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三天前，萬思突然憑空消失了。

諾萊安安靜靜站在八樓小鎮的入口，莫名其妙跟著看門的守衛一起罰站。領他過來這邊受罪的人悶悶地自言自語，初來乍到的傢伙還是需要給些放鬆鬆懈的時間；瓊斯則是上下打量，你看起來挺不錯的。

雖然是句好話。
諾萊忍不住想，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像在秤斤論兩賣人肉呢。

説回失蹤人口這件事吧。
萬思不見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同居人和所有人一樣擁有健壯的兩條腿，能走出去就走得回來。諾萊並不擔心那傢伙能遇到什麼危險，也相信忠誠的信徒在追到他的神祇之前不會輕易易主，隨隨便便蒙主寵召。

諾萊揉揉額間，往口袋尋找白色藥錠而未果。

旁邊的男孩發現同伴在頭疼便抓住他的手臂關心，諾萊來不及說好，對方拋下一句「我幫你去找藥過來」就歡快地一溜煙逃了。
他目送叛徒離開，然後看見方才被遮擋住的半邊視角、似曾相識的外衫。

這不就出現了嗎。

諾萊更加失禮地連藉口都沒有，擅離職守邁步走向萬思——的外套。
無數的疑惑隨著距離縮減而陡增，他停在不遠的地方，甚至難得地在冬季把手從溫暖的外套口袋裡給伸出來。

「你是誰？」諾萊嗓音訝異，「萬思？」

萬思待在小鎮門口，原本只是想偷偷隨著哪個內急的男鎮民一塊前往廁所——這裡彎彎繞繞的，他總是一不小心就拐錯彎，差點被困在身高體寬的職員堆裡——他沒料到自己會被人半途攔截。

對方不是第一個自來熟地喊出他名字的人。這個鎮裡的某些人表現得好像他早就在這裡打成一片，而他只是突然出現的仿冒品。這讓萬思感到噁心。

他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承認自己的名字，因為應激反應而豎起的刺讓萬思的語氣難得強勢：「我——是。」
萬思禮貌地往後退了一步，讓彼此之間的距離更有思考的餘裕，「你又是誰？」

他瞇起眼，試圖在腦中十六年的資料庫裡找尋對得上號的白頭髮和藍眼睛。

什麼鬼啊。

諾萊才正想開口解釋，突然襲來的尖銳頭痛就把好好個人折磨地瞇起眼睛。他疑惑又不耐煩地敲敲自己的頭，決定開始即興發揮，捏造同居室友的人物設定。

「我認錯人了。應該是你但不是你。」痛得人有點暈，諾萊斂下眼眉吐氣，靜了一會才又重新直視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雙色眼睛：「我知道的混帳傢伙欠了一堆錢正捲鋪蓋逃跑還沒找到人。至於你——」
「你連自己的信用卡都還沒有吧。」

胡謅居然反而不會頭痛，太神奇了，諾萊覺得這裡真是詐騙天堂，可惜手機不能通話。

「我又是誰。」
本想隨便找個順口的名字打發對方，不過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沒有迴避這長得無比像他友人的小孩子。「諾萊吧。」

萬思在商場裡接收到的、有關於另一個自己消息一直都是有好有壞，但與他自己的個性實在是相去甚遠，甚至到了令他感到陌生的程度。
就好像他平白無故多了一個總是闖禍的孿生兄弟，而他進來此處的唯一目的就是幫對方收爛攤子，好擦擦別人的屁股。

「我很抱歉。」萬思放軟了語氣，斂下眼睛，如果是因為這種事情攔住他，那對方的確有這個資格抓住他的肩膀，「我——我的確沒有信用卡，但我身上有一點點錢⋯⋯」
萬思摸出自己放在外套內裡口袋的錢包，那個小小的袋子有沉沉的零錢聲音。

「我沒辦法全部給你⋯⋯對不起，諾萊。」萬思有點著急地翻出裡頭皺巴巴的紙鈔，「但是⋯⋯可能⋯⋯裡面好像有二十塊⋯⋯」

「原來是這樣的嗎⋯⋯？」目睹眼前的少年相信鬼話的過程並開始掏錢掏錢包，他實在有點吃驚。

諾萊毫不掩飾自己感到新奇的失禮目光。好像能夠理解為什麼萬思會如此混帳了，有人把這傢伙分作兩塊，天真無邪的一半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這，而且還沒長大。

「你確定二十塊夠嗎？」諾萊想了想，仗著體型優勢伸手打劫萬思的錢包袋，拿起來的重量和看起來一樣，沉甸甸的。
他愉快地從中選了一枚林肯分，又幫對方塞好紙鈔後才還了回去。
「誠心的建議，如果再有別人把你當作另一個萬思，最好反駁他。也應該這麼做。」這麼說話的同時，諾萊把萬思的硬幣放進自己口袋。

「不過，你站在這裡幹嘛？」

萬思有點焦慮地看著諾萊把他的錢包拿走，接著又愣愣地看著對方還回來。
他在短暫的錯愕後有點惱怒，又有些生氣——他可以接受別人的好意，這不代表他需要別人的憐憫。
萬思沒發現自己氣鼓了臉頰，只差沒插著腰指著對方的鼻子吵架。

「我也——我也只有二十塊，沒有更多了。」他的聲音因為情緒而變得有些高昂，某些音節卡在他尚未發育完全的喉頭上，因而變得沙啞，「我下次——不，我本來就不是他。」
少年有點委屈地皺起鼻子重複：「我不是他，諾萊。我是萬思•米勒，萬思•米勒……」

萬思越說越小聲，最後怯怯地別開臉，相當實誠地回答：「我想……我想找人一起……去廁所。」

諾萊靜靜望著朝他發作的萬思，就像他們兩人小時候一樣。
這麼細瞧之下更找不出少年和同居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相同的眉眼、頭髮，生氣的表情，噢不過倒是很少看見萬思真的生氣。
服裝品味天差地別。

「嗯哼，萬思•米勒。你不是。」
諾萊沒什麼興致解釋自己嚴格來說一開始就沒有認錯人，這實在太自找麻煩，所以他從善如流順著少年的話滑溜地轉彎。「下次再有人誤會你就這麼跟他們說。」

「哦，看看這個，這麼快就派上用場。」諾萊笑了笑，拿出剛放進口袋正新鮮的褐金色硬幣，叮地一聲彈至空中再一把抓住。「感謝我們偉大的林肯總統，我和你一起去廁所吧。」

諾萊斬釘截鐵的否認讓萬思有些受傷。少年喜歡自己的名字，不想拋棄其中的任何一個字母。
妄圖改變一個既定印象相當艱難，何況他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可靠的、能夠說服他人自己就是萬思•米勒的解釋。

這裡的人認識的萬思，都不是他這個萬思。
他緊緊抿著嘴，臉色比以往還來得蒼白；萬思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口袋處都被他捏得皺皺巴巴。

「……我會跟他們說我是萬思•米勒。」少年沉默了好一會，直到組織好語言才認真地開口。
他蹙著眉，認真地、直直地望進對方那雙看起來有些促狹的天藍色眼睛裡。
「我就是萬思。」

他不懂這個人在否定他的存在之後，為什麼又要假好心地陪他上廁所，但萬思很快地告訴他：「——不用。」
「謝謝你，諾萊。」他的語氣僵硬，「我想我可以自己……我可以找別人一塊去。」

「萬思，你似乎很生氣。」諾萊不咸不淡地勾住少年的手阻止對方離開，他依舊平靜的臉和藍眼睛，看起來似乎很好脾氣。

「我剛進來這裡沒幾天，不知道那些人把你當作誰。」諾萊沒有放開萬思的手，他望了一眼鎮口守衛就轉回來。「但我得說，你，喂，欸，嘿，罵人的時候用混帳，這才是我和那傢伙互相會喊的稱呼。」
「我確定你不是他，但見鬼的不只名字，連長相都一模一樣。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不想讓他代替你，可我也不想讓你逐漸取代他。
諾萊皺了皺鼻子，後知後覺終於發現似乎只要是想起萬思，頭痛就會肆無忌憚開始發作。
這人除了殺人放火還學會怎麼下蠱了是嗎。

「我說完了。」諾萊終於鬆開他的魔爪。「真的不要一起去廁所嗎？」

萬思被諾萊抓住手，這對他來說相當冒犯，他用力掙扎，卻掙脫不開成年人的力道，只能奮力抵抗。
少年咬著下唇，氣到連眼尾都開始發紅。他聽不進對方口中的字句，所有單詞都被割裂成一段段——那張臉和那雙眼，看起來都像是想被他狠狠來上一拳。
可他的指甲只能在諾萊的手臂上留下不痛不癢的兩道抓痕。

「你——你——」萬思終於想要斥責諾萊，但他想到媽咪可能會有的失望的表情，最後還是軟下聲音，「放開我，諾萊。」
「我也不能怎麼辦……」少年放棄一般地搭著諾萊捉住他的手嘆氣，語氣非常沮喪，「我也很抱歉我不是他。就像你說的，我不是別的萬思•米勒，但我也是萬思•米勒……」

少年從沒處理過如此複雜的感情和人際關係，被迫承認自己可能不是自己的感覺並不好過。
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他的存在真的是他，他現在真的想去廁所大哭一場——但是不行，這樣會造成其他Mysig鎮民的困擾的。
萬思想，他得去找個角落窩著才行，當個不帶來麻煩的蝸牛或者鴕鳥，什麼都好。

「……如果你也要上廁所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萬思無精打采地回答諾萊，並且耷拉著肩膀，「如果只是想陪我的話，真的不用勉強，諾萊。」

諾萊不覺得萬思這番話對他的傷害有比較少，但顯然哭不出來的自己是要輸了，交手的首一回合是要敗在眼淚上頭。
諾萊被少年惹得啞口無言。

他想說，那你可以的話——沒有勉強，就是如果辦得到的話——可不可以不要用著柔軟的聲音一口一口喊他的名字，這樣我或許就能不那麼在意你們倆的差別，因為我不可能忘記你極力排斥的那個萬思•米勒。
不過他擁有信用卡，擁有哭泣就能引來旁觀而非關懷的特權，同時屬於非常懶惰爭執的成年人品種。
諾萊盯著萬思身上過大外套的獨角獸，最後有點難堪地扯了扯嘴角。

「看來我好運一點，你那裡沒有諾萊•戴維斯。我不用大費周章解釋東解釋西的。」

「那不送了，我沒有要去廁所。事實上，我還在罰站。」

說是這麼說，等會應該也不會待在門口當個冤大頭，病號就該有個病號的樣子。他要回去繼續他的大頭覺。
諾萊又敲了敲頭。現在不太痛了。

「掰掰。⋯⋯萬思•米勒。」

萬思看著諾萊，腦袋一片空白地無言。
他最後拉緊了自己的外套，像把自己包進一個殼裡，乾巴巴地向對方說：「⋯⋯好的。」

少年向後再退了一步，像是劃清界線那樣，長長的頭髮蓋到臉前，所有面貌都變得模糊不清——除了那雙眼。
「祝你工作順利，諾萊，或者戴維斯先生。」他的語氣禮貌且疏離。

「再見。」

— 𝙵𝙸𝙽. —

真實存在以至於都跟說好ㄉ不一樣

真的好好笑 對起來好虐真的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