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半晌，海拉姆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又產生了幻覺。
莫爾科剛剛說了什麼？

他一把抓住莫爾科的手，在腦海裡思考了三秒。
現在應該直接把人打暈、掐死，還是再聽一下這個天使到底在表達什麼。
此時海拉姆臉上永遠掛著的笑容，變得像是一張面具一樣，他的臉部肌肉沒有任何變化，只有眼神慢慢凝聚了危險的信號。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的讓聽的人能感到如沐春風，那每一個刻意做出來的音調和語氣背後，正在計算最佳的下手時機。

從呼吸到嘴角的弧度，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透露著異樣。儘管莫爾科知曉，卻完全不理解眼前產生的變化，他只是也回以平時的笑容，冷靜回問。

「那除了聖物供給之外，你為何需要我和你搭檔？」

因為此刻他也想要答案。

「咦？你到現在都沒有發現嗎...你有沒有被人說過有點遲鈍？」

「……？」總覺得海拉姆的回答似乎跟自己所理解的範圍有些不一樣，超脫的程度甚至讓訝異變的有些茫然。
「至少我自認不算是？」

凝滯的空氣終於緩緩流動了起來，卻仍舊稱不上順暢。
海拉姆放開抓著莫爾科的手，改為按在他的肩上。

「不，你簡直超級遲鈍的。我再問一次，你是想跟我拆夥嗎？好好的想過之後再回答。」

把海拉姆的手拉下來換自己抓著他。

「好好想過？」
「我不覺得你剛才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導致我現在懷疑我們是在講同一件事嗎？」

「那我們來把問題分清楚吧。」反握住莫爾科的手。
「首先，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會說我們就不該搭檔。然後，我回答你為什麼我要和你搭檔。」

看著握住自己的手，莫爾科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要甩開你，也不打算消失離去。」另一隻手伸去拍拍海拉姆的肩。
「……但和另一個人並肩作戰，我很有壓力。」然後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我失手太多次了。」

「所以當你那麼說的時候，我突然想到。」
「我之所以有退縮的空間，是因為身後總有一個人會幫我扛著。」

「原來是這個。」整個氣氛都輕快了起來，「你失手很多次嗎？我不覺得，如果我沒有搭檔，我就只能靠自己。從我們變成搭檔到現在，你不也救我很多次了？」

「我盡我所能，但除了面對被附身者之外，而我認為那也是驅魔人最重要的。」

「你是擔心我被附身後你失手？」

「……為何是這個問題？」

「別人被附身的話，就算失手了也總有辦法解決，最多就是被附身的人陣亡而已。驅魔人死傷也是常有的事，想退縮又不是一種錯，我認為這才是最正常的情緒反應。」
「因為現場總是血腥又如此的不合常理，在驅魔現場被嚇呆或是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驅魔人並不少，甚至很多人幹了一次就再也不當驅魔人了，這一行本來就很難善終。」

「……聽你這麼說感覺真奇怪？」
「那換你說說我的問題吧。」

「正因為我知道正常人會有的反應，才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特殊。」
「好，現在我們把話題拉回你有多遲鈍這件事。」看了下兩人握著的手，「你雖然在面對恐懼時的反應很正常，但是有些地方的雷達彷彿壞掉了一樣。我第一次見到情人節有人特意約你出去吃飯逛街，還會不時在你家做飯給你吃卻絲毫沒有連想過原因的人。」

「難道你認為，我是個會去每個認識的戴環者家裡做飯的天使...？」這個詞大概永遠都不可能用在自己身上，而顯得有點好笑。

「噢…那我必需澄清，這可能是個誤會。」
「但我不認為這跟搭檔可以混為一談，至少心境上我可能沒有辦法…不過這樣聽起來，剛剛是這個原因讓你生氣了？」

「生氣的原因有點複雜，我確實有點生氣，不過很快就壓下來了。」
「總之，我暫時沒有跟你拆夥的打算，你可以逃避恐懼我不介意。」但如果你逃避我，事情就會變得很難辦了。

「但這就是我介意的。」鬆開被握著的手，「每一個曾經配合過的驅魔師都這麼對我說過。」

「而我不想逃避。」轉過身被對海拉姆，「…你懂嗎？」

「既然如此，在有搭檔的情況下努力不是最合理的選擇嗎？」有點不是很懂這個邏輯，「我們說你可以逃避，跟你配合自己的步調努力去不逃避，有什麼衝突嗎？」

「因為不只一次了…我不想要每次都讓自己的搭檔承擔這樣的風險有甚麼問題嗎？」

「你也知道以前我根本沒有搭檔，所有風險都是自負，你能給我帶來什麼風險我還真不明白。」
「不過對這件事你似乎也不在意我的意見，如果你冷靜考慮後，決定不想再到現場，我也接受。」

「但是如果你考慮後的結果是，不顧安危今後要自己一個人去現場的話...」
「我就不是很贊成了。」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從海拉姆的臉上消失了。

「……確實那並不是深思熟慮下的發言，只是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而有一瞬間我彷彿就要看見出口。」莫爾科坐了下來用手扶著額頭。

「我並沒打算忽略你的意見，但我也無法理解你的反應。」
「我感覺得出來你很認真也很在乎，但不用像隔著一層笑臉那樣和我說話，尤其你也認為這件事很重要的時候…至少讓我知道你真實的感受。」表情複雜的伸手，摸摸那張垂下嘴角的臉。

「隔著一張笑臉？...微笑能讓大部分的事情進行的比較順利，我只是採用了最有效率的方式。真的生氣的時候，我還是有別的表情。」或許該說是沒有表情才對。
「我們把話題拉回到你煩惱的事情，你不想逃避，想像一般驅魔人那樣驅魔的話，應該先找到你抗拒的原因。」思考了一下，「更精確的一點來說，也就是你第一次失手的情況，能仔細說說看嗎。」

意識自己無法牽動海拉姆，就像他也改變不了自己一樣。
莫爾科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在這種你拉我扯的狀況下繼續話題，就像一支變了調的雙人舞，繼續跳著也只是難看。

於是他在沉寂片刻後緩了下來，深呼吸，表情平靜的重新開口。

「那是我第一次驅魔。」

「先不說一般戴環者是如何，但我從小就知道身為一個戴環者會擁有怎麼樣的天命和義務，相同身份的祖父告訴了我這些之後也教會了我使用力量的方法。」

「於是在準備萬全之後，我迎來此生第一個任務。」

「他們並沒有天真的放任我獨自面對，而是在一旁隨機應變。起初的步驟我做得很好，只是當眼前被附身的對象越來越瘋狂時，我還是嚇到了。他痛苦又憤怒，發出受難者的哀號，不顧一切的反撲。」

「情急之下，我的祖父上前接下了一切，完成了那次的驅魔。但他也因此犧牲了性命。」

「他一直是我的信念，發生這樣的事情讓我很打擊。」

「但也因為這個信念我沒打算放棄，於是在那之後我繼續回到這條路上，只是每當遇到類似的情況，當時的遭遇就會浮現在我眼前，我的動作遲緩了下來，然後由同行的驅魔人幫忙化解承擔。」

「雖然沒有再發生喪命的意外，但這陰影就像層層疊加，然後越來越深。」

「雖然我有想像過，不過你的情況......。」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陰影簡直要籠罩世界等級，「我覺得你光是還能繼續參與驅魔就足夠讓人敬佩。」嘆了口氣輕撫莫爾科的背。

「這不是單兵作戰能解決的問題。」把已經冷掉的水倒掉，拿出牛奶加熱，「你想要徹底根絕這個問題我可以幫你。」

微微皺眉，「你之所以還沒辦法根除，一部分應該是因為沒有自己完成到最後一刻。下次，我可以在壓制對方的狀態下讓你進行最後的驅魔行為，我不會幫你，就算吐出來你也得把它做完，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避免你看不出我的情緒，我順帶表達一下，其實我不太想讓你面臨那種身心折磨的危險。不過既然這是你的希望，我可以接受在安全可控的情況下幫助你克服。」雖然表情仍舊沒什麼變化，似乎有點煩躁的抓亂了頭髮，又洗了手才把熱好的牛奶端出來給莫爾科。

看了一下之後擅自在海拉姆房裡再拿了一個杯子將牛奶倒成兩份。
「…並不是說我想作死，但你知道…這感覺就很像到頭來我還是隻只能選擇籠子內飼料的鳥，這種微妙的心情嗎？」自己拿了一杯之後將分出的另外那杯遞給海拉姆。

「噗...抱歉，我不是嘲笑你，但是你現在還是鳥寶寶啊。」接過牛奶喝了一口，「等你可以毫不猶豫的下手，自然就可以出巢了。」

「哈、那真是謝謝你提醒我。」撇過頭把牛奶喝掉。

「而且哪裡有像你這麼不乖的鳥，根本沒有進到我的籠子裡來過。」開玩笑的回了一句。
「剛剛那個復健方案你同意嗎？」

「……」
「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就試試看吧。」

「看來我們有共識了。」點頭，「本來只是希望你心疼我一下，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難得的體會到無奈的情緒。

「這是在抱怨我囉？」聳聳肩，「倒才想問你是怎麼抵抗那個狀態的，喝了那個就有效嗎？」看了眼那個被放在一邊見底的小血瓶。

「我哪裡敢呢。」笑了下，「聖血確實有一定的效用，但也不是喝下去就能解除，需要相當的意志力。當然，被徹底附身的話，再強大的意志力也沒有作用，所以那些哀號都是邪靈的操縱而已。」

點點頭「所以你才很快又恢復意識嗎？…這種不完全的狀態第一次見到，感覺還有些不真實呢。」過程也沒看到邪靈蹤影甚麼的。

「這個嘛...會通報到我們這裡來的案件，大多都是已經被徹底附身狀態。不過我是個容易招惹邪靈的恐水人，至今為止也有好幾次被汙染的經歷，以後你大概會蠻常看到的。」聳肩。

「嘿…聽你之前說的我以為你都防範得很好呢。」
「那還希望你身邊這個戴環者之後能起到淨化的作用了。」自己說道。

「再怎麼努力防範也總會有漏洞，很難徹底杜絕掉所有反射面的存在。聖血又很珍貴，我可沒存量多到可以每天喝一口，要是真的這樣做，舊日月宗可能會發飆。」
「你的存在肯定是能淨化的，我這次應該是因為休養期間太久沒跟你碰面才會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汙染了。」

「就算量夠也請不要每天喝一口，那並不是一個人類該有的行為。」笑容燦爛。
「後面那句我想應該就是想多和我碰面的意思沒錯吧？」

「你願意嗎？」期待的眼神。

「多幾次共用晚餐我想不是甚麼大問題。」笑笑，「但我不是很會聊天，只好請你多分享一些自己的事了。」

「你這樣叫不會聊天???」困惑的語氣，「雖然我不這麼覺得，就當作你是想多了解我好了。」點頭點頭。

「那就這樣啦。」點頭，「你今天消耗很多精神，還是多休息點。」起身再看了一圈這個空間之後準備離開。

伸手拉住莫爾科，「就算堅強如我，現在也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空間。尤其剛剛我還找不到門，真是惡質的幻覺體驗。」

「嗯，這你沒說我確實觀察不出來。」轉身張手，「或許你也可以分享看看這個遭遇。」

「你逐漸有種海拉姆研究員的感覺了。」看著莫爾科，「但是這個張手是...給我尋求安慰的擁抱的意思嗎？」

「難道看起來不像這個意思嗎？」有點訝異的樣子。

「我以為我又超譯了，原來不是。」從善如流的過去擁抱。
「你真的很有趣，我很喜歡你。」覺得滿足，「當時我在房間裡，原本是門的地方只剩下一面連身鏡，你還出現在鏡子裡要我去過。就算是現在我也很難判斷，當時如果過去觸摸那個連身鏡會發生什麼事。」

「超譯？…你這麼說我也要懷疑我這麼做是有必要的嗎？」示意自己的手手。
「你當時會想摸嗎？」

「有必要啊，我很高興。」雖然本人完全沒有戀愛意識，但是被溫柔對待還是很開心。
「對邪靈我可是個很警慎的人，所以我猜它應該只是想讓我警戒而不敢靠近門吧。」

「那就好。」笑笑。
「就結果來說警戒的作用好像也挺不錯的？」

「你有來救我真的幫了大忙。」誠摯的感謝，「這次的情況有點危險，說不定再過十分鐘我就要拿自己的腹部開刀了。」

「嗯?…你當時感覺有這個傾向嗎？」

「嗯，在幻覺中有隻很美麗的蛾進入了我的身體，腦袋突然就出現了那種，如果我把腹部剖開，牠就能從我身體裡面破繭而出，那個畫面一定很美的想法。」

「太快了，我想邪靈一定也沒料到你會有這麼急速喪命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之前的資料描述都是被折磨了一段時間呢。」

「邪靈說不定被我嚇到了。」笑出聲，「也不知道被侵蝕那麼多次會不會有一些額外的影響。」

「要不就是一段時間去精神方面的檢查？」
「不過你也知道那個東西就是這樣…雖然一時驅除，但也不知道甚麼時候又會再凝聚回來也不一定，很煩人的。」

「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固定去檢查，前幾天感覺有點怪怪時也預約了，差不多兩天後會去醫生那。」
「是啊，所以你要時時關心我有沒有又被汙染了才行，責任重大。」

「上次那位醫生嗎？原來真的不是普通的家醫啊。」

「他是普通的家醫，對心理方面也有研究啦。因為我們很熟了，我比較信任他。」發現莫爾科跳過話題，捏了捏他的手。

「不過你不是最近才搬到這裡的啊？」
「我有記著，而且本來就是應該的不是嗎？」注意到海拉姆的動作忍不住笑起來，補回答道。

「之前我會特地開車過來找他，現在就近多了。」聽到莫爾科的回答感到滿足，「如果我幫你克服了那個問題，你會給我獎勵嗎？」

「如果真的解決了我會很感謝你。」
「不過我一直有點疑惑，你是怎麼想產生這種獎勵制度的…？」至少自己好像沒這麼明確想過這種事情。

「當然是因為說了就可能會有，跟殺價同樣的感覺。而且幫你克服那個的話，簡直是達成人生成就了，我覺得可以要一個大一點的獎品。」

「殺價…？」
「那你覺得是什麼大一點的獎勵？」

「讓我思考一下，等成功了再說也不遲。」

「好啊……雖然我的心情好像突然有一點複雜。」

「感覺你對人都很好，我只是希望再特別一點嘛。」坦率表達心情。

「……原來如此。」思考了一下。
「但與其說我對人都很好，不如說因為我的心裡還塞著一塊又大又沉的石頭，所以沒有多餘的空間考慮太深…如果能將它搬起來，我想那時若能放一個人進去應該是不錯的？」於是也坦率的回答。

「我就要這個獎勵了！我會竭盡全力幫你的！！」握住莫爾科的手激動的上下搖。

「哈…你也真的很有趣呢。」手就這樣讓海拉姆握著晃上晃下。

「在那之前我會忍耐一下的。」好像又滿血復活，有心情哼著歌把莫爾科送回房間了。

「齁，你都讓我把話說清了不忍耐也不會有糖吃的。」笑笑，「雖然上次擅自選了禮物給你，不過下次有更喜歡的東西可以告訴我。」離開前又看了看了海拉姆房內一眼。

那瓶情人節禮物好好地放在屋內的書桌上。
「好，想到就告訴你。意思是有糖吃會比現在更甜？」突然間不懂有糖跟沒糖的差異，感覺莫爾科不是一直都挺灑糖的？

「你知道我廚藝不太好的。」微妙的帶過之後走回自己房間。

「你成功的讓我感到擔憂了。」
將人送回房，跟莫爾科揮揮手，內心已經在思考等會要去組織群裡把狀態從『休養』變更回『歡迎通報，積極驅魔』。

與海拉姆的輕快不同，如此起伏的轉變讓他還有些許不真實的感覺。
莫爾科獨自站在房內，握著祖父遺骸製成的手杖，默默出神……

===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