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對方的聲音，是卡納佛家族的代理人。幾天前對方有來拜訪過並捎來了「過幾天後可能有一場事件發生」的微妙預告，她心底多少明白將會發生什麼……卡納佛家的名號她也曾在別人口中聽過，但沒想過像那樣的家族竟然會與她們聯繫；會怕嗎？要說不會絕對是騙人的，但工作畢竟是工作，即使並非本願，她現在必須好好承擔起這暫時的責任。

「啊，是這樣嗎……不會，我能理解那些事情總是發生的很臨時，那麼我現在就過去查看現場情況……是，為了以防萬一。」

觀測中的黑色帷幕提前到來了。這本來不應該是她的事才對，她們的工作是等待並處理送來的東西，像這樣必須前往現場的情況少之又少，沒人想拿未知做賭注。

但這次她可能得冒險一次了。

「班，我得去客戶現場一趟……請注意電話，有事請聯絡。」出門前交代完事項後便坐上派車前往地點；那是間位於郊區的獨棟別墅，據卡納佛的代理人所說那棟建築內所有人都陷入瘋狂，無一倖免。

頭好痛，她默默握緊了包包的背帶下了車。

「打擾了，我是格拉維斯的人……」好安靜，站在半開的門往內一探沒聽到任何聲響；她嘆了口氣走進屋內站在一團混亂的前廳，思考著可能的屍體數量與處理方式且不敢輕舉妄動，像她這樣比起室外更常待在室內的人，還是不要觸發不必要的額外支線比較好。

「格拉維斯小姐。」

平靜的嗓音自門外傳來，在翻箱倒櫃如同轟炸過後的宅邸裡，這聲呼喚顯得格外突兀，卻沉穩地飛越所有凌亂不堪，捎至少女耳畔。

「請您不要回頭——就這樣退出前廳。」

「我會指引您避開路上的障礙……如果可以的話，請稍稍深呼吸然後屏息，盡量於一口氣之間退出。」

青年的話語一時間難以摸清其中道理，但在一片渾噩之中，卻彷彿撥開濃霧投下光芒，指引歸途的方向。

「……那麼，我將倒數三秒，三、二、一——」

「好的！」門外的聲音讓她更抓緊了隨身包，專注聽著聲音移動腳步。

是她太大意了，在沒有驅魔人的陪伴下獨自走進事故地點實在魯莽；這並不能讓客戶留下好印象……是她沒有考慮清楚。

「很抱歉我擅自一人就跑進去了，還得麻煩您……真的很不好意思。」回到門口，衣著端正的綠眼男性站在門旁，看似與她年紀相仿又或許只是大上一兩歲……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比起客戶的年齡她更需要知道的應該是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重新介紹一次，我是格拉維斯殯儀館的麥，聽您的代理人說這裡發生了黑色帷幕……請問現在的狀況如何呢？不方便說的話至少請告訴我需要移除的件數還有……嗯，我想您也明白的，其中如果有要再製的可能要另外搬運，我會再請人來載走。」

少女接連的詢問似等不及薰風便盛放的含苞，綿連不斷地於列昂尼德面前展開；但他卻連丁點回應都沒有，待話音流入腳下木棧板的縫隙之間，彷若石雕般的青年才有了動作。

深綠的瞳眸將同齡的支援者納進其中，手臂掀起大衣的一角，隨後以指輕抵上缺乏血色的唇瓣。

「失禮了，接下來的四分鐘之內，請您噤聲。」

又是一次荒唐的指示。
但這回列昂尼德沒有進行倒計時，幾乎是話語剛落，他便移開視線，轉而關注門內前廳的動靜。

——、
——、——？

——、——！——？

寂靜的屋內突然有了聲響。

似乎是某種重物拖曳過地板的聲音，硬生生輾壓過一路上的障礙物：昂貴的茶具瓷器破碎、倒下的沙發彈簧不堪負荷地斷裂、塑料玩具娃娃尖嚎著迸散……肆無忌憚而毫無顧慮地破壞了所有礙眼的東西，一路直往門口而來。

隨著那未知事物靠近，門口醞釀起一股血腥味。漸漸地，鐵鏽味厚重的程度已經連空氣都能固化了，甚至更像是它挾持了那道腥風，逼得後者無處可逃，只能硬生生往鼻尖裡鑽，以試圖躲進人體內部來逃離這場夢魘。

「……♫——」

但在龐大沉重的拖曳聲裡，一道慢條斯理、甚至帶著點慵懶的低柔嗓音斷斷續續地從其中抽離，輕飄飄地落到了門口。


終於，重物出現在了前廳。

先是再也正常不過的男人右皮鞋足尖。
然後是左腳、

接著是被黑色布料包裹的長腿、勁瘦的腰腹、胸膛，啜著得宜的紳士笑容的嘴角……

「……喔呀。」

然後是那片破敗的日暮黃昏當中，硬生生卡入詭譎靜謐幽綠的眸子。

「……Здра́увствуйте.（你好），可愛的——」
滿眼瘋癲的恐水人向著在場唯一而完整的女性莞爾，如見到熟人一般問候。

他的手下拖著用厚重黑色大衣粗略包裹的重物，隨著男人停下腳步招呼，自縫口掉出一條女性的手臂以及男人的半顆頭顱。

「——Camellia（麥）小姐。」

如果這個男人身上黑色衣物沒有濕得不斷滴落赭色液體……
……而那位不幸的女性斷臂處沒有與鬍渣男裸露的大腦密合生長在一起的話，這或許會是個正常不過的社交場合。

「歐猈，你應該自我介紹。」

列昂尼德相當平靜，甚至游刃有餘地糾結了男人的禮儀。

男人一聳肩，重物轟然墜地，無視裡頭暴露的各種畸形肢體，行了一禮。

「我的錯。我是歐猈，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我能稱呼你小麥——聽起來比較親切對嗎？」

在屬於第六人的半邊腦袋落在地板時，他剛笑著調侃完面前的少女。

「……」這就是現場實景啊，她不禁皺眉心裡感嘆。

濃烈的鐵銹味伴隨著對方的身影強硬地佔據她的感官，厚重的腥臭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微妙氣味魯莽地在鼻腔中亂竄；她抬頭望向比她高出不少的黑色身影，選擇性忽略那些該要習慣的不適。

「您好，歐猈先生……您當然可以叫我小麥，我也比較習慣這樣的稱呼，很高興認識您。」這男人很危險——是驅魔人嗎？她也不是沒有看過其他驅魔人，不過眼前這位和她一樣擁有異色雙瞳的青年，大概和她見過的恐水驅魔人、甚至是她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吧。

畢竟……對方看起來玩得十分愉快的樣子。

「裡面……？」她想詢問又不確定該用什麼樣的措辭比較好，看著那人拖出來的東西，收尾要叫上班來幫忙是肯定的……只希望晚點還有胃口能吃晚餐。

歐猈垂下眼簾沉吟，不到幾秒便笑眯眯地抬眸重新將少女納入其中。

「小麥讀過『尋找威利』嗎？到現在我還是蠻喜歡這作品的。」

血污已經蓄積成一小灘，隨著男人的侃侃而談激起一圈圈漣漪。「從基本到進階……循序漸進，真是適合所有大人小孩同樂的作品。」

「——裡頭也是如此。我把肉眼可見的東西都帶出來了，畢竟我聽說今日協助的是位可愛的小姐，太重的東西可不適合女士動手。」

他的嗓音含笑，眉眼彎彎地將現場慘狀融進全家大小同樂的兒童繪本當中。

「不過我耐心稍嫌不足，更精細的部分只得麻煩你瞧瞧了——」

「……歐猈。」

列昂尼德又開了口，凝視著面前興奮狀態未褪的男人。「幾個。」

沒頭沒尾的問話讓男人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好吧好吧……我承認，有兩個。」

恐水人無奈地垂眉，唉聲嘆氣。

「一個沒救了，一個的話……那種情況，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畢竟也是對方的遺願。」

他的自白彷彿是敘述今日早餐裡煎培根的焦香度，而非說明為何多處理掉兩個人這件事。

「……即使是天使，若是確認自我認知壞掉的話——」

男人一晒。「那也只能清理掉了。」

不知道是自己的理解能力不足還是兩位太過默契而讓她稍微跟不上思考速度，但從關鍵字來說，大概是指剛剛經歷了一場快樂的、惡戰？吧，且其中有兩名是戴環者。

她該開工了。包裡拿出慣用工具並戴上驗屍手套，將不該結合在一起的物體分開後清除斷臂部分肌肉組織，直到能夠完整見到一截白骨完整裸露。

原本拿來放置花瓶的茶几儼然成為了臨時解剖台，或許是因為死亡時間不長的關係下刀十分順利；手電筒光照OK、音診……如果能整理一下檢測應該會更準確，但確實是戴環者骨骼該有的聲音。

「嗯……雖然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不過這個聲音和密度的確是天使骨骼會有的特徵，再結合歐猈先生的話，是有兩具需要整理的嗎？」除此之外還有普通人部份也得處理，避免邪靈再次侵占他們的身體。

「雖然聯絡的代理人有大致告訴我工作內容，不過現在看起來……可能要玩拼圖遊戲了？」

歐猈挑眉，綠金的異瞳饒有興致地將這場景記錄下來：

盡顯少女纖細線條的手套、肌理肌腱糾葛纏繞在一起的肉塊、蒼白龜裂的人骨……逐漸釐清分開的過程更像是一幅油畫上色的進行式。

男人專注地觀察著一切，而當少女提出問題時，他立即將目光鎖定對方——但眼神卻與交談時的對視截然不同。

「是的，兩具。他們原本還希望我一起，真無趣——理所當然地，時間寶貴，所以我選擇快一點的方法。」
「……不過拼圖遊戲，對親愛的小麥來說，肯定不算什麼？」

恐水人輕笑，偏頭深情地注視著沾染上鮮血的少女。

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青年再次低頭確認了時間，隨即開口，這也打斷了男人近乎實質的凝視。

「——格拉維斯小姐。」

列昂尼德眼神掠過歐猈，在男人斂起些許瘋癲、慵懶地帶著腥風來到身旁後，將視線停在面前尚且稚嫩的禮儀師。

「除了預先告知的拉恩特一家，母親愛妲·芬威登、父親格拉姆·拉恩特、長女琳西·拉恩特、幼子恩佐·拉恩特……四人因恐水人長女造成的黑色帷幕而進行清理之外，額外多了兩名不幸身亡的戴環者——」

蓊鬱的眸子滑過被分開的女性手指及男性下頜。

「……無名指短於食指、中指留有貓爪增生疤痕，以及棕紅色鬍渣與菸草染黃的門齒……」

他輕聲地指出殘塊的特徵，隨後將目光轉回少女。

「……隸屬該地分支教會的驅魔人——」
「——男性戴環者，亞力克·蘇克，以及女性戴環者，珊娜·李。」

青年明確道出受害二人的身份。

他垂眸，半晌，輕柔一嘆。
「……都是未來可期的優秀驅魔人。」

「……雖然情況稍有變化，但仍及時遏止了情況惡化，不幸中的大幸。」列昂尼德再次看向少女禮儀師。「此次卡納佛與貴司的初次合作，卻發生如此突發狀況，造成貴司額外負擔……請讓我先為此致上歉意。」

他微微躬身。收斂起所有瘋癲的男人跟著低頭。

「失禮了。」

「不、沒關係的，我也清楚這種事情計畫總趕不上變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現在的心情，一方面對於自己的判斷正確開心一方面也對逝者感到惋惜……算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還是著重於眼下更要緊。

「只不過關於額外戴環者整理的部份……是要交給教會還是您們呢？另外，雖然我會盡可能把拼圖給拼湊起來……但在非完整遺體的情況下，請諒解我無法保證能交付整骨。當然，我也以職業道德發誓我們絕對不會做出私藏的行為。」把器具暫時擱在桌上脫下手套，一邊說著邊抽出一本筆記記錄方才青年說過的話。

「六個人……拉恩特一家還有其他親屬嗎？若有的話請再麻煩代理人將親屬的聯絡方式給我們，方便安排後續喪葬事宜。」

停筆後歪著頭她想了想等會要派幾個人收拾，啊、還得清理現場……

「如果沒有，那我想一把火可能是個方便的好選擇……開玩笑的，我們會照合約需求執行。」

「由衷感謝您的寬容。」

列昂尼德抬起頭，稍稍挪動了手下拄著的紳士杖。「有關戴環者與拉恩特氏的部分……此區教會剛巧有卡納佛人員駐點，為方便貴司作業，後續作業部分，他們會主動聯繫並與您接洽討論。」

他話語微頓，自相遇以來宛若石塑般的五官，終於在這一刻柔化了些許。

「而聖物交付的部分，卡納佛願向格拉維斯委託，便是信任貴司的名號與誠信，自是相信您們不會有多餘的污名之舉。」

他輕聲讚歎，隨後話鋒一轉，將事情徹底收尾。

「那麼再麻煩您與相關人員處理後續……不巧，我們二人稍晚尚需趕赴其餘地區視察，就先行一步了。」

「再見，Camellia小姐。」

青年點頭，而滿身血污的男人擠眉弄眼地告了別，二人便就此轉身，邁開腿離去——

但剛走出半步，印有家徽的皮鞋尖便停住、往少女方向重新轉了半圈。

「……啊，如果真的為求乾淨的話——」

青年抬眸，眼裡閃過一抹雲煙似的莞爾。

「一把火，確實是個很好的主意。」
「謹遵女士意願。」

一旁的男人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列昂尼德再次頷首，又一次轉過身。
這一回，離去的二人再也沒有停下腳步。

「非常榮幸我們能受卡納佛的信任，請慢走。」目送兩位離開後深呼吸鬆了一大口氣靠在門旁。怎麼說，很……特別？也難怪外面會有各種各樣的傳言了，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應該是真的。

自己剛剛做得好嗎？她不確定，但照對方的樣子看來還算合格吧？那麼後續得更加把勁了，要是能和對方長期合作對自家益處也不少……奇怪，她什麼時候開始會考慮這些，難道是剛剛被嚇出責任感了？

「看來有很多事得做……」六個人的話，不知道大車夠不夠載……

從包裡摸出一條巧克力棒拆開咬了一口，點開手機螢幕發現已經接近下班時間。

「慘了，不知道打電話他會不會接。」

巧克力棒失手掉在地上，她急急忙忙按下預設好的快速通話數字。

「喂？是我，我需要大車，然後帶多一點束帶……有六件，兩件需要整理的……對，我不確定所有人是不是完整的……好，快點過來，晚餐我出。」

看著地上的拼圖，方才說的玩笑話和離開兩人的身影從她眼前一閃而過。

「對了，再帶些汽油來吧……我知道你身上有打火機。」

「……還要買巧克力棒，一定要，一定要買喔！」

沒等對方回覆她便掛斷電話，至於等到人來時他的巧克力棒到底有沒有買，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終於收完ㄌ……感謝 SlientCat 陪我跟小麥玩uwu，主僕真ㄉ很帥有夠喜歡……

永遠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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齁謝謝神仙陪我對文 我才要謝謝小麥跟寶讓我呈現壞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