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一定會下雨，要記得帶傘

⋯

「我睡著了嗎？」狹小的廁格空間、閃爍的燈光穿透眼簾、空氣中瀰漫的濃郁消毒水味叫人難以入睡，也令人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在躲雨的時候不小心睡著。
被淋濕的衣服已經乾透——他顯然睡了太久。

「奇怪⋯⋯」踏出男廁後是完全陌生的空間，他記性不算好、會忘記帶傘卻不至於連整個商場的記憶都竄改掉。
——
寂靜且昏暗的走道讓人困惑，只能沿著牆邊、靠著手機電筒的光緩慢前進。
飛蛾不停閃現在黑暗中、稍微往上一照能看見它們停在走道中央的懸掛牌上，指示前方有著電梯。

oO但至少電梯和電筒是迷路的好朋友，大概吧？

破爛手機剩下的唯一用途就是勉強當作小光源來照亮他腳下的路，好讓他盯著自己的鞋子、自娛自樂地將盲人道當作獨木橋慢慢走。

這裡是商場。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意識到光線這件事，有一半的機會還並未脫離肉體。


一半的機會其實沒有認知中那麼容易達成。當人想起一回事，便無可避免地在無意識裡越去強烈意識，任誰都知道多少的抽象說到底都等值，相同份量當然不可能透過堆砌同樣無形的期望追加。而他不清楚想的是哪個，也不曉得堆上更多心思的是哪個，無論從何切入，每次的二擇一也僅是第一次的二擇一。
即便美言選擇，實話就只能由命。

這裡是超脫常人認知的地方，或許遇了誰，對面的人不會把他當作人，他接著會欣然接受這件事，再將這套看法當作便利的皮囊，像是可隨意變換的服裝，冷風吹來便縮進去，穿熱了又能退下。

除了身上這些衣衫，他的確也沒多的東西了。

oO（光？）
習慣了昏黑走道，走道轉角乍現隱約的渾圓光圈順理成為聚匯突兀。

聽那沒在避諱的靠近聲音，猜想來者大概也是沒多少戒心的隨意閒暇狀態。隱身黑幕對上持有光源的對象來說，身處如此情況下還是更有利，綜合考量後，他佯裝自己作塑像散散地靠著牆直勾盯向那處。

反正那是個什麼東西，他手邊也同樣沒什麼可以備妥的東西。

oO（一、二、三⋯）

一步接著一步，緊緊盯著步伐下黯黃色的盲人道，想像那是踏錯一步即跌入深淵的，唯一的生存之橋。他喜歡這麼幹，類似的獨木橋還有路緣石，或者是異色的人行道磚。
放學路上在沒有多少人的行道跟自己玩遊戲是他不多得的娛樂方式之一。

oO（四、五、六⋯）
oO（啊、有隻飛蛾。）

慢慢抬起後腳、輕輕放下前腳。偶爾的失衡沒有關係，即便不幸跌落他也能化作「鬼魂」，有形的無形之物才得以橫跨深淵——這是他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結局，好讓他不必害怕失敗。

因為，

無論如何他都會走到盡頭，
這些路從一開始就註定是斷橋。

oO（不知道這條有多長⋯⋯還沒走到電梯那裡嗎？）
光照不到的黯黃色橋會逐漸覆上深色、最後融入形同深淵的昏暗，使他無法推測長度。他實在不喜歡昏暗的環境，會讓飛蛾全部聚集來他周圍、它們攀上皮膚的感覺他永遠適應不了。

稍微把朝向地面的弱光往上移動照亮四方，他還沒看見電梯但似乎看見一道很高的影子、比周遭的暗色要更深一些。
oO（看起來⋯一米九？兩米？是⋯門嗎⋯？）
慢下步伐以食指跟拇指作尺，眯起單眼仔細比對著那道黑影的比例、目測該比他高上許多。高度接近門、形狀卻難以吻合。
所以說他不喜歡黑暗，無法確認那是人還是門——

不過他衷心希望那是門。

遠遠地，嬌小的霧色身影抓著光源沿走道中央的突出線段靠近，變形的照明區域自行進前方向外拉長，探測一般地匍匐在地，總覺得看著有點像是矮了不止半截的行走路燈。

事實上來的是人或不在預料甚至認知內的生物都差不多，畢竟沒有能夠改變本質的能力，良善無意或惡意滿盈可能更接近最具有優先考量性的條件。
幸虧所有無機物皆是無法選擇卻有機會被選擇的平等，舖灑地面的光同樣替他提亮浸在黑暗中的面容，讓他得以看清這個小路燈究竟是誰。

「⋯⋯看來你的運氣也不太好。」視線落在丈量自己的手指後方那張熟悉的臉孔：「我們都誤闖不該來的地方了——」
側過身使彼此的方向相對，主動拉近幾步不致於嚇跑人的距離，壓低身子後便在原位等待對方靠近。
「幽靈。」

未知是恐懼，黑暗也相等於此。無形的黑暗是塊黑色的畫布、容許用想像力作為畫筆在其上勾勒出有形之物。
一路緩步前行著，他畫上了一個鬼魂的模樣、有著像是被抹過的模糊輪廓線和看不清的五官。

oO（不，不該這麼想⋯那是門，那只是一扇門。）
他致力於擦掉畫布上詭譎的不明身影，企圖用門的形狀覆蓋於其上。可惜當越想忽略掉一件事物，其存在感只會越發強烈且具體，像是腦袋故意跟心臟唱反調。
隨著他越來越靠近黑色的影子，相對的他的心跳也逐漸加快。

「看來你的運氣也不太好。」

「哇！！！」幾乎是同時叫喊出聲，完全寂靜的空氣將兩把聲音混合同時擴散開去、迴盪於走道中。
伴有晚了幾秒出現的硬物掉落聲——本該充當唯一光源的手機毫無防備地與地面相撞，微弱的光就像殘燭被風輕輕一吹便嚥了氣，逐漸不再發光。
其主人正捂著嘴蹲在盲人道上，他捂得太晚、亡羊補牢。

「幽靈。」

他這才察覺除他之外的聲線十分耳熟，原本對方拉近的距離又被他的下蹲拉開、但還是勉強能辨認對方的身份。

「陸⋯⋯陸月⋯⋯嗎？」99%的不肯定、完全有別於任何預想對象的存在。

沒想到光源就這麼間接被自己搞沒了。

「對，是我。」跟著蹲下，撿起不再發亮的手機操作一番，重複確認失去了可能是他們在這兒唯一能使用的行動照明設備這個事實，抹不去的蛛網細紋掛在螢幕邊角，彷彿在宣告現狀之不可逆，要他得認命接受。

「⋯⋯手電筒應該是壞了，雖然勉強可以用螢幕頂替，不過還是省著用吧。」把手機交還給對方。
因為雙眼已經適應黑暗，也不將更良好的視野放在心上，至少賣場基本間隔沒太長距離就會有指示燈，那些微光足夠讓他認清不要太過遙遠的物件大抵模樣。

但是眼前這位蜷縮一團的，被自己的幾句搭話嚇得不輕的人，不管怎麼看都無法自己一個在漆黑的賣場內度過吧？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先不論在陌生環境遇到認識卻不甚熟悉的人是好事還是壞事，隨著電筒燈光的熄滅、他連對方的五官都看不見了，是夜盲在作祟。
他睜著眼卻形同閉眼，黑夜將一切吞沒。
他感覺得到失去光源的飛蛾開始恐慌、於他空無一物的胃裡橫衝直撞，爭先恐後地尋找著任何得以捕捉到的光；
但它們最後只是堵在他喉間、一併阻塞了回答或求救的道。

幾乎是無法移動地蹲在原地一動不動，只能聽見他細微且急促的呼吸音。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其他感官顯得額外靈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皮膚上爬過叫他寒毛直豎、有什麼聲音在竊竊私語如同在他耳邊響起。

他快要受不了這些似真似幻的感覺，他需要觸碰並感受實體。

「⋯⋯抱⋯⋯」
將近花費全身的力氣才將這個單音字從喉間擠出，遲疑且顫巍的雙手伸出、朝向他面前唯一的存在。

幽白人影僵杵在那的頓點有些過久了，他當然也有注意到對方每條微弱的輪廓線與氣流聲息正明顯地顫抖。

不同於一般而言，害怕黑暗而無法逃離的人會試圖捉住可及之處內，令本人不那麼無助的某些安慰劑，幽靈卻是黏在原處不願移動，僅朝自己伸長雙手。
「⋯⋯」
即使較為緩慢，距離自己的問話和消熄燈光早過了瞳孔調適的時間，他想對方如此反應八成不是出於單純恐懼，真正原因是此時的視覺感官喪失——
也就是夜盲。

稍微起身向前頃，將瑟瑟發抖的可憐身軀攬進懷抱，手掌揉了揉後腦勺：「沒事的，我會陪你。」
「往這裡走是想搭電梯嗎？」順著輕鬆地抱起身，並決定暫時以這種方法帶人移動。
為了讓對方安心點，他以面對相貼的方式擁抱，這樣必要時也能即時空出單手。

以往應對夜盲的方法是緊緊抱住離自己最近的玩偶，這能讓他安心。當然深諳這項舉動和習慣的幼稚，而父親也這麼覺得——證據來自不曾得到過的擁抱。
但喜愛擁抱這件事似乎烙印在他久遠且模糊的記憶中並延續至今，以至於他會下意識朝著面前人伸出手索要擁抱。

雖然當這願望被滿足的時候讓他還是吃驚了一下，原本還僵硬的手馬上收緊，因著恐懼而攥緊的手心同時抓皺了對方的衣服。

感受到了實、那麼虛幻也自然消隱。
直接被抱起，雙腳遠離地面的感覺讓他自然而然攬上對方的頸。逐漸趨向穩定的心率伴隨稍微得到的一絲安心感，讓他忍不住再攬緊了些。

「對⋯⋯」飛蛾開始消散了。

「謝謝。」他現在才來後知後覺地害羞，不過眼睛還是處於難以視物、幾近失明的狀態⋯⋯那就讓他再合理享受一會兒吧？

收緊的手勁傳遞主人的不安，他順手覆上那頭白髮。

他的力氣大是一碼事，可幽靈的重量之輕著實難以不讓人在意。
印象裡失重又透明的人兒總是唯唯諾諾地躲在哪裡，或者感受著透明的什麼，雪片間時不時就又滾落水珠，那對閃爍眼神與那些飄渺其詞從他頭一次見著他就沒曾離開過。

只是又有誰得以義正嚴辭地去善加揣測己所未知的他者？
他沒想過問，知曉與收納從來不是上天恩賜，反倒是背馳而行。
他想或許凡是觀察入微，
都能略為推敲這少年的際遇。

他們不是多熟悉彼此，更甚連認識都說得有些心虛，不過是偶然會碰上面且知道對方是誰的人，但到頭來誰也不了解誰，他倆的關係僅限於此罷了。

右側傳來規律敲響的節拍蔓延無人滯留的長廊，他突然覺得有點單調，有點沈重。

對了，寂靜對話好像也沒有離開過他或他，他現在才想起這件事。
抱著人或許會比沒有來得更輕鬆吧。


向近在咫尺的電梯口走去，由自己按下按鈕，顯示樓層的數字在指尖挪開時開始變化。
「⋯⋯」

「叮——」
黑暗裡，一道細長的矩形光束排在高亢單音後閃現，白纖細線緩緩向兩側拉展，儼然框出一扇門，因空曠而顯偌大的廂型電梯似乎正恭候誰的使用。

自那句謝謝之後沒有人再開口。
他本來就不擅長也不喜歡講話，光是要回想詞彙再塞進語句裡就要花比常人稍多的時間。於是他也就慶幸擁著他的這位並非愛問話的性格。
摸頭於他而言應該能用不適應來形容，掌心與指腹擦過髮絲的觸感叫他覺得莫名的癢、然而並不會討厭。

睜眼與閉眼的光景皆是一整片能噬人的暗，先前短暫的恐慌在得到足夠安全感之後凝聚成睏意，眼皮與手臂就會跟著放鬆的警惕一起滑落。一旦察覺自己的手開始有些懸空、他又會快速眨幾次眼好讓自己的清醒略為延續，而再好好地攬住對方。

身為14歲的年紀他其實該為此感到羞恥——何況他們並無多少交際、以前巧遇對方時他甚至會倉促掠過，只因對方與自己壓倒性的身差會讓他下意識害怕。
回到先前那錯誤的想法、該糾正成：他沒有任何合理理由可以享受這個擁抱。

理智和一直以來被灌輸的教育都在叫他不該麻煩別人，但他現在腦中所能想的就只有：
再一會兒。
再抱一下。

視野重新灌進光明後可以得知是抵達電梯處了，然而他本人腦袋還處於糾結混沌的狀態。
「⋯⋯要去哪？」明明說要搭電梯的人是他自己。

「⋯⋯去超市看看？」不是沒預料到會演變成這樣。

他其實也不曉得去哪好，按下哪個數字鍵都連接著同樣的線路。
應該說，
去哪會比較好嗎？

抱著幽靈移動並不是件吃力差事，或許以比喻的方式去形容就像早晨學生手裡提著有些沈甸甸的餐袋那樣，不會令人感到多負擔，也不至於輕得在無意間丟失這份量。

電梯很空曠，

他按下超市所在的樓層按鈕。

那人環繞頸圈的手臂不時地和地心引力展開拉距，還有搖晃著嗑上自己肩頭的重量，雖然昏黑與睡意連結是種不可抗力，此刻情勢可不太合適如此鬆懈——況且認真說來他倆大概算是陌生人。

「⋯⋯」
對方既然沒有放開手或者要求接續的作法，他也就維持同樣的擁抱，邊感嘆這人的戒備心真是低得可以。


「叮——」
走廊燈光隨提示音湧進敞開的出口，他現在只希望這裡會有足夠的食糧了。

———————————拉線樂————————————

偶好爽

路路好萌（噁男
超緩慢進行の主線（⋯⋯

偶要笑死
寶包好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