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你在嗎——？」
孩子童稚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老婦人抬起頭，見到自己孩子蹦跳著採出一顆頭。男孩的頭髮有點亂，還喘著氣，顯然是放了學直奔過來的。

「哎呀，你急什麼呢？過來，阿嬤替你擦擦汗。」
老婦人無奈地笑著，朝孩子招了招手。男孩應聲走近，乖乖地讓老人拿著毛巾，仔細地擦起自己大汗淋漓的背。

「今天老師說，讓我們回來問自己名字的意思。」擦完汗，男孩乾脆伏在老人膝上，抬頭眨著眼睛，「阿嬤，爺爺為什麼替我起這個名字呀？好難寫喔，每次考試我寫完名字，別人都答完第一道題了。」

「你的名字呀⋯⋯那可是大有來頭了。」
老人看向窗外翠綠的欒樹，花期未到，自然也未能看到那金黃的雨。

「雨霽呀，是雨過總會天青的意思。」
老人微笑著回首，皺巴巴卻無比溫暖的手，輕撫著他亂糟糟的黑髮。
她那佈著歲月痕跡，卻又慈祥溫柔的臉，映在男孩褐色澄淨的眸中，也印在他深深的記憶裡。

「雨霽、雨霽，希望你的人生呀，不會有永遠的雨。雨過了，就放晴啦。」

老人是這麼說的。對著童稚的他，如此說道，如此祝福。
而她的離去，也成為了秋雨霽人生中，第一場久久不停的暴雨。

少年沒有來得及去見老人最後一面。

她走得突然，就如夏日不期而至的暴雨。待少年聞訊趕至，老人的臉上已被白布遮蓋，他甚至無法跟老人說上最後一句話。

那是誰都會經歷的悲傷，是誰都會明白的無奈。
時間一久，就會習慣，就會淡忘。
秋雨霽知道。正如阿嬤從小教給他的、只屬於自己的魔法咒語那般，人生不會有永遠的雨。

但他還是很錯愕。
仿佛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他甚至忘記了要哭，只知道從今天起，阿嬤這個人就不存在了，哪裡都找不著了。

那一天，他抱著中秋，在河堤邊坐了一整晚。
直至朝陽升起，將河堤染成一片燦金。
他卻好像依然能聽見雨聲。
金色的雨，朝陽的雨，帶走了他的阿嬤，依然在下。

出席喪禮的那天，他沒有帶花，也沒有哭。溫吞的少年，似乎連淚腺和感情都比別人遲鈍。
他不想帶花，因為阿嬤喜歡的欒樹花，還沒有開。
明明約好病好了一起去看的。

一切結束以後，父母留下處理其他後事，他和爺爺並肩回家，一路沉默無言。
只是進家門前，爺爺拍了拍他的背。
他說：「阿霽，雨會停的。」

雨會停的。但是，就算知道會雨停，也還是無法避免大雨的到來，是吧？

少年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意識漸漸清醒，青年緩緩張開眼睛，胸前的重量讓他一頓，後知後覺地知道了那個讓自己做夢的罪魁禍首。
他歎了好長一口氣，「滿月，我說你啊⋯⋯」
貓咪望了他一眼，又轉過頭，依然故我地趴著，對秋雨霽的不滿不屑一顧。

⋯⋯做了個久違的夢啊。
秋雨霽晃晃腦袋，將那個有點懷念、又有點悲傷的夢甩出腦海。
滿月看著他這傻里傻氣的舉動，悠然地打了個呵欠。

青年笨手笨腳地下了床，走出客廳，爺爺早已把早餐備好了。豆腐味噌湯和煎蛋捲，還有盛得滿滿的白飯。
「早安。」老人抬頭，有點訝異地看向他，「你今天怎麼起得那麼早？」
青年搔了搔頭，眼睛停留在虛空之中半秒，才回過頭，有點傻氣地笑，「嗯——被阿嬤叫醒的？」
老人聞言，愣了片刻，才吃吃笑了出聲，打趣道：「長這麼大還要阿嬤報夢叫你起床，該反省一下嘍！」

秋雨霽慢吞吞地「唔」了一聲，趿拉著拖鞋走進洗手間。
鏡中的自己，表情還有點呆滯。
忽然想到那陣金色的雨，他其實也不知道雨停了沒有，但生活還是繼續著，年月過去，雨還有沒有在下，他其實也不甚在意了。

雨霽、雨霽，雨總是會停的。雨停了，就放晴啦。

「⋯⋯既然你那麼說，那雨一定也停了吧。」

青年如此喃喃自語，嘴邊掛著一個很淺的、有點複雜，卻發自內心的微笑。

今天也會是好天氣吧。

趕緊梳洗一下，吃過早午餐，下午到朋友的店裡逛逛，再趕快到圖書館把那隻獅子娃娃換過來。
瞄了一眼腳邊抬頭望著自己的滿月，秋雨霽想。

希望有了那隻獅子，這被養得實在太胖的臭小子，就不會再把自己當人肉枕頭吧。

午飯過後，青年前往九日小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