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氣象站發來通知凍原上可能會有短暫降雨,整塊格陵蘭很久沒有下雨了,但下雨不是個好消息,空氣中的骯髒微粒會順著堪比鹽酸的雨水帶到大地上,汙染更多區域。
保險起見,工程人員必須密切觀察酸雨對穹頂和信號塔的損害並相互支援,今日的原定測試暫停了,我的工作剩下看守實驗室。
主任還沒進實驗室,我站在震子度量狹域修改器旁,撫摸著它的合成皮椅面,它的外型有如附帶一頂全罩式頭盔的牙科椅,我的權限淺薄,對它的功能理解只停留在它可以搜索精神域……深層。
使用裝置的人會陷入昏睡,在這期間會紀錄腦部的活動狀態,但那種感覺令人反胃,每當清醒時都會非常想吐,內心深處總有種被刨挖或撓抓過的不適感,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我無從得知,但我的噩夢來源肯定和它脫不了關係。
精神域有不屬於表象中的狀態,類似於普通人之間所談論的潛意識開發之類的事——這個理論至今也只在部分學者間受到討論。雖然看過項目計劃書,但我仍不是很懂Glacier Calving項目旨在探索精神域深層的目的,這就好比舊時代中某些人宣稱「人類大腦只開發了 10%」一樣扯蛋,精神域單純就只是每個哨嚮的心理狀態而已,難道還有人想在裡面開採鑽石黃金?
實在無事可做,但比起用平板和手機開小差,我寧願到訓練室流點汗。在沒得選的情況下我只好開始做起環境清潔,把能擦能撿的垃圾都處理掉,還把修改器摸了個遍。
雖說排程暫停是我和主任昨天下班前就知道的事,但上班打卡還是基本要求,現在都快五點了,符沃斯汀再不來就是曠班。
我看著手機螢幕,決定意思意思致電通知我的長官,等電話接通後開門見山地說:「主任,你今天會進實驗室嗎?」
電話那頭的符沃斯汀明顯是剛睡醒的聲音:『……你在?』
「我準時上班。」
『接到暫停通知,我以為你也不會來的。』我竟聽出這句口氣還有點埋怨的意思。
「主任,我領 IRID 薪水的。」
『我等等到。』
通話被掛了,原來要是我不打給他,他還真不打算來上班了。
員工宿舍就在隔壁棟,不遠,符沃斯汀來得很快,不到十五分鐘,他就拿著自己的識別證拍在門口的登錄機上,在登錄機亮起成功的綠燈後打開了實驗室的門。
「下次自主放假麻煩請先知會我一聲,主任。」
跟著符沃斯汀進來的還有那匹狼,牠四處張望,好像在打量室內某些不一樣的地方,不久後便消失無蹤。看牠的行為,我知道符沃斯汀也發現了我打掃過的事,我以為他會叫我不要做這種多餘的舉動,但他沒有。
「以後等不到我就直接回宿舍,門禁可以補登。」
我對他的態度不以為然,要是這份研究還得看主任想來才來,那麼IRID的規矩也沒多值得遵守:「主任在這裡做的研究有什麼意義嗎?」
符沃斯汀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非凡。我是看過使用者風險規章的人,哪天在修改器中猝死了都不算意外,我的命賣給了IUM,IUM把使用權交給了你。」
「你想平平淡淡過日子就不該找這種工作。」
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人,或許像符沃斯汀這種研究員的生命中比我多了一份對科學的熱忱或其他什麼東西,但被坐實驗室的研究員嫌棄選擇有風險的職業生涯,我不禁感到生命真的是不公平的:「難道你喜歡生活中充滿這種驚險刺激嗎?格陵蘭分公司的計劃案不多卻一直在缺人,這項目裡死過多少人?」
符沃斯汀的眉毛皺了起來,他盯著我:「……你從哪聽來的?」
「我猜的。」
聽到我的答案,他的嘴角提起了幾吋,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鐵盒,用拇指頂開後抽出一支煙,熟練地放到嘴邊點上。
「亂猜一通。」
這次的煙味雖明顯,但不刺鼻薰人。不知何故,主任的心情好像突然變好了。
「你能知道的全寫在風險規章上了。」符沃斯汀說話時飄著淡淡的灰霧,我看了眼他頭頂的灑水裝置,有點期待它會發出尖叫。「但我還是能告訴你點別的,這傢伙的原型是震子度量狹域模擬器,源開發者是IRID總公司的項目主任,他是個普通人。後來我提案利用模擬器原理製造精神域深層探測裝置,總公司批准了。」
「精神域深層裡能有什麼?」
「過去,或未來?我不知道,探索超越時間的空間很有價值不是嗎?」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符沃斯汀的計劃案,他想透露多少全看他心情,但難得成功開啟話題,我也不想隨便放過了解項目內容的機會。
我將背靠在修改器的坐椅把手上,捧起頭盔端詳著上面的金屬纜線:「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你怎麼能確認所謂精神域中真的有『深層』的部份?」
「震子構築出哨嚮的精神世界,其幅度可以是無限遼闊或狹窄的,只要找對方法,理當能觀測到精神域的微觀層面。」
我們肉眼所見的宏觀世界中還有許多未能觸及的事物,遑論微觀,但精神域的謎團完全又是另一個等級的問題了:「我同意你的假設有幾分可能性。嗯……就為了這個假設投入了這麼多經費?你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實際回饋,IRID可真有錢。」
「一百年多前就有人花好幾億蓋暗物質實驗室,至今還不是沒多少進展。我只是提出一個思路方向,總公司同意這個可能性。都能撥經費給普通人開發觀測精神域用的裝置了,這點數字對IRID大概只是零頭。」
「對著研發先驅講這種話不太妥當吧。」
「我們隔著幾千公里。」
符沃斯汀一口氣把煙吸了半支,在手指震顫下煙灰掉落,只要我把集中精神把視線放在那搓污染環境的有害物質上,就能捕捉到粉塵下降時的每一幀畫面。
良久之後,他望著我手中的頭盔低聲說道:「這個世界的一切在衰亡,所有生命正爬向盡頭,但哨嚮可以是不死的。剝除時間與空間維度,精神域內或許有一塊永恆的清淨,一旦哨嚮涉入其中,就可以選擇永遠留駐在此。」
「這完全是科幻小說的範疇,我們還在同一個世界觀裡嗎?」我把頭盔放回架上,「抱歉,是我低估你的野心了,你想從精神域裡發現新大陸?」
「你可以這麼解釋。目前修改器沒真正死過人,但有令哨兵陷入狂化和精神潰散的案例,想從非實境區域發掘適居地帶甚至得到永生,這樣的代價不算太大。」
這份瘋狂令我無語以對,甚至覺得必須重新認識一下主任的為人。人類生而在世,如何往死裡尋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