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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計畫》|「二月十七日」

這全都是你的錯。女孩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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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的腦袋不太好呢。」

他眨了眨眼,回過頭來看著說話的人。恩德翻過書頁,臉上掛著和煦的笑,白髮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

「妳剛剛是在罵我嗎?」
恩德笑了幾聲。
「果然腦袋不太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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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德總是先介紹自己的姓氏,再說自己的名字。

「雖然姓氏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但反過來說,當成名字也就沒關係了吧。」
「完全不一樣吧?」
「是一樣的啊。像是以前亞洲某部分的人會把自己的姓氏放在前面一樣,亞洲人看我們也會覺得姓氏放後面很奇怪吧。反正唸來唸去都是叫同個人,姓氏跟名字怎麼分根本也沒差吧。」
他思量三秒,在開口的同時被一根指頭抵住了唇。
「讓我猜猜,」恩德笑著湊近。「你根本聽不懂。」

他停了幾秒,待手指離開才說:「妳講話太快了。」
「你果然腦袋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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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議是離那個女孩遠一點。」
「為什麼?」
「她長得很像我的一個熟人。」茲維說著點了一根雪茄。「那個熟人腦子有病,那女的肯定也差不多。」
「那是偏見吧。」芬淡淡的回。
「不,肯定是一樣的。你沒看見她的眼睛嗎?這裡才沒有人有那種瞳色。」
「那也不是藍色。」
「那才是問題。」茲維冷色的眼珠子轉了過來,銳利的視線跟他的瞳仁一樣冰冷。「一般人類才不會有那種眼睛顏色。」
芬在注視下移開視線,喃喃著: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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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沒有聽那位先生說的話呢。」

她說著,站在滿身鮮血的他面前,輕輕唱誦。
「所以一切才會變成這樣。」
他轉動剩下來的眼珠子,緊抓著意識邊緣看著鮮紅的人影。白色的人影身形有些搖晃,宛如蕩漾的水波那般,好似要消失在這片冰雪之中。

「這全都是你的錯。」

恩德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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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去想這些有什麼用呢?那些事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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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難說明恩德是什麼樣的人。

「是朋友。」
「只是因為你不知道要說什麼吧。」白髮的女孩像是在嘲諷般樂呵呵地笑道。

雖然說話有些尖銳,但也不會使他困擾。
「那只是因為你聽不懂。」
明亮得像是青空般的雙眼,燦爛仿若寶珠的瞳仁。

芬眨了眨眼,墨藍如黑的眼眸刻劃出恩德所走著的街景。
陽光正好。風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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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聽懂了,我也會這麼想的。」
「那你果然腦袋不好吧。」

刺眼的鮮紅。染血的步道。空間扭曲,世界改寫。

「——聽懂了的話,你就會覺得都是你的錯了。」

天使站在腥紅的地毯中央,頭頂不祥的光輝,在紅光照耀下露出美麗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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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計畫失敗了?

恩德笑了幾聲。

那肯定是因為你不叫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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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耶和華、沒有諾亞、也沒有方舟;更沒有洪水、沒有完人、也沒有神明。
你說得真果斷。

他看著女孩翻過書的一頁。

倘若有的話,這世上還會有這麼多不幸嗎?不會吧。聖經就像童話故事一樣,是沒有人見過的美麗神話、是信徒的救贖、是盲人的點字書。小小的厚厚的一冊書,裡頭可以藏進各種秘密,也能夠散播各種謊言。宗教便是如此,只是大部分宗教聽來特別具說服力。

裡面可以藏什麼秘密?
恩德抬頭,將手中的書本闔上,用纖長的手指比向書的側邊。

毒品之類的。
他這才發現,恩德手中的書上寫著聖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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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德,妳沒有家人嗎?」
「家人啊⋯⋯」
恩德笑了幾聲。
「家母腦子有點病,上吊自殺了。」
他過了三秒才開口:「抱歉。」
「你根本不感到抱歉吧,說到底跟你沒關。」
「抱歉。」
怪人。恩德看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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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時而與人共舞、時而一人起舞,向著終末跳一支華麗的舞蹈,熱鬧地邁向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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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德閃閃發光的髮絲在他眼中烙下一條又一條銀白的傷痕。

「哎呀,你又來了。」

天使踏過的土地開滿紅花,帶走無數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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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惡魔睜著紅眼悄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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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人的地位大概比機械還低吧。」

想想吧,機械壞了還得修,可人造人壞了就可以丟了。人造人顧名思義是人造出來的物體,就跟機械一樣,可機械在這世上貴極了──舉凡網路、通訊設備、交通工具,無論是什麼都在逐漸進步,也逐漸取代掉人的地位──更遑論人造人。

「最初為什麼會出現人造人,是為了取代複製人的倫理問題。」
複製既存的人可能是罪,可如果是一個與母體無限相像的其他個體,那便不牴觸當時實施的律法。改變基因定序並不是困難的事,仰賴機器就可製造的人造人既沒有人權問題、也沒有倫理問題,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擁有生父生母,自然也不擁有戶口。

「說白了,當時的人口銳減,那麼有一種很重要的東西也減少了。勞力──也就是生產力,在當時可是吸缺資源。不過當動物也逐漸走向瀕危後,有另一種東西變得更少了。」

實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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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人的出現是為了彌補人體實驗的空缺。這不是多麼反倫理的事;先不論人造人是如何出現的,至少你不能否認任何作用在人體上的東西都需要先被實驗過,確認無害才能使用。在人口銳減的時代,這些人造人們就成了第一線的白老鼠。」

「那就是《方舟計畫》第零期的宗旨。人造人,以及如何讓人造人繼續維繫人類的生命,阻止人類──阻止世界滅亡。是《天使作成計畫》的延續及改良,是《後人類更生計畫》的墊腳石。」

人類的生存是最重要的。
術師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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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做正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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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測試人造人是否正常?」
就如機器人有三定律那樣,人造人同樣有幾個規矩。碧眼的男子雙手支著下顎笑道:
「一、絕對服從當家的命令;
二、不問生死,必須完成被給予的命令;
三、在不牴觸以上兩者的情況下,允許擁有自我思考的能力。
不過最後還有一點是共通的法則,還是該說規則?」
男人豎起一根指頭。
「『人造人倘若故障,有義務告知主人,並立即報廢』。」
「那跟奴隸有什麼差別?」
還年輕的當家反問。白髮綠眼的男人莞爾,些許打趣地說:是一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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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不就是最喜歡奴役其他種族的生物嗎?」

穆笑著聳肩。修埋首苦讀手中的歷史書,感覺老師完全就是在說廢話。

「回到正題,如何測試一個人造人有無故障?」
「到底是要怎麼做?」修有些嫌煩地抬頭,只見穆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銀製餐刀放在桌上。
「給他們一把刀,讓他們自殺。」
穆露出了歡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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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總喜歡賦予東西意義。
「像是紋章、圖樣、形象;又或是名稱、文字、話語。」
倘若意義打從便不存在,那就連我們現在說出口的話都會成為無意義的聲響,只是憑藉聲帶發出的音節與短促信號,再由大腦接收這些聲音後轉化為行動的依據。
「說白了人與猴子也沒什麼太大分別,都是聽聲音行事、也都是依著想法去做事。所有的生物可能都逃不出這個無意義的漩渦,只是人類獲得了啟發,找到了無意義的根源而已。」
恩德手撐著頭,遙望窗外一片荒蕪的景色。他們正坐著特急列車前往第二十四區,那是下一個位處《境地》之內的避難處。
「根源?」
他模仿恩德發出的音節,復述對方的話。白髮的女孩望向他,如青天那般明亮的眼珠子彎成了笑。
「就是發現這些都沒有意義這件事。」
而你剛剛正做了一樣沒意義的事情呢。恩德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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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維大人寬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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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地上掉著一把銀製的刀,緊接著看見自己顫抖的手。戴著黑手套的手無法停止震動,他有些困惑地抬眼,對上的是一雙暗色的綠松。
茲維望著他輕輕哼聲。

「撿起來。」

低沉的嗓音落下,他感覺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撿起地上的刀。

「再來一次。」

他把刀貼在頸子上。當家毫無憐憫的眼睛直盯著他看。

「再來一次。」

茲維又說了一次。他的手又抖了起來,刀子再次掙脫他的雙手,落在鋪著絨毯的地面上。他的雙膝跪地,急忙於想要再把刀子拾起,一隻穿著黑色軍靴的腳卻踩上了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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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

他的身體停止了移動。他像是斷線人偶般跪倒在地,看著自己的手即使壓在地面上也止不住地發抖。
──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他故障了,要被處理掉了。

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要被處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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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

他抬頭,與茲維對上眼。只見當家彎身把刀收走,拄著拐杖走向門邊。

「你之後去境地外面的戰區吧。八面巨獸的勢力壯大了,就交給你去處理。」
記得要完成任務。當家說著闔上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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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故事的結尾總是正義會獲勝,那你肯定就是惡的那一方。

又或者是說──只有獲勝的那方會是正義。活下來的人就是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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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想當個好人呢?

逆著光的女孩笑著說道。

但如果為了生存,我必須當個惡毒的女人,那我就會毫不留情地捨棄你。
這都是你的錯。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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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不會讓你忘記我。我會成為你的詛咒,銘刻在你的心上、鑽入你的骨髓,讓你感受到刺骨的疼痛。那樣你就算想要忘我也忘不掉,你會一直想起這個詛咒,並且時刻警剔自己。

這都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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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芬。

他記得他這樣說的時候,漂亮的女孩面容扭曲了一瞬。
──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安格斯。
是嗎?

當初恩德喃喃說了些什麼,他不知是該可惜還是慶幸自己的聽力太好,什麼都聽見了。

──這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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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人的『報廢』通常不是殺害,就是回收。最初雖然是以殺害來做為最簡單的報廢方式,但因為後來發現這樣成本無法回收,最後就採取了與《天使作成計畫》時相同的方式來增加使用率,並且降低金錢的流失量。」
回收、處理、報廢都是一個意思。白髮的男人笑著說。

「最初是殺害,後來是另一種殺害。抹消人格,重新置入。方便得很。」
比牲畜與機械更加方便,因為人類的抵抗手段可沒有那麼多。術師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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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德,妳叫什麼名字?
──你喊恩德就夠了。
恩德講話總有些刻薄。也許只對他這樣,即便他不明瞭原因,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
──這樣啊。
書又翻過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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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些消失的過往。

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可是你忘記了,你忘記了一切,拋下我一個人離去。大家都是這樣的,包括你也是,就這麼遠去了、遠去了,像是誰都不存在一樣。
倘若我被詛咒了,那我就要反過來詛咒別人。祝福可能會消失,但詛咒不會。就像是勒住脖頸的觸感會跟著人一輩子,詛咒會永遠綁住心臟,讓人時刻想起自己被詛咒了這件事。
我要詛咒你。記著──這都是你的錯。

這都是你的錯。

誰叫你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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