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浪濤般佔據大半視線且對生者攻擊性異常強烈的食屍鬼，在血清的作用逐漸失去戰意倒下，並於失去怪物姿態的同時重拾作為人類存在時該有的樣貌。

在人們面前以醫生自居、就像不具戰鬥能力的純輔助人員，在脫離人群行動後便為加速施打效率而逐步提高自身速度──雖然不及過去尚被老師教導的時期，表現更不及他那以速度聞名的師弟，但也絕非不倚靠外力的正常人類所能觸及。

不過，同行的魔術師顯然不在這範圍內。
在行動間，醫生朝始終未曾脫隊的金髮魔術師暗自瞥眼。

自始至終都未曾對他提出抱怨、疲累或不滿，只是近乎完美地按照他的要求反覆制服食屍鬼，過於鎮定的表情、精確的行動間毫無疑慮與畏懼，算上這段時間表現出的才能……不只作為一時的助手，想必即便他身處那英雄氾濫的時代，也會因天賦出挑而被那群神盯上。

「現在開始不許有失誤，理解了？」

女王所在的教堂已經肉眼可見，更何況是那股不用透過眼睛也能感受到的魔力與密集度遠高於先前所見的食屍鬼。即使在醫生來看並非毫無勝機，但無其他合格的戰力後援、與自己締結契約的Master亦不在場──僅靠他們這點戰力要完成目標，醫生已經能夠預想開戰後會有多少麻煩。

雖說並不怎麼甘願，但看到教堂現場的醫生還是認同了事發前的自己……那出於臨時起意而額外製作的備用方案。

「當然了，從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對吧。」幾乎可以說是一面以近乎與奔跑同速度的快步維持行進，魔術師即使在回應同時，手杖也持續朝不斷湧上的食屍鬼們發出束縛詛咒。

對自身施加強化魔術，無異是為了能在這個時候發揮效用。除了增加體能上的耐力以外，也一併提供專注效果；對手是不會喊累也不會停下的食屍鬼，以同行的醫生從者視角來判斷，那就是患者。除了過於恐怖的外貌外，將對方想成是體能超高、同時是數量取勝的人型科摩多龍就好——魔術師不否認在一開始時曾對他們產生愧疚之情。身為應當伸出援手的一方竟然攻擊他們，但現在來看，攻擊是最好的醫治手段。

血清份量雖然沒有經過縝密計算數量，不過憑藉從者的作成能力，似乎不必為這件事操心。

當他們跨進屬於教會一帶的土地時，食屍鬼數量變的更多了。這件事其實也早就知道，但實際目睹到幾乎足夠將建築物包圍好幾圈的人數時，魔術師也不禁露出無奈表情。

「這可以說是——傾巢而出了，是吧。真是的，稍微替實際消耗體力的人想一下如何。」他搖搖頭，沒有放鬆地為依舊衝在前頭的醫生開路。

左、右、正前——現在還多了後方。他心裡盤算著如果真有萬一、讓某個幸運的食屍鬼找空檔成功挨到自己身邊的話，他也只好自己用手杖敲碎對方下盤、順便用手上僅有的幾支血清替對方治療。

詛咒不斷從手杖頂端奔出，讓視覺快疲乏適應。但只有那麼一瞬間的視線錯位，魔術師眼前突然被暗紅色遮住失去前方視野。

下一刻，他的右手已空。

「……總算是出場了，也罷，那個東西就讓給你。女王的人頭是你的。」被這麼一擋，落後醫生行蹤的步伐與食屍鬼數量又開始增多。他失笑著看手掌心，繼續補上被奪去那剎那的進度。

「……嘖，事到如今才開始行動？在這之前難道都藏在角落等著搶東西？」看著紅影瞬間閃過後迅速脫離的背影，本來口氣就算不上友善的醫生更是公然吐露不快，不過看著也沒有追上去奪回血清的打算。

興許是做出了「就算被搶走一份血清也不影響整體醫治行動」的判斷，醫生單方面地表達不滿後就直接轉移目標──朝那些尚在等待救治的患者前進。

☻

從旁迅速竄出的暗殺者將事先在食屍鬼群中開拓前進道路的醫者和魔術師遠遠拋在身後，就如同其中一人所吐露的不快，他確實躲藏於附近的林中觀察許久——

從確定血清奏效的那刻起，男人便改變了行動方針。

被訂為首要目標的事項一直都是消除這個特異點，既然有了更為效率的解決方式，他自然會因應狀況去做調整。

妥善收起自魔術師手上搶奪過來的血清，男人伏低身姿、抽出慣用的刺刀突進甫一嗅聞到活人氣息便自頭領身遭散開，彷若是脫開了束縛般席捲而來的大量群體，手中利刃於空劃出一道道冷銀流光，眨眼瞬間，血紅身影所經之處倒下無數被切斷小腿以下部位的食屍鬼，令其行動力立即衰減了大半。

暗殺者奔馳的速度絲毫未減。
藏匿於帽緣陰影之下的雙眼鎖定的標的惟有一個。

「——啊……」

目標徘徊於教堂門前。

蓬亂的長髮有如粗糙稻草，只能依稀辨出沾黏在斑斑汙血底下的本應是近褐的栗。
白蠟般的肌膚被突起的濃郁勝墨的靜脈切割成塊，襯得眼瞳中煥發出的豔紅光芒更形妖異。

眼眶、鼻孔、雙耳、嘴唇。七孔當中汨汨流出刺目赤色。
那張開的口中是兩排被乾涸血水染成黑褐色的牙齒，當身前築起的防線遭人強行突破，它們的主人從喉嚨深處發出近似野獸的嘶鳴。

裙裝的純白早已成了骯髒的褐黃，自裙襬下伸出的雙腿扭曲成奇怪的角度——造就一切慘劇的源頭，看上去和其他食屍鬼之間並無太大差異，然而，作為女王的個體卻散發出異常高漲的魔力，形成以肉眼無法窺見卻確實存在的劇烈壓迫。

暗紅身影看似形同砲彈一樣自正前方直擊而去，卻是一招虛幌，往上提升一階的速度引領暗殺者挪至食屍鬼女王身後，鋒利刀尖順著突刺的動作逼向右肩關節處，只消一劃、便能取下一條手臂——

——噗呲…噗呲……

濃稠瘀黑的液體自掌心間的孔洞湧出。

形如枯木的左手牢牢握住將其貫穿的刀身，緊握的拳因施力過猛而不住打顫，致使陷進皮肉的鋒利邊緣又扎深了一分。
那雙扭曲的腿強行邁開了大步，女王憑藉遠遠高出其他食屍鬼的感知能力、反應速度在剎那間完成了轉向。

無法以傷口形容。
不知是無法還是毋需去顧慮本應劇烈的痛楚，女王將利器攥得死緊，臂上的青筋緊隨血管暴起。

興許是空有蠻力，卻不具備能將之發揮的智能，掌控了瞬間先機的女王未有乘勢更進一步，而是把牙關緊咬得咔滋作響，一度與來敵陷入了莫名僵持。

「咕……嘎、……啊——」

「——嘎啊啊啊啊啊……！」

也許是反應過來了，又或許是真正抵達了極限，被稱為女王的存在發出嘶吼，重重揮臂一甩。

男人應聲而動、鬆開卡入女王掌中的刀器抬起雙臂，順應朝自己襲來的怪力於空翻轉身軀，藉以分散衝擊的力道，落下的同時充當剎車作用的靴底在地面上拖曳出長長痕跡。

但是，出乎意料的抵抗並未影響暗殺者採取攻勢的節奏，腥紅斗篷飛揚，下一瞬男人手中多出了一把裝有圓柱形彈筒的半自動式衝鋒槍，舉起單臂便扣下扳機，看似纖瘦的臂膀卻穩穩地承受強勁的後座力，黃銅彈殼在瞄準標的物的手足連續射擊後如雨點般掉下，滾落腳邊。

「▃▅……▃▅▆▇……——」

嘶吼聲在一陣彈雨下變得淒厲。
本就腐敗的肢體硬生生吃下連串射擊，在密集子彈的攻勢下更顯得血肉模糊。染盡髒污的泛黃白衣染上嶄新的觸目腥紅，連帶地上開滿紅扶桑似的血痕。

英靈狠辣的攻擊精準落向了人體的要害與四肢關節，傷口處滲出的血水隱約混雜著黑泥似的污物。混濁的血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不過片刻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包覆傷處。

女王依舊沒有倒下。

膨大的魔力隨指甲刮撓般刺耳的咆嘯湧向四周，換作普通人類必定就像身處狂風暴雨之中，難以站穩。

但男人早已同樣非屬普通人類的範疇，握著巨大槍枝的手指未感到丁點麻痺，只要自身的魔力尚未用盡，無論是扔出的刀具，抑或彈筒中的子彈皆能隨時填補。

雖然沒獲得一招奏效的成果，不過相較最初的近距離攻擊，仍明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害——

思考計策之餘男人手上的動作亦未停歇，再度舉起不愁用盡彈藥的熱兵器，捨棄定點攻擊的方式，改以極快速度做隨機射擊，意圖一邊壓制女王一邊尋覓結束這場戰鬥的決勝關鍵點。

仍是子彈。
穿過肌肉，鑽過骨頭，數不清的血花濺在聖所的門上。

破空的槍聲不曾間斷，男人的攻擊來自四方八面，凡人的身體即使變異依然無從追上的超高速、讓成為標靶的食屍鬼避無可避。

「▇▆▅▃……」

是子彈附加了特殊的效果嗎，好似在與綑上手腳的無形韁繩比拼力氣，被困在原地的女王極其僵硬地一點一點折起上半身，乍看甚是艱難地抬起垂在身側的雙手，交叉抵於身前。

她的動作看起來吃重而又笨拙，彷彿她意欲驅使活動的並不是兩條細瘦的手臂，而是沉重得連異形都能壓垮的鉛。

「▇▆……▅▃……——」

沾滿泥土的腳掌緊扣著早已被無數活屍踩得稀爛的地面，不知疼痛的女王矮著身體，把自己折得歪曲的右腳壓得陷進了地裡，彷彿是半步也不願再退。

暴露在激烈彈雨之中的食屍鬼女王僅是一味地採取防守姿態，依客觀事實而言，猛烈的攻勢明顯達到了壓制的效果，看在暗殺者眼裡卻非表面上那樣單純——

他的確在每顆子彈上施加了強化魔術，然而，這類魔術的作用僅限於子彈接觸物體表面時瞬間加速、進而提升殺傷力罷了，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特殊的效果。

「……」

交叉抵於身前抵擋子彈的雙臂，以及緊緊握住、不斷自指縫間滴落黑褐濃稠血水的拳頭皆止不住顫抖，若不是暴露於衣物外的肌膚慘白如蠟，且渾身血汙，那模樣看上去亦不過只是個驚慌無助的少女——

「　求　∎　你　」

那模樣，他似乎曾經見過。

「　……、……∎∎……我——　」

那模樣，他應該要見過。

「　∎　∎　我　」

槍聲煞然而止。
一道金屬劃破空氣的嘶嘶聲響取而代之。

再度握進手裡的、並非暗殺者經常使用的那種刺刀。

線條更為優美，色澤更為亮麗。

男人手持本應落於某處的銀白短劍，趁著食屍鬼女王只顧維持防禦的姿勢，他又一次俯衝向前——

「Chronos Rose——！」

常人的肉眼絕對無法捕捉到暗殺者的身影。

強行加速了的時間流逝促使全身肌肉的收縮與伸張被逼至極限，只見腥紅殘影恍如包覆住女王的花苞，隨著冷銀絲線一層一層環繞上去，一朵朵嬌小的豔紅隨之綻放。

一聲聲悲鳴形同瀕死的羊羔，高高舉起的短劍則是結束這段折磨的最後慈悲——

男人想要這麼做。

卻沒有這麼做。

「——」

甚至連給出反應也做不到。
在能夠反應之前，形同陣雨的攻勢已然結束。

當雨停下，殷紅自遍佈全身的割傷迸發。
那些由銀光所造成的傷痕遲遲無法再生。

不該存在的劇痛灼燒着肉體。
不該感知到痛楚的非生非死之物，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嘎……啊、……啊啊啊啊啊——！！」

成功令女王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暗殺者以左手取出先前強奪而來的針筒，精準地扎進頸部的動脈，注入能夠解除食屍鬼化的血清。

藥劑被動脈中流淌的血液迅速吸收、融入。

嘶吼聲戛然而止。
如風中殘燭一樣搖曳的軀體無聲倒下。

—— ▩▩▩▩▩▩ ▶ 第四章 第二節 END__▩. ——

—— TBC. _▩11/11 So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