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心態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啊。

　　但他沒有說出口。
　　對長輩要有禮貌是他們從小被諄諄教導的，就算對方無禮在先，自己也不能失了格調，因此他總是笑笑地簡單帶過──當他發現自己的笑容很受用、外表好看的優點之後，能用笑容解決的麻煩，他便絕對不開口。

　　用毛巾草率將臉上水珠抹去，他摸摸自己那幾乎沒冒什麼鬍渣的光滑下巴，早上起床能省去幾個步驟，這令他十分感謝父親的優良基因遺傳。
　　吃早餐前，習慣性地先到程泱的房間把除濕機滿桶的水倒掉，再打開了一半窗戶，讓初夏早晨溫度舒適的微風吹進。他環顧一周房間，雙主修後的程泱生活繁忙，大一時的一週一回，到了大三的今年一月一回已是常態，寒暑假累積起的生活痕跡，在開學後被慢慢淡成一片冷清。

　　離開房間前，他停下腳步看著程泱放在門旁木櫃上的相框，眼裡泛起一抹溫暖笑意。
　　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裡他和程泱正嘟著嘴準備吹熄蛋糕上的蠟燭，父母親站在他們身後，笑得幸福又開懷。
　　那是他們七歲生日那年。

　　「早安啊，媽媽。」拍了拍相框，程梬笑著。

　　簡單弄了個吐司夾炒蛋，外加一碗燕麥牛奶，百無聊賴地滑著社群軟體，三兩下把早餐吞入腹後又打了幾場積分，抬頭看了眼牆上掛鐘，離該出門的時間不遠了。
　　螢幕上跳出蕭駱凡傳來的訊息，說忘了帶存有下午課堂報告的隨身碟，程梬嫌棄地撇嘴，手上卻還是老實地找到個OK的貼圖送出，只是頓了幾秒鐘，又迅速鍵入了一行字。

　　──中午我要吃火鍋，你請客。

　　也不管蕭駱凡會否答應，關暗了螢幕，他心情極好地進房收拾包包穿好外套，出門前也沒忘記把被健忘主人遺忘在客廳桌上的隨身碟塞進口袋。

　　過了尖峰時間，市中心的交通趨於相對的友善，催著在安全範圍內的時速，全罩式安全帽下的臉上是心情不錯的笑臉。
　　敲到一頓免費午餐，週末程泱會回家。
　　暖風和煦，李同學會跟著一道回來的這件事，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

　　下午的通識課一如既往地無趣，因是為了應付學校課程規章的七大類學門通識而設的必選修，除了只想混時間拿學分的學生，無可避免也會出現混水摸魚拿鐘點的教授。
　　「東亞洲二戰後經濟局勢發展」，第一堂課時教授的課程進度綱要便開宗明義告訴大家他只想偷懶，整學期的課程都以學生小組報告來進行，課本被重新分成十來章，依次交給了每組回去自行找資料做簡報，然後上台口頭報告，美其名是訓練學生未來入社會職場該具備的能力，實則是代表著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彼此睜隻眼閉隻眼，換來一學期的相安無事，值當。

　　看著講台上逗得本死氣沉沉的台下一陣陣哄堂大笑的蕭駱凡，程梬手撐著下顎，看似發呆的模樣，但在聽到重點處時還是認真在課本記下了筆記。
　　就算是混學分，也得混得有點意義，不然學費就白交了。
　　和自己不同，蕭駱凡長相屬非典型帥哥，五官不特別突出，但勝在白淨舒服，尤其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微微下垂的眼尾顯出幾分黃金獵犬般的純潔無害，十分容易得到旁人的好感與信任。
　　那雙狗狗眼便曾讓小時候的程泱傾心，只是轉為貓派後，那份心動也就跟著消失無蹤。
　　這件事是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幼年時的兩小無猜，不需要在長大後的日子裡還拿出來茶餘飯後。

　　口條太過出色，下台一鞠躬後獲得滿堂喝采的蕭駱凡，在回到座位時臉上春風滿面幾乎藏不住。桌子下，程梬踢了踢他的腳，白了一眼要他收斂點。
　　「這樣下週我怎麼辦？」趁著下一組報告的同學正在開啟投影片，他小聲抱怨。「不要害我學期總成績掉到90分以下。」
　　蕭駱凡只是露出慣有的無奈笑容，伸手把他垂落的頭髮梳理好，笑得溫潤，連帶著動作也是。
　　他知道自己的任性都將會被無條件原諒，被偏愛的一方總是有恃無恐，因此他趁機又敲了一杯星巴克，作為下週報告的提前獎勵。當然，下週結束後自然還有另外的敲詐行為，這個只不過是熱身。

　　下課後，程梬和蕭駱凡暫時分道揚鑣，看著他去網球場和學長打上幾場，自己則是走往圖書館。並不熱衷社團活動的他，在拿完必要的社團認證後便退了社，但終歸是玩出感情的一群人，於是偶有閒空時，他仍會去串串門，以閒情逸致之姿欣賞在社團課裡水深火熱的朋友們。

　　非書資料區的小包間始終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放了窗簾關了燈光，按下播放，是一部歷久不衰的《海上鋼琴師》。
　　他和程泱在電影方面的喜好十分一致，定期回顧的各類經典，常看常新。
　　當1900用琴弦點燃那根菸時，口袋的手機震動，掏出一看，是程泱打來的。

　　沒有說很多，就問問他波蜜是否無恙、記得注意天氣變化，以及又說了一次週末她會帶著李鉑至回家。
　　電話另一端的慎重叮囑令他莞爾，其實他對李鉑至的敵意已經不多，畢竟都已是三年多過去，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也夠他看清。只是對於半身的雙胞胎姊姊不需要自己保護的這件事，他還是有點不能習慣，護花使者的工作交棒給他人，難免心有悵然。
　　聽到程泱說作夢的次數又減少了，他不禁溫柔了眉眼。
　　「李同學加五分。」半開玩笑的語氣，心裡是真正的感謝。

　　通話結束，電影也已播畢，走出圖書館看到站在階梯下的蕭駱凡，程梬三步併作兩步奔了下去，一臉嫌棄他身上的汗水味，卻又執意與他並肩，一起往機車停車場走去。

　　夕暮懸落，尖峰時段的壅塞將他們堵在路上，趁著紅燈，程梬推起擋風罩問著晚餐要不要吃炸雞，蕭駱凡點點頭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他瞬間笑容舒揚。
　　自己的要求他從來都是順著的，只有一次，當初嚷嚷要把李鉑至扔進太平洋餵鯊魚，問他願不願意幫忙時，被嚴正拒絕了。那時蕭駱凡義正嚴詞教訓了他一番，但此時回頭想想也覺得幸好，自己當時沒有堅持繼續胡來。

　　看著數字不斷上升的電梯樓層面板，他想了想後轉頭看著蕭駱凡，舉起兩人牽著的手：「這週跟泱泱說吧。」
　　蕭駱凡點點頭，低頭親了親他的頭頂：「好，反正姊姊也早就看出來了。」

　　程梬笑了，確實，程泱那細膩心思老早就看透他們倆的若無其事，只是一直在等他們自己坦白。至於坦白是否從寬，不好說，但對象是程泱，她要怎樣都行。
　　誰讓程泱是他最寶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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