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如往常的某日,是一成不變的每天。陰雨綿綿的日子總在持續,濕冷的空氣攀在皮膚上,像是隨時都可能侵入掉以輕心的人的體內,最終膨脹成刺骨椎心的寒冷。
但那陣冰冷與他無關。當然,也無法與他無關。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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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就連太陽也還沒完全脫離地平線的時刻,世界仍舊罩了層灰濛的紗,靛藍色的光甚至還沒從遠方來到這破舊的小房間內。青年身邊坐著什麼東西,而那個什麼東西就這麼寂靜無聲地維持一個姿勢,在青年身邊待了不知多久,就像是一座藝術家精心刻畫的雕像。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太陽逐漸升起,光線悄悄爬進窗框之內,但方格的光在觸及那個東西之前就停下了腳步。
明智的選擇。他想。
在青年眼睫微顫、紅色的眼睛才剛剛睜開的瞬間,他的臉上掛起一如往常的笑容,輕柔的打了聲招呼。
「早安,淺野。」
靜夏緩緩地睜開了眼,在聽到那聲輕柔的招呼時,稍微嚇了一跳,但有了幾次的經驗,他很快就察覺到身旁的人是誰。
「早安,梅倫德斯先生。」
他伸手揉了揉眼,看著青年一如之前的笑容。
聽著雨聲,他從窗簾的縫隙中瞧見灰暗的陰雨天。
今天雨還是沒有停呢。
「你今天也來了。」
靜夏邊說著邊坐起身。
「是啊,來看你修門的。」
他輕快地說著,拿起一包在黑暗中不那麼顯眼的紙袋,放在青年的懷中。
「我還帶了早餐給你,不過你吃麵包嗎?」
冷的那種。跟麵包一樣冷冰冰的人在陰雨天笑道。
「啊,嗯,謝謝……」
雖然覺得收下早餐不太好意思,但對方都買了,不吃也很浪費,他就普通地收下了梅倫德斯塞給他的紙袋。
他打開紙袋看了一下內容物,「梅倫德斯先生呢?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不用擔心我。」
他舒服地向後靠著破舊的木椅,在青年打開紙袋時朗誦內容物:「我買了三明治跟一杯熱飲,你喝咖啡嗎?不喝的話就放著吧。不過那杯飲料可能已經有點冷了。」
看來不是剛買了就帶過來,要不然就是已經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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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挑的,而且不吃也很浪費。」
靜夏將咖啡拿了出來,放在一旁的桌上,接著拿出了三明治,小心拆開包裝之後吃了起來。
「梅倫德斯先生今天……沒有工作嗎?」
昨天才剛見過面,今天又見到了。
也許是因為外面下著雨讓氣溫降低了些,他並沒有想到食物冷掉也許是因為對方已經在這很久了。
「沒有呢。我是自由業,想工作時再工作就好了。」
一臉輕鬆的人看著靜夏吃早餐,比了個耶。
「而且先前也才剛賺過一筆,暫時不太想工作呢。」
也就是說,這幾天是怠惰的無業遊民。
「自由業……」
靜夏咬了一口三明治,想起之前梅倫德斯追著一個人然後從對方手上拿了什麼。
「說起來,之前那個人手上的袋子裡裝著什麼?」
「戴環者的身體部位。」
回答的人十分輕描淡寫,內容卻有那麼些倒人胃口。
「雖然認真分類的話,是『曾經是』戴環者的身體部位。因為他送貨的方式太不小心了,就被我抓到了。」
是送去哪裡、拿來做什麼,他一字都沒提,還嘖嘖兩聲檢討已經被埋在後院的送貨員。
「聖骸倡議底層的人做事有時不夠小心──雖然舊日月宗也差不了多少。」
「原來是戴環者的身體部位。」
聽到答案時他並沒有特別驚訝,也沒表現出任何像是噁心或者害怕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聖骸倡議跟舊日月宗是什麼,但他知道戴環者。
那確實很值錢,他想。
「你這裡不也有很多嗎?」
話題的矛頭突然轉向靜夏。他手撐著頭,望著面前的人微笑。
「那些是你的老師給你的?」
靜夏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那些是老師留下的,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很多?」
單純的疑問,不帶一點戒心,只是沒想到對方知道自己這裡有很多。
「因為之前你感冒的時候,我稍微看了一下有沒有可以幫你替換的衣服啊。」
言下之意就是順便窺探了一下別人的隱私。偷窺狂沒有半點悔意,相當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些東西明明就能讓你過上比待在這裡更好的生活,沒考慮賣掉嗎?」
「我……我沒想過,我對現狀也沒什麼不滿。梅倫德斯先生呢?有更好的生活?」
靜夏邊吃早餐邊問,因為聊天的關係吃的速度比平時還慢了一些。
想到對方既然是靠賣那些高價物賺錢的,那麼說不定生活過得不錯,也有那個餘力買東西給他。
「沒什麼興趣呢。」
他直接否認生活得更好的必要性。閒著無事做的手摸上附近的錄音帶,把還沒標示日期的空白音卷拿在手中把玩。
「但也沒有你過得這麼節儉就是了。」他笑著說。
「可是我也沒什麼想買的東西,我應該買什麼嗎?」
雖然現在住的地方破舊,但靜夏沒覺得自己特別需要什麼。
「新的門鎖之類的?」
他嘻皮笑臉地指向半掩著的教堂門。
「那、那個已經買了,我只是還沒修好……」
不如說自己挺笨手笨腳的,光是要修好一樣東西就要花上好一段時間。
靜夏有些慌張地移開視線,將最後一口三明治吃掉。
「那麼晚點陪你修吧?」
他呵呵笑了聲,在靜夏吃完的同時從不知道哪裡遞了張紙巾過去。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謝謝。」靜夏接過紙巾,把嘴巴擦乾淨之後問:「但是梅倫德斯先生現在沒工作是在休息吧?不過太麻煩你嗎?」
不如說對方也沒必要幫他,早餐也是,從剛見面到現在都一直受到對方的照顧,讓他不太好意思。
「我上次不也說過了嗎?不差這點了。」
他揉了一下靜夏的頭。溫度偏低的手冷得像是外面的雨,即便是透過皮手套依舊可以感受到底下的寒冷。
靜夏被揉著頭,冰冷的手讓他有了些安心感。
他漸漸習慣了這些。
不論是這場雨,這個人,還是這個冰冷的溫度。
——你真溫柔。
在話語要從口中說出時,有什麼卡在心頭,讓聲音化為虛無。
他閉上了嘴,安靜了一陣後說了謝謝。
異色的眼瞳在他身上停留幾秒,又彎成平時那張無所謂的笑臉。
「還以為你要道歉了。」
梅倫德斯調侃一句,將沉悶的氣氛帶往破舊的木門上。
「昨天給你的工具在哪邊?」
「在這裡。」
靜夏說著,離開床邊,走到櫃子旁蹲下來從箱子裡拿出了昨天買回來的新工具。
「我不太擅長修理東西,所以需要花上一點時間……」
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什麼還沒修好,又或者只是找藉口,他邊說邊將東西遞給對方。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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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東西一直都要花時間的,我也不可能修得那麼快。」
他替對方圓了一個說法,找了個台階下,隨口拎起工具優雅地走向門口,好似他拿著的不是螺絲起子與扳手,而是一束漂亮的花。
梅倫德斯就這麼彎身,開始檢視起那個被撞爛的門鎖。
「說起來,你的老師是驅魔人嗎?」
話題的方向轉往與門鎖無關的事上。
「欸?」
他跟著走到了門口,拿著新的門鎖時,突然的問題讓他愣了一下。
「我……我想應該是吧?老師不太說自己的事,我也不會問,只是他知道很多。」
比如說那些東西,恐水人,戴環者,以及怎麼樣去殺死那些東西的方法。
「是嗎?你怎麼沒有問呢?」
雙手靈巧地開始轉動壞掉的門鎖,取下壞掉的部分,把周遭的木屑用刨刀去掉。銀色的螺絲在幽暗的房間內反射著僅有的光,映出了被切割的多面扭曲了的靜夏。
「是感情不好嗎?你還真是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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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對方靈巧的手將門鎖拆下,動作優雅,讓他不自覺一直盯著看,直到又被問了問題才回過神。
「老師說知道太多對我來說很危險,所以我一直以來都不會去問,而且⋯⋯我想,老師不曾對我說謊,是真的不要知道比較好吧。」
靜夏說著,笨手笨腳的自己只能在梅倫德斯身旁遞給對方需要的工具跟材料,沒辦法幫上什麼。
「那樣不是很無趣嗎?」
雖然這麼問,問的人聽起來也沒有什麼真的很在乎的感覺。他接過靜夏遞來的工具,以肉眼可見的快速修理著門鎖。
「什麼都不知道的話,總是會錯失很多事的。」
「你又這麼說了。」
靜夏看著他修理,看著眼前這個充滿謎團的人,總是說出讓他無法理解的話。
「如果不知道的話會錯失什麼?」
又是個單純的疑惑。
不帶有反感的意思,更沒有厭惡,只是這麼問了。
「也許是真相吧。」
但真相不一定總是如人心意,他像是在唱歌般說道,一手握著錘子,另一手拿起釘子對準新門鎖的洞口。
「你的老師說不定是對的,畢竟有些時候,不知道的事情還是維持不知道更好。」
咚。
他一擊把釘子捶入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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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靜夏聽著錘子敲打的聲音,從門口望著這場大雨。
「比如說我的過去,之類的嗎?」
又或者說老師是誰,為什麼老師總是要他錄音。
有太多太多他不知道的事了。
「如果你覺得是的話。」
溫潤的嗓音在敲擊聲之間說道。
「但那對現在的你來說重要嗎?」
不斷拋出的疑問沒有辦法堆疊成一個答案。他把錘子放下,拿起刨刀繼續把突出的木屑刮掉。
靜夏聽著搖了搖頭。
「梅倫德斯先生有不知道的事嗎?」
他說,比起自己的事,他還是對青年有更多的興趣。
「多著了。如果要論知道的事,也不過就是知道自己知道的事而已。」
他推了推新裝上的門把,拿起扳手調整把手的角度。
「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關於我的事。異色的眼睛望著他,墨綠的眼珠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欸?這個……」
自己想知道的事,真要說的話太多了。
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好,又為什麼一直說些不明白的話。
還有,淺野是誰?
靜夏想來想去,最後說出了個有些突然的問題。
「梅倫德斯先生有重要的人嗎?」
他說著,隨後又覺得這樣也許有些失禮,詢問了過為隱私的問題。
「這個問題啊。」
嗯——男子拖著長長的尾音,微微瞇起雙眼,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音色門把。
裡面映出了黑色的漩渦。
「也許有吧。」
不是有或沒有的二分法,他輕快的答。
「不過這得看你的重要是什麼意思了。」
靜夏沒想過,所謂的「重要」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過那樣的人,只知道老師曾經有過。
「想見面,想一直待在一起,就算難受也不想忘記的人⋯⋯之類的?」
他不太確定,只能說自己對於重要之人的印象是什麼樣的。
「原來如此,那就是你的重要啊。」
並非對或不對。確實是種很好理解的解釋。
他半闔著眼,豔紅與墨綠的眼底映著誰也看不見的景色。
「那麼,如果沒有那些感受的話,你要如何定義重要呢?淺野。」
他抬眼,對上那只有單邊的赤紅,同樣明亮的眼中卻沒有絲毫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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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我不太懂有重要的人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所謂的『重要』是什麼,只是說出我對那樣的人的印象而已。」
他說著垂下了眼,思考著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
「也許,回過神來一直看著的人,就是重要的人吧?抱歉,我接觸的人不多,所以沒辦法好好回答⋯⋯」
晶亮的把手被置在地上。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答案。」
這麼說著的聲音接近青年,用手輕捏起對方的下顎,與那隻夕陽一樣的眼睛對視。來回尋找著什麼的眼中僅僅映出了靜夏的身影,青年的倒影在瞳孔縮放時隨之模糊、扭曲。
梅倫德斯還是笑著,就好像那抹弧度已經被固定在他的面龐上了。
「如果。」
他開口。
「如果你是驅魔人,而我是不可名狀的話,你會把我除掉嗎?」
一個沒頭沒尾的假設。
陰雨讓昏暗的房間變得更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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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個突然的問題。
一個沒有正解的問題。
靜夏不懂梅倫德斯的意圖是什麼,但還是好好地,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只是一種沒有理由的感覺,他認為要好好回答。
「我——不會。」
他說,簡短易懂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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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又開口。
「但是如果你很痛苦,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幫助你的話——我會的。」
偏離常識的回答,又或者說愚蠢的回答。
就像這場不曾停過的雨一樣異常。
這樣啊。那雙眼似乎這麼說著,彎成了笑容。
「那樣就夠了。」
他放開靜夏的臉,有些懶懶散散地開始收拾地上放了一地的工具。門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修好了,嶄新的門把手與陳舊的木門本體有那麼點格格不入。
「不過你不是驅魔人啊。我一直以為是的。」
不如說看著那把刀就會覺得是了。
「我不是,因為老師說過我很適合當驅魔人,但同時也是最糟的,所以只告訴了我一點點東西,沒有讓我當的打算。」
他說著,看到門把就這樣被修好了,心裡感嘆了一下自己是有多麼的笨手笨腳,需要花費更大量的時間才能修好。
靜夏跟著收拾起地上的工具。
「糟不糟糕我是不知道,但一定會很厲害呢。」
隨口說出的答覆像是確信那般篤定。他笑著把地上的工具統統塞進靜夏懷中,一副甩手不管地手背後頭,慢悠悠地逛起了破舊的小房間。
靜夏也沒說什麼,就默默地把工具收拾乾淨,放回原本的地方。
很厲害嗎?他並不這麼想。他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特長,或者說優點,就算成為了驅魔人也是一樣的吧?
看著對方逛起了這個沒有什麼的房間,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門鎖都修好了,你今天有什麼打算嗎?」
隨手拿起一個錄音帶端詳的人笑著問。黑色的人影立在房間中央,若不是有著光線映出的黑影,看起來有那麼些像誰夢中的鬼魅。
「今天⋯⋯」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看著窗外的雨,又看了一圈屋內堆放的大量錄音帶。
「有點事,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那在我離開前,要順便把這件事處理掉嗎?」
他笑著轉了轉手中的錄音帶,在青年抬頭看窗外的時候悄悄把那卷音帶收進風衣的口袋裡。
「欸,不,我自己處理就好,今天已經讓你幫忙修門了,所以⋯⋯」
而且也確實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
靜夏說著,沒注意到錄音帶悄悄地被拿走了一個。
梅倫德斯的視線落在靜夏身上。
始終沒什麼起伏的眼神像是有些打趣般的微微瞇起。
「這樣啊,那我就走了?還以為你會想讓我多留一陣子呢⋯⋯」
他十分故意地說,裝腔作勢地往門口走去,一副真的就要這麼離開了的模樣。
「咦?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梅倫德斯先生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在請你幫忙有點⋯⋯而且我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待在這會很無聊的吧,所以⋯⋯」
靜夏慌了起來,擔心給對方造成不快,連忙解釋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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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就來處理你想做的事吧!所以?你有什麼要事要處理?」
得到答案後他忽然轉身握住靜夏的手,笑得像是得逞的孩子那樣。
手被握住讓靜夏更慌了。
「但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而且也不是很重要,那個⋯⋯」
他有些猶豫該不該跟梅倫德斯說自己想做什麼。
「必須得是重要又有趣的事情,我才能留下來嗎?」
他抓著青年不善言辭這點繼續趁勝追擊,再次縮減距離,幾乎是臉貼臉的對著靜夏笑。
「也不是,但這樣太佔用你的時間了⋯⋯」
又一次的縮短距離讓手被握住的靜夏無處可逃,只能在原地慌張。
「我只是要處理一下錄音帶而已。」
他說,心想說出來的話對方會不會放開自己。
「是要丟掉嗎?」
在滿是錄音帶的房裡這麼說,還真不知道是要處理多少,又是要怎麼處理。雖然這麼問了,他卻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繼續笑吟吟地握著靜夏的手,貼在對方身邊。
「也⋯⋯也不算,只是現在沒人會聽了,所以就⋯⋯」
說著他又停了下來,認為自己的想法太過可笑,也許會被笑說無法理解,就遲疑了許久。
還有,依舊沒有拉開的距離還是讓他很在意。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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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
顯然沒有要放過靜夏的意思,梅倫德斯用溫和的笑靨持續施壓,咄咄逼人。
「就、就是,想辦法讓……老師聽到什麼的,雖然不會得到回應……」
靜夏還是不敢說出自己打算做什麼,只說了很奇怪的回答。被梅倫德斯抓著讓他緊張到眼神飄移。
雨淅瀝地下著。濕潤的空氣將靜默渲染得更加龐大。
他安靜地望著靜夏,在暗中異常明亮的眼眨了一下、兩下,最終化成他一貫的笑容。
「這樣啊。那你想要怎麼做呢?」
黑色的手指抬起,替靜夏整理了一下瀏海。
「我⋯⋯我打算把它埋進土裡⋯⋯」
他還是說了,說出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蠢的事。
但是他還是決定這麼做。
「埋進土裡嗎?」
這樣啊。幾聲輕笑像風一樣掠過,他收手,雙手背在後頭悠哉地往門口走。梅倫德斯在門前停下腳步,回過身笑著道:
「那麼走吧,記得帶上用具喔。」
顯然是沒有要幫人拿鏟子的意思。
「欸?」
靜夏有些驚訝,本來想著會被笑說在做奇怪的事。
他看著已經走到門口的人,先到牆邊拿起鏟子,再拿對方送給他的黑傘,然後走到梅倫德斯旁邊。
他順手把青年手中的傘拿走,在走出教堂時撐開傘,遮住了一大半的雨。
「走吧?」
這麼說著,他朝靜夏伸手。
就像是在街上走著的時候一樣。走吧,他說。雨天淋濕了地面,一個又一個水窪溢散。
看著朝自己伸出的手,靜夏想起昨天上街時的事,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應該沒問題吧?昨天都那樣牽著了。
放上去的手不敢主動牽著,只是輕輕地觸碰到了對方冰冷的手。
Hugo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指尖觸到彼此,那隻冷得像冰一樣的手反過來握緊靜夏的手。他似是滿意地笑著,牽著對方往泥濘滿地的墓園裡走去。
「你要埋多少錄音帶?」
就像這場雨,他逐漸習慣的溫度。
他拿著鏟子想了一會說:「最近⋯⋯嗯⋯⋯三個月的吧?剩下的太久以前了,讓老師聽也沒什麼意義。」
畢竟一開始會錄音的原因是老師要聽,說是為了確認自己的狀況。
Hugo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這樣啊。不過說到埋起來啊,有些國家的話是會用燒的方式喔。」
他跟著靜夏來到一座石碑面前,他靜靜站在石碑後方,在陰暗的天裡像是復生的死者那般靜靜笑著,佇立在原地。
「欸?但是用燒的,東西不就會壞掉嗎?」
靜夏不太懂其他地方的事情,不如說他沒讀過什麼書。
他站在石碑前面,目測了大概需要的空間,將鏟子往地面插了下去。
「埋進去久了也會壞掉的。」
他笑著答,看著青年漸漸開始把那個墳前的空間挖開。泥巴沾得到處都是,堆在一旁的土堆逐漸變成一座小丘。
「燒掉的目的也是為了讓靈體聽見,所以大概不論壞掉與否,燒的人都不會在意吧?」
「是嗎?我只是覺得如果死者會被安葬在土裡,那麼把東西埋進去的話說不定就能讓他聽到吧……」
靜夏說著,慢慢將洞給挖深,就像他一直以來埋屍體那樣。
「但是……也只是這樣想而已,就算老師真的聽到了,我也不會得到回應的。」
「你想得到什麼樣的回應呢?」
在雨天挖著墳之類的,真可謂大不敬。同樣褻瀆著死者的人笑著靠在墓碑上,慵懶地問著,長長的黑髮越過背脊,險些就要落地。
「也……沒什麼。」
他說著,動作停了下來,撐著鏟子望向什麼也沒有的洞內。
「只是一直以來,會錄音都是要給老師聽的,他說是為了確認我的狀況。」
「什麼樣的狀況?」
濕氣順著土壤發散,在空中漫出一股泥濘與霉味。明明是你問我答,問的人卻接得像是靜夏在自問自答一樣,語中不帶半分好奇,彷若他也不過是個制式的機器人,接收青年的答案再給出相應的疑問。
他越過石碑與空洞,望著站在陰雨中低頭的青年。血一般鮮紅的眼珠看著地上的洞。
「我不知道。」
又是一樣無趣的回答。
就像在將他一直以來不去面對的無知給暴露出來,靜夏垂下了眼。
「很奇怪對吧?雖然知道不照著做的話似乎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但卻完全不知道原因,也沒提問,甚至沒思考過為什麼。」
Hugo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那也沒什麼關係吧。」
趴在石碑上的黑髮男子慵懶地回道,絲毫不在意總是得到相似的答案,又或者根本不在意答案本身的內容。
「禁忌這種東西,就是就算不知道為什麼也會照做呢。」
因為害怕。因為擔心。如果不照著做,也許就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影子像是人的手指,從空洞裡爬出來,攀上青年的腳踝。
「無知有時候是避邪的一種方式呢。」
就像是不識字、不記得、不清楚那樣。不知道的東西就不會產生恐懼,不會產生恐懼就不會受到侵襲,不會被侵襲就能夠度過普通平凡的人生。
男子用手指捲起了自己過長的黑髮。
「而這說不定也是你的老師保護你的方法吧。」
把人藏在深深的深深的搖籃裡,讓他們站在濃厚的霧裡,讓那些怪物都成為其他世界的幻想與空想。
他像是唱歌一樣說道。
「沒關係嗎?如果人不去思考的話會死掉……但是我不去思考這些的話,就不會有事嗎?」
他說著,想起剛認識梅倫德斯不久時,對方曾說過的話。
如果人不去思考的話可是會死掉的呢。
但是老師卻說要他不要想太多。
那麼現在思考著這些話的他,是不是早就已經違反了老師的警告呢?
「我果然還是太笨了所以不太懂吧。」
不跟人產生交集,不去聽人們的話語,只是獨自將自己封閉在這的愚蠢。
「為什麼你覺得人不思考會死掉呢?」
與最初說的話完全相反,他瞇起眼微笑。
「況且有沒有辦法理解這些事情,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他伸出手。頭髮像是從他的身上長出來一樣,纏在他的手臂上。冰冷的手沾著些許的雨水,在靜夏的頰上抹下兩條水痕。
那雙映著不同景色的眼睛看著他,卻又像是在看著別人。他的臉像是雜訊那般分裂、重合、分裂、重合。
「不論你懂不懂,那都沒關係呀。」
他甚是輕巧地說著,語氣輕快、用詞隨便。不帶任何想法、不帶任何意圖,也許對於面前這個人本身就絲毫沒有興趣。
但他還是站在這裡,在雨天、在墓碑後、在坑洞之外望著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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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嗎?」
他說,看著對方在這雨天之下,又一次覆上分裂的幻影。
梅倫德斯的話有時像是在引導著自己思考,卻同時說出否定思考的話語。
靜夏不懂對方在想些什麼,但同時也不是那麼在意。
就像是他內心沒有的恐懼。
他所沒有的戒心讓他被怪異的人纏上的同時,仍舊能維持正常。
察覺不到身旁的危險,因此不會去思考那些恐怖,那些扭曲人心的事物。
靜夏稍稍抬頭,與眼前的人對上視線。
Hugo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能有什麼關係呢?」
黑皮革的指尖將青年臉上的雨水抹去,乾掉的地方又迅速被新的雨滴濡濕。
「有什麼事情讓你擔心著,不得不去思考才能繼續生存嗎?」
你之前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那東西笑著,好似你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聽著對方的話,他安靜了一下,接著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感覺缺少了什麼。」
在漫長的雨天,不曾去思考的日子裡,與老師疏遠的關係裡缺少的什麼。
靜夏看著自己的手,在灰暗的色調中,似乎看見了細線纏上了他的手。
紅色的線。
他沿著紅線的另一端看過去,最後視線停留在梅倫德斯身上。
「……自從遇見了你之後,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平穩的生活、冰冷的大雨、吵雜的廣播、灰暗的房間。
像是打破,或者扭曲了什麼。
靜夏僅剩的單眼變得明亮了起來,與周遭昏暗的灰色成為對比的鮮紅。
又是那隻過分明亮的豔紅,如所有以往那樣,穿透無邊的黑暗直直向他走來。
又是那份過分堅定的信念,如遙遠過往那樣,從無邊的胸襟中溢出,漫過他的雙腳、溢過他的喉頭、覆過他的頭頂。
他瞇起眼微笑,斷開了視線,像是燙到一樣收回那隻沾滿了雨水的手。
「那肯定是你的錯覺喔。」
他笑著說道。
Hugo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不埋錄音帶了嗎?再這樣下去,你要埋的就要變成水漥,不是音帶了呢。」
他換了個話題,改為指著下面的洞。傘微傾,幾滴雨水順著斜面滑落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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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啊,恩,我馬上去拿。」
靜夏回過神來,就這樣被對方輕易地帶開了話題,拿起鏟子打算回屋內拿錄音帶。
那一抹紅色消失在教堂的門後。雨滴打在黑色的傘上,彈了幾次,落在他腳邊的影子裡。
哎呀,好像聊太久了。他微微瞇眼,看著頂上的雨雲不斷增厚,加大的雨像是要將這個世界都浸濕。
幾隻艷麗的蝶飛過。一隻蜜蜂掠過他的身側。幾隻蒼蠅在他的身邊盤旋。
他抬腳,踩死了一隻蜘蛛。
「看來只能下次見了。」
他將手上那把黑色的傘掛在石碑上,像是在替底下的坑洞遮風避雨。傘的陰影蓋過坑洞,底下的泥土頓時變成一個漆黑的深淵。
「──希望下次你會記得鎖門,淺野。」
下次見。
他無聲地對著空氣呢喃,在黑與白的世界之中往無色的街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