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歌看著螢幕上的訊息，漂亮的翠綠眸子很不爽的微微瞇起。
不算大的面板散著冷光，無數的1與0轉換成資訊，寄件者是他長期合作的同伴，主旨僅僅打了句「我覺得你該看一下」，而內容整個讓他冒出火光。

有些地方在販售「人體模型」。
他對這個詞並不陌生。

所謂的人體模型，指的並不是醫院或學校會有的，用以學習和認知人體的輔助道具，而是比那更為真實、更為鮮血淋漓的，頂著光環的人的一部分，也就是屍塊。
人心惶惶不安，各種檯面下的交易也在黑色水面下逐漸沸騰熱絡。聖骸倡議的收藏家與販售者不會放過這個時機，天使們稀少，價值連城，就是點肉末也不會被放過。

「他們全身上下都有價值。」

他曾聽過買賣模型的人如此說，那個人的頸鏈墜著個小小的牙，來自個十三歲的女孩，那孩子清醒的被拔光滿口牙齒，抽取的血量遠超過醫學上的容許範圍，當他和驅魔人同伴找到她時，女孩因被長期關押在地下室而退化的雙眼轉向了他們，聽不清晰的聲像說著「殺了我」，也像是「救救我」。

最後脆弱的戴環者還是離開了這世界，舊日月宗的人說著要讓她發揮最後的價值而帶走了遺骸，據他所知，女孩的身體最後也會變為一塊塊聖物，配發給舊日月宗所屬的驅魔人，直到與那些事物戰鬥磨耗的一點灰也不剩。
他知道這是為了大義，但心底還是浮躁的不悅，也許這就是他不適合舊日月宗的原因，他想。

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機，他按下那串早已背得熟透的號碼，指尖卻在撥出鍵前停下。
現在是半夜兩點，他白色的友人應該早就躺上柔軟的床榻，像隻小動物般縮在溫暖的棉被裡，安穩的睡著。

……現在撥過去吵人好像有點不道德。
嘆了口氣，他離開了撥號介面，想著等天亮後再傳訊息好了。為什麼什麼不現在傳？因為他的鄰居手機不會關提醒。
還是先來看看隨信傳來的可能販售地點吧。

午後的日光即使被深埋在烏雲背後，仍舊是溫暖的無私，綠眸的青年調整了髮頂上的帽子，透過無度數變色鏡片映入眼中的手機畫面是仍然未讀的提醒訊息，玖歌目光暗了暗，想著應該是在忙工作的事吧，轉而打開了另個記事本。

他盡力讓思緒不要轉到關於對方出事的可能性上，那名心理醫師可沒他這麼閒，尤其是在這個時節。

記事本中的是幾個地區，沒有詳細地址，綠色的視線在四周轉了下，腳步側往了蓋得曲折的巷，越走越偏，越走越暗。

天空的烏雲濃得像將滴下的墨，褐髮的青年放緩得腳步靜謐，他聽見了聲音。
看不見人的巷，腳邊積了小小的水窪，大概是早晨降下而殘留的雨，混著細小的聲音與咒罵，和透入的日光般，漸漸轉弱。

「……」
他跟了上去。

「你還好嗎？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玖歌轉了轉活動過的手腕，覺得自己對這種高強度的運動有些生疏，這可不行，得再把每日訓練量往上調整才好。
而那些「高強度運動」的器材倒了一地，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微微抽動掙扎著，褐髮青年快步走過去補上一腳，讓無良的獵捕人乖巧的失去意識。

「不……不需要，不要碰我。」

聞言，他收回想將少年拉起的掌，地面上的水灘像破碎的鏡面，倒映著懸在缺了一眼的孩子粗糙灰髮上的光，像是小孩子折出的王冠。

稚嫩而脆弱。
不是說這孩子衰弱的意思，而是單純對那光環的形容。他向友人詢問過環的外型與戴環者本身的力量或狀態有無關聯，答案是沒有，畢竟每個人的環都不太一樣，還有些會隨機變換型態。

白色的青年也說他的環有時會變形，不過玖歌從沒看過就是了。

「嗯……你有認識的醫生還是協助者嗎？你的傷最好還是讓專業的包紮一下比較好，這裡爛泥很多，還有一堆人亂丟垃圾，小心傷口感染。」對著那身因掙扎而弄出的擦搓傷挑挑眉，玖歌認為也許是那群人不想讓貴重的血液落太多在地面上，所以沒怎麼用上利器。他翻出摺疊刀，小心的把捆束在瘦小身軀上的膠帶和麻繩除去。

這名戴環者明顯對他有敵意，不過也是，如果他剛剛才被一群人綁架未遂，他也會誰都不想相信。

就像他白色的友人一般，誰都不輕易交付信任。

「……」
少年戴環者沒有回答他，就這麼繃緊身體讓他蹲著清理，直到玖歌將那些膠帶全數拆下，重新自由的小動物快速的蹦了開來，臉上明白的寫著不要靠近我幾個大字。

「……」雖然知道原因，但被這麼赤裸裸的厭惡還是讓人有點受傷。
就連阡誓都沒這樣子欸！

蹲在原地腹誹了一陣，他嘆了口氣，站起身。
「好吧，我就先相信你不需要我幫忙，不過如果你還是有任何醫療上的需求的話，就到這個地點去吧。」從皮夾翻出張小小的名片，他保持著讓人安心的距離好姿態，試著不激起少年的恐懼。「那邊有個醫生是你的同伴，他會幫助你的。」

少年咬咬有些乾裂的唇，謹慎的探出有些顫抖的手，捏上名片一角，接著快速抽回。玖歌翠綠的眼眸看見少年胡亂的把那張單薄紙張塞進褲子口袋，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過去，但至少他收下了。

鬆了口氣，他讓出了離開狹窄巷子的道路，在男孩從他一旁跑開時隨手把帽子也蓋了上去，離了幾步才發現頭上多了東西的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道謝般點了一下頭，壓好帽子就加快腳步，最後消失在紅磚的轉角。

通知認識的人來處理滿地的人口販子，他在一邊的垃圾堆隨意的掃視著，制伏這些人的過程有些混亂，他不確定有沒有東西從他們身上滾落，但他在檢查其中一個人的筆記時確實看見了有「人體模型交易」這一事項。

也許他堵到的不只是綁架現場。

這麼想著，他足尖踢到了什麼東西，是個巴掌大的盒子。
打開後，柔軟的布料上盛了個有些灰白的東西，直覺告訴他那是人骨－－和他常帶在身邊的短刀一樣的東西。

人體模型的情報是正確的，他們得加緊腳步才行。

他在手機敲入了一串熟悉的號碼，這次沒有猶豫便撥了出去。
通話很快的被接通了。

『喂……？怎麼了嗎？怎麼突然打過來？』
手機那端是友人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也許因突然的電話而有些困惑，他才想起這時對方不知下班了沒……也可能是空閒時間，所以阡誓才會接電話，而不是直接按掉。

「嗯，你有看到我傳給你的訊息嗎？」
『訊息……』
「關於那些東西的。」
『啊，有的，不如說，這種事一直都沒停過呢……』
「這次恐怕不是聽聽就好的程度了。」他斜倚在牆面上，一手把玩著撿到的那個盒子，將剛剛遇見的事刪減了些告訴對方，他的友人沉默的聽著，他想對方那張柔和的臉上肯定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對這類事一向如此。

人們是如此渴望天使的庇護，乃至拋棄道德與良知。

『嗯，我知道了。』聽完他的叮囑，阡誓溫和的回應。『謝謝你的提醒，我會避開那些地點的……雖然也不是避開那些地方就不會遇見了。』
「你遇到了嗎？」他皺起眉，想著自己現在只有摩托車，騎去友人那邊不曉得要多久。
『只是我們的經驗談而已。』電話那端的青年笑了笑，否定了他的推測。『小心點比較好倒是一直不變的，你不用擔心我。』

柔和的話語和聲線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玖歌微微勾了唇，剛想開口，就聽見對方那傳來了小小的碰撞聲，像是什麼東西撞擊到地面。「阡誓，你那邊是怎麼了嗎？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啊，是我的水瓶，剛剛沒放好掉下去了……放這邊應該就不會掉了吧。』

「這樣喔……」聽著另端的聲音，玖歌摸著盒子的指頓了下，綠色的視線移上了那個小小的東西。「對了，我剛剛給了那個孩子你的名片。」
『名片？』
「對，診所的名片……我看他受了點傷，所以就給了，應該沒關係吧？」
『沒關係的，名片本來就是這種用途的東西啊。』
「那就好，雖然也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過去。」
『就隨緣吧，如果他來了，我會幫忙的，不用太擔心。』

「好，你還在忙吧？那我就先掛電話了，最近別往太奇怪的地方跑啊。」一直聽見對方那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音，他想著自己可能打擾到對方整理文件之類的了，莫名有點抱歉，但知道對方是安全的確實安心了一點。
『是有點事要做呢……嗯，你才是別亂跑，自己的安危也要顧喔。』

大概不只是有點事要做，另一端的人切斷了通話，他也跟著收起手機，改拿起那個盒子細細端詳。

「嗯……？」
手中的裝著那小小骨頭－－他後來問了阡誓才知道那是舟狀骨－－的盒子底部雕刻著精緻的圖樣，巧妙的隱藏在圖樣裡，幾乎看不出來。
他用指腹細細的磨蹭分辨著，那就像是隻緊閉的眼睛。

有如沉浸在美妙的夢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