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的熱氣從壺嘴溢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切入杯緣，淺紅色的液體逐漸蓋過杯內的潔白。
修百無聊賴地盯著老師倒茶，只見茶水快從邊緣溢出，尤里西斯才把綴滿古典花邊的茶壺放下，用不怎麼小心的動作舉杯啜飲。

「宗教是如此，神明亦同。人類的造物是科學，而科學的創造一般源自於某股強烈的意念；但是複雜的科學有些時候比不上單純的念想，打比方人類調節過的電流不一定殺得死人，但是一道雷劈下來可以直接將樹截成兩半。」

「但是雷劈下來的機率很低。」修打了個呵欠，只見眼前的男子又把茶壺拿起來，替他裝了三顆方糖的杯子倒茶。

尤里西斯笑了幾聲。

「說得沒錯。」

蒸騰的熱氣在空中凝成白霧，消散成無形的水珠。蒸發、昇華。糖塊溶解在那杯逐漸變得暗沉的茶水中。

「但是呢，修，雖然雷劈下來的機率很低，人們還是會害怕暴風雨。就算現在的房子已經足夠堅固，還是會恐懼地殼的變動。」

就像是明明天災已經無法威脅人類的生存，卻還是比戰爭更加令人恐懼。就像是拿人類做的偽物去與大自然比較，而獲勝的永遠都是大自然。尤里西斯拿起一旁的小夾子，往茶杯內再投了幾顆方糖。

「那是因為創傷症候群吧？」
墨藍髮的少年答得漫不經心。反正這段話也不是課堂的內容，而是老師的無謂哲學閒聊，他便不那麼照單全收，而是反過來質疑老師的話。
「害怕的東西一旦烙印在腦海中之後，除非有經過特別的治療，不然就會成為人類恐懼的印象啊。」

「杏仁核雖然也有參一腳，但並不是這點呢。」
尤里西斯駁回他的論點。
「人們從古時候傳唱到現在的故事裡包含著各種天災人禍，但是戰爭並不會每代都發生，可是天災的話會。大自然是無情的，即使人禍也不一定可控，但大自然是無法被掌握的不定因素，而這會持續到永恆。為此，不論是哪個時代，宗教都成了鞏固人心的一個重要因素。」

「所以你的意思是，宗教就是那個虛假的世界。」
為了防範那些來自現實的攻擊所構建的幻想。

他看見白髮綠眼的老師露出滿意的笑容，拿著茶匙攪拌杯裡的糖水。

「而這個虛假的世界只要攢了足夠的能量，就可以構築一個堅不可摧的幻象。那些曾經宣揚自己刀槍不入的信徒都是如此──他們堅信著那些幻象，而因為這些意念足夠強烈，就像是接上了正確電壓的電路板那樣，他們就這麼成為了真正無堅不摧的人類。」

他看著尤里西斯拿起熱牛奶往杯子裡倒。暗沉的紅被白色染成了淺褐，茶葉的香氣也在攪拌中逐漸消失。

「但那些終究是幻象。」
修看向桌上攤開的微積分課題。
「人類只要一口氣失去身體內五分之一的血，就會因為生理機能的急遽衰退而死亡。」
「但人也可以在頭被切下來後多活幾秒鐘才失去意識。」尤里西斯愉快地答：「而且，也有一說是只要有靈魂，人類就永恆不滅。」
「那種說法完全無法被證明。」
「就像是幾百年前的人類也不相信時間是能夠操縱的軸。」

他們對望幾秒。修皺起眉頭，低頭看向那杯顏色已經變得快要跟牛奶一樣白的奶茶。

尤里西斯笑著把茶匙拿開。他拿起杯子喝一口，隨即發出乾嘔聲。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就能回到你丟方糖前的那個時間軸。」
「哎呀好失禮，我可是特地為答題正確的學生泡了這杯茶呢！」
「沒有人會往加了檸檬的紅茶內倒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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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並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象，造男造女。

神就賜福給他們，又對他們說：「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也要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各樣行動的活物。」

——《創世紀》1:26

「——但在有神之前，先有的是人哪。」

站在培養皿前的白髮男人笑著說道，一雙晶亮的綠眼望著槽內的藍色正方體。正方體發出陣陣螢光，青藍的光芒像是在呼吸般時明時滅。

「雞生蛋，蛋生雞。神造人，人造神......這些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不是嗎？人類是被演化而成的，在更遙遠的歷史之中，新星爆炸之後才有了這顆星球，其中根本不存在任何神能左右的成分。」

但是。他用手指敲敲培養槽的玻璃，裡頭的正方體仿彿感覺到了外頭有人般收斂了它的光。

「但是，神的存在解釋了許多科學不可解的部分。屍化症、末日論、煉金術......在科學出現之前是魔法的時代，而那些魔法即使沒有科學精良，卻比科學要更引人入勝，又更加充滿魅力。」

「所以人們追求那些不存在的事物。」

明明魔法已經被證實不存在，人類卻想用魔術與之比肩；明明眼前就有堪比魔法的科學，人類卻迷信不存在於世上的法術。

「而方陣理論，又或是說世界編碼工程，正是從這些人的想像中誕生。」

打比方聖痕。他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望著裡頭的正方體瞇起了眼微笑。

「大腦引起的錯覺足以在身體上產生病變與傷痛，聖痕與後來許許多多的神經測試都證明了這件事。明明知道是假的，在大腦將其錯認為真的那刻，眼前所見的一切便成為確切的真實......而當那是獨屬於一人的真實，在此之外的一切便成了謊言。」

像是幻覺。穿著皮鞋的腳在地上輕踏兩下。

「世界編碼利用的是集體意識產生的強烈幻覺。生命體放出的能量在集結起來之後便會成為巨大的洪流，術師所做的就是將這股強大的能量以確切存在的算式編寫下來，賦予其一個形象。這股形象被編碼縫製在世界上，而當這虛假的消息在眾人的同意下成為真實，那麼我們便能將不可能化作可能。」

比如時間的凍結、四維空間的無限鋪展、人類的生命無限的延續。

「細胞更新的技術早已不是秘密，更不是什麼天方夜譚。時間被靜止的話人類的身軀也會變得對感官遲緩，所以我們利用了錯覺的同時，也要在其上加入一部分的真實。」

有了真實的謊言，會變得比現實還更像真的。男人瞇起雙眼微笑。

「那就是氮氣冷凍、體內血液更新、複製人技術。確實存在的事物可以讓人產生永恆的錯覺，而當這個錯覺被固化，屆時我們就不再需要這些技術了。」

「那麼回到正題。既然錯覺可以被固化，人類也可以被製造......所謂的神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集體意識的極點。

盲目信仰的固化。

所有人類的幻覺。

男人雙手交握，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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