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蘭德瑞斯。」
朱師朝他拋來一條輕盈而細長的紙質物，由男人摸索著夾在手指之間。
「你該知道，我並不抽菸，朱師先生。」
「真是神奇啊，『我不抽菸』先生，你已經從精妙地偽裝退化成直白說謊了嗎？」那人依舊癱坐在沙發、翹著腳，一面抖著磨損的皮鞋一面高聲嘲弄。「看看你的手勢，用你那雙不知道是真瞎還是做造型的眼睛看看它——老菸槍，我差點就真的把你當成聖人了。」
一定是誤會了什麼，他說，將不知為何要給自己的香菸傳回對方那兒、口中仔細說明自己記憶之中從未抽過菸，哪怕是為了交際應酬。但朱師像是已找到什麼讓人滿意的斷論——他相信那不會是個可靠的結論——又扯起其他話來，將從小吃攤端來的、好好的一盤豆腐戳個稀爛。
「如果你有視力的話，我真想拿面鏡子給你看看自己的表情。」獨眼的男人這麼道，近乎猖狂。
「您今天格外討厭我的眼睛呢。」他語調溫柔地指出。男人在街坊中向來這麼說話，帶著令多數鄰居舒適的禮貌距離，可這只會讓篤信他虛偽的記者煩躁，玩鬧著戳豆腐的力道忽然誠懇許多。
「胡說八道，」叉尖用力剁上盤子的聲響之間，朱師嗤笑。「我每天都格外討厭你。」
蘭德瑞斯．阿坎密擦拭手裡的槍枝，謹慎而細膩地。正午的陽光照得他雙眼刺疼、只能將手上動作放得不能再慢，毫無意義地失去效率。可所有人都在烈日下做著相同的事，而他也不是個會去爭取或奢望特權的人，緩慢便緩慢吧，他總歸不曾拖累同伴。
所有人聚集在此只為一個目標。無論他們過去的身份是什麼、心中想的又是什麼，既然到了此地、穿上了那套色澤單調的服裝，他們自然沒有其他選擇。他們該說，為了家國。
「嘿，阿坎密，」來自左後方的耳語響起。「聽說隔壁營帳有人弄到一瓶好酒⋯⋯」
禁酒令說嚴格卻有無數人能鑽漏洞、說寬鬆卻有著嚴苛的責罰，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位士兵提及酒精、更不是第一次什麼也不說，輕輕點頭就為對方打起掩護。在過往的街巷裡，如果誰聽見蘭德瑞斯包庇別人違規的消息，大概會當作荒謬的笑話吧。但他確實這麼做了，一如他擅長獲得好名聲般自然。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規則。
而他向來是最循規蹈矩的那位，能夠被人勾肩搭背笑稱兄弟、或被人握著雙手說是恩人的好先生。
「謝了，」對方用氣聲笑道，朝他後背輕拍了下。「你永遠可靠。」
隔日那名士兵睜著一雙清醒的眼死在壕溝裡；對面好幾日都不敢開槍的敵軍總算獲得、又或放棄什麼。
——你永遠可靠。
但你做夢嗎？蘭德瑞斯不慌不忙地將槍口瞄準敵方，為的不全然是報仇。扣下扳機時他從不遲疑、收殮屍體時也是如此，順從而堅定，似乎戰爭結束時便能得到徽章。
曾有誰在巡夜時偷偷分享結論：殺死對面的就是好傢伙、擁有義氣的就是好夥伴。太功利了，另一人笑說，但這個算人頭的地方若不功利地看待，只會讓自己感到恐懼與疲憊。他行動時從不去想這些，但除此之外他又能有什麼動機？
你做夢嗎？喝得爛醉嗎？舉起槍枝時手會顫抖嗎？面對摻在土石間的同僚依舊從容嗎？
他第一槍沒能打中人、第二槍也是，不過接下來就沒什麼好煩惱的了。
退伍之後，在路上巧遇自己的長官不只能叫出他的編號、更記得他姓名。
「你是最好的士兵，永遠可靠。」
「你抽菸嗎？」
他脫下軍服的幾個月後，在相片館裡摳著廢棄底片玩的師農偶然問起，帶著發現新大陸似的新奇，真切得反而知道對方不過在故作驚訝。
男人篤定搖頭時卻也詢問自身、問那枚假裝和自己道別時寄到遠方的彈片；他記得自己在信紙上抱怨砲彈聲響多麼影響心情，寫到一半聽見敵襲也不曾忙亂。
他抽菸嗎？偷偷賭博嗎？在長官腦後比不雅手勢嗎？
「不抽菸的士兵還是個好士兵嗎？」話音落下沒多久，損友率先連連擺手。「算了，別回答我這個問題，『抽菸的蘭德瑞斯』這個形象可不那麼討人喜歡。」
蘭德瑞斯笑罵了一句「去你的」，隨後將來不及更正的兵痞硝煙吞下、抹淨。「太誇張了，師農。」
⋯⋯到了最後發現自己永遠不是聖人嗎？
「如果說必須摒棄醜陋的本質才能勉強好看點，那乾脆直接將存在扼殺就好了，不是嗎，蘭德瑞斯？」
「不，朱師先生，將那些沒人想看的東西全部灑在眼前的人，才是真的惡劣不堪吧？」
可愛的鬥嘴……ＯＨ那盤可憐的豆腐（？？？？
原來這裡有更新
lucifer0441: 我之後應該都會先貼在ep再放過來⋯⋯就慢慢寫有緣就放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