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E015小隊後,首次的哨兵梳理狀況,這次的梳理對象是團隊裡的中心人物——奧里。
MOMO的印象中,奧里是一名非常好相處,與誰都能打成一片的男性。也非常有領導的氣質,與其他兩名哨兵相比更加像是一名無國界旅行團的成員,又或是塗鴉牆成員,雖然常常用搭訕的口吻與他人聊天,但少女能稍微看得出奧里其實是個非常念舊的人,在她的觀點而言。
她提著筆寫著一本破舊的筆記本,將今天梳理的情形寫下來,好助於未來能夠更加了解隊伍的成員,並達到控制三方都穩定的狀態。
想了想,原來世界上還有那樣的精神域存在。
ˍ
當她閉上雙眼,陷入了黑暗的那一刻,少女就感覺到自己正往下沉。
往下漂浮,隨著緩慢的浪潮以及暖流優游在自然之間,感受到的大多是溫暖、以及時不時飄揚竄上的冰冷。少女睜開雙眸,水折射下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會感到呼吸困難,但洋流的衝擊使她需要花一點力氣優游。
阿德利企鵝已經在水中奔馳,他繞了MOMO一圈引起對方的注意,最後同一時間往下看去,是一片白化的珊瑚礁,剝落的粉塵宛如氣泡那般漸漸往上飄,了無生氣。
往左方更深沉的地勢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的關係導致那片土地昏暗,少女緊瞇著雙眼試圖看清那一片特別陰暗的地方,才發現裡頭似乎埋藏了不少壞死的珊瑚以及人骨,像是戰爭後的那片慘淡。
她不敢靠近,在這塊自己毫不知情的精神域中,四處都是危機。
MOMO緊捉著衣服,對這樣的精神域感到美的同時,也能感受到強烈的愧疚感,以及悲傷。
那與自己所想像的海洋不同,是更加抑鬱的,令人不捨的。
此時阿德利企鵝往下探去,發現了一隻穿梭在珊瑚礁之間,微微變淡的真蛸。
貌似是來迎接自己的。
不知是否源於生物性的警覺,真蛸以淡色的擬態試圖躲避阿德利企鵝的視線,保持一段距離螫伏著,比起逃跑,這片精神域唯一的生物更像玩起捉迷藏。
過了一會,那金黃色的雙瞳才認出企鵝後方緩緩飄落的客人,便從白化珊瑚上鬆開八爪,一張一合地迅速推進,猶如在星海中的迷你火箭。
其中三條觸手柔軟地探入寬大的袖口,另外一條纏上手腕,吸盤輕輕依附至掌心,宛如牽手那般,空著的觸手尖端指著珊瑚礁的某處,有個人影正在附近遊蕩,那身潛水裝像是從在歷史教科書中復刻的產物,老舊而笨重。
MOMO想像著這裡曾經或許是一片絢麗的珊瑚礁堡壘,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而喪失了生氣,看起來像是未經任何人保養過的海底世界,又或是過度保養。
少女雖然沒有看過太多人的精神域,但若是自己的領域,或許就是一片又一片破碎的冰層吧?
隨著真蛸的移動,他穿梭在氣泡之間,看見古老又笨重的潛水衣在遠處宛如月球漫步。
她挺喜歡對方這樣的裝扮。
奧里身上總是會有探險的幾分氣息。
像是圖書室塵封多年於架上的淵博,書蟲蛀蝕的紙張痕跡,因為氧化產生有如燃燒過的焦黃色,卻是一本看似歷經滄桑,文字依舊美麗動人的歷史書籍。
而MOMO認為自己只需要小心翼翼的拿起放大鏡,將那早已剝落的訊息緩緩修復上去,就能替這本書重拾新的樣貌。
靠近奧里的潛意識,這裡沒有急躁,一切都是如此緩慢。
洋流的走向也飄緩著,不疾不徐。
「奧里?」
在潛水裝的人似乎沒聽見水中的話,厚重的手套正執起掛在腰間的細長鉗子,仔細探入白色的珊瑚礁,從陰暗處夾起落在其中的扁方型物體。
沒料到那尺寸比珊瑚之間的縫隙還大上一圈,也許是被長滿了藤壺,接著他小心地以鉗子調整物體的方向,試圖在盤根錯節的枝枒中尋找一絲出口,專注之際,不知何時離開訪客身邊的真蛸,突然從鉗子前方的物體上浮現,出其不意地張開八爪,迅速撲上潛水頭盔。
「嘿!老兄你搞什麼?」頭盔裡模糊地傳來奧里的驚嘆,他隨即放開手中的鉗子,努力在吸盤腕足之間撥開一點縫隙,金色目光才總算看見在水中漂浮的人。
「喔、嗨!抱歉啊小妹,這兒一團亂的。」像是邀請同事來自己家作客,卻沒能打理充滿雜物的空間,冷暖交錯的洋流緩慢撫過,卻不使兩人被迫推動,奧里瞥見那尾阿德利企鵝,他似乎不需要擔心對方的潛水技術,也不是一個哨兵應該為嚮導擔心的事情。
只要少女不擅自探索那些危險的地方。
奧里將目光轉回擱在珊瑚間的鉗子上,那塊鬆脫的物體似乎又回到深處,潛水頭盔前嘆氣似地冒了陣泡泡,他再度握起鉗子的把手,頓了一頓,又朝人問。
「你想試試嗎?」
是自己認識的奧里,並不陌生,所以少女朝著他微笑。
像是在整理造景樹的雜草,他害怕會弄傷珊瑚,所以搖著頭。
即便這片珊瑚已經死絕。
「……或許下次可以讓我試試看,但不是現在。」她擁著阿德利企鵝,隨著水的浮力緩緩飄著,看起來有傾斜的跡象,能感受得出MOMO在奧里的身邊安心了起來,不像剛剛那般的緊繃。
她就這樣陪伴著奧里整理這一片廣大的珊瑚群,即便死壞卻沒有離開這片白洋,還是很珍惜著保養。
MOMO看著對方的動作,極其細膩和精準。
「……這片珊瑚礁群島……是你很珍視的人事物吧?」
「所以我不敢貿然幫忙,但我可以陪你照顧他。」
也就一會兒的時間,能發現MOMO躺在海水中,倒仰著頭撫摸企鵝的頭頂。
「章魚先生很俏皮呢,和企鵝不一樣,她很兇。」
或許是因為MOMO的抗議,企鵝露出了她滿嘴的牙,用著小巧的腳丫子晃來晃去。
戴著笨重頭盔的人知道點頭並不明顯,於是將手臂彎向頭頂,比了個OK的動作。
海裡的奧里不如外頭那樣閒話,專注於打撈方才卡在珊瑚礁中的掉落物,即使他的真蛸一會擋在護目鏡前;一會纏著鉗子玩拔河;又一會擬態成珊瑚的樣子,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倒有點妨礙作業。
「他只敢在這裡調皮,不過我想章魚應該不會惹他,希望企鵝小姐不會突然覺得餓。」
尤其是那沿著鳥喙上下兩排鋸齒狀的牙,要是不清楚三戰前的生物原貌,還以為是輻射導致的變異,和肥潤可愛的外型更是形成強烈對比,但論奇形怪狀的程度,還是比黏黏滑滑的章魚友善多了。
也沒見過幾個精神體對真實的食物感興趣,除非是來自精神域的食物?可惜這片海這麼大,卻連幾條魚也沒有。
「這片珊瑚礁就像是一場夢⋯⋯我也不是很懂,但聽說幾年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三戰過後,殘存的海域幾乎無法使人下潛,手邊的工作比起照顧化石,更像是撿出突兀的東西,例如終於到手的扁方形漆黑物體。
潛水夫奧里身上除了長柄的鉗子,沒有更多工具能清潔物體崎嶇的表面,他隔著手套抹開腐敗的海藻,露出鏽得綠綠黑黑的金屬表面,平滑的中心是一層碎裂的玻璃,裡面夾著的紙張,不知道是泡爛了或是褪色,徒留一片淡淡的人影。
「……我也覺得這裡以前應該蠻漂亮的。」
少女放手讓企鵝自由的在水中衝刺,貌似體感到MOMO的想法,阿德利企鵝游到章魚的面前,希望能引起牠的注意而不是打擾奧里的整理。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看不出端倪。」她伸出手撿走從珊瑚石上拆下的奇怪物體,更無法理解為何珊瑚上纏著這些東西,靠近聞還有一股腐敗的氣息。
當然,是認知上的腐敗氣味。
看著廣大無邊的海洋,想到要整理這一整片的珊瑚礁。
MOMO心也累了。
原本還趴在氧氣筒上玩弄管線的章魚,見到剛才露出利牙的企鵝再度靠近,馬上像支小火箭般地飛向錯綜複雜的珊瑚礁間,又開始了他們的捉迷藏。
「⋯⋯舊東西。」攤開厚重手套的掌心,奧里接過MOMO手裡烏漆麻黑的物體,把擦拭過的老舊相框交換過去,「我猜可能是從海面掉下來,或是從其他地方漂過來的,大部分都卡在岩縫或珊瑚礁裡。」
任憑歲月流逝,即使長出曾經嫩綠的苔蘚也枯萎,成了腐爛黏滑的膠狀物,底下的金屬部件被海水鏽蝕,如同這片白化珊瑚礁,遍尋不著一絲昔日風貌。
海洋裡的地獄,這是MOMO給予這片精神域的稱呼,所有的物種像是無法生存那般,連掙扎都無法。
「⋯⋯人類永遠學不乖,教訓都是留給死去的人。」
少女輕輕撥開沾染上珊瑚骨骼的油污,也不在乎是否會弄髒自己的雙手,只是一邊思考著。
「⋯⋯那你為什麼要清理這裡呢?畢竟不是你造成的結果。」
潛水夫轉向發問的嚮導,流淌的海水從輕緩至凝滯,時間也彷彿靜置許久,頭盔倒映的圓形窗景中,珊瑚礁縱然寬廣,以少女身影為界,僅以半片慘白佔據視野,潛水夫無心朝向海的另一側,似乎在紺藍無垠的大海裡,也沒有屬於他的去處。
「我不奢求珊瑚礁變得像從前那樣,只希望能找到⋯⋯也許還沒消失的東西。」
和破舊的相框一樣,撥開死去的海藻,捧在奧里手心上的是一個欠缺發條的音樂盒,內部精細的金屬構造也早已不堪使用,無論是否能在海裡聽見,這個盒子也不可能再次發出清脆的樂音。
「清理只是一種方式,但這裡一定還有值得我去發現的事,再怎麼說,我的章魚也住在這裡啊。」
奧里的逐漸恢復以往輕快的語調,似乎讓一次次徒勞的挫敗隨著洋流帶走,重新打起精神。
「而你呢?為什麼會待在這裡?」
「很有探險家的風格。」
「……我只是想要有人陪我聊聊天,我們來聊點查爾跟帕勒奇如何?」
沒有深入對方的回應,或許不是近期能夠聊的話題,今天的目的也只是隨意的聊聊。
私心的那一面僅是想要去了解他人,身為一名醫生,心理上的任何疾病也能提起他的興趣,這是MOMO少數的經驗。
「他們比我想的複雜多了,尤其是帕勒奇。」雖然總在睡覺。
「看來你得花點時間去了解,我也是。」
無論是探索精神領域,或是感知情緒,以嚮導的能力來說自然是容易得多,但察言觀色是在團體生活中的基礎技能,即使是敏感而孤僻的哨兵,也得知道同伴的槍口向著哪裡。
「查爾一直都很盡職,帕勒奇嘛⋯⋯蠻喜歡食物的?」看得出來兩人的槍法都受過專業訓練,除了查爾的近視,身為哨兵的感官也有一定水準,奧里慶幸自己沒遇上比他還叛逆的隊友,連水溫也涼快了些。
畢竟自己也晚大家入團不少時間,是能理解的。
「是嗎?我以為查爾更喜歡些,二十歲出頭的話。」
他對三人的印象依然刻板,尤其對待查爾的看法逐漸偏往少年那般行走,不像奧里或是帕勒奇那般的沉穩,MOMO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就是能感覺的到所謂的歷練還是有險些差距。
「你們都有待過組織吧?但你們是我第一個加入的團隊。」算二人以上的話。
「我不清楚其他人是從哪來的,能在這遇到你們也蠻不錯的。」
正如旅行團的全名那般無邊無界,這個組織廣納所有願意加入救濟行動的人才,除了必須是哨兵或嚮導之外,沒有任何篩選門檻,災民、浪人、感染者,這些被當事人隱瞞或遺忘的人事資料,也不盡詳細,彷彿旅行團的意向是團結,而不做區別。
「不過醫療單位不是挺多人的嗎?小妹是最近才當上醫生的?」他有些意外地說。
MOMO搖著頭,回想起不久的經歷,還是一個人在四處遊蕩的狀況。
「我的醫生執照是在離這裡更遙遠的小小鎮考到的。」
「從IRID的那個城都轉送執照證明到手上,所以沒有去過那些地方。」
「是和這件衣服的主人走了半個大陸後才到這邊的。」
他四處行醫,四處救災。
哪裡有需要幫助的地方,MOMO基本上都會出沒,尤其是老弱婦孺的偏鄉。
「不過幸運的是,我沒有被感染。」
「瞧你這幸運女孩,能徒步走到這也很不容易啊。」奧里替人開心似地說。
除了穩健的腳力,若沒有安排補給,旅行者往往會在缺乏資源的情況下逐漸喪生荒野,更別提中途遇襲的可能性,那些虎視眈眈的強盜可是連IUM都敢搶。
「如果被感染了,小妹你打算怎麼辦?」
「……。」
她將那些生長過度的藤壺輕輕拔開,一邊思索著奧里給予的問題。
MOMO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狀況,她也差點認為自己會感染上病原體,但她發現自己絲毫沒有任何症狀。
「躲起來,然後憑著自己的知識量和自己這副身軀,看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一邊實驗一邊看看能不能做出什麼藥物出來,等到有人發現的時候,運氣好說不定就會發現我的日記和屍體。」
當然這些都是天方夜譚,她知道自己一定沒有那個能力和體力保持精神直到實驗成果出現再死亡。
「那至少在第四⋯⋯第三階段之前,就得讓你回到研究室的環境,留下來的數據才會比較完整。」
笨重的潛水頭盔傳來喃喃低語,溫熱的洋流從遠方拂過,冷熱交錯的慶幸壓抑著愧疚,使海水霎時波動,潛水夫及時扶向珊瑚殘骸,才得以穩住身子。
哨兵的情緒在精神領域中幾乎無處可藏,短暫的波濤隨著猶豫止歇,奧里接著開口。
「不過像小妹這種矮冬瓜,找個IUM的箱子把你裝進去就行,也許在那之前就有人找出解藥了,如果我們夠幸運的話。」
「……希望是。」
他面有難色,少女還記得背包內的筆記本裡存放了不少自己的研究成果。
少女曾經的搭檔,「塔克」因為染病的逝世,讓他儲存了各種症狀的資料以及病毒的數據庫。
雖然不足以比得上IUM,MOMO卻大概知道如何延緩病毒發作的時間又或是痛苦。
「我該走了。」
「奧里還好嗎?」
他問了最後一句話,等待對方的答案。
「⋯⋯還可以啦,謝謝你來一趟。」潛水裝裡的奧里揮揮手,一如往常。
藏匿在珊瑚礁中的章魚悄悄游出,揮舞著八爪彷彿與人道別。
MOMO對他點了點頭,鬆開了自己輕扶在藤壺上的手,他隨著海水往上浮,企鵝游到了自己的面前,看著他對著水下的人兒揮了揮手。
她閉起雙眼,漸漸甦醒。
——「我覺得好像沒有幫到什麼。」她在睜眼看著天上的月亮之前,對著即將消失的企鵝說。
哎唷我的動作好慢⋯⋯感謝奧里中耐心的陪我交流,也不嫌棄我的手受傷幫我畫了圖首,兩個人的互動很棒很喜歡,希望momo也有機會替其他兩人進行梳理
(不是睡就是吃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