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晌午時分,街頭巷尾仍活絡著,各式小販乘著人潮齊聲兜賣,賣餅子、賣飲子、賣乾果串糖,聲聲交雜,好生熱鬧。戴康一如往常懶懶窩於攤後,一手撐頭,一手擱置桌上把玩內裡空空的小碟,頂頭青色傘蓋替他框出一片陰涼角落,眼前所見彷彿都上了一層明豔色彩。
此刻無非是個打攪鄰攤也正等待生意上門的算命仙的好時機。正自思量間,他遠遠瞧見一面生紅衫少年行來,一頭捲髮隨著步伐晃蕩,戴康平時坐這街頭,沒太多事幹,最常看人來來去去,槐根鎮上人的面孔他幾乎各個識得,此刻竟有陌生臉容,他也就稍加留心,乘人靠近時多看了幾眼——不看還好,他這老郎中火眼金睛,一看不得了,哎喲,這小夥子臉色似乎不太好,還顯些疲態來著。
「小兄弟,哎、小兄弟!」
見人即將遠去,戴康忙擱下碟子,探身朝那道身影喚道,同時伸手招了招。
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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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槐根鎮約一個月有餘,蕭肆基於生計,安頓好沒多久便陸續接了三四個委事,可說是忙碌至極。這日一大早醒來,他感到頭有些昏脹,不過倒沒多想,僅當是還未睡醒便梳洗出門,準備前往欄榜查看是否有新單可揭。
他本想著還沒胃口是否該去買個早膳,才剛路過主街,就因那聲喚而回頭,與路邊的中年男子對上眼。
見自己那叫喚成功喚得小兄弟回頭,戴康一隻手招得更加起勁,還連連點頭,示意對方來自己攤上坐坐,平時被收在桌底的板凳也被他順勢踢出,好一副待客上門、準備萬全貌。
「小兄弟呀,我看你氣色不甚好,近日可曾覺得身體不適?」
才起了頭,話到一半,他似乎也覺這開場白似乎過於唐突,一雙眼在面生少年身上自頭到腳來來回回,腦子轉得飛快,忙思索下一句該怎麼個接話法,最後在對方手上那瑠璃玉扳指上停住,思路打通,靈光一閃。
「哎,你可是阡陌門的?」
卻不知這下反倒讓他更顯可疑。
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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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肆瞄了眼插在一旁隨風飛揚的「藥到病除」的幌子,想來這人應是江湖郎中,正在招人來做生意呢。照理來說他大可直接走人,然而初來乍到槐根鎮,就算眼前人看來完全是一介平民模樣,蕭肆仍不敢輕看對方,因此只是來到攤位前,並沒有坐下,而是微彎腰朝人和善笑道:「是、是,我是阡陌門的。不舒服倒還好,許是今天起得早,臉色才顯得不太好。謝謝大哥關心啊。」
見這小兄弟不僅應了自己招呼,還模樣和氣、應對有禮,武林中人常帶的傲氣在此人身上半點也沒顯露,戴康心下對這後生也平添不少好感。他倒沒有馬上以同門的身份開始套近乎,既引了對方注意,那阡陌門之事留待稍晚再提也不遲。
然而眼前人雖一團和氣,看來卻也無坐下之意,戴康就近又打量了面前身影幾眼,觀他神色儀態,一面接過話頭:
「噯,小兄弟無需客氣,我杏林中打滾一輩子,看人可準嘍。小兄弟啊,近來胃裡可有堵悶?可覺鎮日疲勞、精神不濟?這春日裡最怕風邪,風邪又是百病之長,現正是最需顧好身子的時節。哪,我這兒有幾個養肝顧脾的妙法,你聽聽,或許受用。」
語畢,他再度指指桌前板凳:「來來,你坐,我慢慢跟你說。」
嚄,這是要推銷自家賣的藥啊。這手法蕭肆覺得似曾相識,一開始表示只是「聊聊聽聽」的,到後來往往便變成耍賴讓人掏錢。
因此自認身體健康強壯的蕭肆只是賠笑道:「對不住,我正巧在趕路,不便久留,改日有需要再來跟大哥討教!」
語畢他便向後退,離開攤位前還不忘祝人今日順心,這才閃身進人潮裡,沒兩下便不見了蹤影。
哎喲,這腳真快。
眼見面生小兄弟很快溜了個無影無蹤,戴康沒轍,空嘆一口氣,不忘勾勾腳再把凳子拖回桌底,伸手從包裡摸了個餅子出來,再度望回人群,細啃慢咬,邊吃邊看路人百態。
反正他就在這大路上擺攤,那小兄弟要真無恙那是最好,可要日後真出了毛病,真有記著他話,要尋回來也非難事。
***
三天後,明媚的春日正午。
微風捲過,搖動冒新芽的綠枝,金陽在戴康半闔的眼眸晃蕩,沒多久被一抹身影擋去。待他睜眼,便見一名熟悉的少年站在眼前,裝束與前幾日無異,僅多了件暗色披風,而面色比之前再差了些。
「打擾你休息了。不知大哥記不記得,前幾日我有路過你的攤位……」蕭肆乾笑的摸摸後腦勺,咳了一聲,嗓子微啞的道:「請問現在是否有空替我開帖藥?」
嗐,這不前幾天那趕著離去的小兄弟?
戴康原先殘存的睡意被這麽個好似意外又不意外的來客給震掉了個七七八八,瞬間精神起來,匆匆直起身子,那把熟悉的椅凳也再度被踢出桌外,正巧落於對方鞋尖處。
「這個自然,我記著你哪,坐坐坐。」
他一面招呼,一面觀察來人神色,見小兄弟臉色果較前幾日初見時要更差了些,忙張羅張羅桌面,將脈枕推至桌中央,朝之努了努下巴,讓人將手擱上去。
「遣藥前還得先辨清症候,我給你切個脈吧,有些什麼病徵也說給我聽聽?可有發熱?喉痛?口渴不?」
對著密集而來的問題,蕭肆連續點了三次頭,然後道:「還有些發冷。大概今早開始的。」
戴康聽其言,再輕輕取脈,只覺手底應指脈象既淺且快,突突跳動,再請對方張開口讓自己瞧瞧口腔,復又問了一兩個問題,儼然做足了郎中樣子。至於這小兄弟害的是什麼病,他也約略心裡有數。
望聞問切的工夫,一樣不少,半晌後他雙手一拍,終於解起病來:「好啦,小兄弟,像我前些天說的,大約是給風邪犯了表啦,是表熱症來著。」
「這風熱病教人難受得緊吧?好在我這兒有帖散劑,就名解風熱奇效散,剛好直接能給你帶回去,要來晚一些的話,你可就得自個去藥舖子抓嘍。」
說著,他提起藥袋,在裡頭摸了半天後掏出一方方正正的油紙包,上頭還用細繩裹了,寫著幾個潦草大字。郎中將納油紙包置於桌上,不急著推給人,一張笑臉上滿是親切神色:
「我那天說得準不?」
蕭肆吸了下鼻子,連連點頭:「準、準,比我還了解自個兒的身體,大哥太厲害啦。」
蕭肆這輩子染風寒的次數一隻手能數得出來,導致他對症狀不甚熟悉,直到今早朦朧醒來,明顯嚴重了,才想起前幾日那路邊郎中的話語。雖說也是能去醫館把脈再去藥房抓藥,但既然有這麼個能人單看一眼便可判斷病因,他想著給人看一次總不會出什麼錯。
蕭肆問:「請問這樣一帖藥多少?」
這戴康就是耳根子軟,誇不得,聽了少年人說他看人準,一張臉笑得眼角細紋越發明顯。他將藥包向前推,一面答道:
「問診費就免啦,這藥算你七十文錢罷,劑量應足夠你服上三日啦。記著,若感覺不適得緊的話就一日服三次,若好些了便一日二服,應不出幾天就能藥到病除。」
雖規模不及醫館藥鋪正規,醫術相較下也較無擔保,可他問診收的錢一向比醫館少、賣藥一向比藥鋪便宜,這也是他這街邊郎中最大的生意賣點。近來風邪逼人,給他帶來不少財收,便也不甚介意少收些錢。
「沒怎麼在這鎮上看過小兄弟,可是最近才來的?」
他接著問道,頗有藉機聊上幾句解悶之意。
蕭肆將銅錢放到桌上並道聲謝,接著開口:「是,剛來一個月有餘而已。大哥住這兒很久了?」
「久、久,大概也快十年嘍,比不上土生土長的就是。」
收過銅錢,推過藥包,見人將藥收好後,戴康繼續抓著機會閒聊:
「好幾年來成天坐在這廟口街上看人,鎮上人臉都給看熟了,那天也是見你面生才多打量了幾眼。你從哪兒來呀?這鎮上環境還適應不?」
從哪兒來?這問題還真是難倒蕭肆了。
須臾,他咧嘴笑道:「以前到處跑,因緣際會才在槐根落了腳。這個鎮啊……什麼人都有,挺有活力、」
話未說完,不遠處的飯館傳來陣喧嘩,緊接著「碰」一聲,一名男子被扔出飯館大門,搖晃的撐起身後罵罵咧咧的走人了,無視背後傳來的此起彼落的叫囂聲。
「……」
蕭肆轉頭回來,決定當沒看到。「……挺有活力的,哈哈。」
「......啊。」
郎中從所坐之處正好將飯館騷動盡收眼底,看樣子只是場普通的打架鬥毆、喧嘩叫罵,在此三不管地帶實屬稀鬆平常,也是家常便飯,他這許多年來早已習慣,便也不多在意。
可又想這小兄弟初來乍到,像這般看見這鎮上成天有人衝突鬧事,怕也是一時半刻難以習若自然。
「挺有活力的?還是說烏煙瘴氣?」戴康笑笑,將頭用手撐了,咧開一張缺牙的嘴。
蕭肆報以無奈的笑,隨後輕嘆口氣。惹了風寒讓他感到身子特別笨重,連帶思緒比平時混沌,過了半晌才道:「大哥在這待了十載左右,應當見怪不怪了吧。但不知大哥是否有碰過……猶豫著該不該出手相救的時侯?」
見人看向自己,蕭肆摸向後腦勺,盡力語調輕快的道:「也沒啥,就是前陣子碰到了這麼個場合,我誰也不認識,不便貿然出手,誰知猶豫期間,就有人……受傷了。」實情是出了人命,但哪怕是三不管地帶,這話也別胡亂透露,「只是想趁機了解,大哥覺得在此地該抱持著何樣的處世之道。」
戴康眨眨眼,對於拋來的問題並不感到十分意外——畢竟要換作十多歲的他,來到這麼一個地方,免不了也會心生相同的疑問。
他坐正了身子,尋思這小兄弟此二次照面時和他幾番來回的說話態度,應也不是甚強硬處事之徒,思索片刻,才悠悠開口:
「這麼說吧,這都是我自個的道理,你聽聽就好啊。」
「這鎮上確實臥虎藏龍,街邊隨便一個普通模樣的人都有可能是武林高手,可這麼一來呢,自然也是魚龍混雜。如你方才說的那種場合,若你衡量場面後有把握哪,那出手相助自然沒有問題,可你不知道自己救的是什麼人,傷人的又是什麼人,弄不好或許會招惹到渾身臭泥;若看不出對方武功,對自己沒十成把握,又不識得那些人,我建議呢,還是別管閒事比較好,否則不知會把什麼給賠進去嘍。」
「江湖上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牽扯起來可麻煩極了,小兄弟若也身懷武功,應該也明白吧?此地人雜,事多,遇事不必強出頭,能忍得下來就忍忍,鋒芒斂斂,麻煩事自然不會找上門。若真碰上事端,打不過就逃,不願打便彎腰,這也不算窩囊,只是對時勢有洞見罷嘍。」
「小兄弟是此地阡陌門的吧?我算得上是你師兄哩。」
他最後說道,一番聽來著實窩囊的言論出口後,不免俗地套個近乎。
扳指帶著,蕭肆對自個身分被認出來並不驚訝,但眼前瞧來貌不驚人的郎中竟也是同門派的,不禁感嘆阡陌門果真是匯集了各路人。
蕭肆朝人拱手笑道:「原來是同門!我叫蕭肆,肆意的肆,師兄隨意稱呼便是。敢問師兄該如何稱呼?」
「敝姓戴,名康,安康的康。」
見人朝自己拱手,戴康也忙振振袖,騰出兩手來拱上一拱。他見蕭肆年少機靈,說話得體,又是同門師弟,看著頗是喜歡,接著出口的稱呼便親暱了些:「那我便喊你阿肆吧,可好一陣沒聽人叫我師兄啦。」
「嘿,那我就喊聲康師兄了。」蕭肆朝人笑笑,同時琢磨起方才戴康的建議。
他並不意外對方選擇明哲保身,這些話是那樣的似曾相識,畢竟「聰明人」皆會這麼選,就像他父親那樣。
但蕭肆仍不免想起那日被捲進去的紛爭,縱使只是個身外人,但滿鼻子的鐵鏽味和因慘死而失去亮光的眼仍烙進腦海,始終令他無法忘懷。
「……這事終究會習慣的,對吧?」蕭肆無奈的勾勾嘴角,不禁想著那位拔刀相助的義士出手前是否有十成把握,但無論如何都是死了,也無從確認。
思及此,他不禁感嘆:「到底怎麼選擇是對的,真的好難哪。」
「的確難哪。」
戴康接口,話聽在耳裡,若有所思地應和,一雙眼原在蕭肆身上游移片刻,又轉而凝望空處:「路見不平也好、事兒自己找上門來也好,一旦自己身上有些什麼本事,總是會覺得不做些什麼也過不去吧?我當年也是這樣的,不奇怪。」
被這麼喊了一聲康師兄,他心裡還是挺高興,見人煩惱貌,也就叨叨絮絮地繼續說道:
「嗐,阿肆啊,我可以明白你的難處,尤其你現下年紀還這麼輕,該怎麼處世也不是誰說了就算,自己親身體會過才會漸漸更知道如何做選擇。只是這世道亂七八糟的,還是保護自己點好。」
剛才那大漢被扔出飯館的畫面歷歷在目,少頃,蕭肆輕嘆口氣,道聲「也是」,接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將披風裹緊些,
還是先吃貼藥再說吧。
蕭肆起身並朝人頷首,笑道:「謝過康師兄,那我先回去歇息,就不打擾你的生意啦。」
啊喲,一聊開了都忘了才收了人家的治病錢來著,豈有郎中巴著不讓患者休息之理。戴康見人起身,也忙不迭點頭揮手,示意人快些踏上回程:
「是啦,你趕緊回去歇歇,我這兒也常閒著,往後你平日若活兒忙完,沒事幹,都可上我這來談天。」
——也不忘拉人日後無事閒嗑牙。
他擺攤既是看診賣藥,也是結緣,這回還給他結識了個小師弟,真可謂豐收,豐收。
能與同門長輩交好肯定是好事,蕭肆吸了下鼻子,咧嘴笑道:「我不大常病,但既然康師兄都這麼說了,有機會就來這兒晃晃。」
又朝人欠身一次,少年這才轉過身,沒多久便隱入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姜還是老的辣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謝謝康中的交流
時間點是接在蘇惜中的這個
交流 後面 很開心能讓肆跟同門長輩詢問處世之道 康康人實在太好了 脾氣好又熱情 講話活潑 給的建議也實在 這聲師兄喊得太值得啦!
也謝謝肆中和阿肆一起玩......!肆真的好可愛,雖然康亂七八糟地給了一些建議,傳授窩囊處世法,但只希望肆可以早日藥到病除
......被喊師兄樂在心裡,擺攤歐吉桑能跟小年輕人聊天覺得自己都年輕起來了
(再戰十年)
好喜歡兩個人因身處不同的生命階段而有各自的價值觀,更喜歡的是即便年長者將自己長年累月的總結分享給年輕人,年輕人也聽進去了,但還是得親身在人世走闖一番,才有辦法吸收這些歲月精華,這大概就是時間之所以可貴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看到康康被蕭肆當成漁夫覺得康康好冤枉但又忍不住想笑w還好之後誤會解開了
每次看康康踢椅子都覺得他腳力真是了得,每次都能把凳子踢到剛剛好的位置欸,看來是有練過喔
看到戴康樂呵呵我也跟著快樂唔唔唔康康真的好可愛
蕭肆真的是個好認真的人耶,會好好地思考自己該和世界建立起怎樣的關係、要以怎樣的距離去承接他人給予的影響,覺得這過程雖然辛苦,但想通之後會有很深刻的收穫,也會對日後的人生有許多助益
姜還是老的辣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youpee515: 哇噻謝謝70中的超認真反饋 我也好喜歡康康踢椅子喔超有個人特色的 而且一踢一個準
這麼好的熱心前輩一開始卻被當成漁夫 中之實在不好意思wwww
雖然不想去想 但那日太震撼人心了(畢竟出了人命)就像你說的 想的過程不容易 但我想康康這番話結合那日的經驗會逼他靠自己去摸索 相信將來處世也會更泰然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