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糟透了。」

亞爾林．萊特將早報放下，他完全無法喝下任何一口最愛的早餐茶。而萊姆．萊特早在他兩個姐姐還在梳洗時衝下樓，分別給媽媽和爸爸一個早安吻，然後坐下來將吐司塞進嘴裡。

「怎麼了？」艾薇．萊特擦了擦手，她在問完丈夫之後又朝樓上喊女兒們下來吃早餐。亞爾林將報紙遞給妻子，頭條上斗大的字寫著「史特拉福教會神父涉嫌雞姦兒童」，萊姆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問：「爸爸，什麼是雞姦？」

「我應該舉發報社，他們不應該使用這個字眼。」亞爾林起身，讓妻子幫自己拿外套，萊姆的兩個姐姐梅和諾拉姍姍來遲，將吃到一半的萊姆從椅子上擠下來。萊姆習以為常，他是個好奇寶寶，還在等爸爸的答案：「爸爸，什麼是——」

「那是一件很噁心的事情。」亞爾林穿上外套，對著穿衣鏡確認自己的儀容，一邊說道：「我簡直不敢相信，想到唐恩那傢伙曾經擁抱我就覺得反胃。」

「所以那是像鼻涕蟲一樣的東西嗎？」萊姆問，他被媽媽推著去系領結，聽到門口的爸爸說：「比那更糟。別問了，萊姆，那是天主都不容許的。」

語畢，亞爾林先一步出門，他就職的學校需要好一段路程才能到，即使一早就接收到壞消息，他還是得準時上班。萊姆想著爸爸的話，連天主都不允許，那一定是很嚴重、很壞的。

但他無法將這麼壞的字眼與唐恩神父連結在一起，唐恩神父是史特拉福的老神父，爸爸的施洗就是由唐恩神父完成的。萊姆覺得他是一位和藹的爺爺，上個月萊姆還和神父分享家裡的蘋果派，討論天空為什麼藍的。後來神父說他要去旅遊了，就再也沒回來。

「媽媽，唐恩神父他……」

「好了甜心，你要遲到了。」艾薇將書包掛到兒子肩膀上，並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去上學，別想太多，也別再提這個名字，好嗎？」

萊姆還想問為什麼，卻被推出家門，他看到竹馬以撒在十字街口朝他揮手，他漾開笑容跑了過去，什麼新聞都被拋在腦後。

以撒發育得早，同樣是十四歲，他比萊姆高一顆頭，也更強壯。以撒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大家都想和他做朋友，萊姆常常看到隔壁修道院學校的女生在門口等他。萊姆為自己的竹馬感到驕傲，因為他確實很優秀，以撒跑得很快，也可以輕鬆地舉起重物，從小男孩們之間的摔角他就沒輸過。

「等等、以撒，慢一點！」去學校的路上他們常常賽跑，以撒毫無疑問能贏得每次比賽，但他總是故意停下來，撿樹枝丟進小河裡，而萊姆氣喘吁吁地趕上。

「你是不是又讓梅喝了你的牛奶？」以撒插著腰，早晨的陽光在他身後，令他看起來像散發著光芒。

「梅說她在發育，她得要……嗯、更豐滿一點？」萊姆對姐姐們的目標不甚清楚，不過不聽話就只有挨揍的份，所以他總是接受。

「傻瓜，你也在發育。」以撒在他蹲下來喘氣時揉亂了他的頭髮，萊姆來不及抗議，就看到以撒的腳步已經往前跑了。

「快！萊姆！」以撒的笑容也像太陽一樣，萊姆幾乎是本能地追上去，如同過去的八年。萊姆喜歡這一段上學的路程，甚至希望路可以無限漫長，這是他現在可以和以撒並肩的，為數不多的機會。

是的，以撒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身邊不乏跟隨他的「小弟」，在學校萊姆也是其中一員，他不會因為以撒的親近而變得特別，或者說，如果不是以撒，萊姆估計連一個普通人都不是。

他瘦小又總是流鼻血，別人都笑他的瞇瞇眼，說他有太多問題跟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有以撒不會。唐恩神父也不會。神父說天主愛著每一個人，就像即使橘子園裡面突然長了一棵檸檬樹，天主也不以為奇怪，而會讚賞檸檬的清爽。天主愛每個人的獨特。

但在學校，他還是要盡量當一顆橘子，否則以撒也會很為難的，他不能總是為小眼睛萊特出頭。

「嘿！萊特！你的視線只有一條線嗎？」

萊姆聽到隔壁班的特瑞西在喊他。他討厭特瑞西，特瑞西大概只比蛞蝓好一點。特瑞西是以撒的忠實追隨者，他覺得小眼睛萊特不配站在以撒身邊，所以總是和其他人一起欺負他。

「萊特！你不只眼瞎，還耳聾了嗎？」特瑞西像拎包裹一樣拎著萊姆的領子，將他提起來。「特瑞西！你很粗魯！」萊姆氣得臉色脹紅，其他人圍上來看熱鬧，以撒卻在神學教室幫老師的忙。

「喔，萊特，小可憐，你不會更髒的話了嗎？」特瑞西和他的同夥大笑。

「嘿！小眼睛！你說說看婊子！」

「你知道婊子是什麼意思嗎？」

萊姆一邊掙扎著，一邊叫道：「停！那是很壞的話！」他奮力踹向特瑞西，正中對方下體的剎那，他跌落在地，一點一點的腥紅落在地板上。

「操！」特瑞西痛得嚎叫，萊姆抹了一把鼻子，趁機逃跑。萊姆不喜歡自己的體質，每當情緒激動時他都要流鼻血，修女老師已經提醒過他要心平氣和，但那太難了。

他坐在樹下等鼻血停了，還不想回教室。和煦的陽光透過樹葉，稀疏地灑在身上。萊姆看著地上的光影，這些光點不完全是樹葉間隙的形狀，有些是圓形的，他覺得這些很奇特，也曾經花一個下午找有沒有圓形的間隙。

萊姆喜歡陽光，樹影，草地，風吹過臉頰有青草的味道，遠處有男孩們踢球的聲音。他躺下來，看天空中的雲。他在想天主是否就住在雲上，他聽過很多故事，比如希臘羅馬神話，宙斯也住在天上，那他和天主是好朋友嗎？他們會像爸爸的朋友一樣互相到家裡做客，然後看著報紙，討論最近發生的事嗎？

他也好奇神父說人死後要接受的審判。怎樣的人會下地獄？萊姆不太喜歡吃胡蘿蔔，有時候他會偷偷把菜裡的胡蘿蔔埋在後院，這算不算浪費食物？可是麵包店的麥奇叔叔也常常將賣不完的麵包丟掉，那他也會下地獄嗎？

那唐恩神父呢？爸爸跟媽媽說他不好，但如果天主愛世人，怎麼會不愛唐恩神父呢？神父和他說過十誡，天主會接納那些犯戒而懺悔的人，唐恩神父知道這些道理，所以他應該會懺悔，但為什麼大家還要罵他？

萊姆側過身，看到一隻瓢蟲飛到綠葉上。瓢蟲是從哪裡來的？瓢蟲死後也要接受審判嗎？如果是的話，螞蟻是不是也要呢？螞蟻可比人類多多了，負責審判螞蟻的人肯定很累，那他們會放假嗎？就像週日禮拜結束，他們可以不用去學校那樣。

「看看誰在翹課？」

「以撒！」萊姆坐起來，以撒笑著在旁邊一屁股坐下，習慣性地揉亂他的頭髮。「我幫你教訓特瑞西啦！他說下次不敢了，但肯定不是真的。」

「他每次都這樣說。」萊姆鼓起雙頰，特瑞西最會在以撒面前裝乖了，但想到以撒都知道特瑞西的把戲，他又笑出來，要比聰明，以撒還是贏的。

「所以你要跟緊我，知道嗎？」以撒抬手捏他的臉頰，像是扯麵糊一樣，萊姆給了他的肩膀一拳，後者才笑著放開。「萊姆，你想不想玩水？」

「現在？」

「現在。」以撒起身，順帶將萊姆也拉起來，他們跑到圍牆邊，萊姆發現他和以撒的書包已經在那裡了。以撒蹲下身，叫他踩著自己的背翻牆，萊姆艱難地翻過去，然後接到兩人的書包，以撒隨後跟上，又拉著他的手往山間去。

「萊姆，過來！」

他們走的是學校與修道院中間的小徑，石磚地上生苔癬，萊姆好幾次差點摔倒，幸好以撒拉著他。穿過小徑，就是往山上的路，那小路像是被人踩出來的，不太明顯，但以撒熟門熟路地領著他上山，到小河的上游。

河水清澈，他們興奮地對視一眼，以撒拋下書包，很快就脫個精光，從大石頭一躍而下，跳進河裡，馬上又從水面探出頭，笑著朝他揮手。萊姆將書包和以撒的放在一起，順道將兩人的衣服摺好了，要跳時又感到畏懼。

「萊姆，來我這裡！」

一句話就讓萊姆有了勇氣，縱身跳下，冰涼的河水擁抱了他，他竄出水面時的水花濺了以撒一臉，但少年不以為意，將濕透的頭髮梳到腦後，深深地呼吸林間的空氣。以撒的肩膀比他寬得多，萊姆看了一眼自己扁平的身板，陷入疑惑。

「怎麼了，哲學家？」以撒總是開玩笑地叫他哲學家，萊姆不討厭這個稱呼，哲學家，比如蘇格拉底、柏拉圖，都是很厲害的人。

「我在想，為什麼我們長得不一樣？」萊姆伸展了自己的手臂，他們就不像特瑞西那樣有力，可以輕鬆提起一個人。「你、我、特瑞西他們，為什麼我們不一樣呢？為什麼爸爸媽媽不一樣，梅和諾拉雖然長得像，但確實也不一樣。」

「那你有什麼推測嗎？」

「嗯……神父說，亞當和夏娃是人類的始祖，夏娃是從亞當的一根肋骨生出來的，每根肋骨都長得不一樣……就像我們每根手指也不太一樣，所以……」萊姆看著自己的手指思考。

「可是為什麼肋骨長得不一樣——嘿！以撒！」萊姆突然被潑了一臉水，而兇手笑嘻嘻的毫無悔意：「你的腦袋要燒起來啦！」

萊姆報復地潑回去，又被潑了回來，一來一往，他就忘了那些難解的問題，直到精疲力盡，他先爬上岸，坐在岸邊看以撒游泳。陽光灑在以撒的背脊上，和以撒在一起的日子似乎總是晴天。

不，也有下雨的時候，他們小時候會一起踩水窪，以撒捉蝸牛逗他，他們還喜歡坐在港口看船，天氣不好船是不出海的，可以一次看到一整排的船，大船、小船，捕魚的、載客的。雖然下雨的天氣看不到海的另一頭，但這個時候很適合想像。

海的另一頭是什麼地方？他跟以撒約好以後要一起出海去玩，或許老的時候還可以當鄰居，彼此的孩子就會像他們現在這樣，相伴一起長大。

但萊姆現在還不想想那麼遠。天氣很好、河水很好、以撒很好，他只想要逗留在這個時刻，多一點點、久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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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介紹

亞爾林．萊特
萊姆的爸爸，天主教徒，在隔壁鎮上的中學教書。

艾薇．萊特
萊姆的媽媽，溫柔但缺乏主見。

梅．萊特
萊特家的長女，比萊姆大三歲。

諾拉．萊特
萊特家的二女，比萊姆大兩歲。跟姐姐都在修道院學校讀書。

以撒．格林
與萊姆同年的玩伴，跟萊姆認識八年了，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特瑞西．羅伯茨
與萊姆、以撒同年的學生，崇拜以撒和瞧不起萊姆，常常帶著其他人欺負萊姆。但奇怪的是，整間學校只有特瑞西會主動對萊姆出手。

唐恩神父
史特拉福的老神父，是萊姆的好朋友，一個月前離開史特拉福，後來因為涉嫌雞姦兒童被逮捕。

中之／
出現的人物有點多所以整理一下（不然寫第二章的時候我也會忘記x
這邊的時間點是萊姆十四歲，當時還可以溝通（？）沒有那麼電波，然後萊姆從小就是瞇瞇眼

拉ㄍ線

好喜歡檸檬中的文字.........像在充滿陽光的落地窗旁吃了一顆檸檬糖一樣，心裡酸酸澀澀的 ......少年天馬行空的想法和河邊的嬉鬧.....還好萊姆的青春裡有以撒....鼠ki....
中之不會說話，但真的好喜歡啊TTTTTTT

好壯觀的大長文 而且充滿生活感，能夠具體地想像出角色的日常畫面……小孩子東問西問又馬上學以致用的習性也超生動
以及鼻涕蟲突然把我帶到HP片場
萊姆從以前就想過自身是什麼以及自我源於何處呢 真的是哲學家

好細膩的文筆，輕輕柔柔的感覺，角色個性也很鮮明，好好看
對事物充滿好奇和疑問的萊姆好可愛~

好喜歡萊姆中的文字...美麗又畫面感十足
光讀完就會有一種好滿足的感覺
萊姆從日常思考哲學的感覺描寫的好棒...

kataonight: 呀謝謝您的喜歡///// 希望有把少年情誼呈現出來，中之斟酌了好久（畢竟參考資料不是漫畫就是現實臭男生

qwer04: 可能剛好檸檬的故事是我一直想嘗試的題材，所以多寫了一點＞＜畢竟靈感之神得來不易必須好好抓住 （
萊姆就是......其實說信仰天主教也不準確，因為他其實有很多想法違背教義，但他只是習慣給自己一個解釋

Eseneer_003: 謝喜歡QQ現在的疑問都還是小朋友提問><是還在舒心的階段，之後他的思考就要漸漸往宇宙發展ㄌ

pleiades01: 謝謝QQQQ他就是好奇寶寶......其實很多問題如果有好好上課可能會知道（但是他翹課去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