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是一起來的俠侶罷？那正好！」

一到荷菊亭見到那投卷的裴氏，便看到對方撫掌笑道：「剛好我們名額收到二位為止，堂內就剩一間房試藥。」

「這位不是來試藥的⋯⋯」察覺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麼，狄念趕緊出聲，但馬上被打斷。

「兩位大俠拜託行個方便，我們也是收了師父指令⋯⋯需要至少有一間是男女同房。」那些長春堂的弟子不分由說地將一男一女圍起，簇擁著兩人往前走去。

「若你們不放心，我們會準備兩張床墊，且有屏風相隔。」

「但需要兩位每晚互相運功，調息經脈。」

——要說的話，這便是事情失控的開始。

他明明只是想從旁看看長春堂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到底是怎麼發展成眼下這事態，林禛雖然心中有數，但無奈此時已經無力回天。

狄念方才在辯白時可能沒注意到，當裴氏自顧自決定了兩人要一道試藥時，男子便警覺地想退開，可無奈當時四處都是長春堂的人，早把後路給堵死。這回倒是他輕忽大意，沒料到這些人居然還需要做這種觀測——不過是行整經脈的藥罷了，一人服用便行，到底干男女何事。

但不論如何，這下倒好。原本兩人只是在荷菊亭外巧遇，只是見狄念對於試藥一事有幾分猶豫，便答應對方跟著來看看，好幫她參詳參詳，不料最後卻把自身也一併搭進來了。

林禛看著所在的房間，接下來的三個日夜，兩人都得待在這裡頭度過。長春堂所說的「兩張床墊，屏風相隔」，後者倒是有，一張屈膝屏風，透白的屏面上畫的還是侍女圖，一看便知道是姑娘家的東西，那也就罷了。

真讓林禛腦仁疼的是前者所謂兩張床——實際上卻是單張大床與一軟榻。

那榻長不過一尺多，寬度只夠一人平躺，原是供人靠在上頭小憩或看書，若要睡上一晚上，那隔日定會腰痠背疼。

回頭正想找長春堂的弟子理論，不料那兩個人早在確認他們進來後便早早把門闔上，倒是記得在桌上放了兩個瓷瓶，邊上還有一張紙寫著長春香子的服用方式。

看著門外兩個模糊的人影，林禛本來便沒有什麼表情的臉直接冷了下來。

「把我們關進來還不忘讓人在外頭守著，這長春堂的匾額乾脆直接摘了改寫作長春寨算了。」

哪知門外弟子完全不為所動，反倒勸道，「大俠若不想待在這兒，那便早早將丹藥服下罷。三日不過轉瞬即逝，二位越早開始事情便可越快結束。」

「⋯⋯林公子抱歉把你給扯進來。」狄念此時更是頭疼，早知如此當初自己來了便是，做什麼還拖著人家來，即便那人長得好看也不該隨意麻煩⋯⋯萬一到時候對方不願再合作委事怎麼辦。

「我睡榻，你睡床。」逕自走到軟塌前坐下，這是她能彌補對方的唯一方法，讓男子睡好點。

狄念盯著前頭桌上那兩瓶瓷瓶看，驀地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方子細看。

越早開始越早結束對吧。

是到如今和狄念置氣也沒有意義，況且本來也說不上是對方的錯。真要說，那還是因為自己多管閒事之故。

林禛有些煩躁地促起眉，沉聲反駁，「我睡榻罷，再不濟拿被子打地鋪也行。」

至少長春堂弟子還有些良心，枕被還是給足了兩套。

現在夜裡本來就寒涼些，若是被人知曉自己佔了床讓姑娘家屈著睡地上，不說別人，他都會瞧不起自己。

偏頭看著狄念拾起那藥瓶，林禛站在榻前低聲道，「你知道，若是我們打死都不吃，那長春堂的人也拿我們無可奈何。」

狄念自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也沒有繼續爭論誰睡床誰睡榻，她聳聳肩道：「罷了，我本就是要接這事的，況且⋯⋯那些人卯起來也真夠嗆。」最後指的是那群門生，真夠煩人的。

給自己到了碗水，直接開了瓷瓶倒出一顆黑棕色丸子出來，看來這就是那長春香子。女子沒多做猶豫，合著水將藥丸吞了下去。

吃完那丹藥，狄念這才慢慢逛了起來，看了房間擺設，居然有一整個書櫃供人消遣，「其實打發用的東西還是給的挺齊全的。」

她走到櫃前，拿了本書想看看，翻開第一頁時馬上一愣，看著上頭兩具糾纏的人體，女子有些無言——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春⋯⋯宮冊。

狄念也不是第一次看這種書，面無表情地把書蓋上，重新挑了一本在講俠盜劫富濟貧的故事，這才走回桌邊坐下。

剛吃丹藥沒什麼感覺，能這樣嗑嗑瓜子、看看書，其實也挺愜意。情緒向來去得快的她馬上就把剛剛的不快拋諸腦後。

「啊，你的那瓶要幫你倒掉麼？」她回頭與林禛問道：「就假裝你已經吃了。」

此時林禛已經拿起另一個瓷瓶，聞言抬起頭，眼神帶著幾分鄙視，「他們這藥需要兩人一塊做對照，我不吃的話，你不也是白試了？」

說罷，他這才將藥丸配水服下。

想到接下來三天都要在這屋子內度過，沒辦法飲酒，又只有寡淡的茶水能喝，光想到這兒，林禛便覺得渾身難受。他平時雖然不算是那種愛往外頭跑的人，不過此時被限制行蹤後，反而懷念起能隨時上館子的無趣日子。

最後他也到那書櫃前挑了本書，坐在榻上翻了起來。

看著書、嗑著桌上的餅，並沒有感受到對方的鄙視，狄念又窩在椅子上翻了下一頁。

「你人真好啊——」棒讀，與林禛的不自在相反，她總是能馬上適應一個陌生的地方，現在她已經完全沈浸在書中俠盜捕快間的鬥智鬥勇。

時間便這麼緩慢過去，中間除了在長春堂弟子送膳來外，兩人各佔據屋內一隅，基本上沒有進行太多交談。

在吞下第二顆丹藥後，林禛已經開始覺得自己有胸悶氣短的徵兆，不過由於大多時間都坐在榻上看書，雖然有些不適，但還是可以憑著定性免強將躁意壓下。

真正到藥效發作、開始覺得難挨時，大概是在兩人分頭沐浴，服下第三顆藥丸後的事了。

因為節氣已經入冬，夜裡床下會燒著炭火以保暖。只是到了林禛這兒，因為軟榻太冷，最終只能挨著炕邊鋪了被子打地鋪睡。此時屋內只留著幾隻燭火照明，雖說外頭溫度已經頗有寒意，可到了他這兒卻能見額上有些薄汗。

男子知道這不是因為天氣的緣故，單純就是那長春香子使自己心浮氣躁。當他坐在地舖上擦著濕髮，感受外冷內熱不斷侵蝕交替時，不免又感到幾分煩悶。

狄念情況並沒有比林禛好多少，因剛剛已洗漱完畢，她此刻坐在床榻上，然床定比軟榻溫暖得多，這讓她躁意更盛，連話本都讀不下。

若此時她在自己家中一定只著中衣，舒適自在，但在這兒可不行。不過長春堂準備的也挺周到，所以她現在中衣外還套了件與門生相同的鴉青色長袍，但現在狄念很想脫了它——實在太熱了。

她倒在床鋪中，右手抬起遮著眼楮，試圖想讓自己早些睡。

突然，早上那兩門生說的話浮上腦海——

『但需要兩位每晚互相運功，調息經脈。』

「林公子，要不我們運個功罷？」

她想著，或許打坐調息後會好點。

青絲半濕的林禛微微一愣，抬頭望向坐在床上的狄念，「運功？」

接著才模糊想起稍早長春堂的人確實是有提到這事。

將絞在黑髮上的長布取下，男子隨意將長髮撥至一邊胸前，點頭道，「也行……就在這來吧。」說完，也不顧自己還濕著頭髮，直接在地舖上盤腿做好後，闔眼調息。

狄念看林禛爽快地應了，她也起身端坐。

「左手畫方，右手畫圓，以規矩制則⋯⋯」

心中默念門派基礎養息口訣，阡陌門的調息方式也剛好能化解些極冷洌或燥熱之氣，雖呼吸還是不暢，但多少調解了些。

就這樣兩人閉眼調息了約莫半個時辰。

睜眼，狄念再調息了一瞬便下了床，給自己倒了個水喝，最初那股煩熱已經被壓下，現在倒是精神奕奕，身體亦有一股暖流流淌四肢全身。難道這長春香子真對習武之人有益處？

靠在桌前偷瞄了眼還在打坐的林禛，美人養息，這人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挺好看的，她頓時移不開目光。

對於另一人的凝視渾然不覺，林禛正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這在平時是很少發生。男子本身思慮頗豐，放在平時，那縝密的心思是他最好用的利器，可若放在調息時，可就變成最大的阻礙。

想讓內力在體內運轉一周天，要先做的的首先是入靜——屏除所有雜想，順應自然，安定本心，方能省身。他內功習的最差，除了不易入定這點外，還有就是每當記起靖端堂的養息口訣時，腦中便無法控制地蹦出無數駁斥那些「正氣」的念頭。

此時好不容易進入了守竅的狀況，平時對他人目光敏感的他也無暇顧及狄念此時過於明目張膽的打量。只是守好了自己的神視，好讓氣息在體內轉過大小周天。

看對方一時間不會結束的樣子，狄念又挑了一本書爬到床上看，這次沒有那燥熱鬱結之感，舒服得多，文字入眼卻看不進去，她放棄般的坐起身。

自己本來就喜歡看美人，她放下了書，腿一曲一直的坐在床邊，下巴靠在膝上盯著那人瞧。

林禛剛剛還未把頭髮擦乾就被自己叫起來運功，頭髮隨意披在前面，胸口那一塊的布料已經被浸濕。

感覺很冷啊。她想著桌上的茶水也早已涼透，便輕手輕腳的走到門邊，打開門探頭與外頭的巡房門生要了剛煮好的茶水，準備好後又爬回床上。

當林禛勉強運行完一周天後，睜開眼便見到狄念坐上炕上盯著自己。

他微微一怔，隨即又像沒事似的移開目光。

「妳可覺得有好些了？」男子攏了攏自己的外袍，這才發現上頭被自己的頭髮打濕了大片痕跡。

運氣基本上對他來說沒起到多大助益，體內那股鬱氣依然存在。林禛乾脆解開自己的外衫，將衣服掛在屋內的屏風上陰乾。

看到對方起身也不好意思繼續看著，她點頭道：「我現在挺好，你呢？」

「要不要喝個熱茶？」她往茶水的方向指了指，雖說因為那丹藥作祟，身體似是火熱，如果有注意到，其實四肢末端都還是冰冷的。

「沒什麼差。」男子有些煩躁地按著太陽穴，不過還是依言走到桌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暖意下肚後，至少人是舒服了些，林禛眼下只穿著一件單衣，雖然身體還是掩得嚴實，不過和姑娘共處一室的狀況下，其實已經是有些不合禮數。但他也不想管這麼多，喝了茶後，他便回到臨時鋪成的被榻上，看上去是準備直接休息。

一個晚上便這麼過去。

第二日再服過兩顆藥後，林禛胸口那股躁意已經無法用理智壓下。到了晌午，他甚至沒辦法繼續坐著看書，有幾分失控地躺在地舖上來回翻身。

她也感到了不對勁，比昨晚的感覺更強烈些，全身像是發熱般，腦袋還有點暈沉，她也照著昨晚的調息方式做過，但並沒有緩解。

「你們說這是正常的？」

狄念靠在門板上與外面兩位門生說著話，只見他們彼此對望了一眼，點頭回應：「是，師父說現在一部分俠士狀況都和你們一樣，這兩天難熬些，撐過去了就好了。」

有問跟沒問一樣。

「就沒有什麼能緩解的方式？」她有點惱意，口氣也說不上太好。

「⋯⋯您跟您俠侶挨近點打坐可能會好些。」其中一個門生答道，向狄念一禮兩人就轉身離開了。

她黑著臉走回床邊，坐在床板上看著明顯比她還嚴重的林禛：「你還好麼？要不要試試他們說的。」

聽見這話，男子動作停了一瞬，隨即翻身坐了起來。

他白皙的臉上此時因為藥性染上一點紅，身上白色的翻領長衫也因為剛才的動作有幾分凌亂——倒是一頭長髮仍然乖順地披在腦後。因為沒辦法外出，他也懶得冠髮，就這麼任由青絲從肩上滑落至身前。

那雙鳳眸看不出情緒，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坐在邊上的女子。

「靠近打坐？他們唬誰呢，真當挨近了就可以讓氣息平復？」他本來就情緒不佳，一聽又要做那不擅長的事，說出來的話愣是比平時惡劣了幾分。

狄念深吸一口氣，右手撫額，她總覺得那煩熱之氣快要吞噬掉殘存的理智，只得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你當我想？」狄念此刻也焦躁的不得了，眼皮不聽話地直狂跳，「試試怎麼了，不試就看你一直鹹魚翻身，都要熟了。」

說完也沒等對方回應，直接起身坐在林禛舖的床墊上，膝蓋差點抵到對方，她抬眼看著男人——

「試，不試？」

「不。」林禛冷冷地說。

他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但仍然維持著坐姿，這回不知道是因為狄念也在鋪上，還是受了她的話影響，倒是沒有再躺下。

兩人便這麼僵持著，可胸口那股氣難舒，林禛實在也不好受，只覺得大腦越發混沌，最終身體像是無法控制似的，做出了他活了若干年發生過的事。

起初淚水劃過臉頰，凝聚到下巴滴落時，男子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是在看見狄念一副活見鬼了的時候，才意識到這舉動似乎是在哭。

「⋯⋯你哭啥。」看到對方似乎很抵觸，她也沒有再往前。

眼皮還是一直狂跳，煩躁感不減反增，狄念撓了撓頭髮。

「這樣好像我強搶黃花大閨女似的⋯⋯」她喃喃道。

「您行行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狄念覺著自己呼出來的氣都是灼熱的，她低聲下氣地道：「試一次行麼？」

林禛面無表情道：「妳問我哭什麼？就是想起我犯的蠢，居然跟著妳來這兒。」

果然是在槐根鎮被這兒安逸的步調給影響了，想著這裡在怎樣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沒想到會在這栽了個大跟頭；被困便罷，沒好茶好酒喝還是其次，主要還是那藥的作用讓他無法控制自己。

這對習慣掌握所有狀況的男子來說，才是最大的不悅。

面對狄念的勸說，他想也不想便答：「一次都不試，昨晚妳占我便宜還占得不夠麼？」

狄念倏地站起，本來就燥熱，現在臉頰更是因情緒激動而發紅，她氣得渾身發顫。

「是，抱歉我不該帶你來這兒，」她眼楮通紅，看上去沒有比對方好多少，「以後也不會了！」

「上午我也跟你解釋過了，我睡相本就不大好，晚上怎麼摸過去的我也不知道。」藥效和情緒互相影響，讓她有些喘。女子緩了一下才繼續道：「你認為我佔你便宜的話，床榻給你睡，咱倆換位，我可爬不上床。」

過去狄念在氣極時眼淚便會跟著跑出來，不料眼下這個狀況又出現了。她混亂地抬頭看著天花板，試圖不讓眼中的濕意流出來。

——這都是什麼事啊⋯⋯什麼屁同僚情誼。

男子異常冷靜地抬頭睨了她，眼裡寫滿了近似「怎麼可能還會有以後」這樣的意思。

占便宜一事還得從昨晚說起。

林禛因為藥效的關係，夜裡不是睡得特別安穩，雖然沒有夢魘纏身，不過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個人拼命在和他擠位置。起初還以為只是作夢，沒想到今早醒來，他便發現自己舖的床上硬生生多了個活人，對方還緊挨著他背上，看上去睡得挺香。

從沒有和人睡過同一張床的男子當下是很冷靜地起身去梳洗，回來才見到醒來的狄念一臉慌亂地朝自己又道歉又解釋。

「那床又不是建到天上高，妳爬得下來，又怎麼爬不上去。」林禛冷笑一聲，「用不著妳讓，今晚我把地舖打到房間另一頭便是。」

「行。」狄念闔眼，身驅還是微微顫抖著，但聲音已然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無話可說，吃完第三顆長春香子後，藥效又更加明顯，可林禛不配合，她也只能自己調息打坐，可惜並沒有什麼舒緩效果。

洗漱完，就算睡不太著也只能硬著頭皮被舖一蓋，把自己整個人都包了進去，想試著出出汗會不會好點，平時發熱她也都是這樣燜著燜著出了汗就暢快了。

在意識模糊之前，她最後一個念頭是——

沒想到這委事接得比一般的體力活還累人。

待在荷菊亭的第二個晚上，林禛果然實現了他白日說的話，真把舖蓋捲了，到屋內距離床鋪最遠的地方睡下。

只是到了半夜，沒有暖炕的餘溫保暖，饒是吃了丹藥被弄得渾身躁熱的男人，最終還是被冬日的夜風給冷醒過來。

他搓了搓冰冷的手腳，覺得再這麼下去這藥還沒吃完，自己可能就會先病倒了。抬頭望了眼還好好睡在炕上的女子，林禛忖思對方既然睡了這麼久都沒動靜，那大抵不會再像前一晚一樣亂跑。

沒有多做猶豫，他直接將地舖又搬回原本的位置——也就是炕頭邊。

幾尺外的炭火依然燒得旺，沒過多久，暖起的被窩也再次將他帶入深眠。

或許是重新睡下的溫度太舒適，也或許是連續兩天被丹藥折騰的過於疲憊，這回林禛倒是有好好一覺到天亮。只是當時辰到了該起的時候，重新回攏的意識卻讓他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他的睡姿一直以來都十分規矩，不會大手大腳的放開睡，也不至於會維持同樣的姿勢不動，睡覺時向來都會好好待在同一個地方。

也因為如此，當林禛察覺自己腹上無端有個東西橫在上頭、肩上又貼著某個溫暖又柔軟的東西時，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不禁臉色一變。

昨晚應該好好睡在炕上的狄念又不知在什麼時候跑到他身旁，這回還比昨日更過分，連手都架到自己身上去了，更別提兩人貼了快大半邊的身子。

沉著臉將那纖細的手臂往回一推，林禛沒好氣地喊道，「妳醒醒，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前半夜狄念睡得不是很好，一直在半夢半醒狀態；到了後半夜不知道為何，居然睡得不錯，如此便一覺直到破曉。

這房間的位置使得早晨的光線直直射進來，打在狄念臉上，讓人想繼續睡都不行，但被窩實在太舒服，她一時間不想清醒。

——也清醒不得，睡了一晚藥效並沒有完全退去，導致女子的腦袋異常昏沈，所以也並不知道自己沒有睡在原本的床鋪上。

直到被那麼一推⋯⋯

雖腦袋暈沉，但八年來練就的反應也不是蓋的，狄念下意識翻坐起身，壓住推她的那人，那隻推人的手也在一剎那被擒住。

「⋯⋯什麼？」被迫清醒的狄念心情不是很美麗，起初睜眼的視線不大清楚，於是她把臉靠向對方想看清些，直到鼻尖蹭到那人的臉頰才停住，「是你啊林禛，一大早你又在發什麼脾氣。」

她低笑道，聲音帶了點剛起床還未開嗓的沙啞，望了眼原本林禛應該睡的角落再看回來：「不是要睡邊上？怎麼偷偷搬回來⋯⋯？早說床給你睡，我比你能扛。」

「瞧你這細皮嫩肉，跟個姑娘似的，天氣那麼冷，難為你了。」

大抵是藥性關係，加上狄念不想再聽到他講出討人厭的話，她一口氣說了很多，沒有給林禛說話的機會。

看到男人張嘴想說什麼，她另一手趕緊捏住他的雙頰，讓人無法開口。

「⋯⋯得把這臭嘴堵起來的好，不然我怕會被你給氣死。」

活了這麼大年紀，過去被男人調戲的經驗不少，可被女子這麼輕薄還是第一次。林禛有幾分難以置信地看著湊得離自己極近的狄念，頭一回覺得聖賢書上說的男女有別是有幾分道理。

明明對方過去算是在頗為優渥的環境下長大，怎麼就沒有人教過她男女大防？別說是睡同張床了，光是連著三日單獨和陌生男子待在屋子裡，放在民風開放的朱夏還是會被人說成婚前失節。眼前這人倒好，不禁像沒事一樣，還反過來指責他亂發脾氣。

本來只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可如今林禛卻不打算這麼算了。

他仗著力氣比較大，扭手掙脫狄念的禁錮，毫不客氣地扯下另一隻壓在自己臉上的玉掌，右手一伸，反過來捏住對方巴掌大的小臉。

「妳是睡昏頭了吧？」林禛怒極反笑，手上沒有半點客氣，是用足了力將她往後推了整臂寬的距離，「我還沒喊妳悍婦呢，這會兒倒是惡人先告狀，說我嘴臭？」

說罷，他還是覺得不解氣，心裡那股悶了許久的躁氣像是終於找到發洩出口，於是想也沒想便道，「就憑妳這小身板，半夜真要睡那邊上，隔天早就直接病了。先前老讓著妳，現在居然蹬鼻子上臉？」

「我告訴妳，再佔我便宜老子才不管妳是男是女，下回發現直接往床下踹！」

男子越說越是上火，最後連粗話都往外蹦出口。腦中殘存的一絲理智正告訴他該適可而止，再鬧下去他們可能真要撕破臉——雖說現在也離翻臉不遠了。

想到這兒，他乾脆破罐破摔，趁著將人拿捏住的時候，手上施了力再次警告對方：「聽見沒有？少在那胡攪蠻纏，瞧妳剛說的那些話，活像個登徒子似的——」

她自是無法聽到對方的心聲，要說她已離家八年，阡陌門男弟子眾，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男女界線逐漸模糊，師兄師弟也沒特別把她當女孩子看，每次切磋比試都是直接給摔翻在地的，如此，狄念根本覺得這沒什麼。

她腦子一片混沌，剛剛說那些話時也沒想太多，就把自己內心深處的話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女子看起來有乖乖地聽林禛把話說完，事實上卻是聽得零碎，只知道對方牽制住她，這讓她頗為不爽，她「哼」了一聲，用力搖了搖頭，想把捏住她臉頰的大手給甩掉，想不到對方武功不怎麼樣，但力氣還挺大，一時間居然甩不下來，讓她有些惱羞，就張口朝著那人虎口咬了下去——

自剛剛說了那番調戲林禛的話後，早沒有形象可言，在他面前頓時也沒了顧忌。

那一咬直接打斷了男子的話。林禛頗為錯愕地看著狄念舉動，接著才後知後覺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劇痛。

「——妳！」他下意識收回手掌，虎口處被咬得那下已經微微見了血，可見女子是完全沒有收斂自己的力道。

有幾分難以置信地瞪了對方一眼，在視線相交那瞬間，兩個剛起床，還沒冠髮洗臉的男女便同時有了動作。林禛眼明手快地擋下女子揮下來的爪子，殊不知那只是對方的障眼法，真正的攻擊已經擊中了他的腹部。

雖說女性本身的力氣比男子弱了些，但毫無防備、被紮實打了一拳還是讓他吃痛地彎下腰，在這個空檔，狄念已經看準時間棲身而上將他壓制在被褥上。

前些年還跟師門住在一塊兒的時候，都是這麼打架的，什麼齟齬不快，打一場就沒事了。那時會先用腿或臀部壓住對方可能會趁隙攻擊自己的雙腿，接下來就是拳頭的專場，毫無技術可言的一通亂砸，常能讓比她還高上半顆頭的師兄師弟們哀號不已。

手上沒閒著，她一拳直接打在林禛右臉上，在第二拳要接著下落時，邊想著：「這麼漂亮的臉她可捨不得傷著。」

想到這，狄念有些分神，總覺得以前師兄他們可能是有放水的，不然她這張臉怎麼現在還好好的，沒半點傷痕。

就是這一瞬的緩衝，讓對方有了可趁之機——

林禛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兩指前伸，直往女子雙眼而去，趁她閉目閃躲的時候，翻身將她壓在腳下。

此時風水輪轉，變成他單膝壓在狄念腿上，單手鎖住兩隻細腕，接著卻有些犯難。林子祿過去在皇城當了二十餘年的讀書人，本來就不屑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即便近一年來開始習武，本人依然對於拳腳功夫不感興趣。

簡單來說，毫無打架經驗的他一時間不知道要從何下手。

只是眼看狄念已經十分老到的開始使勁掙扎，林禛心煩之下，乾脆彎下腰，狠狠朝她的腦袋一撞——

本扭著身子想著要先把被壓住的雙腿抽出，還生出往他襠部踹的衝動，沒想到還沒掙脫，就看到對方緊擰著眉頭的臉快速放大，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疼痛從額上傳來。

這傢伙會不會打架，怎麼選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攻擊方式！？

狄念只感覺身上一輕，兩人同時疼得呻吟一聲，各自摀著頭往床墊兩旁滾去，一時間也顧不上對方。

這一撞也把她腦袋撞個半醒，等她稍稍緩了過來，便伸手往身後之人探去，抓到一截衣襬。

林禛此時也無暇顧及其他，在眼冒金星的同時，他學到了打架的第一堂課，那便是不到情非得已，千萬別拿自己的腦袋當作武器。

其實這是在明顯不過的事，但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想也沒想的這麼幹了。他按著額頭，不知道是第幾次品嘗後悔的心情——打從跟著狄念來到這兒後，掐著手算算幾乎每天都要發生一回。

感受到自己寢衣上傳來阻力，男子有些煩躁地想將身後的手揮開。

她抓得死緊，對方也沒能拉開她的手，她有些幼稚地笑出聲，被吵醒的不爽快早就煙消雲散，現在就單純想打架罷了。

手一扯，一個翻身——

「裡面多久了？」

「才剛來，約莫一刻罷。」

「⋯⋯雖說就是要這個效果，但可別耽誤時間了。」

敲門聲響起，那帶頭門生道：「兩位俠士，這兒來給你們檢查了。」

接著聽到「咚」的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磕碰到地板的聲音，接著才聽到一清亮女聲喊道：「這就來，等會兒啊！」

只見那名女子隨意束起長髮，面色看上去神清氣爽的，穿著看上去匆忙披上的外衣便前來應門。

屋裡卻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般景色。

床上看上去並不凌亂，倒是底下鋪著的被褥不知為何皺成一團，上頭坐著另一名看著像女人的男子。對方的模樣可比來應門的人還要來得狼狽許多，滿頭青絲散亂地披在腦後，單薄的衣領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粉白的顏色，那精緻的面容上帶著紅痕，看上去有幾分惱怒，此時正揉著自己的手腕。

想起方才在門外聽到的聲響，幾名弟子面色迴異看了彼此一眼，最後清了清嗓子，開始例行的狀態檢視。

白天莫名其妙的跟狄念打了一架，到了第三日就寢前林禛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沒一處不痛，被咬的虎口不提，手臂、腹部、背上都有或輕或重的紅痕，還好大部分的傷都隱匿在衣服之下，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異樣。

或許是因為藥服用到最後一粒，也或許是因為兩人稍早打架時出過了氣，過去幾日有的躁症已經消退許多。

坐在地舖上的林禛在沐浴後再次理了理自己的被子，看上去打算繼續睡在炕邊。

「欸，要不你今晚上來睡吧。」

狄念正要爬上床鋪，看到男子的動作她頓了一下，早上他們是真打，兩人多少都有掛彩，尤其是林禛，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她忍著笑：「反正我肯定還會莫名奇妙摸下去。」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更不大會記仇，此刻反而對林禛是抱著歉意的，才有了這個邀請。他一介書生，雖長得比她高大，但看上去還是挺單薄，這三天來被那藥效和冬日夜晚的溫度來回折磨，不知回去會不會生起病來⋯⋯

才鋪好被子的林禛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居然思考起狄念的提議，最後點點頭，「有道理。」

既然無論如何對方都會跑到床下，那兩人還特地分開睡其實也沒多大意義。既然女子不介意和陌生男人睡一塊，那他也無所謂。另外也是這床夠大，兩人各占一頭後，中間甚至還有空間足夠再容納一人。

況且往好處想，今晚狄念說不定還是會繼續往床下跑也說不定。

「那我就睡上頭吧。妳往邊上去。」他神色鎮定地揮手示意女子讓位，準備將自己的被褥搬上去。

「喔、嗯。」見林禛爽快應了，她反而沒反應過來。

而後也沒理會對方，自己佔據小小一角，熄了火後，今早打鬧的疲憊席捲而來，很快地爬上了床安然睡去，一夜無夢。

第三天早上狄念是被門外走廊吵雜的腳步聲和喊聲吵醒的，陽光並沒有像平時直直射到臉上，這才發現睡過頭了，奇怪的是長春堂的人並沒有來叫喚。

睜開眼，入目就正對林禛那比女人還俊俏的臉，嚇得她馬上清醒，她輕手輕腳地拉開距離，爬下床鋪，以免那人醒來又喊她登徒子。

喜的是，身體幾乎沒了異樣，趁著床上的人還未醒來，她連忙在床下盤腿，打坐調息。

通體舒暢，彷彿像話本裡主角打通了任督二脈般的暢快，不知是否為錯覺，她都覺著內力更深厚了些，至少這三天沒白折騰。

沈浸在喜悅之中沒有察覺走廊外的人聲越來越近，直到——

「狄念，妳在裡面麼？姚娘說妳在這，我就找來了，委事我也聽說了，今天是最後一天罷？」

伴隨著敲門聲，「叩、叩」的像是急促的鼓點，逼得她猛然從地上跳起。

「你來幹什麼？」狄念向門外喊道。

「姐弟一場，找你還需要理由？」

兩人這麼說話的動靜可不小，比平時稍微睡遲些的林禛自然是輕易地被吵醒。只見他啞著嗓子哼了一聲，床被輕翻，像是要直接從夢裡醒來。

這下可把狄念急壞了，先前她可沒想到自家親弟會來這一樁。

女子在床下來回轉了兩圈，最後像是想到什麼，只來得及朝外頭喊了聲「等等」，便咬牙爬上床鋪。

當林禛將醒未醒時，突然感受到旁邊有個人湊近了，只是還未來得及睜眼，卻感受到那人扯開自己的被子。

「妳——」男子還沒說第二個字就被人捂了嘴。此時被褥還死死地壓在手臂下，他不耐地撐起眼皮，看著狄念一臉急色拉著棉被想往自己頭上蓋。

——發什麼瘋呢？

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外頭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

「都巳正初刻了，堂內還盼著我把你們叫醒呢！他們喚不醒妳，也不敢貿然闖入......」

「你等會兒，我還沒洗漱呢！」

「哪那麼麻煩，想著妳肯定需要，小弟已經順道盛了盆水過來——」

緊接著就是門板被打開的吱呀聲，狄念這時正努力把人用棉被掩住，雖不在意別人怎麼想，但要她還是懶得與家人解釋。

「子祿哥......怎麼在這兒？」

完了。

狄念緩緩轉身，雙手還捏著棉被一角，見自家弟弟捧著水盆，挑高眉毛一臉不明所以的望著這詭異場合，她露出僵硬的笑容：「他跟我一起接的委事。」

只見林禛這才從被窩裡撐起身來。因為這麼被吵醒，原先面容上的朦朧恬靜已經消失無蹤，雖然還有幾分困倦的樣子，但睜眼時底下已經是整片清明。

額間的青絲一縷縷滑過眼角，男子隨手將之撥開，舉止間是兩人過去在外頭沒見過的嫵媚慵懶。他無比自然地將狄念抓著自己被子的手指一根根扳開，沒注意到坐起時自己的衣領有些散開，露出了昨日打架時不小心留下的抓痕。

沒有理會兩姊弟的交流，林禛抓著她的手，已經被對方三番兩次近身弄得有些麻木，只無聲用眼神睇道：誰跟妳接的委事？這又在搞哪出？

面對男子質問的眼神，狄念也是有苦難言，她五官全擰在一起，也沒留意手上觸感便旋身，看到弟弟怔愣地看著她身旁的林禛。為了避免狄懋看出個什麼，她在床上挪了挪好擋住對方視線。

「行了，你水盆放下，我們打理完便離開。」

「噢——好。」拉了一個大長音，狄懋把水盆放在不遠的檯上，摺扇一下一下敲著手掌，邊思考著什麼邊喃喃道：「不得了……得告訴母親。」

「你最好別亂說話。」習武之人耳力極好，狄念順手丟了一個枕頭出去，正中青年後腦杓。

被打得踉蹌了幾步，狄懋摸了摸鼻子笑著回道：「那是自然！」

等人一走，狄念這才從床上跳起來，順勢抽出手，也沒看床上之人的表情，也不敢看便自顧自地去洗漱了。

等林禛和狄家姐弟再次沐浴在戶外陽光下，那被關了幾日的一男一女不約而同深吸了口氣。

睽違整整三個日夜重新踏上往槐根鎮的歸途，他還是第一次對於回到那個小鎮抱持著這麼高的期盼。因為心情好了，連帶著看狄念和她手上那份委事都沒有過去幾天那麼不順眼。

但他當然不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在最開始的愉快後，心中已經打起算盤，想著之後為了自己的安危，對於女子發來的合作邀約必須抱持二十萬分的警惕——或也可以說，非必要的話，還是別再和對方有生意上的往來微妙。

是了，回鎮上的首件事便是去找間酒樓好好吃上一頓，再買壇好酒回家獨酌，紓解這幾日的鬱氣。

拿定主意後，林禛這才再次抬起腳步，往不遠處揮手招呼自己一道回去的女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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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00522愛你
放完的感想是⋯⋯我廢話怎麼多 怎麼對那麼長⋯⋯謝謝禛中包容我的任性⋯⋯ 還刪了很多前面的劇情⋯⋯⋯

好愛他們吵架（？？）怎麼那麼帶感勒，打架也好好玩 然後念會摸到林禛旁邊是因為她平常會抱著枕頭小被被之類的入睡，所以有東西在旁邊她會比較安心，就讓她夢遊找了

媽呀我可以留言了嗎兩位太可愛了吧互毆到引起誤會太可愛了吧wwwwww打架wwwwwww

天啊俠女攻美人受（？？？）念姐太帥禛哥太美，香得我不會說話⋯⋯？？？？極好⋯⋯ 弟弟要找媽媽八卦也好可愛wwwwww

douzono: 超棒的⋯⋯ 喜歡看兩個美人在床上打架（？？？） 都是套路都是狗血但就很乓⋯⋯
r_fc: ⋯⋯我也好愛喔⋯⋯禛哥真的有夠ㄙㄠ⋯⋯（
吸爆⋯弟弟就媽媽的眼線

DiNian: 我才愛你好嗎 瘋狂被美圖暗殺都死好幾次了！！
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對了好長一篇 全放出來應該要100+了，才感謝你陪我對文呢嗚嗚嗚

更愛念姐調戲(X)林禛的劇情⋯⋯看得我好開心 會需要小被被才好睡的念姐也好可愛⋯⋯

沃好好看 沒想到這個委事可以這樣玩（？）好看的人吵架起來果然是雙倍好看 兩人莫名就較勁起來好可愛wwwww &這種隱晦被調戲的氛圍超讚……狄念姊姊good job

lin200522: 你該習慣了⋯⋯
對啊為什麼呢⋯⋯⋯這篇明明就是吃幾顆破丸子 （長春堂：？
我廢話太多了XDDDDDD！！！
我要繼續吸禛哥 可以多罵我能承受（狄念：是我在承受

soaringmind2: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以玩成這樣 只差沒有把自己打完疫苗的症狀給寫進去了wwwww謝謝肆中 ⋯⋯以後會繼續調戲禛哥⋯他現在超怕狄念的 有衝突碰撞真的很讚，還可以看到禛哥哭哭我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