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在晃完地下室兩間房後,只得朝剩下那獨立的單間前行。
那兩間房子確實令他緊繃起來,一個基本空無一物、而另一間有著鐵柵欄的房間的確是他幻視中所件的場景無誤。
他輕扭動門鎖、靜悄悄地推開門,裡頭的人正背對自己、似乎正專心做著些什麼;而眼前的場景使埃里感到意外,他以為這也會是間寢居室,卻沒料到在地下室居然會有手術房存在。
不,或許說是解剖房更為合適。
將手上原本拿著的手槍收起,埃里摸上隨身攜帶的骨刃,輕巧轉動機關並使其滑入卡榫,幸虧沒有發出什麼惹人注意的聲響,這得好好歸功於平日殷勤的保養。
躡手躡腳的接近,在靠近人身吋之時快速將刀抵至人頸部,或許並非本意、鋒利的刀在人身上留下些許傷痕。
「放下手上的東西、然後後退。」
埃里瞥見床上躺著的是此刻不省人事的派恩,身邊擺放著些醫療器具及用品。受傷了嗎?或許吧,但不論如何看來都沒有生命危險。
而懷中遭他威脅的人,埃里對他並不像對芙蓉那般知悉,不過地下室這些奇怪的配置都讓他不禁懷疑這位芙蓉的二哥、名義上的醫生是否背地裡做著些什麼詭異勾當。
隨後移動到手術房,那是亞伯特的地盤他總擔心給別人使用不只亂了東西還會亂了規矩,但事後再道歉就行,畢竟他也捨不得過多的責備他可愛的弟弟吧!
簡單的消毒,破傷風疫苗也施打完畢,偏偏手術刀落下的同時出了個紕漏——布諾感受到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利刃,他聽從著指示放下東西。
頭部小幅度的轉動算是勉強看清了那人,不就是老么最近的保母嗎?也是派恩所親近的對象。
「你看不出我在為病患手術嗎?身為醫者我並不希望他們的治療被耽誤。」
以現在角色來說醫者的言論突兀的瞬時顯得很是諷刺,他實在沒這個資格。
見對方沒有要抽離武器,他不由得笑出聲改口玩笑,「埃里先生初次見面,今天也辛苦你送芙蓉回家了,不過我們家地下室可是禁止的喔!」
「我聽芙蓉提過你,」
如果可以,他當然不願意是以這情形和人見面。
埃里動了動手上的刀、示意人順著自己的意思移動,他讓對方和自己交換了位置使自己背對著手術台、不願再讓人接近派恩。
「然後,我今天沒有和芙蓉出去。」
無視對方所說的禁止進入相關詞彙,埃里說話倒是有些平淡語氣。他耳邊不斷傳來另一個聲音,時刻和他回報派恩的傷勢,而埃里閉起嘴沉默聽著不做任何回應。
「芙蓉跟你說過我!真是難得的令人高興,還以為他嫌棄我呢。」手插進口袋確認了什麼後,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
彈匣裡還有多餘的子彈,為預防突發狀況比較以往的習慣早特意多安置了顆,等著處理像埃里這類不請自來的客人。
布諾理所當然知道來人的目的,正常應該馬上剷除……看在眼前的男人挺有趣的份上不急著解決,何況他有很多事想聊,或許這有助於以後與他親愛的天使相處。
例如派恩的喜好。
「看不出來派恩先生挺喜歡粉色的,是嗎?」耳垂上的切鑽愛心一直是他注意的點,要是人真的喜歡,他可以沿用瑪麗的房間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是,」
或許對方不清楚他是在回應哪個話題,而埃里當然也知道布諾正在做什麼、身邊吵鬧的聲音不斷大聲叫喊,都讓埃里覺得耳朵或許有天會聾。
「那不是他挑選的。」
老實說,埃里並沒有詢問過派恩耳環的來歷,只是單純覺得將派恩的相關事情模糊化或許會好些。隨意回答對方的提問,手中的小刀沒有想要拿走的打算、似乎還稍加重了力道。
埃里大可殺掉布諾、就如同對方也可以這麼做,但真的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頸上抵著的實在讓他不太舒服,布諾苦笑,另一隻手輕抓上了對方握緊骨刃的手,「這樣我很難說話啊……可以抵著,但別這麼用力,要是一不小心我死了,你怎麼和芙蓉交代?算了,我還是繼續問我想知道的好了。」
「真是可惜。那……埃里先生知道天使喜歡什麼嗎?」話題他又自顧自的說回了派恩。
布諾說的話確實動搖了埃里,他也不在意手被人輕握,本就是為了能稍加控制人而做的危脅,他乾脆的順著對方所說減輕些力道。
「……他有潔癖。」
埃里思考後回答了布諾的問題,但卻也說不出其他更多東西。
勉為其難想到的就是這個,要說喜好、埃里甚至還比較知道艾迪的。或許是因為派恩和自己都一樣不太表達這些,又或者他從未在意、或關注過這些事。
「芙蓉…不知道吧,你做的這些事。」
「潔癖啊…這很好,天使就該白白淨淨的。」嘴角上揚凸顯的顴骨從背後都能看出臉上的表情一直維持著誇張。
「你說呢?他知道嗎?如果是知道的話你是不是就會毫不留情的對我下手了,至於芙蓉你以後會以怎樣眼神看待他。」無聊的挑撥離間,布諾怎麼可能會給他天真善良的弟弟知道,這無疑只會毀了芙蓉這孩子和亞伯特對他的信任。
芙蓉從小就活在童話編造的美好當中,外面的人性險惡他顯然壓根不懂,只認為是那些壞東西使然,則身為驅魔人正是想為被惡魔所折磨人們盡一份心力而已。
埃里並未馬上接話,他沉默了下來,確實對方提到關於芙蓉的事也是纏繞著埃里思緒的主因。
不過他認為芙蓉對此並不知情,但就如他自己也有許多秘密般,他人從未知道的東西只要自己是那唯一清楚之人、深埋在心底閉上嘴,就不會有其他人知曉。
「誰又沒有秘密……」
輕聲低喃,沒有再接著布諾的話繼續談論下去,埃里不清楚派恩現在的狀態如何、而他又該如何帶著人出去?
他有辦法做到人拿出武器前,將布諾順利擊暈嗎?
看來人已經沒有要再聊下去的意思,布諾也不脫拉了,手在口袋裡小心的撬開了保險,嘴裡默念著似乎是在倒數。三、二、一……
「停下。布諾你玩夠了嗎?」
耳熟的聲音打住他的動作。只要解決身後這個麻煩,他就可以擁有派恩,差這麼一點點……身體卻習慣性的聽從那熟悉的聲音而無法動彈,那多備的子彈沒能派上用場。
亞伯特正靠在門上和一如往常一樣叼著菸,不在乎這裡可是手術室,因為這裡本來就是他的專屬,他想怎麼做當然就能怎麼做。
裡面唯一的錯誤就是布諾不經他的同意擅自利用了這個房間,「你又違反了我們的約定,我早警告過你好幾次別隨便使用我的手術房的。」他撇了眼後面的埃里後扶額嘆氣,語氣無奈的說道,「你放了我的客人和你抓來的戴環我會考慮原諒你的。」
「亞伯特,但現在可是你的客人拿刀抵著我啊!何況我……怎麼可能放掉天使!」布諾情緒有些失控混亂,向門口的人大聲了起來。
「……埃里不好意思了,還請你也配合了。」相反的亞伯特則好聲好氣的要埃里也鬆開,他才能盡量更好的去做溝通。
埃里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如好奇寶寶般問東問西,比如亞伯特怎麼會說這是他的手術房、比如這個手術房的實際用意。就如他剛所說,誰沒有秘密,而人也沒有向自己解釋的必要。
他輕輕鬆開牽制布諾的手,依舊護著派恩似的定在手術台旁不肯移動。
埃里靜默一旁觀察著倆兄弟,他認為亞伯特可以制衡布諾,那麼自己與派恩就還算安全——只是他現在無法判定派恩受傷的狀況如何。
隨著亞伯特的拜託,武器離開了頸部,這不禁讓布諾懷疑起了這倆人是否是早已串通好救人的。不能讓他們得逞,即使是大哥也相同。
「這人可以走,但天使必須留下。」他收斂起剛剛的脾氣,放慢吐字,彷彿是怕二人沒聽清,卻頭低著不明是在看向哪裡。
相較已往,沒想到布諾會無理取鬧。
亞伯特的臉上並無太大的變化,回覆的同時也僅僅是吸了口煙讓自己舒服些,「這對你沒任何好處,你應該比我要明白才對。」慵懶的聲音叮囑道,講完便靜靜看著對方反應。
指甲正停不下來的撓著右手背,抓得都紅了遍,證實了猶豫給他帶來的不自在。布諾經過一番沉默不語的考慮,總算抬起頭來說話,「抱歉,亞伯特。我會讓他們離開這的。」琥珀色的雙目從零碎的瀏海間隙望出,注視著埃里和派恩兩人的位置。
埃里看著這些,只是在布諾說出會放倆人走時老實的道謝。
若亞伯特想,他倆或許沒有安然離開的機會,而也沒必要在看似安順的布諾傷口上灑鹽。
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埃里記得剛才和布諾制衡時對方所說的話語,他轉頭看了躺在手術台上的派恩,不知道受了什麼傷害此刻對三人的言論毫無反應。
「亞伯特,派恩……」
他不敢隨意碰觸,索性張口呼喊亞伯特。
布諾無視埃里的存在走回手術台前要接著未結束的處理,天使再一次的將不被他所擁有,藉由珍惜手術最後機會記住那份餘溫。沒想亞伯特壓根沒有要讓自己再碰派恩的意思。
「交給我就行。」他大可不管,派恩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現在卻擋在前,接過弟弟手上的刀與鉗,理由是因為手術房布諾本就不該繼續使用,還是說埃里的開口求助。
不到半鐘頭的時間,取彈順利地結束,縫合口漂亮俐落,疤的問題大概是不用擔憂。
亞伯特摘下口罩一邊指著粽髮的人說道,「他應該不久後就會醒來,埃里要幫你把這個扛上車嗎?」他想以埃里的體型來說抬上去應該會有點艱難。
埃里靜靜看著處裡派恩傷口的亞伯特,摘除擊縫合傷口的動作行雲流水似乎很是熟悉這些事情,而他的注意力已全然放在手術台舞動的雙手之上,直到亞伯特開口出聲才將視線緩緩轉移。
「啊、好。」
幾乎沒有猶豫的應答,埃里在回答後卻又旋即思考。看了看派恩,又看了看亞伯特,最後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樣貌。
「這不會太麻煩亞伯特吧?」
確實要他帶上昏迷中的派恩從地下室獨立走出、是有些困難,但他也不想因此讓亞伯特覺得麻煩——那麼埃里寧願緩慢的帶著人移動。
「當然不會。」見埃里難為情的摸樣,亞伯特被逗笑。
他本來就有這個意思,詢問是出於禮貌性,過度的主動可能自己和布諾會被相提並論,要真是這樣簡直糟糕透頂,還好對方沒這麼想。
布諾被使喚負責善後工作,則他照著意思將派恩橫抱抬起和埃里一同先行離開地下室,途中亞伯特主動搭話,「看來我們不夠熟,其實芙蓉以外的事也可以聊聊。」回想起那個聊天室,兩人的對話紀錄像極了家長對老師,確實是除了芙蓉外沒別的了。
在亞伯特的幫助下,將派恩安然的放入汽車後座,對於人說的東西先是保持了沉默,直到車門關起面對著對方。
埃里對於亞伯特一直以來都是敬畏的,他很少見到亞伯特,即使見到、時間也短,對話內容確實都圍繞在外出的芙蓉身上,不用說要聊天了、埃里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開啟話題。
不過心中一直有個事情困擾他許久。
「我做的炒飯……很難吃嗎?」
紫色的眼睛盯著亞伯特瞧,埃里的臉向來藏不住他的情緒。
「炒飯?你指的是你炒給芙蓉的嗎?」
大致瞭解完問題的緣由,亞伯特平常惺忪的眼睛睜得很大,因為他感到訝異,一直以為平常在芙蓉身邊照顧的那人是更成熟穩重的,沒料會為這種小事而煩惱,介意的記了這麼久。說到底果然也還只是個孩子。
「不,被布諾吃掉了,就是你剛剛拿刀抵著的那位。不希望你在弄給芙蓉是怕麻煩你太多,另外就是我不希望芙蓉又因為沒吃到而難過。我相信埃里的廚藝一定很好,希望有機會好好嚐嚐。」說完,重重地拍了拍埃里的肩膀,要對方打起精神來。
「那麼下回見。」
車子離開視線範圍後他立即回到屋內接著找上布諾,況且他們倆兄弟話還沒講完。
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亞伯特揮著手道別令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說。
埃里發動車子緩緩駛離,在紅燈路口停下時往後看了眼安然躺著的派恩,呼吸平順的熟睡著,亞伯特告訴他抵達家中時差不多就會醒了,或許這陣子再做些人喜歡的食物吧……
駕著車,回想亞伯特所說的話,自己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他人聽起來很是幼稚,而十分在意是怕自己味覺失調卻因人和自己相識而不敢說出口——雖然他不認為艾迪吃到難吃食物的時候會安靜不說話——如今真相大白也讓他放心不少。
車在停車場停下,後座的派恩暫時還未有甦醒的跡象,埃里開著空調安靜等待。
他已經想好要怎麼和對方說倆人是如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