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C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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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計畫》|「二月二十七日」

拜啟,我再也不見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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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之前似乎曾經告訴過我關於方舟的故事,但那與我聽過的方舟大相逕庭。最廣為流傳的方舟傳說裡是這樣寫的:雨下了四十晝夜,洪水淹了整整一年,但是世界因此而被洪水洗淨了。那些罪孽與不堪全在雨水的洗禮下沉入大海,而在一切都消失殆盡之後,諾亞便與家人一同離開方舟,同萬千動物們繼續他們新的生活。

聽起來實在荒唐,對嗎?可那故事對於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充滿希望。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那樣,大家堅信那不存在的方舟裡存在著虛幻的希望,會帶給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幸福,而我想那就是妳曾跟我說過的方舟。然而那與其說是方舟,更像是邁向一切的終點,不是嗎?比起方舟,那更像是希臘神話中地特洛伊木馬,而大家正興高采烈地歡迎這尊巨大的木馬入城,彷彿這個藏滿陷阱的木馬會帶來什麼驚世轉機。

實在是荒唐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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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事情妳肯定也已經忘記了。就如我現在寫的字字句句都會成為塵封在歷史之中的秘密那樣,妳肯定也不會知道這些信的存在。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這些信的收信人已經不存在了、又或是說已經不適合收信了。寫著寫著我就有些生氣,倘若你早點告訴我這些事情,也許我就可以替妳做點什麼了,可妳就是個固執的白痴,跟妳家的老頑固們一個樣。氣死人了。

但就連我也知道,「如果妳早點說出來,就能有所改變」這種事情根本不存在。命運就是那樣的東西,就算我現在搭個時光機回去臭罵妳一頓,這些事情肯定還是會發生的。不過命運也並不是那麼難以打倒的東西,最起碼我知道那些惡人們比善人更懂得如何去掌握命運,以及如何打破他人的命運。那是一件很簡單,又相當挑戰道德的事情;打比方就像是投身於地獄,與惡魔做個交易,然後再回頭開始散播這些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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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呢,朋友,妳也知道的吧:當一個人的雙手浸染黑暗,那就再也無法變得潔白;當一個人變得不潔,就再也沒有會去掛念的事。純潔是僅此一次存在於世的美好,而我們在做的事就只是不斷將這層美好剝開,將那些腐敗的人性給暴露出來而已。只可惜這世上永存的並不是善,而是惡。

綜上所述,為了將妳帶離那個地獄,我會詛咒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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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恨妳恨得妳也恨透自己,我會讓妳明白拋下我的錯有多麼嚴重。在妳苛責自己到無以自拔的程度時,我會掐著妳的脖子告訴妳,妳不許死,因為我還在這裡;妳不許拋下我第二次,妳得活著、活到我都變成老太婆、活到我死了都要變成白骨了為止。妳得每時每刻都想起我,而我會恨妳恨得讓妳心裡發寒,讓妳無法不去想起我,讓妳即使忘了我也會因為看見與我相似的身影而心存恐懼。

記住,親愛的,那就是害怕。害怕是讓人活著最重要的東西,而我會將這層恐懼刻在妳身上,讓妳再也無法忘記我。妳會記得我──妳必須得記得我。我不允許妳再次忘了我,那是罪不可赦的一件事,而妳得明白這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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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麼做的話,妳肯定又會忘了我的。

妳必須得活得像是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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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會為了讓妳成為人類,變成妳最害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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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公總是會公平地找上所有人。

她站在鐵欄杆的外頭想道。地面上沒有任何人存在,她的身後也沒有任何人存在;陰天一如往常悶得人發慌,校園後方的森林也一如往常寧靜。
什麼都沒有,她想。一個適合自殺的地點,一個適合自殺的日子,一個不會被任何人找上的地方。

她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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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公總是會公平地找上所有人。

在她這麼想的同時,她卻沒有如預想的那樣砸成一灘爛泥,取而代之的是撞上了什麼東西、因為沒能死成而頭暈目眩。骨頭與骨頭相撞扭曲變形發出的詭異吱嘎聲,誰的悶哼聲,人體相撞的微小碰撞聲,諸如此類的聲響伴著來自大腦的疼痛訊號,一股發麻的感覺從腳底攀至她的頭顱,逼得她倒抽一口氣。

她這才睜眼,看見的是一個倒在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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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

她反應過來後發出的第一個聲音是震驚。眼前這個不知道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少年——青年——青少年?倒臥在地,雙手彎折成詭異的角度,緊閉的眼瞼與蒼白的臉活像是死了一樣。

明明剛剛快死的應該是她才對。

女高中生自殺未遂卻意外殺人!等聳動的標題從她的腦中飄過,她搖搖頭,彎下身小心地用耳朵貼近對方的胸口。

令人安心的心跳聲傳入她的鼓膜。太好了,沒死,這樣就不會被起訴。

她想安下心來,抬頭卻對上一雙異色的瞳仁,嚇得她差點驚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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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妳沒事嗎?」
尖叫到一半就被一陣偏低的嗓音打斷。她愣幾秒才搖頭答道:「沒事。」
「太好了。」看起來應該是少年的少女說道,坐起身來,雙手斷了一般地在身側左搖右晃。「妳突然跳下來,嚇到我了。」
她用詭異的眼神瞟了那人,覺得他現在就像是沒了棉絮的娃娃一樣,手用不自然的樣子垂掛在旁邊。
「我那是想自殺。」她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說。
對面的黑髮人影眨眨眼,過了幾秒才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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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不認識的學生誠實道歉。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啊!」她不顧對方是不是還在痛,直接賞了一顆拳頭在他頭上。娃娃震動一秒,用無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我可是策劃很久了!光是連去死都被阻止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這傢伙到底是誰啊我才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我都已經忍這麼久了,像你這種、像你這種傢伙、我——」她倒抽一口氣,感覺自己太過激動,但不知究竟是什麼的衝動讓她的話語跟淚水一股腦地衝出來。「——我明明那麼想死!你是白痴嗎!為什麼要接住我還讓手斷掉,你可能會被直接壓死知不知道!就讓我曝屍荒野不就好了,你這種人、你這種人——」
她忍不住啜泣,努力抹去自己狼狽的淚水,但酸疼的感覺還是在她的鼻尖縈繞。心跳的聲音大得她以為自己的耳膜會應聲破裂,可最後哭起來的時候果然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都沒發生。狗屎一樣的人生跟世界還是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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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她聽見那聲不帶太多感情的聲音說道,不過聲音好像又有些慌張的感覺。
「如果活下來了,那⋯⋯再試著多活一下呢?」
「不負責任⋯⋯」她抽泣一聲。
「那、那我陪妳。就好了嗎?」
「哪可能就好了啊!笨蛋!就是因為已經不想活到想去死了,笨蛋笨蛋笨蛋!」她不顧一切地開始發脾氣,光是連自己這麼不堪的樣子都感到可恥,卻又已經瀕臨界限地不斷攻擊對方。「說那種漂亮話有什麼用啊!你是白痴嗎⋯⋯」
斷續的抽泣與接近頭暈的短促呼吸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最後感覺有人靠在自己身上,小小的說了聲「抱歉」。

冰冰涼涼的,她想。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手上、地上,沾在對方冰冷的肌膚上,在頭昏眼花的混亂中,她總覺得至今為止沒說出口的東西都順著淚水消失在青草地裡,成為大地的一部分,回歸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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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想道,我活下來了。

被活下來了。但活下來了。

她伸手抱緊破布娃娃一樣的人,在學校的後院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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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既無聊又普通的故事。

童話的結局總是這樣說:然後他們就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直至永遠。

明顯騙人的愚蠢故事,卻是人人都曾有過的憧憬。或者最起碼,那是她曾有過的憧憬。

無聊又普通的,她的憧憬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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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我想成為英雄,她說。我是殺死了你的大反派,也會是拯救了你的英雄。又或者不是英雄也罷,只要惡人存在,自然就會有正義被襯出來。世界就是那樣運轉的,有光就有影、有惡就有善。即便是惡與極惡,在比較之下終會有一邊成為善。

我會讓你成為善的那一方。即便你殺了人也好,殺了自己也好,或是殺了我也好。我會讓你活著,活下去,成為人類──成為你自己。

那就是無聊又普通的我也可以做到的事情。既無聊又普通的,終究只會是旅途中一個篇章的反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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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樣就好。她總這麼說。

這樣就好,你只要繼續這樣保持就好。

──那樣她至少可以享受那些不應得來的噓聲與失望,在眾人的厭惡之中華麗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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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一鞠躬。

那便是格溫尼絲‧恩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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