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i Pak Susilo. 難得回到陸地上心情這麼好連門都不關了。」

「Selamat datang kembali, Diah sayangku!」

「別突然發瘋。」

「三週沒聽到，我想念妳那美麗的口音。」

「再噁下去我就走人。」

「Maaf.」

　　帶上房門，快步並謹慎穿越數量可觀成列的紙箱堆——嘖，怎麼連裡頭都被各式紙箱占滿——來者揹著大小行囊，在與1571號房唯一住民短話幾句後便感到後悔：門壓根兒不必關，直道返回才作正解。否則就得讓噁男發春字句入耳，枉費大好早晨明媚，想說見個面也無妨的幼稚心態實在害人。

　　總算找到空位能放下隨身物的她不得不由衷感謝落地隔音玻璃盡忠職守，完美擋下環繞羅根圓環噴水池晨間車流擾攘。而蘇希洛站在斜對角，軟聲致歉後維持一段靜默，噙著笑，收迪雅赫一舉一動入眼底，一會兒回頭再埋首中型生物飼養箱裡的幾落枯葉，逐團調整位置告一段落，然後開口：

「一切都安好嗎？妳的客人似乎絡繹不絕。」

「Yah, 很快能翻平赤字開始還你錢了。今天下午也有外拍預定。剛有台相機送修回來，我想測試看狀況如何……話說你又接下了什麼？新生物嗎？」

　　取出裝備，確認安裝啟動接序俐落搞定，女青年邊回答。有意無意瞥了眼離她最近的紙箱：上頭住址離這不遠，大概是賓大附近的印刷店，裡頭裝滿研究資料或論文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且周邊絕大多數的紙箱內容物恐怕都差不多。而後拎起相機，她走向靠窗一側，又在心裡嘀咕外頭陽光燦爛，轉頭則是好奇起瞧來頗有生機的飼養箱。

「本體不在這裡。但得幫牠做幾個新家，希望牠能適應。上個月在妳家鄉附近——蘇拉群島上發現的新品種，聽同事說在交涉進口時花了不少時間。」

「Pulau-pulau Sula？……我這輩子只去過北摩鹿加一次，還是德那第。華萊士線附近發現新生物都不會太讓人意外吧。」

　　同樣以s/u/l/a四羅馬字開頭，蘇拉威西島和蘇拉群島中間隔了摩鹿加海，最短距離少說也是五百公里。出大島如出國，她習以為常。留有疑問，迪雅赫再往前了幾步，單純湊近玻璃箱，觀察裡頭植物，再追問：

「照飼養箱的大小，是蟲嗎？」

「竹節蟲。顏色很鮮豔，遇到敵人的擬態變化也很精彩——我們推測牠有毒，但並非直接的毒性。」

「嘿。你要不改行當昆蟲學者了，發現新種就拿你的名字命名如何，什麼什麼Earlius。」

「噢，這樣聽起來挺好的。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幫鼠類看病。」

「鳩占鵲巢別人診所跟儀器的傢伙還真敢說。」

「Anyway, 你閒下來了嗎？幫我兩個忙。」

「別這麼說嘛，提摩西一向很歡迎我。我很樂意。」

「之前去房東那裡的資料還留著嗎？我想備份起來。」

　　兩雙綠色的眼對望。
　　男人愣了會兒，旋即轉身走向對邊被紙箱包圍的書桌，女青年隨後跟上，並看著他在護照、便條、報告書、信件等諸多文件交雜的桌面找到三週前與史密斯先生簽約的相關文件，壓在最下方要抽起來還得費力。

　　該收了——請原諒我簽完約就出海到今天才回來，下午我會收拾乾淨，連同這些紙箱一起。

　　來往間迪雅赫明白他確實無意放得房間變成這副德性，純粹忙碌所致。畢竟回顧來訪經驗，絕大多數時刻都像是甫蒞臨打理好的全新客房一樣，整潔寬敞。餘光留意到放於護照下另一本與其形貌雷同的冊子，不過在蘇希洛恰好遞來整份文件的同時錯過了開口機會：手機響了，但只響一聲，然後是一連串訊息叮咚抵達，連發聽來頗有催促作用。

　　先處理吧——下午的事。三成重要七成廢話，下次傳無關訊息加收訂金30%。

　　嗓音原先便低沉的女聲壓得更低，攝影師雙眼瞠大而面容不有變化地冷冷敘述著新營業規則。佇在一旁的男人見狀不曉得對方早早把他的帳號封鎖這點是幸還是不幸，總之提前退了幾步，讓了空間給她。走回行囊放置處，迪雅赫隨口提到得提早離開，並從軍用後背包中拿出其中一個網狀夾鏈袋。

　　裡頭有兩個夾板、名片跟她的護照。她為其中一個空夾板安上文件，簡單確認過後與原先已有文件的夾板一同放回夾鏈袋，收起。

　　「看來完成一件事，那麼接下來是？」

　　褐色纖指向窗邊，女青年抬了抬下巴點到示意。一時尚不肯定實際到底該如何，但蘇希洛一語不發，只是循著指引果斷照做，直走，直挺站於窗前。背光與僵硬動作教他像尊高大石雕。畫面不符腦內構圖使迪雅赫湊近，不斷扯他白襯衫袖，調整到理想定點為止；而很快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要充當模特兒的他視線始終放在忙碌的攝影師身上，過程中兩人一句話也沒說。

　　退幾步抓個大概，相機開蓋上手，鏡頭幾聲喀擦在一片沉默中顯得曇花一現，攝影師確認照片時空氣更顯得凝重——她搖頭，並忍不住開口：

「啊。幹嘛突然間都不講話。唉……我看看——」

「我喜歡看妳熱衷工作的模樣，這時出聲太不識相。」

「Ta……你、吼。嘖。你給我半蹲。」

「半……蹲？」

「蹲下去，我沒說可以之前不准起來。罰你他媽那張爛嘴，別在那裡笑有夠噁！快點！」

　　細微笑聲中帶有輕聲道歉。再次遵照指示的他歛起多餘歡快，努力讓身高達到攝影師嚴格標準，最後被要求定住的姿勢對小腿肌肉尤其苛刻，不過男人欣然接受，嘴角拉起幅度美麗，動作率性自然，一雙綠帶紅的眸子望進鏡頭深刻。

　　一次到位讓想撇除已被打亂心緒專注於攝影本身（我是來檢查相機的拜託早知道就隨便拍路邊花草了該死可惡asu）的迪雅赫五味雜陳，腦內麻亂。


　　蘇希洛華特厄徠這老傢伙就是個王八蛋噁男。
……好啦，很好看啦。

　　神情盡可能避免任何破綻地嚴肅，退後靠上紙箱堆，檢查照片的攝影師在內心一角用力咒罵對方，並拽住其餘情緒遏止掙扎奔騰。沐浴於陽光下，蘇希洛眺望窗外，不禁也讚嘆起晴和日麗，若是親愛的迪雅赫不用工作，那麼邀約出遊她也許不會被拒絕。另一面，他假裝繼續撐著不科學姿勢，摸出口袋中的手機，試圖不顯眼地捕捉眼前合襯於外頭風光明媚的景緻——噢，果然不太可能，只能很顯眼了。

　　「在我砸爛你的手機以前你最好移開。」

　　別這樣嘛——沒脫口，仍舊照她的話做，儘管打破別的禁忌，擅自來到迪雅赫身邊。女青年面對來者省下了禮貌與眼神交會，正要朝皮鞋重重踩去的惡意表露無遺，蘇希洛卻毫不介意，稍稍俯下身，追著銳利而炯亮的眼神，微笑與螢幕畫面相應。

　　「一週後我會再回到海上。這幾天妳有空嗎？在不打擾妳其他安排的前提下。」

　　他們確定了今晚與明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