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希的興趣很普通，就是花錢。她常常出沒在各地的市集，但也並非漫無目的地隨意揮霍。她喜歡那些普通攤販上偶爾能挖掘到的古董物件，小從一枚胸針、大至一個老爺鐘，她但凡喜歡都會掏錢買下，運回自己家裡。

今天偶然碰上附近教會的擺攤活動，本來打算去附近繞繞找東西吃就回去的她，不知不覺便被吸引過去了。

教會通常在每個月的第二個周末舉辦市集，其商品豐富程度包括但不限於各類手做飾物、精緻小點心、祝禱用品，甚至還有幾個角落的攤位展示台，上頭被黑色絨布蓋滿、只有熟識的顧客才能窺探一二。

畢竟是任職已久的場域，何映雲還是多少有點歸屬感。本周恰好沒有什麼公務、輔祭們外出玩耍去了，無所事事之下便來到攤位上閒逛，想著捧場的同時說不定能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她一踏進這個市集就知道，她不可能不從錢包掏出任何一毛錢，就從這裡離開。她承認她沒有抱著很大的期待，只當是個普通小市集進來散散步。可是那些手工製的精緻耳環，讓她駐足在攤位前許久。

她經常戴著一副金色圓圈狀的垂墜式耳環，雖然設計簡單，卻又足夠顯眼。不難看出她喜歡那些不會被埋沒在自己灰暗服飾中的飾品。

她幾乎是看中某一個攤子上的五、六副耳環，在鏡子前分別比對了好一會後，絲毫沒有猶豫地就請老闆全部包起來。花錢之豪氣連旁邊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身旁傳來攤位老闆喜悅的驚呼，何映雲無意地瞥過一眼，發現是個出手闊綽的女性。她正專注地在挑選飾品，一縷垂下的黑髮在頰邊晃啊晃，讓他想到黑貓的尾巴。

此時的他手中拿著一塊造型蠟燭，蜂蜜味的，尚未點燃就能聞到若有似乎的甜膩香氣，薰得腦袋有些發暈。
也可能是女性一臉「我有錢我全都要」的氣質震懾了他，何映雲就這麼手拿蠟燭、眼神好奇地盯著對方在攤位上挑選。

直到對方豪氣萬千地表示要將東西全部包下，他才驚覺女性的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謝謝！」老闆或許是看她花錢花得爽快，替她將耳環都包起來時還特意在外包裝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並給了她一點折扣。身為客人，能被用心服務當然是喜悅的，所以她也就笑盈盈地道謝。

接過袋子時，她注意到身旁的目光，看了過去，隨後映入眼簾的人更讓她笑意不減，是眼熟的人呢，「嗨，你也來逛？」

女性轉過身來招呼時，他才確定自己並沒有認錯——何映雲有一點臉盲，在眾多信眾及盟友間可謂是不需刻意提起的小秘密——可恰好面前女性令他印象深刻的部分也並不是面容，他便從容地笑了笑：「你好，萊希。」

「總是能在攤販喜悅的笑容裡看見你，」何映雲將手中的蠟燭放回原位，選擇了另一個香味較淡的款式，帶著笑意揶揄：「今天的戰利品也很多嗎？」

「嗯——說不定那是因為我是個帶著很多金幣的天使。」萊希聳聳肩，將剛包裝好的袋子拎著在對方面前晃了晃，「誰不喜歡金幣呢⋯⋯噢，我是說天使。」

「我才剛買了幾副耳環呢。你呢？來找什麼嗎？總不會和我一樣來花大錢散播快樂的吧。」她也開著玩笑，才把袋子好好收進自己的大衣口袋。

「俗人喜歡金幣，惡人喜歡天使。」他對萊希笑了笑，將沉甸甸的蠟燭盒拎在手上，與對方結伴閒逛。

「我想買點裝飾，來增添生活的儀式感。」話雖如此，怎麼佈置家裡始終都是何映雲人生的未解之謎，總不好說是最近看了什麼熱門的電視劇才興起改造房間的念頭，光是每週都要擦拭教堂裡的擺件就夠頭痛的了。

「如果你的錢多得沒地方花，可以考慮奉獻箱。」我們的教堂可窮了，他想。

在萊希聽來總覺得不是好話，所以她選擇不回應，就怕一不小心被拐著彎罵還陪笑。她在這部分倒是有點多疑了。

「儀式感啊，那在家放點香氛蠟燭確實很好，還能放鬆心情。你喜歡什麼味道？那些應該不是純擺飾吧？」她看了眼對方手上的物品說道。以前也買過類似的東西，但因為太過懶倦，點都點不完，擺著也是長灰塵，就沒再買過了。

「如果能多得沒處花，我會考慮的。」她不禁笑出聲，雖然她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不過還沒到這個程度呢。

「不要太膩的，那會讓我鼻子發癢。」第一次聞到濃郁花果味的香氛蠟，何映雲一下子就想到了過多的女士香水噴灑在衣物上的濃重氣味，當時可是失禮地在店家面前打了好幾個噴嚏。
手裡的草本香濃度適中，據說睡前點上一陣還能幫助放鬆——對多夢的人來說可謂是睡眠的嶄新希望。

「融化一部分之後是真的能夠當作擺飾。」他看了看攤販提供的使用說明，將其中幾頁展示給對方，不過有用的話應該還是會點完吧。
「話說回來，萊希。」對女性手上的飾品有些興趣，何映雲心下糾結半晌還是開了口：「買了那麼多耳環......你很喜歡打扮嗎？」

「嗯⋯⋯我也不喜歡，像是什麼柑橘、檸檬，或一些比較淡的花草香會讓我覺得好一點。」她同意對方的話，自己也不太喜歡那些濃郁得讓人頭痛的氣味，甚至連香水都很少搽。

唯獨上次在香水專櫃買的那罐“Viattomuus”，花香倒是清淡合宜，今天出門身上也噴了一點。看對方沒有表現出嫌惡，應該還在可忍受範圍內吧？

「融化的蠟燭當擺飾是滿有特色的。」她看了眼對方手上的使用說明，隨後又因為他問的問題而挑挑眉，注視著他的側臉，以及彼此相似的綠眼。

「我？我不喜歡打扮。」她笑意深深卻搖了搖頭，「我連平時在臉上塗個底妝都覺得麻煩。可是耳環戴起來很方便，戴得好就是一個人身上的亮點。所以你看，我都喜歡這些顯眼的耳環。」她用手指輕彈自己耳上大大的金色圓圈耳墜。她時常一身灰黑，這的確是她身上除去眼睛以外最大的注目點。

「啊，是的，檸檬草和薄荷也是不錯的味道。」在他的生活中很少能夠聞到特別強烈的氣息，教堂裡乳香及檀木的味道是終年不散的，其餘便是生活裏隨處你都能接觸到的、沒有辦法一語概括的味道。

「還附贈聖經造型的隔離紙。」何映雲會買下它，除了味道適中外還有點不為人知的惡趣味。
在聖經上點蠟，他心下有些蠢蠢欲動，面上則依舊是一副冷靜溫和的表情。注意到萊希的視線，還能回覆一個帶有疑惑的笑容。

「挺好的。有機會的話，或許我也會想要嘗試」雖然沒有刻意遮掩面容，對方的容貌卻還是在黯淡衣物下顯得沒什麼精神，「不過，不顯得重嗎？」
問出口就知道對女性飾品一竅不通的樣子。

「聖經造型？真是新奇的創意。」這她聞所未聞，顯然世上什麼東西都有。看對方的表情似乎是喜歡，她也不知道，有時候她不是那麼能讀懂別人的表情。至少以邏輯來推理，會買就是喜歡吧。

「你沒有耳洞的話，戴耳夾也行。」她點點頭，對於想嘗試耳環這件事顯然很認同，男人戴耳環有時很性感呢。雖然這話不太適合對著他說，「你很適合戴那種小巧又簡潔的設計。」

「重？你說這副耳環嗎？」她從未被問過這種問題，頓時睜大眼，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努力用手遮掩住太過張狂的笑意，「不，怎麼會？它只是看起來比較大一點，但材質很輕。要不是會在我眼角餘光晃動，我還會忘記它的存在呢。」

「唔，是的，是仿羊皮紙的質感。」摸起來當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然而粗大的、些許融化痕跡的乳白蠟燭放在上面，便能大幅增加莊嚴神聖的感覺。
雖然對信仰沒有什麼歸屬，但何映雲熱愛儀式感，對此也絕不含糊。

「耳夾？在耳垂上嗎？」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是沒有在他人身上見過這樣的裝扮，自己倒是從未想過穿洞外的其他可能。
「你很擅長選擇飾品阿......哎，別笑。」

看見女性遮掩著嘴、眼角彎彎的模樣，何映雲也察覺了自己的提問有多麼滑稽，面上不由得露出有些羞赧的表情。
他唯一放在身上的裝飾物除了垂掛十字架的銀鏈外、就只有在同僚那裡得到過的念珠手串，都是不怎麼友善的重量。

「會忘記就代表那是你身上的一部分了，」不得不說她的眼光是真的好，體積略大的耳環搭配也不顯突兀，「而且它們很適合你。」

雖然萊希並不算特別有印象羊皮紙的觸感，不過聽起來這錢花得值得，對方也確實如他所言，在這些小細節上增添著生活的儀式感。或許她也該學學對方。

「嗯，這樣就不必特地在耳垂上穿洞。」她點點頭，因為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在身上打洞，不提痛不痛，純粹就是某種對「完整」的追求。她真有朋友是這樣的，即使她不全然苟同這種想法。

「我不擅長化妝，也得知道要怎麼樣讓自己別看起來太樸素。」她笑盈盈地收下那句讚美，是讚美吧？她想這樣認為，「不過也是繳了一堆『學費』後的成果呢，你不會相信我家裡有一整個櫥櫃的耳環。哪天我缺錢了，還能擺攤自己當老闆呢。」

「噢對了，先生，你餓嗎？我正打算去吃點東西。」她慢半拍想起自己出門真正的目的，胃裡空蕩蕩的著實不好受。

「那種冤枉路我也走過，小時候總有什麼一頭熱的興趣。」
想到自己家裡堆了一個抽屜的假銀飾，何映雲就覺得有點想笑。大學時看見什麼與神學符號的東西就想往家裡搬，最後不是鏽了扔掉就是放在角落成灰。「哪天想賣的話就來我們教會擺攤吧，不收你租金。」

聽見對方的詢問、想到似乎也差不多該進食，也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你想吃甚麼嗎？附近的餐廳我幾乎都去過。」
雖然教堂裡每天都有充足的餐食供應，但是空閒時間還是想吃點和工作區隔開來的味道——這是他剛才加入的儀式感之一。

「不過收集某項東西還是很快樂的。」她認為能真心喜歡什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任何情感都容易變質，對物品這種較能接近永恆的東西，就不會有太多失落感或背叛。

「這麼好啊！不過不是應該祈禱我總是有錢嗎？」她笑出聲來，話是這麼說，但並沒有覺得被冒犯。

「我？我想吃飯糰，這附近有嗎？」問起她想吃什麼，從她口中能得到的答案通常都是同一個。要不是對方還沒和自己吃過飯，大多數朋友都快對「飯糰」二字產生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絕不能讓她決定餐點菜色，不然永遠都會吃到一樣的東西。

「有沒有辦法總是有錢，似乎上帝並不負責這個。」狀似隨意地撇了撇嘴，何映雲難得在距離教會這麼近的地方顯露出對信仰的不以為然，禱告有用的話教會早就在當今勢力繼續屹立不搖才對，當然這種話可不能直接說。
於是他順勢將話題導向對方對食物的要求。

「飯糰——我真的得想想。」對於聽到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他一時之間竟不確定萊希期待的是被保鮮膜緊緊包裹的中式糯米飯糰、還是刷了一層照燒醬烤得外層焦香的日式飯糰，「妳喜歡什麼樣的飯糰？」

腦袋裡浮現出附近巷子裡的不起眼小店，和步行約十分鐘之外的唐人街......後者的食物重鹹重油，若是萊希選擇了那裏、他可能得想個辦法把對方勸退。

「我想也是。」她對何映雲的話感到些許詫異，總覺得這個人的溫和裡帶了點犀利。不過這樣很好，她反而不擅長揣測那些語帶保留的人心裡想什麼。能這樣偶爾吐露一點真實心聲，她會覺得這個人和自己親近了點，於是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

「我？我都喜歡。但我有點想念日式飯糰的味道，之前吃了之後，就覺得自己捏的飯糰好像有點糟。」她回想起的是伊集院先生的廚藝，但她還是不承認自己更接近中式模樣的飯糰有哪裡難吃就是了。頂多就是⋯⋯沒滋味而已。

「日式啊，可以。」聽見不用去唐人街吃洗腎套餐，他居然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將一直拿在手裡的蠟燭與若干小物放回提袋裡，何映雲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叫出一張塗鴉似的圖片展示給萊希。
「這是菜單，你可以先看看有沒有想吃的。」他說，修長的指頭在幾處簡略文字上滑過，又給對方看了店家的飯糰實體照：「都是我拍的......比網路評價可靠吧。」
說著竟然還有些羞赧——食物來了，手機先吃——這樣的原則放在他身上似乎有些幼稚，何映雲沒說的是自己甚至還認真歸檔了，如果去做美食評論家的話說不定還能比教會還要有錢。

當然，這句話肯定是不能說的。

「你有把自己吃過的食物拍成照片的習慣？」她挑挑眉，一邊瞄著照片一邊問道。倒不是說對方看起來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只是找到照片和菜單的速度太快了，她幾乎都要懷疑這是特地整理過的吧？

「我只要飯糰都好⋯⋯說不定還能各買幾個口味回家冰著當晚餐。」出現了，飯糰魔人的行徑，好像一點都沒考慮過下一餐要吃別的。

「這樣歸檔，想再吃一次的時候會方便很多。」還沒有這個習慣的時候，偶爾突然懷念起某些食物的味道卻對店家毫無記憶，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挫敗了：「不過很可惜......就算紀錄下來，多少還是有些小店熬不過經濟壓力而倒閉。」
「能吃的時候還是多吃點吧。」
話是這麼說，手機裡的資料也大多是蔬食和甜點這類很符合個人喜好的店家。

「唔？你只吃飯糰嗎？」聽見萊希的回答，他像是發現什麼新大陸般瞪大雙眼看向對方，似乎對此感到既新鮮又驚奇，「是喜歡吃米飯......還是飯糰？」
那間店經常會有不宣傳的優惠活動，上次似乎還看到過什麼打卡送十顆——沒想到眼前這位竟然就是飯糰教的狂熱信徒。

「我喜歡的店總是會經常光顧，雖然我知道靠我一個人也撐不起大部分的營收。但就像你說的，能吃的時候就多吃。」她能理解看到喜歡的小店倒閉時的難受，所以她想吃就會去花錢，而不是老想著下次。

「嗯，我只想吃飯糰。」對方的驚奇讓她有點困惑地笑了，面對問題也很認真地思考了，各種飯類她雖也喜歡，可是那都是看心情吃。「我對米飯還好⋯⋯我想我應該是喜歡飯糰。」

只有飯糰，不論心情好壞，她首要想起的總是這項食物。

「我只要一餐沒吃到就覺得怪怪的。」甚至都不是「一天」沒吃到，「難道你不會有非常熱愛的食物嗎？」

而萊希始終不認為這有哪裡奇怪。

他認真想了很久，最後猶豫地給出一個答案：「大概是......綠茶？」

有些同僚喜歡在早晨泡上一杯冒著熱氣的研磨咖啡，老邁的牧師甚至會在保溫杯裡放枸杞、崇尚東方歷史悠久的養生之道，而他偏好各類型的茶，特別是泛著清香味的那種，冬天能拿來當水喝。
可要是沒有喝到，也不會覺得渾身不舒服......最多就是有些精神不濟。

「亞洲人有一句俗語，吃飯的錢不能省。」有這句話嗎，他其實不太清楚，可何映雲把它信奉為圭臬。每天吃飯的正當機會只有三次，如果不是自己喜歡、或是味道不好的，那豈不是浪費了難得的一次機會？

「你大概會很喜歡那間店，」何映雲點頭表示理解，並開玩笑地補上一句：「不喜歡的話也別告訴我。」
萊西把三次選擇的權利都留給飯糰，他想，那必定是真愛了。

「噢，飲品嗎？我比較喜歡紅茶，一天最少也要喝一次。」飲品也是重要的，甚至偶爾和朋友吃飯，不是自己能挑的菜色時，她不愛吃的也都靠邊喝茶邊吞，才能把自己的飯碗清理得乾乾淨淨。

但她想那應該跟對方的喜歡不太一樣，總覺得對方很適合捧著茶杯翻翻書，邊品茶邊愜意地度過一個上午或下午。和她沒有特別品鑑味道的草率喝法，可能不是一個層級。

「哈哈，我還沒吃過不喜歡的飯糰呢。」這話聽起來不曉得是好還是壞，究竟是萊希要求不高，還是對這項食物的熱愛可以超越味道，難以理解，「那走吧？得讓先生帶路了。」

「加糖還是不加糖？」逛到攤位盡頭，何映雲順著方向帶她拐了個彎，重新來到外側的人行道。他略為思索就在腦海裡找到距離小店較近的路程，往前直走再過兩個彎的巷子就是了。

還沒等到萊希的回應，他便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似乎在看什麼退休老人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何映雲覺得自己彷彿突然老了好幾歲，手裡拿著的應該是西洋棋或菸斗、而不是重量頗有分量的蠟燭。

他搖搖頭將自己莫名的錯覺趕出腦海，一邊又重新點開手機：「要先看菜單嗎？或是保留一點期待？」
「他們有當周限定口味，去了才知道。」不過以對方三餐都吃飯糰的方式，全品項都買下來大概也不是問題。

「加，愈多愈好。」她不太喝無糖的飲品，怎麼說，雖然也不是排斥吧，就不太有滋味。

「這麼用心？天啊，那你別給我看菜單了。」對方的話讓她一時來了興致，她最喜歡商人們在飯糰這種樸素又保守的食物上創新，加什麼她都願意嘗試。否則只是包點肉鬆或鮪魚、美乃滋等，好像也有點太單調。

她精神都來了，比買下耳環時更雀躍，飯糰就是她的雞血。

是螞蟻人啊。雖然他不特別排斥甜口的飲料，但是熱茶還是喝原味的才能感受到明顯香氣，至於冷飲——當然還是加爆吧，那已經不是新鮮的茶葉了。
不過看著萊希篤定的表情，何映雲覺得自己不需要解釋太多，她應該懂。

「你不想看常駐的餐點口味嗎？」他失笑，繞過最後一個轉角，來到一處掛了幾面老舊旗幟的小巷。
「在那裡，現在客人應該不多。」搖搖指向巷子中段的某個破舊招牌，紅底的燈飾上已看不清是什麼圖案：「雖然店面有點老，不過衛生和味道都是沒有問題的。」

「妳可以準備大吃一頓，萊希。」他輕輕地拍了拍手，顯然自己也有些雀躍。

「我喜歡親眼看見菜單！」其實只是她想在飯糰這項熱愛的事物上保留新鮮感，她當然想知道常駐的餐點口味，想得不得了。

跟著走進巷子當中，眼前的破舊招牌倒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好像一踏進來就回到了某個不屬於現在的時間。她一點都不介意店面不新，就算光鮮亮麗，東西難吃對她來說就毫無意義了。

「真意外你會發現這種地方有店面。」她這番話是讚許的，即使她都還沒吃到飯糰，但既然在這種巷子中可以持續營業，就表示有其可取之處，「我真期待，要是我吃得太撐不能走路怎麼辦？」

她不全然是說笑，兩人並肩走到門口時，她才終於能看看菜單上都寫了什麼，同時詢問道：「這週的限定口味是什麼？」

「偶爾會喜歡胡亂走走，當作散步。」把整座城市的巷弄及路線都記清，也比較好處理某些不能放在大眾眼睛底下的事情，他也是偶然才發現附近居然藏著平價又美味的多年老店，「這條跟隔壁條都有，不過開店時間看老闆心情。」

來到店門口，他先是確認了還有座位、再示意萊希去看旁邊的小牌子：「這周的口味是黑胡椒牛排和南瓜派。」
他倒是吃過南瓜餡的，至於牛排......沒有嘗試過，無法推薦。
「先進去找位子吧，妳可以慢慢看。」朝店員打了招呼，要來點餐單和筆，何映雲朝她做出一個女士優先的手勢。

「或許我該學學你，總覺得我錯過的好店可能不少。」她不太有散步的興致，可是有時候生活裡就是缺少發現吧？「哦？同一家店？」

「哇噢，那我想吃黑胡椒牛排……南瓜好像也不錯。」她從沒吃過把這兩項東西包在飯糰裡的滋味，正新奇著，就被禮讓著先進店。

見狀，心情大好的她也逗趣地以提裙禮替代平時的鞠躬，才率先走進店內。

「啊，不，不是分店。我是指這種不宣傳也不起眼的......」在一處乾淨的角落停下，他替萊希拉開椅子：「姑且算是口袋名單？或是秘密吧。」
喜歡整理心儀餐廳的人似乎都有點私心，那就是希望店家越低調越好，維持店家營業額的任務交給當地住民、要是再加上觀光客那肯定是會爆滿吃不到了。

「一個黑胡椒牛排。還要別的嗎？」在單子上畫下工整的一筆，他打開店內提供的菜單，「我吃過南瓜味的，很糯很甜。」對於老店選用的食材他還是有點信心，不會貪圖便宜而使用劣質品。

「不過能不能討得飯糰達人的喜愛，那就......」雖然自己也說了不喜歡的話別告訴他，心裡卻多少還是會有些忐忑。
這可是賭上尊嚴的一餐。

「噢！我誤會了。」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臉，同時為對方紳士的舉動道謝，才壓著裙子坐下，「那我還真是榮幸能知道先生的口袋名單。先生是那種喜歡的事物會想藏起來的類型嗎？」

「不然再一個南瓜吧，既然是當週限定，那我總得都嚐嚐吧！」她嘴饞得很，鹹的甜的都好，她都興奮得有些坐不住了，頻頻盯著他在單子上劃線的項目。

「等我吃完一定告訴你感想。」她抱持著高度期待，即使知道這樣的話若失望也會更讓人痛苦。可是她活了二十五年，哪裡吃過什麼難吃的飯糰呢？不存在的。自然也就把當時對方說不喜歡別告訴他的話拋到腦後，再怎麼樣她也不會批判別人挑選的店家。

「唔，我想是吧。」萊希的問題使他一怔，鉛筆在餐單上畫出一條歪斜的線，「我並不是一個樂於分享的人，不過，如果是食物......」
「有個人一起享用不是很好嗎？」

「好的女士，沒問題。」忽略那條失控的劃痕，何映雲又在紙上塗下幾筆，將自己的餐點一併決定，順便要了兩杯飲品。
將東西遞還給服務生，他抽出消毒紙巾開始慢條斯理地擦拭雙手，也給了萊希一張。

「這個月的優惠是買五送二，還有小贈品。」他瞥見一旁的宣傳單，偏過頭對著女子露出有些眼皮的笑容，大有對方點頭就馬上加點的氣勢。
畢竟自己總是食量不大，小贈品是什麼還真從來沒有見過，好奇得很。

「嗯，我也是呢。」她倒沒意識自己問的問題有什麼，也很乾脆地承認自己就是這種類型。不過食物這種事，如果大家都能發現飯糰的好，就意味著她能吃到更多飯糰，那就是一種互利互惠！所以在這部分她不介意分享。

「食物還是一起吃最好吃了。」好比現在，沒有對方，她也不會知道有這裡。

看著他擦拭雙手，接過遞來的紙巾時道謝著有樣學樣，她對衛生沒這麼講究，但就配合，不想被當成骯髒的人。

「咦？這麼划算？」一聽到買五送二，平時就算再不精打細算，這時也不免被吸引，與他對望時一雙眼圓睜，「那我等一下要走之前再買。真是太好了，我這兩天不用煩惱三餐了。」

小贈品反而不是最要緊的了。

「不過，會吃的人不會下廚不知道是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他撐著臉頰，等待餐點送上的時候隨口聊著天，對於自己數次把肉排煎成黑炭的事蹟懷有一種獵奇的驕傲。
「我是說我......萊希會下廚嗎？」問出口的同時偷偷失禮地在心裡希望她不會，自己才有同伴。

「冰過的飯糰會不會不好吃，都凍硬了。」聽見對方的盤算，他回應了一下重新加熱過後的米飯口感......隔餐的食物對自己來說也在難吃的範疇，只有工作忙碌時不得已為之。
「有點可惜啊，這種小店大多沒有外送。」也不開開分店什麼的，手藝總是只傳自家人。

「我⋯⋯」猛地被這麼一問，她顯得有些侷促，乾笑了兩聲，又朝左右看了一下，「速食麵⋯⋯我還是會煮的。但那沒有飯糰好吃，就偶爾吧。」

程度和頻率基本上就都在這句話裡了。

「冰過的飯糰一定沒有現包的好吃，可是我覺得那比什麼隔夜菜都更好。」單純的米飯被冰過，用合宜的手段據說是可以依舊美味的。但飯糰包了餡料，增加了變數，不那麼好吃了也是合情合理。可是她不嫌棄，甚至不在意，「怎麼說才好，就像是你意外發現的愛人的另一面？可能沒有很完美，但你還是很喜歡。」

嗯，她覺得自己比喻得很精準，因為飯糰之於她，跟愛人的等級也差不多了。

「但喜歡的客人還是會來的，如果我喜歡，再遠我都會來一趟的。」她倒不介意這種事。

噗哧，聽見萊希的回答一時間沒忍住笑，他連忙摀住嘴阻擋自己失禮的表情，只露出一點紅的耳朵尖。

「不管怎麼說，隔夜的米飯都不怎麼健康阿。」順著她的話題轉彎，何映雲覺得自己大概也沒什麼資格評論對方的飲食，忙碌的時候怎還有心思注意食材的新鮮程度......能準時吃飯就不錯了。
「你的比喻很有趣，讓我想到味道不那麼好、但充滿回憶的小吃......」
「偶爾還是會懷念那樣的味道，可能我是個念舊的人吧。」也算在被時間沖走的小店名單裡，他想，對舊物的每一次回顧都是新的遺憾。

閒聊間，剛做好的飯糰被端上桌，整齊地擺成幾顆渾圓。捏得緊實的米飯在燈光下泛著油亮剔透的色澤，上頭還隱隱冒著熱氣。
怎麼看都是一副該讓手機先吃的模樣。

唉呀，對方的笑顯然就是看穿她廚藝不精的反應。但她也不想辯駁什麼，廚藝的確不大好，堪堪能餵自己吃點人類的食物已經很不賴了。

「這個時代要追求健康，那可能要花上不少錢呢。」她能理解，如果排除美味可口這個條件，新鮮也是很重要的，一不小心吃壞肚子送醫院的都有。不過她的胃似銅牆鐵壁，吃過那麼多不新鮮的東西，至多就是跑個洗手間。

「念舊也沒什麼不好，現在身邊的一切都變化得很快，跟不上的時候就會覺得還是習慣的東西好。」她有同感，也不曉得是社會進步太快所導致的，還是單純是她也到了那樣的年紀呢？

萊希看到飯糰上桌，迫不及待就想伸手去拿，可是又想起映雲有紀錄的習慣，就又收回手問：「你需要先拍嗎？」

「嚓」一聲，不到兩三秒的時間他就收起手機，示意自己已經拍完了。
「沒吃過牛排的味道，記錄一下。」何映雲自己也點了限定口味。他極少吃肉類製品，但這間飯糰小店裡的肉品質不錯，遇上沒常識過的口味也實屬難得。

將屬於萊希的盤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又分了一杯紅茶過去，他才慢條斯理地雙手交握，面帶笑意地開口：「那麼......飯前的祝禱？」
比起冗長的禱詞，冒著熱氣的食物才是他最關心的，然而人在外面不得不做做樣子——身為上帝話語的傳達者......或是領教會薪水的員工，不能沒有這點覺悟。

但若是對方拒絕，他也不會硬拉著萊希一起。

看對方拍得飛快，她還以為得三百六十度都來一張。雖然那樣她也會有點困擾就是了。

「好吃的話，你以後餐點的選項又多一個了。」她沒拍任何照片，用眼睛紀錄不準，她得吃進肚子裡那才是真的。其實盤子放置眼前時，她說了聲「謝謝」就想拿來吃，但……餐前禱告，這事她也不是沒做過，就是沒這習慣而已。

她交扣著雙掌，幾乎挪到嘴邊，以動作表示她願意配合。就算她現在心裡全都只有飯糰，也盡可能表現出虔誠的模樣。反正不會有人知道她虔誠的對象是誰，又或是知道她對誰都不虔誠。

「選擇太多也是有點困擾。」特別是知道有什麼可以吃、卻沒有時間前往的時候。

閉眼約莫三十秒之後何映雲睜開眼睛，平靜地拿過自己的飲料杯啜飲一口，以示意萊希自己已經禱告完畢。
他將餐具遞給對方，自己拿著叉子小心翼翼地切開被捏得緊實的米飯，橘黃軟糯的南瓜泥馬上就冒了出來。

冒著熱氣的食物熨燙了他有些疲憊的精神，何映雲將露出內餡的一邊翻了個面，以一個吃貨友好的心態詢問：「妳要試試嗎？我還沒動過。」

禱告不算久，不過聞著飯糰微微的焦香，心思是真的飛散了，她還是在映雲禱告完有點動作了才回神。她忽然慶幸自己沒閉眼，不然可能會忘記什麼時候要張開眼睛。

「好啊，謝謝！」雖然她也有點，不過看這毫不吝嗇的份量，怕是自己也只夠吃完一顆，其他買的都得帶回去。可是映雲願意分她吃一口的話，她就能品嚐到最新鮮的了！

「我的你也吃看看吧！直接切就好，我不介意。」她正要拿餐具去分一小塊時，順便也把自己盤子往外推一點。而且她還沒吃，這樣應該就不會讓對方覺得有衛生上的疑慮。

「那我就不客氣了。」和喜歡吃東西的人一起用餐就是好，能一次品嘗到不同的味道。何映雲一點都不客套，拿起叉子就切開一塊夾著牛排片的飯糰，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裡。

饒是進食過程不習慣說話，他也發出小聲的驚呼、眼睛都亮了起來。

吸飽了肉汁的米飯香氣四溢卻不油膩、配上牛肉和恰到好處的調味，他有種自己不是在吃飯糰這種簡單造型的食物，而是遙遠東洋國度的牛排丼飯。心情愉悅地嚥下口中的食物，他開始有些期待萊希會如何做出評價。

萊希能明顯從映雲的表現中看出，這個牛排飯糰的滋味肯定很不錯。但她依然先從映雲那分來的一小口飯糰放入嘴裡。甜香細軟的南瓜泥與彈牙米飯的結合滋味非凡，泥狀的軟糯南瓜襯出米飯的Q彈，米飯也中和了某些人對軟爛的食物泥會有的膩味。

「⋯⋯我好懷疑自己以前都吃了什麼。」明明只有一口的份量，她細嚼慢嚥，嘴裡南瓜泥與米粒截然不同的甜味融合，卻毫不突兀。吞下這一口後，她感覺自己無法形容那種品嚐到真正美食的感受。

就好像她這一生對飯糰的認知都是錯誤的，感官被衝擊、被刷新，然後只留下讓人雞皮疙瘩般的驚喜。

「以前都吃了什麼？」對這個評價感到意外，他吞下口中的食物後先是看了看萊希的表情，覺得對方對這一餐應該是頗為滿意：「這不是妳認知中的飯糰嗎？」

自己第一次吃到這間店的食物、還很含蓄地選了常見的基本口味，馬上就被口感豐富而不過分濕軟的米飯給征服。想來喜歡吃飯糰的萊希對原材料也是有自己的要求......
何映雲想了想，還真的記起之前碰巧和店長聊過的幾句內容：「我聽他們的廚師說，這個飯糰裡不只一種米。」
「有些是香氣、有些增加嚼勁，連調配的比例都很有講究。」

「它是，也不是……」她太難用自己有限的詞彙去描摹心中的感受，「我能理解這有多講究，就算我形容不出來。」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胃口不能更大點實在太可惜了，也很遺憾飯糰竟不是個能久放的食物，否則她得買一大堆回去囤貨。也許之後還是得自己勤勞些，來這個地方光顧吧？不過這始終是個很好的收穫，她感動於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麼用心地製作著飯糰，光是這樣就不虛此生。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帶我來這。」她深深吸了口氣，露出的微笑十足誠摯。

「我知道，我第一次吃到的時候也震驚了一把。」不誇張地說，當時吃了幾口之後自己竟然能聯想到神蹟的展現、作物及上帝的恩賜等等課堂上才會出現的東西，講給誰聽大概都會認為是過度的誇飾。
不過，在忙碌一天後能夠吃到如此誠意滿滿的飯食，也該抱持著感恩才是。

「看來妳很喜歡啊，那就太好了。」何映雲露出鬆了口氣的微笑。老實說，他還挺擔心自己推薦的食物不合對方胃口，畢竟萊希都說自己是飯糰達人......在對此頗有講究的人面前班門弄斧實在很讓人忐忑。

和識貨的人一起用餐總是能夠獲得加倍的愉快，何映雲對自己沒有在難得的空閒日偷懶、而是來到市集閒逛感到由衷地慶幸與滿足。

「嗯，我很喜歡。」她並不吝於說出自己真實的感想，真希望這樣的店面可以永續經營下去，這種手藝必須有人接手傳承的。

在簡單閒聊後，萊希非常用心地品嚐著飯糰的美味，能趁著最新鮮的時候吃下肚，就能更好地記住這個味道。也許以後想要傳揚這項美食的好，應該得買這裡的飯糰出去傳教才是。

用餐的時間過得很快，也許是心情愉悅，他們倆就算不是一直無話不談地聊著天，也仍然不顯尷尬。與此同時，萊希更請老闆替自己多包幾顆，把菜單上有的口味都外帶一個回去，剛好也就能湊到買五送二了。

吞下最後一口飯糰，何映雲滿足地舒了口氣。推薦的食物能夠得到對方的青睞是今日最快樂的事情，也同時發掘一個非常不錯的飯友，心情大好之下自己也額外多帶了幾份、打算帶給教堂裡的同僚們當點心。
現在回去的話，市集應該恰好在收尾的階段。

「晚點還有什麼行程嗎？」印象中萊希似乎不住在這附近，也有可能是自己記錯了。
他抽起一張面紙擦拭嘴角，一併將用過的盤子都疊好方便店員收拾，這才拿出手機來確認時間：「再晚點該塞車了，還是妳要回教堂那邊去。」

「我晚點該去辦事了。」她將每一粒米都好好咀嚼過吞下時，內心的滿足感難以言喻，那跟實際的飽腹無關，充盈心中的是更深刻的踏實。吃個飯能吃成這樣，她也從未料想過。

「就不回教堂那了，得直接去車站一趟。」老闆裝好飯糰給她時，她道謝著，順便告知映雲自己接下來的目的地，「下次有機會的話，再一起吃個飯吧？」

「啊，那是當然。妳有我的聯繫方式。」欣然同意萊希的邀約，他將打包好的食物隨意捧在手裡。熱氣透過紙袋源源不絕地傳遞出來，在不算太冷的天氣充當取暖用品剛剛好。

「就在這裡分別吧，路上小心。」對方要去往的車站在教堂的反方向，再晚點除了開始塞車、同僚們也差不多要結束工作了，何映雲看看時間，覺得自己該快點啟程回去：「飯糰記得要完全冷了再冰冰箱，不然味道會變的。」

「我會的，謝謝你的提醒。你也路上小心。」萊希今天的收穫滿滿，這些飯糰帶給她的喜悅甚至都遠超了一開始買耳環的快樂。與對方揮揮手之後，他們就各自朝彼此的方向離開。

她那天回去後光是想著那些飯糰，連作夢都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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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ellowyun: 謝謝雲中ㄉ超細膩描寫，後面真的對得好餓，超級餓......

butterfly__effect: 謝謝萊希中包容我的慢吞吞......飯糰的話題開啟之後就寫得非常忌妒那兩位 （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