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的晚上七點半，準時亮起。

——屬於他們這群人的白晝。

水晶燈一座座吊掛天花板，燦金色燈座滾著大片透明又明媚的燈珠，在挑高的空間設計上奢糜盡顯，羊毛絨黑色幾何形狀的地毯鋪了整面地板，座椅均是鬆軟、舒適又寬敞的白色長沙發，部分空間則是用薄紗或隔音門藏起的包廂，中間高起的舞台還有一架三角式鋼琴。

位於銀座的這間クラブ（Club），就是他駐足了五年的世界。既沒有出現在地圖上，網路上能查到的資料也非常少，因為一進到店內至少要準備三萬日幣以上消費，動輒數十萬也是常有的事。

通常都是客戶之間相互介紹或受到媽媽桑信賴的人才會出現在這裡。觥籌交錯、交際應酬，有時候好像滴酒不沾光是待在這個空間裡，也會變得醉醺醺的昏天暗地無法思考，既安靜又熱鬧。

為了要滿足那些大學教授、公司經營者、運動選手……各式各樣的願望，除了一般穿著小禮服、漂漂亮亮的小姐外，也不乏有男性負責陪酒，剛開始他也在其中，只是後來慢慢就退到非前線的位置，保留公關的身分，成為類似調停與接待的服務角色。

「荒さん、」同樣使用假名的少年抬起頭來笑笑地看他，一字領讓漂亮的肩線一覽無遺，貼身的禮服讓身體曲線更加纖細惑人，「客人說想再多開兩支Hibiki 21，要怎麼做比較好呢？」

「那不是很好嗎？」

「但是，他說有條件……」他彎腰把垂落兩頰的頭髮勾到耳後並側身去聽，就算刻意壓縮成音量小的秘密其實也沒有意義，早在開口以前就知道條件的內容，而這也是某種不成文的規定。

「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想去嗎？」被帶出場共度春宵。如果是來店裡捧場好幾次而且都指名同一位陪酒的客人，並無不可。

「我想，我應該會答應吧。」抱著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露出有點害羞、有點靦腆的神情，左手右手相互十指緊扣輕輕的晃動肩膀，跟問題一樣在開口前就知道回答，這是一段期待等到認同的過場表演。

「這樣啊，那，加油喔。」他微笑用手輕拍少年的肩膀，溫柔的語氣幾乎能夠以假亂真的女性聲調，目送新人快步離開。

閃閃發光的水晶吊燈，有一次從上面掉下來。

好像砸死了人，碎片跟酒的碎片混成一團，空氣中飄散著異常的氣味，酒水、血腥味、燒壞的燈絲，假設慘叫也是種味道。

後來地毯全面換新，新的水晶吊燈被運進來，高高掛上，一樣的燦金色燈架一樣的黑色地毯一樣多的來客數。

再後來，過了很久很久，開始不確定那是真實發生過的意外，還是只是被他誤植在記憶區的捏造幻想？

第一次喝醉酒暈頭轉向的時候，也曾經做過夢。

不切實際的夢境終變成泡影，華而不實跟紙醉金迷堆疊出來的世界，名字是假的笑容是假的話語是假的情感是假的，所有美好都跟水晶吊燈一樣，把平庸包裝成尊榮跟獨特，一閃一閃發著光。

以為這裡是童話裡的城堡，起舞就能變得幸福。明明『我們』對『他們』是買賣交易，反過來講，『他們』對『我們』也是如此，幸福跟獨一無二只是極少數，一晚的溫柔鄉就足夠。

被誰帶走，感到幸福滿足。／離開那天，發現從未滿足。

「你能接受親吻嗎？」／「我想要休息一段時間。」

「……是你的話。」／「但你對這裡來說很重要。」

「我希望，你能抱我。」／「我不明白。」

「你想要的只是新鮮感？」／「你知道，只是不想面對。」

「再見。」／「我不這麼想，或許再也不會見了吧。」

早晨七點半，他看著日出冉冉陽光灑落。

不是在無止盡黑夜裡假造的燈火，而是真正的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