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同朗朗藍天清澈的眸子早在與禮共同打點起坐席時就時不時分心張望四周，只是怎麼也沒能像天空一樣將所有的粉瓣與人景盡收眼底，看了一會兒又往別處看去，最後定不下來的視線回到邀請他來的人身上，眼神裡有些興奮的同時，也因為目不暇給而有著一點訝然。

　　「原來每年真的會有這麼多人會來賞花⋯⋯好驚人！」六語氣不自覺地揚起。而說來有趣，即便青年說著一口流利日文，但搭配他那一張在東方國度顯得格外醒目的臉蛋，此時此刻的他又彷彿是從西方世界來的觀光客了。

「是啊，每年賞櫻算是日本迎春的例行活動了。」
一旁的禮附和著六的讚嘆，然而他的視線卻不在四周的櫻花美景。

初春的風留下冬日的微微涼爽，輕輕拂過了眼前青年的金色髮絲。交錯的一朵朵櫻花透下太陽的日暈，照耀在六的頭髮上閃閃發光，也映照著他溫潤的側臉彷彿與背景融為了一幅畫。禮直到六轉向自己，才將眼睛轉向身側的袋子同時拿出預備好的保鮮盒：「說到賞櫻，我也帶來活動必備的壽司還有和菓子。」
就像自己的心思仍與往常相同，禮溫柔的朝六笑著：「壽司的話我有做甜的跟鹹的口味，我們配茶邊吃邊享受吧。」

　　「例行——啊。有點類似小時候母親每年會帶我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一樣？雖然那時候要接的是夏天了，也不像櫻花是開在樹上的，但地面上一整排看不到盡頭的紫也很漂亮喔！空氣中也有很香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很讓人安心，我也很喜歡。」

　　「不過最喜歡的還是雛菊。禮さん呢？有特別喜歡的花嗎？」

　　似乎是戳到話匣，往常總是格外留心眼神的六，此時卻是讓美好回憶暫時蒙蔽了注意力，沒有發現岩瀨禮收回凝望，而當對方端出精巧的餐食與甜點，他便更沒有心思能分去留意對方今日的微妙之處了。青年忍不住多往前湊近了一小格的位置，也不禁嚥下一口。

　　縱使六早體會過對方的好手藝幾次，除了主食外，先前甚至品嚐到禮所做的生日蛋糕，但看到美食當前，他還是忍不住讚道：「無論哪個看起來都好好吃⋯⋯如果可以每天都吃到就好了，一定很幸福的。」語畢，他便揀起一份壽司，第一口就得到享受，但分了幾次才終於吃完，而隨著每一口，他所感受到的都是美好體驗的疊加。

明白六只是無心的表達喜悅，然而還是讓一旁的禮身體明顯僵硬的停頓了一下。幸好同行的青年正在享用美食，禮的複雜心緒這才沒被立刻揭發，於是禮那雙滿溢深沉心思的雙眼再次瞄向六的側臉，直到察覺自己正觀察對方張嘴吃下壽司的嘴唇才撇開。

像是要打消內心的矛盾，禮用著半開玩笑的語氣抬頭看向櫻花樹詢問：「那麼，六君今後想要每天跟我在一起嗎？」

　　「欸？」問題來得突然，他停住取食動作的同時也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而後才抬起頭來望向發問的人，然而他並沒有對上另一雙藍眼睛，只看見了一張對著花景若有所思的側顏，參不透對方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又一次在知道他心意下丟出的小捉弄，等到自己給出肯定答案後，這份甜頭又被收回到對方的唇角間。

　　　「想要，我想要！」而事實證明，這一點也沒有影響，因為青年的答案從來都是不會改變的。

　　如果對於想要滿足的物質生活，小少爺無條件付出的是金錢；那對於渴望得到的戀愛對象，藍染六所傾溢的便是無上限的情感，若真的等到對方敲下判決書說他破產了也得不到，才可能生出要放棄的那瞬間，然而也不過一瞬又將掉入高利貸般的情債，當那不惜犧牲也要得到垂憐的奴隸。

六直白的回應反映出答者無條件的信任與渴望，禮自然是聽得懂。然而事實如此，禮的心緒還是萌生膽怯。
說不出理由的胸悶再次湧上他的喉頭，不過浮現在臉上的卻仍然是溫和的笑容，只是那抹笑襯托在櫻色之下卻顯得格外朦朧。擠出的話語，最終仍然是輕浮的提出疑問：
「－－六君這麼信任我，到底是為什麼呢？」

　　本該是輕鬆的賞花行隨著人言一瞬間就被扭轉了氣氛。空氣更因為那直接的問題而閃過了一陣冷冽，像是在春暖花開時節裡掙扎的最後一陣寒風，仍有餘勁但也不過是片刻，但那樹上的花兒倒似是被一陣犀利給震懾，光是微風便讓它顫動，而後飄落下來，落到了藍染六捧起的掌心。

　　「嗯⋯⋯為什麼呢？」被問題突襲的人眨了眨眼睛，在最初並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重複了問句，才思考起來，而他在沉吟片刻後再一次開了口，而那三兩瓣櫻花被青年拈起，輕放到身邊。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想來想去，這已是他努力總結出來的理由，有點過於簡潔但足夠作為他試圖為後續話語所做的起頭，「我知道自己很依賴你、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不過禮さん不斷救了我、幫了我都是事實，而且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說你是救命恩人，絕對、絕對不是誇大喔。尤其是——禮さん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坐在琴椅上的時候。那時候，要不是有你在身邊，我或許永遠都不敢去想、也不會承認其實一直以來不喜歡自己的生活，更沒有勇氣去承認那個什麼都做不好、又不被需要的六——要說喜歡是更不可能了。或許會越過越糟也說不定？我不想變成那樣⋯⋯」

　　「不過現在的我，有一點點的改變了我覺得！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裡正為著能夠以六的身份坐在這裡而高興呢、嘿嘿。所以說——會說出那樣溫柔話語、又放不下我的你，我當然會信任呀。」似乎是覺得自己一不小心說得有些多了，他又習慣性地搔了搔頰，回應給對方的笑容裡也多了些靦腆。

　　「而且，我們已經約好了。不是嗎？」他說。並且做出了拉勾的手勢，好與對方的回憶互證。

六在說話的途中，禮再次默默看向六臉上的笑容。禮知道自己正努力保持笑容，實際上腦海卻是思緒萬千。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視線已經停留在六身上。也不知道，自己的內心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傾向在對方身上，總認為不能放下對方不管。

然而，略為刺痛的煩悶也同一時間在胸口累積，並且緩慢的蔓延至全身。禮想要摘下六頭髮上的花瓣所伸出的手指，也不自覺收回身側。

「就算那個約定有可能是我當下隨口胡說的？」
禮輕笑的回問，即便他知道這句話不過是任性的幼稚反駁，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在對方面前說出口。就像要讓對方幻滅，也想讓自己幻滅，在溫柔的皮囊之下自己也不過是另一個卑鄙小人的事實－－禮是這麼想著。

才剛說完禮就深吸一口氣，好似讓喉間的陰影硬生生吞回肚中才開口接續：「...對我來說，救命恩人這個讚美太過沉重了，六君。」
禮詭異的停頓下來，低下頭的視線落在右腳邊的花瓣。又有可能，只是在注視自己垂下的右手：「我不是為了成為六君的救命恩人才會伸出援手，也不想再成為誰的救命恩人...那個詞彙，跟甜蜜的毒藥沒什麼兩樣。」

　　「⋯⋯是騙我的嗎？」即便青年的心裡仍想相信著約定的效力，但親耳聽見當事人正一反常態的用著那副否定的口吻與句子來做進一步刺探，冷熱之間的變化讓情緒表現總是鮮明的人也為之反應，一張俊秀的臉蛋上僵住了一瞬。六在此時卻是想說些去確認什麼的。然而他仍然是拖了片刻的沉默才採取行動。

　　他再不是與人平行，而是回過頭來，轉過身子面向著人，剛剛還在面上的愉悅心情似乎下潛到了那雙盛著一汪水藍的眼睛裡，下沉到心湖裡，一直到他聽見男人後續的自白，才有幾顆泡泡般微小的勇氣浮了起來，讓他試著去回應起對方的話語。

　　「禮さん有點矛盾呢。」他輕聲的帶出了他的感覺，只因他覺察了詰問背後的答案其實已經在剛剛的話語裡，他不必也不該再多問一次。

　　「如果不想成為誰的救命恩人，可以什麼都不做的。但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對吧。而且——要說的話，我想先中毒的人是我才對，因為禮さん這樣無法放著我不管的溫柔本身就是甜蜜的毒藥⋯⋯」

　　「不過，如果禮さん很不喜歡我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話，那我儘可能的不會再這麼說了⋯⋯這次、對不起。可是，我們那時候說過的約定，還有做的事都是真的。我答應你的也都是真的，我會努力做到！」話說到這，青年主動再移動拉近了距離。已經近到可以輕易捧起那副有傷痕的手，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在指掌相觸的同時微微仰望著人。

　　「所以，就算禮さん想要違約的話，我也希望你至少不要不承認它⋯⋯不要當作我不存在⋯⋯拜託。」

禮沒有立刻回應六最後的請求，只是沈默的收回笑容。此刻無論六的言語還是行動都欺近了禮的內心一大步，縮短的距離反而讓禮產生耳鳴的錯覺。
但是，禮沒有抽回被牽起的手，身體也沒有表現出抗拒的僵硬或是後退。幾次壓抑起喉間的情緒，禮終於溫和的開口：「不會的，我不會把六君當作不存在。」

說到這裡，禮的雙眼終於與六對上視線，空出的左手也輕輕撥開六的瀏海：「只是我還需要點時間消化，下次…我會好好回答六君的，今天就先享受賞花的活動吧，好嗎？」

　　撥開瀏海後的視線本該是特別清晰的，得到首肯的答案也該是讓人開心的，但似乎是讓剛剛那些追問的勇氣耗去了藍染六不少的氣力，現下的他表現出來的笑容倒是更接近於一種釋然，剛剛因爲緊繃而加速起來的心也終於可以降回原本的頻率，他鬆開禮的手的同時也鬆了好大一口氣，「啊⋯⋯太好了你沒有討厭我⋯⋯我剛剛，剛剛好緊張。」

　　「但沒關係，禮さん想好以後再回答我沒關係的。老實說——我從小就很擅長等待喔！雖然也有過什麼都沒有等到的經驗，像是一起玩的時候。哥哥姊姊們都玩完捉迷藏了我還在櫃子裡躲之類的⋯⋯不過，我後來發現如果自願當鬼去找的話，或許就不用擔心了，因為比起我抓不到人，想被找到但沒有人找還更可怕。」

　　「這麼說來好像有點像，我已經看見禮さん躲在樹林裡了，但目前沒有抓到你。哈哈、我在說什麼呢？扯得好遠。」本來只是想讓對方不要有壓力的，結果不知不覺是天馬行空的說起了故事，作為回應者的他到最後也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我也會再努力一點的。」

　　話說完，他笑著再一次的提起了筷子，視線掃過便當盒裡，最後盯在那色澤金黃，口感也必然恰到好處的玉子燒，只不過那是最後一塊了，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夾起。

聽著六最擅長等待的禮心裡莫名很不是滋味，然而現在的他還並不明瞭自己為什麼如此心塞，只能猜測是自己心疼對方的生活方式，即便心中有一部分並不認為理由是如此單純。

躲在樹林中的自己。這句無心的話語再次讓禮略微動搖的陷入短暫沉思，不過表面上仍然掛著不知情的微笑吃完手中的壽司。
「六君不要努力過頭了。」
禮似笑非笑的回應，眼睛留意到此時的六正低頭盯著最後一塊玉子燒，二話不說的用自己的筷子夾起玉子燒。

直到六的視線看向自己，禮才將玉子燒湊到六的嘴邊笑道：「來，啊—的張開嘴巴吧。」

　　老實說在他看到對方下了筷子時，六心裡還以為最後一口要被對方吃掉了，也早就做好了準備要說服自己已經吃了不少的人不能再繼續貪吃⋯⋯儘管真的、真的很喜歡對方的手藝，可貪吃這件事通常還是不太有禮貌的，他知道。

　　但他還是盯著。而當男人的筷子好心的送到自己面前，他卻是下意識地退縮了一點，同時捏了捏手臂，還要再一次徵詢，「可以嗎？我已經吃了很多。」

　　可對方是明擺著的要讓，他的提問換來的當然是首肯。於是金髮青年這回才安下心來微微前傾含上筷子，同時自然地垂下眼眸，而對眼的片刻稍縱即逝，不一時他已經叼走了那塊玉子燒，無聲嚼了幾口後嚥下。

　　「謝謝你！我呀，真的、真的很喜歡禮さん做的料理跟甜點喔，之前的蛋糕也很好吃！說起來，我有試著想做出跟你一樣的咖哩飯過，但完全不行呢。放的東西就算像了，味道也還是不一樣。這個玉子燒感覺又更難學了，我應該會讓蛋跟鍋子都燒焦吧⋯⋯哈哈⋯⋯」

「…如果想學的話，我可以先教你怎麼做咖哩跟玉子燒。」
禮在與六短短對視的瞬間，溫潤的藍色猶如蔚藍無際的天空讓禮的心臟停跳一拍。只是對方似乎沒有發現的自顧自一邊享用玉子燒，一邊開了另一個話題閒聊起來，禮也就這麼順勢的開口：「其實六君的家裡正好有做玉子燒的專用鍋子，只要抓到訣竅就很容易了。」
禮這麼鼓勵，同時用同一雙筷子夾起壽司一口吃進嘴裡，沒發現兩人發生間接接吻的情形。

　　「可以嗎？我想學、很想！其實我想學會很多東西所以看了很多影片——啊、不過大部分是教作甜點的，但主食的我現在也有看喔，昨天晚上看的是培根蛋黃麵。」他邊說邊找起了瀏覽紀錄好展現給對方看，而畫面上果不其然的如他所說絕大多數都是些料理或是家務教學，剩下要不是古典樂就是動物影片了。

　　「但感覺每一個我都得花很多時間，也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幸好有禮さん在，現在至少有兩個東西我能學會了。」他說，收回手機後轉頭回去望向對方，剛好看到了對方進食的瞬間——啊。

　　「啊。」不小心把心裡反應搬上檯面的人，在下一瞬便害臊起來了。

「？」察覺到六發出聲音的禮，視線也停留在對方視線的另一頭，卻是看過頭的看向一旁的人們：「那裡有什麼嗎，六君？」
表面上如此，但是禮其實知道六是在意兩人共用一雙筷子的事實。不過周遭實在太多人，禮懷抱著不想讓他人近距離看見六因為自己的調侃而臉紅慌張的私心，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的就這麼順勢而為。

　　「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被問到問題的人緊張地搖了搖頭，既是笨拙扯著謊也更是要揮別那些遐想。而見對方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就算是一場浪漫的意外，六在心裡頭卻是有些失落的。

　　只是，當他這麽說完似乎兩人一時之間就沒有話題了，一下子安靜下來，反而又更令人坐立難安

　　「我說謊了⋯⋯對不起。」自知做錯事，他在耐不住無聲之後重新開口，膝上的手微微屈起，「直接用了你的餐具也是。有些人不喜歡吧，我太得意忘形了應該要問的⋯⋯雖然來不及了。」

禮原本想找其他話題打破兩人之間的沈默，結果六直接老實的一臉沮喪，坦承的話語在禮的心緒激起不小的漣漪。

「…不會的，我才應該向你道歉，六君。」
禮溫柔的語氣輕到似乎會隨風消逝，然而沮喪的六還是能一字不露的聽清楚他微笑的應答：「我並不介意跟幾個人共用餐具，只不過在賞花的時候，公然調侃六君你的話應該會破壞掉氣氛…我有這麼想過，所以就裝傻了。六君不用道歉。」

　　「公然調侃我也沒有關係！」他說完便捂住了臉。心裡想著至少這樣不會那麼像是他自我意識過剩，雖然青年的的確確就是這麼想的，想著就算犯了粗心要受到指正跟責罰，但從逾越裡得到甜頭仍然是事實不會改變，「我希望你可以調侃我的⋯⋯」就是一點點反應都好。

　　他是越說越小聲，而到後半句的願望已經很輕易的可以被周邊的音量蓋過，口型也在被遮掩起來，完全成為講給自己的悄悄話。他從指縫裡觀察了對方一會兒，而後還是撿起被他暫時壓下好奇的大問題來問，實在有些緊張，並且等不及又變成自己下了結論。

　　「不過⋯⋯會說到調侃的話，果然是因為我不在那幾個人裡面吧？沒事！不可以的事情，我會多注意點不要再犯。」

或許六專注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當他觀察對方如往常親切的笑容之後，身旁的男性在他撇開視線時臉上卻伴隨六最後的話語，產生一連串情緒的變化。

「... ...」
從六大喊時的驚訝，最後回以安撫的笑容，當禮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控制也就到此為止，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現在露出什麼表情了。

四周無論是喧鬧和煦的人群還是櫻色的美景，禮的視野還有雙耳都變的灰白靜溢。禮清楚知道親切的笑容並沒有從自己的臉上垮掉，只是...他微微低垂的雙眼抽離情緒，就連身旁偶然吹起的春季涼風，似乎能喚醒屬於凜冬毫無溫度的太陽。
「不是這樣的，六君。」
就像是要重新振作起來，禮撇開視線的輕笑回應：「需要多注意的人應該是我才對。而且，是我沒有自信向六君坦白自己。」

「因為，不想要六君討厭我。」禮說完這句抬起頭，終於恢復原本的親切且有溫度的笑容接續：「所以六君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對我來說，你也是對我來說很特別很珍貴的人哦。」

　　「坦白自己？」青年在那時幾近無聲的重複對方的話語，似乎很努力地在揣摩岩瀨禮所說的坦白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意涵。

　　就六的想法而言，對方其實並沒有刻意要去隱瞞什麼，反倒給自己留了台階，只是他只知道一顆心撲在人身上，卻忘了要注意自己足下的步伐，才落得如今對方還要跟自己解釋。

　　習慣自責的人本該要對此更加愧疚的。但此時，他卻忍不住偏心於耽溺在那份溫柔與格外的珍惜，對方在片刻寧靜後得到的後話，讓人心裡那股擴散開來的沮喪與擔憂在心跳加速的瞬間化散開來，情緒一放鬆下來，也就此移開了原先遮著的臉龐，但他這回好好忍下去捧起對方雙手的衝動，只是低下頭揪起自己的衣擺讓自己冷靜一些，不要又沖昏了頭。

　　「我、我不會討厭禮さん的，反而我才是⋯⋯」

　　一緊張起來，那張小嘴又是抿了抿，一時半會兒過去才問話：「我如果只知道做自己。我是說、像現在一樣的話，我就會一直給你添麻煩的，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對我來說，禮さん是最喜歡也最重要的人了。唔、怎麼辦這該怎麼說好？雖然禮さん一直以來都對我很好，但我想可能很多事情只是不跟我計較，或者特別去在乎我的感受才沒有說，我不想這樣子⋯⋯」似乎是話說到了最後，合著一直積攢的情緒到了極限，使得青年的聲音聽起來又有些顫，但一雙藍色的眼睛仍然是半點淚水不沾，沒有水氣去模糊掉他的純粹。

　　「所以、不論你怎麼看待我、或者想說什麼都沒關係的。禮さん也是，表現出原本的最真實的自己就好。」

六的雙眼猶如夏季烈陽下的海灣，而不帶遮掩的言語更是清澈見底，略帶顫抖的音調則是溫柔的海浪，一次次拍打在禮壓抑的內心。半响，禮才溫柔的點頭，卻又略帶敷衍的回答：「嗯，有機會的話會這麼做的。」

不需要思考，即便是六也能聽出禮似乎並不想再深入這個話題。這是禮溫柔拒絕的表現，和煦的森林深處矗立高聳的磚牆，阻擋著任何人再前進一步，即使是毫無雜質的海浪短時間內也不能輕易推倒。

「說起來，六君有喜歡什麼樣的花嗎？」

禮轉移話題的指向賞花活動，語氣輕鬆的閒聊起來：「我的話，小學時期我對遍布薄荷的花圃印象很深，可是我卻不曉得那是什麼植物，一直到高中的烹飪課才恍然大悟呢。」

　　「我覺得我認識的花草可能比禮さん更少呢⋯⋯」六微微歪過了頭想了想，卻沒有立即回答到對方的問題。因為對他來說過去碰到大自然的機會並不是那麼多，而如今雖然自己經常在外溜達、閒逛，可在花草方面也沒有太多的觀察或是認識，只能說是普遍地對於植物懷有好感，如果真的要選一個的話——

　　「啊、我想到了！有種白色的花一整束像是倒放著鈴鐺一樣——是不是叫風鈴草呀？我很喜歡那個！」

「風鈴草嗎，」
禮回想自己曾經看過的花草，吞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停頓一下，這才面帶微笑的附和：「是很漂亮的花呢。有機會一起去看看風鈴草主題的花園吧，如何？」

私心留下又一次見面的邀請，這是禮從沒有過…或者說久違打從心底主動提出的願望。

　　「好呀！我還沒有去過那種地方⋯⋯老實說我不知道有這樣的花園呢，第一次聽說，但一定很漂亮吧！說不定還可以見到其他種類的花草？」回著話的同時似乎是對禮所提到的地方有了些想像，答應後臉上便漾起了笑，「啊、我們還可以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在花海裡拍照一定會很好看的！」

　　與對方相約幾次下來，喜歡拍照作紀念的人卻又不願意帶給人壓力的青年一直沒有開口提到合照的事情，幾次下來光記下了些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與景色，出遊留下的人像，也頂多就是尋個好的角度拍了張自拍。直到被邀約出遊的次數漸漸增加，也才給了他一點勇氣來做試探。

　　『會答應嗎？鏡頭一個眨眼就能把時間凝結成可以重看的記憶，存放起來好像提醒人要去記得、去感受似的⋯⋯好像不太好。』他默默地想，但只是維持著表情，等人回應。

而面對眼前清澈的藍色雙眼，禮明顯愣了一下露出苦笑：「當然，到花園就是要拍些照片留下美好回憶，不是嗎。」

對禮來說，「相片」有關的一切雖然不到厭惡，但也覺得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因為「時間」可能會讓封存的記憶顯得珍貴與深刻，同時也有可能變得一文不值，而他的思考傾向後者。
然而，面對充滿期待的六卻反而妥協了。禮不明白，只是說服自己這反常的舉動是為了不讓氣氛搞僵。至於更深的理由，他反而不太想去思考。

反正，他與眼前單純的青年所相處的日子平淡且和平，也不太需要急著去深思。不是嗎？

𝐹𝑖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