衛笑著補充著，「我們還是先把東西搬上車吧，這裡可不能久停。」

說著他和諾亞協助把行李搬上了六人座車的車廂，亞爾想了想把自己塞上了副駕駛座——至少比起笠山先生，他和大衛還比較熟悉。

儘管還有些睏意，她還是在卡洛琳拉著自己的手的時候也握了握她的手，回想著在知道這趟旅行後用Google翻譯的語音播放了好幾次的那些她其實還不是太理解的英文，然後朝卡洛琳和大衛說了句發音聽起來並不怎麼像英文的早安。

「爸爸的臉色太難看了喔！」

「一整天沒怎麼休息然後剛下班就搭這麼久的飛機現在還有點時差問題，我是不覺得有誰可以有好臉色就是了。」

拍了幾下撫子的頭，在把行李搬上車的環節時也沒打算幫忙。

他實在不覺得自己在這種地方能幫上什麼，不如趕緊上車。

對湊的態度似乎想說點什麼，不過皺著眉一會後選擇了放棄——畢竟唸了也沒用，而且她比較想和卡洛琳多說幾句話。

大衛用英文稱讚了撫子的英文說的很可愛，諾亞則是稍微解釋了一下撫子這個年紀還沒受過英語教育，很可能是女孩自己上網學習的成果。

諾亞調整椅子讓女孩們能坐入最後排，然後才讓湊和自己也上了車。

前往諾亞家的路上，亞爾還算精神，和大衛愉快的聊著，像是最近上課的內容或者是生活和在英國有什麼差別之類的小事。

諾亞在精神上其實也沒好到哪去，即使他是最常搭飛機的那個，和湊說明了車程還有一個小時左右，讓他可以多睡些，然後聽著前座的聊天內容時不時的插上幾句。

卡洛琳一開始還挺睏的，和撫子小聲聊了沒多久就來了精神。她拉著女孩的手說自己有準備禮物要給她，笑嘻嘻的說著等到Daddy家就知道了。

大衛在中途繞到了一間他同事推薦的咖啡館買了一些三明治與奶茶給他們當早餐——亞爾甚至一個人就吃掉了三個。

車子平穩的抵達了諾亞的家，那是一個距離倫敦市中心約一個小時左右車程的城鎮，附近人口單純，組成大多數都是以通勤到倫敦上班的家庭為主。

亞爾率先跳下了車子，看起來比想像中還開心能回到這兒，諾亞下車後久違的看著自己的家，他有時因為工作短期回來幾天也未必會住在這，搖醒了還昏睡著的人，他拉開自己這一側的椅子讓女孩們能夠下車。

行李都搬下車後，諾亞讓亞爾先帶著人進屋子裡，自己和大衛又聊了下天並感謝他的幫忙。

大衛開玩笑的說著，「這樣我就是你的朋友裡第一個看到笠山先生本人的人了。」

「看來卡蘿後來又給你們說了很多事情？我不明白你們怎麼老在這種事上這麼關注。」

「可能是因為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你應該會跟那些文物度過一生？嘿、嘿——別用那個眼神，事實上是因為你上次聖誕節回來樣子實在太糟了，我們想著你特地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散心總會有什麼——改善？」

大衛不是很肯定自己的詞用得對不對，「反正上次送卡蘿回來的時候我們大家都還挺驚訝的，你自己又說被甩了，這次還能帶人來我想不會是沒點什麼吧。」

諾亞用著一種「反正你們就想聽八卦吧」眼神看回去，但他也明白自己從來不在大衛或是艾妲面前勉強自己的樣子，自己曾經有多淒慘的樣子他們也沒少見過。

「你不是還得回去陪艾妲？反正後天也會去你們家打擾，到時候再繼續聊吧。」

他們又笑了說了幾句，然後擁抱道別，諾亞直到大衛把車子開遠了才踏入房子裡。

在剛進了房他就沒想去讓人給他介紹格局，在沙發上坐下後就靠著扶手閉上眼，打算再延續一會剛才那一小時的車程。

「爸爸怎麼老是在睡覺。」

「因為很累。」

回答撫子的時候甚至沒張眼看著她。

「只是要睡覺的話在家裡也能做到吧。」

勉勉強強地半睜開眼，手撐著頭抵在沙發扶手上。

「那撫子幫我去做那些出門時該做的事？拜託了喔。」

然後是不再接受任何打擾地陷入睡眠。

亞爾進門之後先打開了幾個窗戶讓室內空氣流通，看笠山先生也沒有需要什麼幫忙，他拿著自己的行李上二樓回自己的房間。

雖然並不常住，卡洛琳對這棟房子也還算熟悉，拉著撫子到了一樓的客房說著這裡就是女生們的秘密基地了，客房裡還有一些她之前來這裡過夜時的物品，所以她帶來的行李並不是太多，只是幾套衣服的程度。

安頓好行李後，卡洛琳拉著撫子前前後後的逛過一次——從前院種了些花草的小庭院，到帶壁爐的客廳，卡洛琳表示雖然有這種東西，但因為有另外安裝了空調所以其實並不會使用。

再後來是廚房與餐桌，廚房內的廚具都還算齊全，能久放的調味料也都還有，與廚房相對的是帶浴缸的浴室，稍微逛過一圈之後，卡洛琳說因為樓上是亞爾和Daddy的房間及書房，就沒有特別帶她上樓。

「湊？」

一進門就能看到自己的行李被放在客廳，湊正睡在沙發上。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諾亞站在湊的面前彎下身，稍微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或是去床上睡也比較舒服吧？湊。」

因為屋子的房間並不多，卡洛琳又堅持女生們要在同一間房，在分配上湊就只能和自己一間房了——雖然諾亞是覺得沒什麼關係，特別是發現自己很喜歡和湊一起睡的感覺之後。

他又喊了幾次湊的名字，還強調了即使是他的房間的浴室也有浴缸這種事情，還順手摸了幾下對方的頭。

「我不想走了。」

沒有從這張他可能已經生了根的沙發上離開的意思。

「很累喔，七點半醒來之後就是準備上班、雖然中午休息過一個小時但也只有休息那一個小時，下班就直接到機場了，然後就是飛機跟搭車喔。」

顯然是不打算把在飛機和車上的睡眠稱作是休息的樣子。

「但睡在沙發也跟沒睡一樣吧。」

明明在飛機上跟車上都昏迷成那個樣子了，諾亞摸了摸湊的頭說了「辛苦了」，回頭拿著行李上了二樓到自己房間放著。

稍微整理了一下久未使用的臥室——事實上也沒有太多需要整理的地方，在他們預定回來的日子之前他還委託人打掃並換過床單。

接著他下樓確認了水電是否都有正常運作，中途遇上了說著要去找以前的同學而出門的亞爾，讓他想著年輕還真是有精神。

最後他拿了條毯子與一本書回到了沙發邊，雖然他也不是不能——儘管還是會有些喘——把人抱上樓，但爬樓梯畢竟還是有些危險。

「湊，要睡就乾脆躺到沙發上吧。」諾亞把拿來的書放到桌上、毯子放到單人椅上，回頭扶著人把腳抬上沙發。「雖然大概會有點擠，你要是覺得能走了的話還是上樓睡吧。」

諾亞甚至懷念起自己另一個家裡的那張L型沙發，至少要睡也不用擔心腿太長。幫湊換了個姿勢，為他蓋上毯子，他在對面的單人椅坐著稍微發了會呆。

他看了眼坐在對面椅子上的人。

「換個姿勢的力氣我還是有的好嗎。」

挪動了腳把姿勢改為側躺著，稍微屈起膝蓋好能讓腳不用放在扶手上，交疊的雙手放在臉頰下方。

「只有摸那幾下而已嗎？」

說著便瞇起了眼。

聽到湊說的話，諾亞笑了幾聲，「『只有』的意思是覺得還不夠？」

稍微挪了一下自己的椅子，簡單放著椅墊的單人木椅很輕易移動到了沙發邊，他只要手稍微伸長些就能摸到那頭黑髮。

「那這樣呢？」雖然移動到這個位置就不太容易看到人了，諾亞的手輕拍了幾下湊的頭，指尖輕搔著耳後，「睡吧，雖然我沒辦法給你唱什麼搖籃曲，但我會在這。」

諾亞不覺得自己在或不在這裡會對湊的睡眠有什麼差別，更多的只是自己想待在這裡的心情。女孩們好像在房間聊著什麼，他還隱約能聽到她們的笑聲。

「今天什麼事都沒安排——唔，好像有一幫人約我晚上酒吧聚聚，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事情了，湊可以好好休息。」他並沒有去注意對方是否有在聽自己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著，「如果湊想去的話也可以？但孩子們就不方便一起了。」

他又低聲叨唸了些什麼，像是在計劃著行程。

「嗯。」

他想著在幾天前撫子好像曾經跟他說過些什麼女孩子的談話還是什麼睡前的秘密時間之類的東西，雖然不是很懂那到底是什麼、但總之是需要和朋友單獨相處的空間的意思吧，畢竟難得才能見到面，成全一下也不是問題。

「好啊，幾點。」

而且在別人家裡也不能做什麼吧，就算跟女兒說了讓她去幫忙做所謂出門該做的事，花了錢搭了飛機跑來英國睡覺這種聽起來實在有點費解還帶有一些奢侈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好像稍微有點餓了，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會是什麼時間。

他本來覺得湊多半會拒絕這種社交場合，畢竟對於湊來說都是沒關係的人，也很難說會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下午六點，但因為是在倫敦市，從這裡過去得花個一小時，五點就得出門。」諾亞想著，但也不是什麼嚴謹的邀約，「大概會有五個人左右⋯⋯是一間我蠻喜歡的酒吧，他的小點心跟調酒都挺不錯。」

諾亞又摸了幾下頭，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像是怕打擾人睡覺似的停下了聲音，他拿出手機向約自己的那個群裡說了會多帶人，引來了一些人的回覆，他又回了幾條訊息後用「晚上聊」結束了話題。

「希望大家能手下留情些，不然我就得靠湊帶我回來了呢。」

畢竟那幫人可能對陌生的湊手下留情，但估計不會放過自己吧。

要一個完全不熟的外國人記得地址帶人回家也太高難度了吧。

躺下後似乎真的比較好睡了些，他沒有開口回覆些什麼便闔上了眼。

他是被搖醒的。

還沒完全清醒地拿起手機看了時間，看見顯示著的中午的時刻愣了一下。

然後才意識到是手機的時區自動更換了。

「爸爸該醒來了喔——肚子不會餓嗎？明明在飛機上也沒有吃什麼東西。」

他看著站在朋友身旁朝自己揮揮手的女兒，想著平常時候會直接靠過來的撫子、總覺得心情有點複雜。

「行李在哪。」決定不去對女兒的交友行為多想，轉回頭看著諾亞，「換衣服。」

「在樓上，我的——嗯，跟我來。」

諾亞想了一下，對方從進門之後就在這張沙發上睡了，並沒有機會和湊介紹房子的結構，這時候即使說「我的房間」也不能解釋到什麼。

帶著湊上樓的時候他稍微說明了一下各樓層的配置，然後指著靠房子前側的房門說著行李在裡面。

「慢慢換。」他親了一下湊的側臉，「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先沖個澡，裡頭有浴室，稍微等一下也還行，我會和女孩們說的。」

諾亞打算交代完就下樓先去檢查車子還能不能發動，要是連換衣服都一直跟著感覺也挺怪了。

「喔。」

的確是有需要。

沖澡和換套衣服沒花他多久時間，一下子從房間裡出來後下了樓，拍拍還在客廳、似乎是在等自己的撫子的頭。

「老是這樣拍的話我會長不高啦。」

她拉起湊的手。

「不會？而且撫子不管是小小的還是長高的都很可愛喔。」

「撫子自從下飛機之後就一直跟朋友在一起，雖然開心的樣子是很好、但我也想要牽一下手嘛，一下下就好？」

他握住女兒的手笑著，像是依依不捨地稍微握緊了一下後又放開。

諾亞發動著車子的引擎，踩了下油門感覺聲音沒啥問題，他讓跟著自己先出來的卡洛琳回房子看笠山父女的狀況，並讓她負責鎖門的任務。

他在駕駛座上看著手機上的訊息，亞爾已經報備過會和朋友一起吃午餐了，應該要下午才會回來，諾亞也回了他自己晚上的行程，要他晚上一定得回來陪兩個女孩。

然後他又打開了一份備忘錄，把自己家的地址和一些緊急聯絡的資訊寫下來，算是一個保障。

等到了笠山父女上了車，卡洛琳鑽入了副駕駛座嘻笑著說要和Daddy多聊會天，並且指定了一間他們以前常去的餐廳，說著好一陣沒吃了不知道口味有沒有改變。

「那間餐廳經常會更換菜單喔！每次去都會有驚喜。」卡洛琳回頭向後座的撫子說著，「我也很喜歡他們的布丁——」

卡洛琳又說了幾道自己喜歡的菜色，諾亞有些挖苦的說她明明要和自己聊天，怎麼又回頭在和撫子分享了。

看著女兒聽得認真的表情，他輕戳了一下她的臉頰。

「別那副想吃完就去問食譜的樣子啊。」

「沒、沒有！才沒有！只是想聽一下卡蘿的推薦而已。」

發出幾個哼聲，收回手後雙手盤在胸前。

「明明讓人別說謊的這句話是撫子自己說的？」

「好吃的食物就會也想要自己做做看嘛！」

兩手握著拳上下搖動，說著像是「想要能做的種類多一點」或是「吃飯要吃好吃的東西」之類的話。

「那等吃飽飯之後我們去超市一趟吧？晚上我和湊會出門，妳們晚餐可得自己想辦法了。」

他同時又補充了亞爾下午會回來，有什麼特殊狀況也可以讓他幫忙，「卡蘿沒吃過撫子做的料理吧？雖然我也不知道這裡的超市能不能買到撫子需要的食材，但撫子做的飯很好吃哦。」

聽到諾亞這麼說著，卡洛琳像是有些吃醋又羨慕的語氣說著「Daddy吃過撫子醬做的料理！」這樣的話，雖然自己也收過幾張撫子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的時候所拍下的餐點的照片，但她也沒想過自己的爸爸就已經吃過了。

餐廳並不是太遠，開車大約十多分鐘。停好車子後諾亞先進餐廳詢問了座位，還好並不是太多人，他們還是被帶到了室內的座位。

服務人員送上了菜單與檸檬水，還不用諾亞介紹，卡洛琳就自己先開始翻譯著菜單內容，只有在一些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地方上，諾亞才會出聲做些補充。

即使被翻譯了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選擇，她盯著那個一點都看不懂的菜單沒有幾秒就抬起頭，朝著卡洛琳開心地說了「那我想吃卡蘿推薦的」、就這麼放棄了選擇餐點的權利。

反正也沒有什麼不吃的食物，應該沒問題？

「啊，爸爸不可以只吃甜的喔。」

順便對她好不容易培養出吃午餐了的習慣的人先下手為強地下了禁令。

「太多我也吃不完啊。」

想著怎麼就被女兒給發現了這件事，他表示自己要吃布朗尼，剩下的都讓諾亞做選擇。

端上來如果有不吃的東西那不要吃就好。

諾亞和卡洛琳討論了一下菜單後，點了一份燻鮭沙拉和一份切片麵包組合佐起司醬作為開胃菜，主餐則因為四人的胃口都不算大，每份主餐也都搭上不少配菜，僅挑了炭烤 10 盎司英式肋眼牛排、煎鯛魚片與檸檬百里香燉雞等三份主餐。

甜點的部分，諾亞挑了兩份布朗尼佐椰子雪貝，卡洛琳則點了一份檸檬鮮奶油布丁配覆盆莓及加了煮蘋果的香草奶酪。飲料點了兩杯柳橙汁、兩杯紅茶。

「雖然我不太常吃甜點，但我還挺喜歡布朗尼。」

在等待上餐的時候諾亞這麼說著，並和笠山父女解釋了剛剛點的主餐，可以按自己的胃口與喜好取要吃的料理。

卡洛林則表示自己很喜歡那道燉雞料理，在過去也有吃過，又分享了一些過去吃過但現在不在菜單上的料理。

「嗯——」

聽著卡洛琳的分享，起了點莫名的競爭意識。

「晚餐有想要吃的東西的話也可以！直接說喔！會努力的！」

「現在才剛要吃午餐而已喔。」

雖然知道女兒意外強烈的好勝心，但現在就開始想晚餐了嗎？

「那可能要看超市今天有哪些食材？我很期待撫子醬的料理唷——啊、我也能幫忙嗎？」

卡洛琳想了想得出了這種結論，又很好奇的翻出了幾張撫子之前傳給自己的照片，問著撫子某道料理的烹飪方法會不會很複雜一類的話。

諾亞笑著看女兒的反應，像是不經意的對著湊說著「女兒被搶走了呢」這種不知道在指自己還是對方的話，同時拿出自己的手機要對方把手伸出來。

他看著撫子從毫無猶豫地答應讓人幫忙到把卡洛琳那個手機開著的可能是他某天的晚餐的材料和步驟都報了出來，想著那些都被她迴避或拒絕過的自己的問句怎麼現在由其他人開口就能夠得到答覆。

但撫子是高興的的話，那就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地方。

「幹嘛。」

在把手伸給了諾亞後才問了其實不太需要解答的疑問。

諾亞自己唸著拇指應該就可以了吧，打開自己手機上的指紋鎖設定的頁面，拿著對方的手指壓在Home鍵上幾次後，頁面上顯示了設定完成的字樣。

他像是很滿意的趁機捏了捏湊的手，「這樣要是有什麼緊急需求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吧？我在記事本裡有寫上我家的地址跟一些緊急狀況可以用的資訊。」

又說著「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吧」這種含糊的問法，諾亞稀鬆平常的把手機交給對方測試能否正常解鎖。

「如果我有需要的話我再找你拿就好了？反正我平常也沒怎麼在使用。」

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在乎手機不在身邊會不會有什麼麻煩似的，諾亞這麼說著。

金髮的女孩則沒注意到爸爸的行為，和撫子聊得很愉快的樣子。

在意識到好像獲得了很多情報前、他先想到的反而是自己這樣算是被偷了指紋嗎。

「兩支手機很重。」

雖然現在他自己的那支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廢鐵的狀況了，只能拿來玩點像是分類小球那種不需要網路的遊戲或拿來看時間，甚至還做不到打電話這個功能。

他撐著頭看了一會諾亞。

「幫我拿。」

把自己那什麼都不能做的手機放到對方面前。

他應一聲好，把對方的手機收到包裡。

沒多久，做為開胃的沙拉、麵包及飲料先送上了桌，還有向餐廳特別要的幾個空盤，他拿出自己包裡準備的濕紙巾表示可以用這個擦手。

「請隨意的自己弄吧。」

諾亞用濕紙巾擦了擦手，伸手捏了塊麵包沾著起司醬吃著。卡洛琳則熟練的稍微翻弄了那碗沙拉，並給自己的盤子裡夾上一些。

他邊嚼著麵包邊想著笠山家吃飯的時候不太會說話，到底是從哪道菜開始算數，還是只有在家吃飯才會是那個樣子。

給自己夾了些沙拉到盤子裡後，基於確認地看了一下旁邊的黑髮男人有沒有什麼動作。

她看著坐在一旁撐著頭、沒打算有任何行動的對方皺起了眉。

伸手把空盤拿了過去，放了一點點——大概只有她盤裡四分之一的量——的沙拉上去，然後再放回他面前。

「要吃掉喔。」

「又不是不會吃東西。」

沒有要把它解決掉的意思。

「如果沒有從一開始就要爸爸吃東西的話爸爸就只會吃甜點了吧。」

「那也算是有吃了不是嗎。」

「不行。」

糾結了一會到底要不要再反駁回去，最後乖乖地聽女兒的話把沙拉給吃了。

對面父女的對話讓他笑了笑，諾亞又拿了塊麵包吃著，看來湊的吃午餐計畫還在努力實行中。

卡洛琳卻在這時也在他盤子裡夾了點沙拉，說著「不給你也夾點的話就只會吃麵包了吧」這樣的話，回頭又和撫子聊起了些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東西。

老實說他也沒覺得只吃麵包有什麼不好的，諾亞插著盤子裡的菜葉這麼想著。

接著主餐也上桌了，炭烤 10 盎司英式肋眼牛排配上了慢烤奶油大蒜、薯條與豆瓣菜，煎鯛魚片搭著白菜、紅薯和泰國綠咖哩醬，檸檬百里香燉雞則配上了大麥、羽衣甘藍及奶油蕈菇。

雖然是因為要分著吃而沒有點像義大利麵那樣的主餐，但即使這樣他也懷疑著餐點的份量是不是偏多了些，他夾了一些鯛魚片與一些紅薯，想著自己的胃口是不是有所縮小，也不能期待女孩們的胃口會有多大。

才剛剛清空的盤子馬上又被女兒拿走，再回到面前時已經裝上了一些煎魚和白菜。

「不用撫子這麼勤勞我也會吃的。」

「從一開始就只打算吃甜點的人講這種話一點都不能讓人相信喔！」

他露出了有點委屈的表情，但看來撫子是沒打算接受這個求饒。

「再抗拒的話就要給爸爸夾蕈菇了喔。」

小聲地說了「不要」，像吃沙拉時那樣也把魚肉送進自己的嘴裡。

卡洛琳愉快的吃著她自己最喜歡的燉雞肉，一邊說著「撫子爸爸討厭吃蕈菇嗎？真可惜呢。」

儘管在郵輪那時就知道了這件事情，但因為女兒的喜歡還是點了這一道。他給自己夾了些蕈菇跟甘藍，並切了些牛排放到自己的盤子裡。

但他也算是很久沒有吃這麼精緻的食物了，跟平常自己弄的食物、或是在異國常見的料理都不相同，他享受著這些食物帶來的熟悉與懷念。

在主餐吃到剩下一些的時候店員來詢問是否能上甜點，諾亞斟酌了一下還是讓對方送餐。

他甚至在想等甜點上來後，黑髮的男人到底還能不能吃下那份布朗尼，畢竟在撫子的要求下湊也吃了不少東西的樣子。

撫子在又把他盤子拿走一次後就沒有再逼迫了，雖然知道女兒是想讓自己能培養出在中午時間進食的習慣、但把食物直接放到面前還真是有點太激烈了。

要不是後面還有甜點，他感覺她現在會再拿走一次空盤，然後把它裝點東西後再放回來。

「撫子可以好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喔。」

「因為晚上爸爸會出門不是嗎？那樣就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好好吃晚餐了。」

本來想回「如果不餓的話那不用吃什麼也行吧」，又因為要是這麼說了的話肯定會被撫子唸上幾句就沒說出口。

撫子的話讓人不禁想著自己是不是沒什麼可信賴度，難道自己看起來像是不會帶人吃晚餐的類型嗎？

諾亞又弄了些主餐，他覺得自己也算是吃得挺努力了。

哦，可能差別在他沒有什麼強制力讓黑髮男人乖乖就範？他好像想通了些什麼，沒想到旁邊的卡洛琳替他做了承諾。

「Daddy會好好帶撫子爸爸吃晚餐的！對吧？」女孩帶著疑問轉頭看著他，綠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著，諾亞只得無奈的保證他會努力。

吃不下的時候還是會沒有辦法。這點小胃口的他也是深有同感，幸好適時送上桌的甜點打亂了話題，他把話頭帶到了吃甜點上。

除了大人們的布朗尼外，卡洛琳建議和撫子對半分食兩份不同口味的甜點——即使如此金髮的女孩也沒有放過他爸的布朗尼與椰子雪貝，吃得相當滿足。

吃完和卡洛琳對半分了的甜點後，她喝著自己特地留到最後的柳橙汁、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

那大概是因為和朋友一起吃的關係吧。他看了眼正在努力分析著剛才吃下的甜點是不是裡頭加了什麼才會有什麼味道的撫子，吃下了盤裡最後一點布朗尼。

然後把那杯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碰過——應該是沒有——的紅茶給推到對面去。

「不喝了，拿去。」

他看著推來的紅茶有些面有難色。

並不是這裡的紅茶並不美味，不如說要是他的肚子裡沒有塞滿了那些食物，再來上幾杯久違的英式紅茶顯然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

同時也想著這是第幾次從湊的手上拿到飲料，咖啡、煎茶、然後是紅茶，他想著會不會是這些飲料都不加糖才會最後都送到自己手邊。最後他拿出了自己的保溫瓶，把裡面剩下一些的水倒入自己已經喝完的空杯，接著把那杯似乎沒動過的紅茶倒入瓶子裡。

吃完餐後他也不急著移動，至少他覺得還得再一小會時間讓這些食物能在他胃裡更安分些，諾亞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呵欠。

反正女孩們看起來還能再聊上一會——或許更久？她們看起來總有聊不完的話題，至少他看卡洛琳沒停過嘴，相信撫子也沒那麼急著想上超市大顯身手。

他看著比平時還要更情緒高昂的撫子。

一直都知道平常時候的那份乖巧聽話是撫子在壓抑自己的表現，但就算說了再多次沒關係和沒問題，她也只會說著經過了顧慮的那些回答。

雖然那樣的回答也是撫子希望的事情，不過他還是覺得女兒不用那麼想讓自己裝著那副可靠的模樣。

沒打算對女孩子之間的話題有所插入，他瞄了眼坐在對面的諾亞，然後瞇著眼笑了起來。

他差點因為那個笑而伸手摸了對方的頭——當然以現在的場合並不合適，諾亞跟著笑了起來。

「開心嗎？」

這似乎是有些多餘的問題，但所有的對話都來自於那些顯而易見的事情。說實話他也擔心過帶兩個日本人來英國算不算是好主意，更別說他自己還有些避不掉的聚會。

低頭看了眼手錶，諾亞介入了女孩們的對話，「也許我們可以準備去超市探險了？希望妳們已經想好了晚餐要做什麼了——哦，也許還有明天的早餐。」

他拿著自己的包站起身來，「我先去結帳，你們準備一下就直接到車子那吧。」

卡洛琳說著想在離開前去趟洗手間，諾亞摸了摸她的臉，就拿著帳單先去櫃檯結帳了。

他對撫子也比了一下洗手間的動作是輕拍了她的頭作回應。

「我先過去。」

沒多說什麼，起身後就離開了。

站在車旁拿出了不是自己的手機，像是在做確認一樣地將拇指放上Home鍵解鎖，然後盯著手機桌布、沒什麼表情地驚訝諾亞還真的把他的指紋給登錄上去這件事。

結帳沒花上多少時間，他比女孩們更早踏出了店門。他對著車子的方向掏出了遙控器解鎖，看到在車邊的湊盯著手機的樣子笑了笑。

「是在檢查什麼嗎？備忘錄應該在捷徑列的最左邊。」諾亞靠在湊的旁邊，伸手點了放在最底下的app按鈕，「你可以確認看看有沒有不清楚的地方。」

他點開之後就離開了對方身邊，繞到車子的另一側，鑽入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抬起頭看見往車子走來的兩個女孩，他收起手機並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倒是直接說要登錄指紋啊。」

「只叫人伸出手誰知道要做什麼。」

他抱怨完就閉上了嘴，聽著剛上了後座的撫子在和朋友分享食譜的聲音、想著女兒怎麼就從來沒跟自己聊過這樣的話題。

諾亞一邊提醒著車上的人要繫上安全帶，順便調整了一下車上空調的風量。

從後照鏡確認過後座的女孩們都繫上了安全帶，他才對男人的話做了一些回應，「哦，是我搞錯順序了，冒犯到你了嗎？」

他也是現在才想到這樣算不算是一種侵犯隱私，說不定直接告訴對方解鎖的密碼比較恰當，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解鎖方式，自然第一時間會直接想到那種方法。

他一邊把車子開上馬路，一邊說著「你就當成是驚喜？雖然我不清楚會不會其實是驚嚇，畢竟手機對我來說就只是個工具，倒沒想那麼多。」

「當然會嚇到的吧。」

像是在說著「事後才想到嗎」一樣地嘆了口氣。

「手機既然都放我這了的話，我要下載遊戲囉。」

「是嗎？可以啊。」

也許是因為本來就不覺得湊會用自己的手機做什麼不恰當的事情，但拿著他的手機卻想著要下載遊戲這點還挺出乎意料。

「湊還真喜歡手機遊戲？」

超市離諾亞的家並不遠，往回程開不用十分鐘就抵達了一間連鎖超市。週末的超市人並不少，從停車場的空位並不多就能窺見一二。

他們實際上會需要的食物量大約是兩到三餐的程度，諾亞並不覺得採買會花上多少時間，要是臨時發現材料不夠，只要不是太晚都還能再來補充。和女孩們解釋過後，他讓卡洛琳先帶著撫子去了生鮮食品區，並表示要結帳的時候再傳訊息和他匯合。

「你要進去逛嗎，還是在這裡待著？」

諾亞想起在小島那時，儘管去了賣場湊也還是待在門口玩手機的樣子，如果剛才在他手機裡載了遊戲，說不定也不打算移動了。

他看著女兒開開心心地跟著人去了其他區域，然後才移回視線，盯了幾秒後對諾亞笑了出來。

「把我放在這裡的話說不定又要被外國的哪個誰給搭話了喔，要這麼做嗎？」

儘管他並不認為在那個島國的超市門口發生的事會在英國再次上演。

「待著等人很無聊。」

「不列顛的子民多數並不是那麼充滿熱情。」

他否定掉了那個可能，同時摸了摸那張笑著的臉。

「但我也沒有打算要放你一個人？畢竟我的手機還扣在你身上，我才剛和卡蘿說等她們挑完再連絡我。」諾亞投以一個微笑，「都說了會一直在一起，所以才把手機交給你啊。」

接著他像是抓到空檔似的快速親了一下對方的嘴，又摸了摸對方的頭。湊的笑感覺變多了，也可能是某種自我感覺良好，但他喜歡這個結果。

「但我們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的東西，就隨便走走看看，當作飯後消食？」

「太會抓時間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對方的觸碰越來越多了。

雖然自己並不排斥，多摸點也行。

「說了就記得要確實做到？答應後卻離開之後還找理由的這種事我不接受喔。」

說完才發現自己怎麼能把一件事記仇記這麼久。

「唔，那這樣連去洗手間都要帶上你嗎。」

雖然這只是一種假設，但仔細一想自己的確有可能因為一些理由而暫時性的分開——湊似乎還對上次櫻花樹下的事情耿耿於懷。

他伸手拉著對方的手，「或許得牽著才不會搞丟？」笑著這麼說完，他帶著人沒什麼目的的逛著。

「我很開心你看起來也很愉快。」穿梭在貨架間，那些熟悉的牌子映入眼裡讓他感受到回到家鄉的氛圍，「雖然我也還不清楚你『習慣』得如何，不太確定要怎麼拿捏觸碰你的時機。」

他甚至有些心虛的想著自己這不是還靠女兒來製造和湊獨處的機會，諾亞想多相處的對象是湊而不是「撫子爸爸」，但撫子在的時候，湊不可避免的會去維持著作為「撫子的爸爸」的樣子。

接著他隨意的聊起了貨架上的東西——像是他喜歡的品牌、或是一些回憶。他將那些瑣碎的事物攤在湊的面前，讓對方去撿拾那些可以拼湊出諾亞的碎片。

就算是要去洗手間的話也得說一聲吧，難道真的打算突然就把一個身上甚至連錢包都沒帶的外國人丟在這裡嗎。

他的腦裡不禁浮現了在賣場走失、播放了廣播後家長才終於趕來服務台的小朋友，而且還哭得淅瀝嘩啦的那種。

但那些明明沒有經歷過卻莫名具體的畫面都在對方在貨架之間開始講起話時被遺忘透徹，專心聽諾亞說著些他一點都不懂的、在這之前不會知道的事情。

在聽人說話時哼哼地小聲笑了。

或許是聽者反應不錯的緣故，諾亞說了不少事情，儘管過去在通訊軟體上也寫過不少訊息，但能即時得到反饋的對話還是更讓人提起興致。

「我喝個茶。」他說完才放開牽著人的手，從包裡拿出保溫瓶喝了幾口，「看你聽得很愉快的樣子，明明都是些很普通的事情。」

收起瓶子後他又重新牽上了對方的手，捏了捏手後他笑了笑。

他很享受像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光。

「因為我想聽。」

到底為什麼老是捏他的手？

「是我想聽的事情。」

本來還以為是終於想通了，原來只是偶然嗎。

他搖了搖被諾亞牽著的手，看著人說了句「繼續講」。

「就算被這麼期待的眼神看著，我也不一定還能分享什麼呢。」

沿著雜貨區一路走來，諾亞也沒想過這些東西能說得讓人「想聽」，但他也覺得差不多到一個階段了。

「說到底我也不是很常來英國的超市，畢竟總是在外面奔走，剛剛說的那些事，大部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甚至在他自己提起之後，才會發現那些好像昨日才發生的事情其實已經過了十多年，「過了某個年紀之後，生活就會變得固定，我十年前喜歡的紅茶，今天即使出現了新的口味，我還是會覺得還是原本的那個最好。」

來到了紅茶的區域，他一邊分心的想著是不是要買個幾盒帶回去，一邊繼續說著。

「湊還是不會好奇嗎？」最後想著並不急著購買，他稍微看了一下之後就轉過頭看著對方，「或是飛來這麼遠的地方，不會有什麼——感想？」

「好奇什麼？」

想不透有什麼地方是他需要好奇的，疑惑地開了口。

「『想聽什麼』的部分嗎？因為想聽的跟還不知道的都很多，所以要從裡面選出其中一塊的話會有點難？我是想著不打斷讓你繼續講，但你希望我好奇嗎？」

稍微低下頭，像是在思考那樣。

「那，喜歡的甜點。」他沒有看著諾亞，「布朗尼我已經知道了，告訴我其他的。」

不知為何地，總覺得這種話有種講著就會羞恥起來的感覺。

湊的回應聽起來像是剛踏入新領域正在摸索的學生，而且還是既認真又嚴謹的那種，彷彿能看求學時期的他是什麼樣子。

「提拉米蘇？雖然上次我們被那些蛋給耽誤了，並沒有成功做出些什麼。」想到那有些災難的親子廚房，他很好奇為什麼那間店有辦法繼續營業，「吸了咖啡與萊姆酒的手指餅乾混著蛋奶香的餡，不會太甜的部分我很喜歡，但我也只喜歡傳統的提拉米蘇。」

對諾亞而言，濕軟的口感才是提拉米蘇該有的樣子，有些以為材料接近、做成像乳酪蛋糕的口感他就不是很滿意，只是風味像也不行。

「另外可能不太算是甜點？但我也很喜歡司康，不管是單獨吃或者是抹上奶油或手工果醬——我偏好柑橘口味——都很不錯。」

其他的一時間也想不起還有什麼了，他也不是很清楚甜點的範圍包含到哪些。

「我只是覺得與其讓我毫無範圍的說著，不如說些你感興趣的內容。」

他在聽見提拉米蘇的那個回答時小聲地說了「我覺得耽誤得很好」，用在抱怨什麼的語氣。

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那間蛋能打出雞的教室沒被停業。

「都？因為喜歡聽你講話，所以其實說什麼都沒什麼——除了那些沒必要的事情以外都沒什麼關係。」

說到一半想起自己也不是真的什麼都覺得可以便修正著加上了條件，然後對那個「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想了一下。

「感興趣的內容不知道，因為好像不是很常會有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不知道……還是應該說不知道想要知道的事情到底到怎樣子的程度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可以是關於你的事情都感興趣嗎？一定要有範圍？有範圍了的話你就都會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嗎？」

在整段話結束後才意識自己好像問了很多令人困擾的問題，他別開視線說了聲對不起。

明明在很久以前就想要改掉這個不會讓人高興的習慣了吧，怎麼還是這樣。

「你看起來還是對之前那些話耿耿於懷，而且這些話也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

雖然扣掉沒必要——也就是要把話題限縮在自己身上——的話其實有些勉強，諾亞說到底也不是對自己太過在意的人，或者說他更容易被外在事物吸引而忘了自身，話題也很自然地就會移到別的目標上。

「我只是認為有個話題比較好開始，像是你會介意的事情或習慣，我也不想總是做些會讓你不愉快的事情。」諾亞覺得湊有意識的在壓抑某些事情，尤其在情緒的表現上，「但如果你其實有想知道的事情，直接問也沒有關係。就像我遇到我在意的事情，也同樣會問你一樣，對我來說，提問並不是什麼困擾的事情。」

諾亞笑了笑看著對方。

「不如說我很高興聽到你其實充滿興趣。」

「哦。」

在剛開始懊悔自己怎麼就說了些不是很想告訴對方的話時感受到了手機的震動，他拿出那支不是自己的手機放到諾亞手上。

「電話。」

然後抽開手，拉開了些距離。

看著退開身子的人皺了一下眉頭，他才把視線放到手機的螢幕。

「是卡蘿。」他一邊按下通話，另一隻手在拉近距離後又牽起湊的手，用英文和手機對面的人簡單的對話過後就結束了通話，「她們已經挑好要買的東西，我和卡蘿約在收銀台集合。」

說著他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訊息，剛才被卡洛琳抱怨了沒有注意訊息，平常自己在外都會把提示音打開，也許是湊改變了設定吧。

順便翻了一下通訊軟體後，他抬起頭看著湊，把手機遞到對方的面前。

他有些想接續剛才的話題，也只能說是時間不湊巧吧，等對方收下手機後，諾亞指了個方向表示接下來的移動目標。

是多不想放開？

他沒想到只不過是因為要接電話才暫時地抽了手稍微離遠了點，諾亞就馬上牽回來了。

「就一下而已吧。」

可不記得這個英國男人有這麼不能離開人。

「的確是就一下而已。」他看著湊，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黏，「畢竟待會就得把湊還給撫子了呢。」

即使他自己明白湊的舉動只不過是出於隱私與禮貌做出的舉動，但既然不是什麼得迴避的電話他就沒什麼顧忌了。

當然，他的確是挺捨不得放，這很可能跟他們並不常——即使湊不這麼覺得——見面有關，能像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不多，而在孩子面前湊也不會是純粹的自己。

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要是會困擾的話我再調整。」他看著自己牽著對方的手若有所思。

「不會。」

不過其實比起把自己還給撫子，他比較覺得女兒正被好朋友給抓著，而且抓得還挺牢的。

腦裡不知為何地浮現了像是「這是都被抓住了嗎」的這種莫名想法。

「該過去了吧。」

看著剛才諾亞指的方向。

諾亞點了點頭說了聲好，拉著人往和卡洛琳約定的地方移動。

那是不成文的約定地點，他們總是在第二收銀台附近的貨架邊集合，即使在人有些多的時候，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人。

卡洛琳率先出聲喊了「Daddy」，劈頭就說著剛剛忘了和諾亞確認有沒有帶上會員卡，還有她們的購物推車裡都放了些什麼。也許是現場還有笠山父女在，他們不像在電話裡頭那樣用英文交談，而是說著他們都懂的語言。

「卡片好好的在錢包裡呢，不用擔心。」他持有的卡片也沒有多到需要分開放，只要沒忘了帶錢包就不是問題，「看來妳們的晚餐會很有趣呢。」

諾亞偏頭朝湊笑了笑之後放開了牽著的手，並接過了推車，「接下來是我的任務了，看你們要不要先到收銀台外等著，應該不會等上太久。」

「我也要——」

「結帳的時候太多人反而麻煩喔，撫子乖乖跟我一起過去。」

鼓著臉想反駁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地去牽了湊的手。

對女兒的反應笑了一下，在結帳時帶著她先走到了一旁。

「撫子打算做什麼？」

「爸爸又吃不到。」

「就算吃不到也可以想要知道吧？」

「告訴了的話爸爸就可能會想要做了不是嗎，因為每次爸爸用過的廚房都會變得很難收拾所以不要。」

「是撫子要求太高了。」

都那樣收拾過了還不能被接受嗎，標準好高。

想著是不是要恢復到和使用前一模一樣的模樣才會被撫子覺得能跟自己聊料理的話題，他拍了拍她的頭。

在收銀台邊排隊的時候，卡洛琳勾著諾亞的手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像是她覺得撫子爸爸好像沒那麼「冷」了，又或者是亞爾跑去和朋友玩很奸詐呀之類的內容。諾亞單手把東西放上輸送帶後，才摸了摸卡洛琳的側臉說她的嘴巴還真閒不下。

「還有呀，大衛說要做草莓派哦！」話題到這裡的時候輪到了他們，諾亞笑了笑說著「那真好啊。」

卡洛琳自覺地放開了手到了收銀台的尾端把那些刷過條碼的東西放入事先準備的購物提袋裡，諾亞則拿出了自己的錢包等待著店員的動作。

沒多久，諾亞一手提著一袋結完帳的商品、一手被自己的女兒勾著來到了笠山父女身邊。

「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回去吧。」

諾亞想著回去之後要好好的睡會，不然晚上可能沒喝個幾杯就會先睡著了吧，上次那樣已經夠糗了，他可不想久違的小聚都給自己添點黑歷史。

「哦。」

沒什麼意見地應了聲。

就算真的有什麼意見也不能幹嘛吧，人生地不熟的還想做什麼。

他坐到駕駛座上的時候又打了一個呵欠，發動引擎的時候還是提醒了剛上車的人記得繫上安全帶，車子駛過兩個路口就回到了自己家門前。

卡洛琳率先下了車，提東西一向不是淑女該負責的事情，她拉著撫子說她們的任務是確保路線的暢通，並拿出了大門的鑰匙。

將車子熄火，諾亞檢查車上有無遺漏的東西後，打開後車廂拿了剛買回來的東西，最後給車子上了鎖。

卡洛琳友善的幫他撐開了門，他道謝之後把那袋東西直接提到了廚房的中島上，把儲放的任務交給了孩子們。

差不多該睡了，他看了眼手錶慶幸著還有些時間能休息，他又打了個呵欠後，轉過頭朝著湊笑了一下。

「湊，能陪陪我嗎？」

「幹嘛。」

聽著諾亞的問話不禁想起同事有時會傳來的「笠山你有空嗎」，通常收到那樣的訊息時伴隨而來的都不會是什麼令人快樂的東西、所以基本上當下都是連已讀都沒有，過了至少一個晚上才會回應。

但他不認為諾亞會要他做什麼太麻煩的事，只是陪著的話那也是可以。

「如果你沒打算做些什麼的話，」他頓了頓，像是覺得這時候說要睡覺的自己有點奇怪，「嗯——我打算回房間睡會，如果你願意的話，稍微陪我到睡著就可以了。」

越說越覺得自己很像是無法獨自睡覺的幼兒似的，他開玩笑般的補了句「我擔心床下的怪獸。」後就逕自上了樓。

打開房間門的時候想著自己的要求也挺沒道理的，可他還記得當對方在身旁時的那種安心感。沒等到回應就溜上樓的自己說不上是有信心還是沒把握，他沒有馬上把房門關上，只是半掩著。

床下的怪獸這句話到底是認真的這麼想還是只是在開玩笑？

看著人上了樓時沒有馬上跟上，他在看著撫子把自己挑選的食材都整理好、說著「好期待晚餐時間喔」邊和卡洛琳一起回到房間後才走上樓梯。

「陪著就好了吧。」

關上房門坐到床邊時他這麼說。沒有想得到回覆，在諾亞的身旁躺下便閉上眼讓自己入睡。

諾亞笑了笑，靠近了湊說了聲謝謝。

鬧鐘也設定好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他有些恍惚的想著。自然的抱著對方，他稍微蹭了一下湊的頭之後又親了一下，才安分的把頭靠在一旁闔上眼睛。

以晚安來講顯得太早，還沒來得及摸清楚想說的話，諾亞的意識墜入了夢裡。

Fin.

好耶…好耶……沒有長到一百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