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蘇格蘭高地氣溫仍舊十分寒冷，前幾日降下的雪將城堡周圍染成了白色。距離情人節過去大約一周，學生們也正式從充滿粉色泡泡的氛圍中慢慢清醒。

拉里亞今天直到中午都是空堂，於是便決定從餐廳帶了點方便食用的三明治，走到黑湖旁一邊看書一邊小口的咬著三明治——就像野餐一樣。

他從一年級開始便喜歡這麼做，特別是到了三年級後，空堂時間學生少了很多，靜謐的湖畔風景形成了一個專屬於他的小小世界。既不需要和人打交道，也不需要配合他人，他喜歡這樣的時光。

愛德蒙今天的心情特別好，不為甚麼，只因為今天的飛行課被取消了——他終於能夠有那麼一個星期不用擔心被掃帚狠狠摔下草地了。

oO(這將會是一個愉快的小假期。)

男孩想着，從城堡的影子中踏出來，走進為他帶來些許暖意的冬日陽光中。

就在他思考要到哪裏消磨這突如其來的假期時，一抹金色的殘影從他的髮側擦過，微小的翅膀高速搧動的聲音讓他猛然轉過頭。

這個動作毫無懸念地讓他眼睛的老毛病發作了，視野模糊片刻，待視線重新聚焦，那顆金燦燦的小東西已經飛向遠處。

愛德蒙馬上想起了剛才在長廊上氣沖沖地走過的飛行學教授，以及魔藥學教授對他同學的回答——「不是甚麼大事」，那就是說，有事發生了。

在腦海組織拼砌線索的同時，他本能性邁開腳步，向那顆不明飛行物體追去。

他在雪地裏奔跑的足跡沿着城堡的外牆，一直延伸至那個安靜的湖泊旁。

霍格華茲的黑湖悄然地泛着光，有個身影單薄的人坐在它前面，一切寧靜美好又和諧。

「⋯⋯」

其實他們一點都不熟，但愛德蒙還是馬上便認出了那個背影，硬生生地剎停了腳步。他很感激雪地把一切的聲音都吸收掉，這樣至少他因奔跑而怦然跳動的心跳聲不會被對方聽見。

昨天被魔藥灼傷的手腕傷口已經痊癒了，他卻覺得那裏莫名地發熱。不要緊的，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如常。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悄悄走到銀髮少年的身後，從他身側探頭，用着愛德蒙式的語氣和表情，重新對他打招呼。

拉里亞轉過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沒有了增齡劑效果，對方的年齡回到了初次印象的時候，聲音也變回了原本比較稚嫩的男孩嗓音。
吞下了最後一口三明治，拉里亞相當普通的回應道：
「你好，又見面了。」

自從上次的愛情魔藥之亂後，這是他第一次與愛德蒙碰面。他很意外對方像平常一樣打招呼，同時也很感到慶幸，這樣普通的招呼使得兩人不至於尷尬。

他期望自己的語氣和平常一樣，在說出口的瞬間感到安心－－太好了一切如常。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可不是一年級可以在外面隨便晃蕩的時間。
「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吧，難道你翹課嗎？」

「飛行課取消了，我猜是因為有人搞丟了金探子。」愛德蒙言簡意賅地總結，又四處張望數眼，卻也再見不着剛才擦身而過的金探子，這讓他有點意興闌珊，放棄了搜尋。

他索性在拉里亞的身邊坐下來，凝望着前方廣闊深邃的湖泊。

「我是打算找到金探子後拿去賣的，你知道，這類精巧的小東西總有人想要——特別是那些沒飛行天份的人。」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糟糕的飛行課表現，他噘了噘嘴嘆息一聲，把視線從收回來重新投向身邊的人——

拉里亞看起來一臉意外他竟然如此坦白，愛德蒙瞥見的當下就失笑出聲，連眉眼都笑彎了。

「哈哈，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意外。」他愉快地說，發現自己久違地開懷大笑，這讓他暗自鬆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不是很清楚為甚麼自己會率直地說出意圖，一切都更似是憑着感覺順勢而為。

也許，那件事真的沒甚麼好介懷的。他可以在這個人面前放鬆些，愛德蒙意識到。

「那麼失控的我你都看過了，還有甚麼不能跟你說呢。」他放任起來，半開玩笑地朝銀髮少年道。

愛德蒙相當自來熟的在他旁邊坐下，對自己的行為意圖侃侃而談。

他真的該感謝自己的興趣不是向教授打小報告，不論之前的事情還是未來的計畫，肯定都犯了不少校規，其他的史萊哲林生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可以一口氣扣葛來分多50多分的機會吧。

拉里亞闔上書，他估計接下來是不能無視對方繼續看書了，於是決定接受愛德蒙的談話邀請。

順著愛德蒙的話，他回想起上週兩人失控的模樣，那股羞恥感又重新湧現——拉里亞忍不住用闔上書本擋住了大半的臉，只剩下蹙緊眉頭的雙眼
「說的也是，你可不要把那天的事說出去了，其他的我可以替你保密。」

愛德蒙看着拉里亞僅僅露出的半張臉，眨了眨眼睛，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害羞——原來銀髮少年也不是如他想像般風輕雲淡面對那件事情，這讓愛德蒙覺得一切都有趣起來。

像是為了更好地觀察拉里亞的表情，他半個身體傾近對方，又換着角度試圖窺看少年被書本擋着的臉。可惜對方防得太嚴密，他不能得逞，只能換個方式刺激他——

「你怎麼害羞了？你那天完全不是這樣的，還說『現在你只屬於我，而我只屬於你』。」他一字不差地複誦那天的話，覺得自己或許比拉里亞本人記得更加清楚。

愛德蒙笑了，對拉里亞將會展現怎樣的神情充滿期待。

愛德蒙向自己傾近了半個身體，因為不習慣與人的距離如此靠近，拉里亞忍不住往後傾了些。

而對方一字不差的複述，令拉里亞不禁暗暗詛咒愛情魔藥的藥效，至少應該增加藥醒後會記不得發生什麼事才對，徒留尷尬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明明知道那是魔藥的關係為什麼還要提？你不是也說了什麼『不要離開我』之類的……」

拉里亞不甘示弱的回嘴，要論失控，他知道愛德蒙相比他也不遑多讓。

「唔——！」愛德蒙沒有預料到對方根本也記得清清楚楚還來這麼一記反擊，表情一下就僵住了。

在那個上午在那個昏暗的圖書館禁書區發生的一切就像被狂風吹起的書頁，迅速翻飛，連同那些曾經的情感也從埋藏的深處一併被挖掘坦露開來。

愛德蒙抿着唇，用力地按遏那些記憶和情緒，把它們通通塞回心底的角落。

「⋯⋯好吧，我不說出去，你也不說出去。拉勾？還是不破誓？」他破天荒地投降讓步答允。

「——不破誓？」
拉里亞震驚得睜大眼，甚至脫口複述了一遍，好確定自己沒有搞錯愛德蒙的意思。

他可以肯定因為這件事立一個不破誓不是明智的選擇。那個上午在圖書館禁書區發生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拉里亞頂多有點尷尬和困擾。

他沒想到愛德蒙反而是更為抗拒的人，令他感到有些驚訝。
「沒有需要到用不破誓的程度吧……這麼不想讓人知道？」

愛德蒙沒有回答——或者該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對方他這一週以來那些曲折迂迴的心路歷程，況且即使能夠化作言語⋯⋯對方大概也沒興趣聽。

那倒不如不說。

他只是直接伸出手指勾起拉里亞的尾指，擅自拉勾。

「那就這樣吧。」他笑着說，牽着的手輕輕搖了搖。

冰涼的觸感從相連的手指傳來，和印象中的温度過於異迴。他伸手貼上那修長白皙的手背半晌，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你的手好冷，生病了？」

手無預警的被愛德蒙牽起，兩人小指相勾，像小孩子一樣，作為守密的證明。

與此同時，透過相連的手，對方為自己過低的體溫感到詫異。
「沒有，是個人體質……本來體溫就偏低，何況今天也挺冷的。」
拉里亞解釋道。從出生起自己的體溫就相較一般人要略低一些，特別是在天氣冷的日子，手腳經常十分冰冷。

他自己並沒有自覺，但偶爾不小心碰到人時，對方通常會嚇一跳——因為就像突然碰到冰塊一樣。

「今天是挺冷的。」他點點頭，看着每個音節都成了一縷白煙飄散在冬日的空氣中，然後像是想起了甚麼，在外袍的口袋中摸索了好一陣子，甚至翻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音來。

「喏，給你這個。」他最後掏出一個裝着魔法火焰的玻璃小瓶，也沒問拉里亞的意願便塞到對方手中，「至少讓手暖和一點。」

「平常我都要收費的，看在你喜歡過我的份上就算免費吧。」他調皮地笑了。

剛才約定好的是不說給別人聽，但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只要不牽涉自己那部份又有甚麼所謂呢？說不定還能再看一次對方害羞的表情呢——心髒的小孩是這樣想的。

看著對方在口袋摸索，還發出了不小的聲音來，不禁懷疑起那小小的口袋倒底是塞了什麼東西在裡面。
接著手裡便被塞入了某個溫暖的東西——是裝著魔法火焰的玻璃瓶。聽到對方特地算自己免費，雖然理由稍嫌微妙了點，令拉里亞不禁挑眉。

「是嗎，我真榮幸。」——榮幸可以獲得免費的機會。
他好奇地看了看，拿在手中把玩，火焰的溫度透過玻璃傳到手中，一股暖意在手心擴散開來。

「這個你平常有在販賣？」拉里亞有點讚賞地說，他覺得這東西在冬天可以大賣的才對。

oO(欵，就那樣？) 愛德蒙好像聽到了如意算盤的珠子嘩啦嘩啦落地的聲音，楞了半晌才記得要回應對方的話。

「不，這個不賣的。」他搖頭，開始認真地分享他的營商心得，「這個火焰的咒語很簡單，很容易就能學會。如果商品能夠輕易地被模仿製作出來，那它就沒有太大的商業價值了。」

愛德蒙一邊說着，一邊悄悄地把手縮進長袍的袖子裏。他的手倒是開始冷起來了。

「明明才11歲就這麼精打細算，已經不當自己是小孩子了呢。」
聽著愛德蒙對自身的經商之道侃侃而談，他從沒想過一個一年級生會這樣盤算如何做生意。

他印象中的一年級，光是要適應群體生活就費足了心思——忙於學習，忙於習慣。
可沒心思將腦筋動在如何在校園內營商。

其實愛德蒙一直都意識到拉里亞說的事，在來到霍格華茲後他比以往更感受到自己迥異於身邊的朋友，不過這倒是第一次被人明言指出這點。

他覺得這沒甚麼好感慨的，自己早就習慣了——夜行巷可不是一個給天真爛漫的小孩子遊玩的地方，況且他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既然如此，比起一直耿耿於懷，他更喜歡坦然接受一切。

「哼哼，你可以稱讚我成熟，我認為這是成熟的表現。」他沾沾自喜地道，就像以往一樣，稱讚起自己來也臉不紅心不跳。

拉里亞把玩著手上的火焰瓶，聽到愛德蒙這麼說後轉過頭去看著他。

沾沾自喜說著這些話的愛德蒙他很熟悉，像初次見面的那天一樣，他也相當厚臉皮的說著自己人見人愛，儘管事實對其他史萊哲林學生來說可能並非如此。
「你希望被這麼稱讚嗎？」

「嗯——」他側着頭思考了半晌。

「想被你稱讚～」他的語氣是那麼的自然，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在開玩笑。

「……？」
聽到愛德蒙這麼說，拉里亞疑惑又驚訝的看了過去。
他心中認為愛德蒙是個不太需要別人認可的人，因為他總是活的很自由。

拉里亞微蹙著眉思考了半晌，嘴角突然勾起弧度，接著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呵、哈哈……！你很成熟、很成熟。」
明明剛剛才說對方不像11歲的孩子，但說著想被自己稱讚的愛德蒙，果然還是年僅11歲的小孩。

這麼想著，拉里亞便笑著滿足他的要求，儘管語氣聽起來有點敷衍。

「⋯⋯！」愛德蒙從沒想過史萊哲林少年真的會順着自己的話稱讚起來——他本來只是想看這個人窘困表情而已（顯然這已經成了他的新興趣），然而比起稱讚更讓他怔楞起來的是對方的笑容。

有別於當初在魔藥的影響下露出的迷戀笑容，現在銀髮少年的笑容裹只有純粹的快樂，一如本人潔淨美麗。

「你終於笑了。」他彷彿也被這笑容感染一同微笑起來。

聽到愛德蒙這麼說，拉里亞楞了一下，接著因為難以言喻羞恥感用手擋住自己的嘴。

雖然因為感到開心快樂而露出笑容是人之常情，但他也意識到了剛剛的笑容有些不同以往，以至於對自己感到懊惱。
「……我之前也有笑過吧？」
拉里亞試圖板起臉掩飾，讓自己回到平常的樣子。

「這次沒有魔藥的影響嘛。」愛德蒙直白地回答。

這回他倒是在拉里亞遮住嘴巴前看到了對方閃逝片刻的難為情，於是滿足地退開，一下子就放鬆身體躺到雪地裏。

他喜歡這裏的雪，每一片都潔白又乾淨，不若倫敦舊居巷子裏的積雪總是混着塵埃和泥濘——他倏地回憶起那些算不上舒適的日子，發現原來不過僅僅過去半年，而這期間得到的歡樂和刺激比想像中要多許多⋯⋯當然也包括那天發生的事。

他斜眼看銀髮少年的背影，想到其實要不是那施了魔藥的貝果把對方藏着的表情都揭露出來，他都以為這個人只會板着一張臉。

「你笑得那麼好看，該多笑點的。」他感慨道。

拉里亞依舊遮掩著自己的嘴，他遲疑地問道。
「你為什麼要說這些啊……？」

每當愛德蒙提起那天魔藥的事情便感到心煩意亂，被愛情魔藥影響的他很樂意憑藉長相來惹人喜歡——但他其實討厭被稱讚好看。

多數因為長相接近他的人，都是因為被迷拉的血統所吸引的。他不喜歡這樣，好像少了迷拉血統自己就什麼都沒有了。因為自己長相被擅自吸引來的人也好，又因為他的真實而離開他的人也好，他已經為這種事情感到厭煩透頂。

「我不想多笑，如果有人被隨意地吸引過來我會很困擾。」

「因為一提起那天的事，你的表情會變得很有趣啊。」愛德蒙輕佻地答道，並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意圖，「我覺得你可以只——」

就在拉里亞思考的片刻間，他已經換了個姿勢趴到他身側托着頭，以噙着笑意的眼睛仰望向他。



「——笑給我看⋯⋯」這半句話就在他看見拉里亞比以往更深鎖的眉頭後漸漸低下去。

oO(看來不只是害羞啊。) 愛德蒙習慣閱讀別人的表情，也精通於此。

到底是甚麼讓這個人露出這種煩厭、困擾，還有因為甚麼失望的表情呢，愛德蒙爬起來，一下子便湊到拉里亞臉前，比以往都更加接近更加露骨直接地觀察着眼前的少年。

「你說會吸引人，應該不只因為你長得好看吧？」從口中呼出阻隔着兩人的水汽在霎眼間飄散，他又再對上那雙剔透漂亮像寶石的翠綠眼眸。

其實他不是沒有疑惑過，對方這超乎常人的標緻臉孔是不是藏了甚麼秘密。

被突然湊近的愛德蒙嚇得身體往後傾了些，他近距離地看見對方那有如紅寶石的雙眼閃爍著探究祕密的光芒。

並不是什麼需要藏匿的秘密，他對愛德蒙開誠布公，語氣淡的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但透著一絲厭煩的味道。
「……我有迷拉的血統，就這麼簡單……但也因為這樣，所以很麻煩。」

從以前開始，他就只有臉長得特別出眾。雖然因此獲得眾人喜愛，但同時也覺得真正的自己沒有被看見。

和僅憑著美貌享受著眾星拱月吹捧的母親不同，拉里亞深怕自己一無所有的內心被人瞧見後，就會失望地離開他——所以他遮住面容，築起城牆。
不再輕易地交付自己的信任，也不願抱有多餘的期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原來如此。」愛德蒙表面上一臉風平浪靜。

他對於答案自身並不意外，反倒是得到答案這件事讓他心底的某些東西在鼓動——他被信任了嗎？抑或這只是個對誰都可以透露的無所謂事實？

你討厭這血統是發生了甚麼嗎？有誰讓你困擾失望了嗎？

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問嗎？他有那個資格嗎？

膨脹的好奇心在喉嚨裏蠢動着，但愛德蒙的理性告誡他不應該深究——至少不是現在，沒有人比一個史萊哲林更自保又秘密主義了，何況他們才剛認識不久根本沒甚麼交情。

「這就是迷拉的血統啊。」他把禁不住亂竄的思緒拉回來，重新觀察銀髮少年臉龐的每一寸，然後又湊得更近了，氣息都吹到對方的臉上，「你已經夠漂亮了，真難想像真正的迷拉是甚麼樣子。」

「不過我不覺得自己有被魅惑。」

「那是因為我現在沒用迷拉的魅惑魔法，魅惑是需要去使用才會生效的。」
隨著愛德蒙的不斷湊近，拉里亞身體不斷地往後傾，差一點就要跌在雪上。

——這樣下去不行。

拉里亞用手阻擋住了愛德蒙的臉繼續靠近，
「別一直看……」
他不習慣這樣專一的注視，特別是對方似乎想挖掘某個更深的秘密，拉里亞不得不先將他推開——現在還不是時候。

銀髮少年別開了視線，那隻曾經牽過的手橫在自己的面前，愛德蒙知道這是拒絕的信號——他早有預料——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想，拿捏好距離才是上策。

「可能用了對我來說也沒用，再強烈的都試過了，總該有抗性吧。」他在對方的手心下釋然地笑道，大有一種讓對方不妨實驗一下的意思。他從書上聞說這種魔法挺久了，既然機會難得親身見證一下權當增廣見聞也不壞，「你試試看？」

他拋下那句話，惡作劇地在對方手心親了一下才再施施然退開。

「－－！？你幹麻……！？」拉里亞感受到某個柔軟的東西碰到自己的手心，他嚇得抽回了手，臉上盡是慌張的神色。
那觸感還停留著，拉里亞握緊那隻手，不可置信地看著愛德蒙。

對於他提出的荒唐至極的提議，拉里亞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我才不要做實驗，我討厭用魅惑魔法，用愛情魔藥也一樣。」
對他來說這兩件事都是同一件事，虛情假意不夠真心——他已經學到足夠的教訓。

難道愛德蒙不是嗎？那次魔藥之後在他心底沒有留下什麼嗎？明明他至今仍為此而困惑著，但對方卻想再試一次……這令拉里亞感到納悶，是不是只有他意識過了頭。

「那就⋯⋯算了吧。」愛德蒙沒有解釋那個惡作劇，只是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多麼熟悉的心情，愛德蒙自嘲地想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個幌子，在不經意間摻雜其中的私心也許才是本意。

他太得意忘形了，還不夠謹慎，還得更用力按遏那內心湧現的欲望。

他垂下眼退回最初的距離，後知後覺發現雙手凍得有點僵。一定是剛才按在雪地裏太久了，也許他該回城堡找個壁爐烘一烘，直至它們像剛才親吻的手心那樣温暖。

愛德蒙站起來，正要開口告別——這根本不是他的習慣，以至他需要思索說甚麼才好——就在那片刻間，金色的殘影掠過一下子沒入了銀髮少年背後的雪地裏。



愛德蒙反射性地朝它伸出手，在觸碰上那被積雪壓着翅膀的金色小球前剎停下來，從口袋中摸出手帕隔着它才把小球緊緊收入手中。

「你看——葛來分多一百五十分。」他有點興奮，雙手打開一道小縫，獻寶似讓拉里亞可以瞥見藏着的金探子，「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能捉到的金探子了。」

「這是被搞丟的金探子嗎？沒想到飛到這裡了……」拉里亞透過手帕的縫隙，看到陰影之中金光閃爍，裏頭的金探子正奮力地拍著翅膀試圖掙脫。
「太好了，拿去還給教授的話，飛行課就可以上了……你不會真的要拿去賣吧？」想起愛德蒙一開始向他搭話的說詞，拉里亞姑且問了一下。

「⋯⋯」愛德蒙靜默了，拉里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而他不打算順從——拿去還給史威爾・霍利？除非梅林從墳墓裏爬出來揪着他的耳朵去還吧。

「當然要拿去賣啊，」他點點頭，在手帕上紥了個結好讓金探子無法逃脫，妥善地收到口袋中，「飛行課簡直是惡夢，我巴不得它永遠地取消。」

既然對方依舊不打算還給教授，那麼拉里亞也不打算多費唇舌，他知道愛德蒙是個犯點校規有如家常便飯的人。
「雖然我也沒有特別擅長飛行，不過原來你這麼討厭。」想想自己就是中間水平吧，既不好也不壞——不過愛德蒙竟形容的有如惡夢一般，反倒感到有些好笑。
「遺失的金探子只有這個嗎？」畢竟除了一年級外並沒有飛行課程，具體上的停課原因高年級生理所當然沒有被通知，因為一顆金探子遺失而停課好像有點太誇張了。

「⋯⋯？」愛德蒙看着拉里亞微微勾起的嘴角覺得疑惑，他不太明白自己的話有甚麼好笑的，他只是如實說出感想而已。

「沒有人會喜歡被掃帚摔到地上吧。」他有點不自在，嘗試解釋卻發現只在這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短處，這讓他稍稍懊惱起來——

「我想該也有其他金探子不見了。」他托了一下眼鏡，清了清喉嚨，試圖驅散臉上的躁熱，「或許再找找就能找到更多來賣。」

「……」要是學校所有的金探子都被愛德蒙給賣了該怎麼辦，雖然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果然不能讓對方盜賣更多的金探子——
「不行，接下來找到的要還給學校了。」拉里亞出聲制止的對方的意圖。

很碰巧的，在愛德蒙一步之遙的側邊，即使在白色的雪中不算太明顯，但拉里亞也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金光。
『難道是全都飛到湖邊了！？』一邊想著，拉里亞伸出手想要去抓——

接觸記憶！腦袋中閃過了這個警告，要是赤手碰到金探子也等於不能用了，所以剛剛愛德蒙才會用手帕抓住……雖然這麼想，但動作比身體更快，還來不及阻止自己的動作，拉里亞已經往金探子撲了過去。

但僅僅是霎時間的停頓，愛德蒙也大概理解是怎麼回事——況且他距離金探子更近。

「呵，想拿給你們院長好讓他替史萊哲林加上一百五十分？」愛德蒙挑着眉反射性地嘲諷，他不喜歡被別人干預自己的決定，就算那個人是拉里亞亦然，「我才不管那麼多——」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另一抹掠過視野角落的金光硬生生打斷。

也許這可以算是愛德蒙的本能——他不會放過任何得到好處的機會，即使知道來不及準備手帕，他還是傾身伸出了手，然後，他便落在柔軟的雪裏。

有些雪花在他耳廓和臉頰邊融化，金探子的翅膀在他的手心中搧動着，金屬的觸感堅硬又冰涼，與此相對的是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它因為那個裝着火焰的瓶子而温暖起來。

愛德蒙怔怔地看着在自己上方的銀髮少年，從那些垂落的銀髮的間隙中他可以窺見冬日湛藍的澄空。

「⋯⋯真是積極啊。」他漾開燦爛的笑容，那很像他平常那些貪玩又佻皮的笑，但裏頭又多了幾分不自覺的由衷的快樂，「對未成年小孩出手可是犯罪哦。」

因為兩人揣懷著相同的意圖同時伸手去抓金探子，以至於一齊跌到了雪地上。

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令他轉不過腦袋，兩人因尚在理解目前狀況而呆愣對視著，那雙紅寶石般的雙瞳格外的醒目。

突然，拉里亞像是被愛德蒙愉快的語氣所驚醒般的回過神。
「什……！？」直到被調侃後才意識到他們現在的狀態有多麼絕妙。

他正一手撐在雪地中，另一手搭在愛德蒙冰涼的手腕上，甚至能感受到金探子的翅膀煽動的微風——而愛德蒙被壓在他的身下。

終於發現了這點的拉里亞慌亂地想起身，卻因為鬆軟的雪堆而窒礙難行。

拉里亞已經無暇去管那個被愛德蒙抓在手裡的金探子，好不容易爬起身後，一邊拍著長袍上的粉雪，一邊像是對自己洗腦一樣的告訴愛德蒙：
「不過是意外罷了……」

在愛德蒙帶著貪玩的笑容爬起來後，拉里亞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開口說道：

「你手上那顆金探子已經不能用了吧……手帕裡的那顆能還給學校嗎？如果有我可以跟你交換的東西的話，給你也無妨……」

愛德蒙看着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的拉里亞覺得十分滿意——看來自己的調侃效果絕妙，不過對方現在背對着他掃掉長袍上的雪，沒空理會他，包括他臉上愉快得連眉眼變得柔和的笑容。

「嗯，是個意外。」他也從地上起來，搖搖頭甩走頭髮上沾着的雪，把抓住的金探子放在眼前仔細觀賞。

金燦燦的閃亮外殻上有細密的雕花，精緻的機械翅膀可謂巧奪天工——愛德蒙對它愛不惜手。他想起自己許多次在斜角巷只能隔着櫥窗玻璃駐足凝望，現在就連口袋裏那顆也不想賣了。

可是比起這些，更牽動他的渴望讓他動搖的是拉里亞的話。愛德蒙垂下眼，攥緊了握着金探子的手，嘴巴張開又再合上。

他從他身上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有一個——不，他可不能開口。

「⋯⋯茶。」男孩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放棄了，「我想喝你泡的茶。」

「……茶？」拉里亞忍不住再重複問了一次。

沒有想過這個總是叨念著加隆西可納特的男孩會只說出要喝茶這樣的條件，拉里亞感到十分意外。

但這條件實際得多，他更願意把這個當作是愛德蒙釋出的一種善意。

「……好啊，順便附贈上一點甜點吧，剛好有拿到一批還不錯的點心。」

對於拉里亞會答應自己這件事，愛德蒙也是心裏有數的——對方這麼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要推測出對對方來說甚麼是合理、甚麼是不合理並不困難。

瞧吧，收起那份渴望，確實地把那個上策好好執行才是正途。

不過對方提出附贈甜點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點心？」愛德蒙連眼睛都稍稍瞪大。他想起那些茶包——連平常喝的茶都經人調配過，即使不是名門望族，也至少是不錯的出身，那代表他能拿到的點心肯定不是自己平常能夠奢望的東西。

「那麼一言為定——」就怕對方反悔，他掏出那包裹着金探子的手帕妥妥地塞到對方手中，「明天下午——不，中午，還是說早上？在這裏見面？」

手裡捧著那顆被塞過來的金探子，隔著手帕還能感受到翅膀在裡面掙扎的感覺。本來想著對方若能如實交給教授，不給他也沒關係——還想這麼說著，對方卻已經急匆匆的約起了喝茶的時間，還把時間越提越早，不經讓拉里亞有些發笑。
「明天下午吧，在這裡見面。」

和對方約好了時間，拉里亞彎下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書本和魔法火焰瓶。書頁被些許融化的雪給沁溼，拉里亞在心裡暗暗希望圖書館管理員不會為此數落他一番，或許等等再看看有沒有可以用魔法挽回的補救措施。

「這個還給你，謝謝。」
拉里亞將裝著燃燒火焰的玻璃瓶遞還給了愛德蒙，確實是實用又簡便的小東西。

「⋯⋯不用客氣。」愛德蒙接過玻璃瓶，一股暖意從冰凍的指尖直竄進內心，讓他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熟悉的鍾聲，提示着他本應正在上的飛行課已經結束了。愛德蒙遙望城堡一眼，又回頭向拉里亞。

——明天，真讓人期待啊。

「那麼，拜拜。」他笑着揮手向對方告別，倒也沒有半點遲疑，邁開腳步又朝下節課的課室奔去。

細碎的雪花在他的匆忙腳步下濺起、落下、回到大地，一串足跡在雪地中向未來漫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