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華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沈清華近日心情還算好,許是花開的正好,齊環遇託人折給他的一支桃顏色艷著,午後的日頭沒正午時分的烈,只照進窗內還是曬的灼人,他不耐曬,一方筆墨桌案也避開了對著窗的位置,他放下寫到一半的字帖。
有人翻了他的牌子,是個生人。
他身上還有著細微墨香,跟著領路的小廝下了樓,那人坐在正廳的邊上,側顏看著斯文,眉眼柔和,大約是個脾性不錯的人,沈清華走近了看,心道這男子皮相還不差。
「您好。」
他定站在那人對面,就這麼隔著桌,那嗓子聽著冷冷的。
「你好啊。」他站起身,微不可查的打量了下眼前的人,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
來者清冷的嗓音傳進耳裡,卻不覺半分隔應。衣冠整齊乾淨,纖長優雅的身段和步伐看著倒不是一般柳巷出身的人。
「沈清華,是吧?陪我聊聊吧?」他做了個手勢請對方坐下,把寫了茶水的菜單牌子遞給對方。
「段某初來此地,不知道現在安陽什麼茶好,還請你幫我推薦一二。」
沈清華頷首做應後便入座,那牌子他其實也沒多看兩眼,從前便是這兒的人,自然知道什麼茶好,只不曉得眼前的人喝不喝的慣。
「春茶,沈某自是推薦碧螺春,香氣清雅,入口微甘,不曉得段公子喝不喝?」他還是習慣以時節來薦茶,雖說對許多人來說,碧螺春還是略顯味淡,但沈清華是喝不了重味的,他喜好的茶不多,說著,沈清華又指了另一種茶「龍井也是不錯的,茶香較郁,兩種難分千秋,全憑公子喜好擇罷。」
沈清華收回手端坐著,似在等人抉擇,現下廳裡人不多,隔桌的細語難聽清,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
雖說對方指了牌子給他看,段旭之卻自始至終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聽罷,他瞇起眼眸一笑。
「現下正是明前茶的產期,碧螺春葉嫩細秀,適合你的氣質,就喝那個吧。」旭之沒等對方回應,便抬手喚來了小廝。
「請幫我取二兩碧螺春。」他說著,邊從袖袋裡取了幾塊銅板給了小廝,又看了清華一眼。
「推薦的茶點也上一些,有勞了。」
他回過頭來,看著對方說道。
「早有耳聞風華樓的吃食上等,今兒算是口福嚐嚐看了,一會兒你也陪我吃點。」
沈清華垂著眼睫,明白段旭之在瞧他,他也沒幾分不自在,自己的眉眼不吸引人,所以對方大抵是在看他的臉色如何。
「……公子抬愛了,先謝過段公子。」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回應,明是誇他,沈清華臉上卻也不露喜色,他這人不嬌嫩、不做作,雖說纖細,可仍不比其他倌兒來的惹人戀愛。
要說這誇獎,他實在受不起。
「原來公子是頭次來風華樓,瞧著您似乎不大像安陽附近的人,是從何處來此地的呢?」方才段旭之說了,但憑口音,沈清華是也分別不出。
旭之見對方油鹽不進,反而還生疏了幾分,只得聳聳肩,收起調戲人的玩心,手裡輕輕捏著摺扇的穗子。
「我在各地行商,這回是自江南一帶來到安陽的。若是問故鄉的話,我老家在雲南昆明。」他歛了點笑容,答道。
自打出門遊歷後他回家的次數不超過三回,上一次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小廝把茶葉和茶具一併送了上來,擺了一盤十分精緻的糕點在茶几上。
「你吃過那兒的鮮花餅嗎?春天的昆明城裡,會有一群穿著羅衣紗裙的小姑娘們提著小籃子結伴出城去摘採花辦,回家搗碎做成鮮花餅的餡兒,顏色鮮紅漂亮,花香四溢,可好吃了。」說著故鄉的事,他又笑了起來,取了茶則把茶葉撥進茶荷裡,順手把水煮上。
「江南一帶,小橋流水,人多地盛,這點沈某還是略有耳聞的。」見著人終於好好說話了,沈清華這才抬起頭接上「人稱春城,是個好地方,可惜昆明的景致綺麗,沈某未曾親眼看過一二。」提起故鄉,許多來客臉上總會添幾分懷念之情,也有的略顯愁容,近鄉情怯。
可段旭之似乎兩者皆非。
「鮮花餅是嚐過的,可惜非昆明所製,若是當地的,味道想來是比沈某吃過的要好,聽公子所言,那當真是個好地方。」空憑這一席話也能浮現點模糊的畫面,姑娘家嘻笑玩鬧,在開的正好的花間流連採摘,羅裙飄蕩,花瓣翩然,那許是如畫一般景象「我這輩子,也許就這麼在安陽過了,出不去,那是有些可惜。」想起言晚梅前些日子給他的信,說他人也在江南,酒旗飄飄的景兒沈清華也生了幾分好奇。
「鮮花餅若是能在雲南當地吃自然最好,那東西經不得久放,出爐後的兩個時辰內是最好吃的。」旭之一邊說著,一邊用煮好的水溫了茶壺、海和杯子,聞了聞茶葉,把茶葉放進壺裡,提著煮水壺繞圈,將水均勻傾入壺中浸泡茶葉。
「煮花餡的時候,糕餅舖周圍都溢滿了花香,整條街都能聞得到。以前我總會逃了學堂的課溜出去偷看餅舖的人拌那一大鍋花瓣,等第一批出爐的餅。新鮮熱乎的花餡放在剛烤好的酥餅皮裡,又甜又香的花瓣香氣留在鼻腔裡和喉間,那味兒最是好。」說道這,他才稍微浮了一點懷念。「就算後來被先生責罵了也值。」他眨了眨眼,嘴角噙了點調皮的笑意。
他抬手把茶水倒進茶海,又分別倒進兩個杯子,往對方那裡推了推。
「若你樂意聽,段某這大江南北的見聞不敢說全見過,也可以同你講一些的。」他一邊撥弄著展開的茶葉,一邊又看了看對方的眉眼。
「……」雖他是靜靜的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起伏,可思緒確實飄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沈清華不貪食,可就饞甜食,打小就這麼著了,改是改不過來,偏柳絮煙和柳笙再又慣著他,於是徹底把他養成了從蜜罐子泡出來的小孩兒,這會聽著段旭之這麼一講,饞當然是饞,可繞是眼前的男人說的再生動,他也吃不著。
這不是折磨人嗎?
「不想公子也曾這麼頑皮過。」他接過茶杯溫著手,暖呼呼的天,沈清華還是手腳冰冷,瞧著這人溫文儒雅,舉手投足也透露著大戶人家少爺的修養,沒想還有這麼一段往事「自然是樂意的,我也有位遊歷在外的友人,四年不見了,平時只有書信來往,可倒也是看了不少。」沈清華輕啜了一口還燙著的茶水,香味漫在唇齒間,清香且淡,隨後他抬眼對上了段旭之的眼。
就算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旭之還是看出對方走神了一小會兒,還從語氣裡嗅到了一點點的不滿。他略微想了下,決定不做追問。
「是嗎?」旭之挑起眉偏了下頭聳聳肩,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對上對方琥珀色的眼睛。
「你該跟我爹說去,小時候他可沒少追著我打過。」他捏了塊松子糕,含進嘴裡細細咀嚼後嚥了下去。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有趣的故事了,我可不能輸啊,是不是?」微微抿唇,挑起笑容回應道。
「我和我兄長小時候也常被夫人教訓。」他垂眸,似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懷念的事兒,眉眼也舒展了些許「聽著,公子和沈某,倒是有幾分相似。」
沈清華拿了叉,桌上的點心和方才段旭之說著鮮花餅一比算是看著不怎麼樣了,他叉起一小塊山藥糕送進嘴裡,細嚼慢嚥,食不言,寢不語,他吞下後才接上對方的話來。
「那該看公子有沒有這本事了。」這話沒有挑釁,單純是覺得眼前的人說出的話有幾分令人來趣,言晚梅算是個會說話的,可段旭之這人的口才,他想,許不比自己那位友人差,況且信裡頭描述的再生動,也比不上實際聽人說著有趣。
「你和你兄長的感情真好。」旭之看了看對方放鬆了些的表情,溫和的笑著說,聽不出來是同意沒有。
「那麼,還請清華你多多指教了啊。」他笑著一拱手,打趣道。
「我想想啊,既然說到江南,你可曾聽過烏鎮的香市?」他啜了口茶,繼續說道。
「我去年清明時行至那處,正是蠶花盛會的時節,便在那兒住上了小半月,圖個熱鬧。那水道邊的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一到了晚上就在水渠上映滿光點,堪比那天上的星河,人撐著船篙滑過,波光蕩漾的樣子比銀河都要好看。」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著。
「到了白日,戲班子搭了戲棚在廟會廣場上唱民間戲曲三跳、蘇州評彈和花鼓戲,那唱的是真好聽,人擠得水泄不通,得虧客棧的老伯提點,早早在旁邊的客棧訂了二樓的包廂,這才能看見戲台。說起來也是真厲害,旁邊的街市吵雜,卻是能把那曲唱得隔壁街也能聽見。」他又說了一段,停下來喝了口茶。
「是啊,我們關係一直挺好的。」所以他才會到現在還掛念著柳絮煙「沈某才是,請公子多指教了。」沈清華一本正經的回應著,不知是真認真,還是裝裝樣子。
「聽過,可並不熟悉。」搖搖頭,他是聽義父說過的,畢竟柳笙再從商,去過許多地方也是自然的。
「原來不只上元節會放燈,江南流水多,沈某想,燈光飄蕩渠道上,一片通明,到哪都是極好的風景,我曾跟兄長去放過一次燈,但想來不比公子形容蠶花燈會那般規模,但也能想像個一二。」他說著端起茶杯,看著杯裏的波漾。
沈清華等人停歇了說上話,「沈某只耳聞過南府戲班的好名聲,剩的便是安陽兒的戲班子,我一直覺得安陽的戲班已是極好,不想公子所說的也是這樣熱鬧盛大,若有一日能德幸一見,那也足矣。」
「我沒說完呢,重頭戲還在後頭。」他講到了興頭上,把茶盞擱到桌上,拿起折扇又開始說,大有說書先生那樣的架勢。
「蠶花盛會如其名,是蠶農為祈求蠶繭收成好的祭典,美若天仙的五位蠶花娘娘在開幕式上登台展示了一番後,乘花轎在鎮上巡遊。街邊早早就擠滿了人,為一睹蠶花娘娘的芳容,也想撿到她們一路灑出的蠶花,是為祝福之意。養蠶的姑娘們都會仔細梳妝打扮一番,頭頂插上用彩紙或綾絹剪成蝴蝶狀的蠶花,到廟會上走走,擠擠人氣,他們叫軋蠶花。廟裡的塔上掛滿了彩球,花轎裡撒出的彩花漫天飛舞,那從飯館上頭向下俯瞰,街上就像一片萬紫千紅的花海,熱鬧非凡。」他一邊晃著折扇,一邊說著。
「雖然仍比不上安陽上元燈節的繁華盛景,卻也別具一番趣味景色。」長長的講完一串,這才停了一會兒。
「那當真是一片佳景,地域風俗的活動,沈某甚少能眼見。」他頷首,沒有過多的評價,安陽這兒雖也好,可對方能言善道,沈清華沒見過的勝景也被段旭之形容的有模有樣「聽來,段公子可有討個喜氣撿到灑出的蠶花?」
可惜他現喜靜,也少的出去,已經很久不見那麼熱鬧的樣子了。
沈清華見他說了長長的一段也不喘口氣,心道這人真是能說,「今日有幸聽公子這一說,也是難得了。」他放下空了的瓷杯,也是有些好奇對方不曉得對安陽此地有何評價,也能像方才那樣侃侃而談嗎?
「沒有,我待在客棧樓上看著而已,不過當時雇了兩個年紀小些的挑夫都下去撿了,撿回來可寶貝著呢,連拿給我看看都不肯。」旭之替兩人斟上茶,笑著說道。
他是喜歡熱鬧,卻早已過了會親身參與活動的年紀。比起身在人群中,他還是更喜歡在邊上置身事外的觀察。
「那兩個孩子,也就比你小上一點吧?十七八歲的年紀,擠完回來七嘴八舌的討論哪個姑娘最漂亮,聽著也滿有趣的。」輕輕晃了下茶盞,喝了一口。
「我這幾年走過不少地方,卻鮮少能同別人說這些,請你莫怪我話多啊。」他衝著對方帶著歉意一笑。
雖然是說著這樣的話,語意卻隱隱的含著世家公子特有的驕傲。
「小孩子愛玩,正常的,我從前也是如此。」他吹涼了茶水,也沒抬眼就這麼繼續說著「寶貝的東西,這沈某也理解。」就如同他珍惜的耳墜跟那柄摺扇一樣。
「那段公子可有看到漂亮的姑娘?」沈清華似是好奇,段旭之一口一個把人姑娘家誇的天花亂墜的,怎的會到風華樓裏來「公子生的好,要是那時候也去湊個熱鬧,沒準會被哪家小姐看上一見傾心呢。」這話是玩笑,可從沈清華嘴裡說出來,倒又不似尋常玩笑話。
「無事,人人都說我話少,甚是無味,也就公子不嫌棄,還同我講了這麼些趣事了。」他還是挺感謝的,自己不討喜這事滿樓都知道。
「呃。」他沒料到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手都停頓了下。
「我不、不好...女色。」段旭之難得講話有些嗑嗑巴巴。「...要是真一見傾心了,那我也挺困擾的。」他露出了苦笑說道。
他是真忘了自己現在身處風華樓,也忘了對面的人不是商場上的客人或同行,一口一個小姑娘的反而令人起疑。
實在是舊習難改。
「是嗎?我覺得你說話一針見血,這樣挺好的。」雖然依舊帶點無奈,但表情看上去卻是開心的。
「你說你從前愛玩...這倒是更讓人意外了。」旭之一整衣衫,像是要把剛才犯傻的樣子甩掉似的繞回了前面的話題。「我可是完全想像不出來你愛玩的樣子。」
「原來公子不好女色。」沈清華瞭然,對於這問題他沒怎麼覺著奇怪,畢竟也不是所有來這兒的客人都有斷袖之癖,有些是來找舊友敘事,有的呢,就是圖個新鮮「要是如公子說的那般,確實困擾。」也是不好叫人家小姑娘傷心的。
「許多人不愛聽過於直白的話,段公子這麼說,還真是多謝。」雖然聽著一點兒也不似稱讚,可他還是道了謝。
「小時候我會跟著二哥一塊玩,兄長他總能變出許多好玩的逗我開心,雖然也因此沒少被罰,但那段日子總歸是高高興興的。」沈清華盯著那他還沒動過一口的茶,最後一飲而盡「許是小時候貪玩,現倒喜靜了。」
其實他身上的問題比不好女色更嚴重一點來著。
不過這就不必要跟對面的這人說了。
「聽起來真是位好兄長。」看了一眼對方飲茶如飲酒的喝法,又細聽他說完整段話,即使不知詳細,但也能猜出對方口中的那位兄長如今應該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沒急著給對方添,而是捧起茶杯湊在鼻尖聞了聞,吐了口氣。
「方才你說我和你有幾分相似...但我其實不太擅長和我弟弟相處。」他小心的斟酌著語句,起了話頭。
「他小時候性子安靜乖巧,就如你現在一般。」長大之後倒是變得暴戾了些。他想。
旭之輕輕抿了一口茶,看向對方。
「不知你能否同我說說你兒時的事?我會很高興的。」
「他……的確是位好兄長。」沈清華嘴角擒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可面上看著卻是有些苦澀。
「……想來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大哥跟二哥的關係,其實也並不算好。」也只有在外人面前他們兩人才會停消些,平時在家裡要不是不說話,便是開口就吵「是人都會變的,我小時候也不是現在這副樣子。」
「兒時的事,老實說沈某記得的並不多,可同公子一說,也是無妨。」許多事,沈清華確實是記不清了「我沒有爹,聽說那男人是丟下大著肚子的我娘跑了的,後來我娘被原本的坊子趕了出來,我們在接上流浪了兩年,後來才被好心人,也就是我義父和老夫人給收留的。」他說著,面上也看不出什麼起伏,似是在說旁人的事一般。
「我義父心善,也不嫌棄我是路邊撿來的,認我做了養子,嗯……公子還想聽些什麼嗎?」
「…你想念他們嗎?」旭之盯著對方那樣苦澀又眷戀的表情,想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他不戀家,對那幾人沒什麼太多的感情,僅僅是遵循禮法保持的關係罷了。段家的宅院於他而言,就只是禁錮的牢籠,這些未知的情感總讓他感到好奇。
「你言行舉止不像一般市井或柳巷出身的人,你義父肯定待你很好。」他歛了探究的眼神,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
「不如、和我說說你兒時都玩些什麼吧,讓我對看看我有沒有錯過些什麼?我也和你說說,我故鄉和你出身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的。」他稍微轉了下話鋒,替對方重新把茶滿上。
「……想念,一直念著。」他點點頭,思緒像是飄到了很久以前,柳家尚在的日子,每天吵吵鬧鬧的院內,好不熱鬧。
「是真的很好。」有些事,沈清華是不說的,他知道說多了叫人生厭,況且是對著初次見面的客人,說了也是徒勞,那便不提了,也許之後有緣再見,他才會開口說點往事吧。
「我和二哥會一塊玩很多,斗蛐蛐、風箏,很多小玩意,他記得還會用草編草蚱蜢給我玩,小孩子也常追來跑去的,他總讓著我。」沈清華又想起以前他和兄長被先生罵卻還是愛玩的年紀,他總被柳絮煙拽著跑,兩人都喘呼呼的卻還是流著汗一起笑的開心。
他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一點落寞,手指蜷曲了下,忍住了想伸手去摸摸對方頭的舉動。
「那是,要一起玩兒才會好玩的。」旭之柔和的笑容又回到臉上。「你還比我文靜的多,我以前更鬧騰一些,踢毽子、玩騎馬打仗,偶爾武場的孩子拿了木劍出來,我們就一個勁兒的拿來打架,打完了就又拿著劍去村口那老伯的院子裡偷打棗子,被發現了就追給人跑,那段日子也挺有意思。」他想了想,又說。「我弟弟總是遠遠的看著,沒跟著玩,現在想來還有些可惜。」
「說到蛐蛐,南方的蛐蛐沒有北方那麼大,很多時候會炸來當下酒菜,我第一次去到大連那兒,看到那邊的蛐蛐,只想著這拿來炸肯定很好吃。」他又隨意跳了個話題,把茶壺裡的茶葉清空了。
「要說難想像,沈某才更好奇公子以前頑皮的樣子。」眼前的看起來斯文、體面、溫柔,難以和對方說出口的頑皮孩子聯想在一塊「我想、公子的弟弟是想跟你一塊玩的,只是不曉得怎麼開口。」當年若不是他兄長拉著他跑,也許自己也會和段旭之口中遠遠看著的弟弟一樣。
所以他才特別喜歡自己那兄長。
「這……沈某恐怕下不了口。」沈清華委婉的給了個答案,他天生便討厭蟲子,方才所說的玩,也機會都是看著兄長跟其他孩子玩,他自己並不喜歡,甚至看到了就站的遠遠的,柳絮煙也曾經拿真的蚱蜢嚇過他,還把他嚇哭了哄了好一陣才停消「還是講點別的吧,公子。」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哥哥。」他無奈的一笑,重新煮了茶。「我姨娘可兇了。」
他想起那總罵他是喪門星、有娘生沒娘養的女人,當時要是真的去拖他弟弟,他姨娘肯定非把他打死不可。
「你害怕蟲子?」他看著對方神色有異,也不多逗,順著對方的意思換了話題。「好、說點別的吧。」
「我沒說更頑皮的事兒呢,怕說了你還笑話我。」他喝了口茶。「我們那毽子是自己拿石頭和雞毛給綁的,玩一玩毛掉了,我們就成群結夥就去偷拔人養的公雞尾巴毛,有一隻跑得特別慢,尾巴都給揪禿了。」他想起那些兒時的事兒,自己也笑了。
「夫人……也挺凶的,可她是個很好的人。」想起徐娘兒,沈清華還是怕,但仔細想一想,除了偶爾數落他外,其實她也不曾實際對自己做過些什麼。
「不怎麼喜歡。」沈清華是怕,卻不想承認自己是怕蟲子的。
「公子小時候,膽倒是挺肥的。」他沉默了一會才給出這個結論,看來他倆小時候當真是不一樣的孩子,沈清華怕這怕那,動物又特別喜歡他,不只狗,什麼雞啊鴨的,不是他去追,他自己就是被追的那個,這件事還被柳絮煙拿出來笑了好長一段時間「那隻雞……也是挺可憐的。」毛都禿了,這可怎麼見人。
「可不是嘛。」他看出對方那點倔強,笑一笑,沒有戳破。
「以前我常常想著要離家去別的地方玩兒,長大後真離家了倒是顧慮多了。」他喝盡了手上的茶,又道。「昆明那兒多水,我們總往池塘河邊跑,比誰游的快,然後再被大人們給喊回來,那時才是真正的無憂無慮呢。」
「我從前落入水裡過,那時是替大哥撿鞋,一不留神,看著水裡蓮花開的漂亮也沒注意,就掉了下去。」他說到一半又喝了口茶潤喉「雖說到底沒事,只後來便有幾分怕水了。」若遠遠看著還好,近水他就不怎麼舒服了。
「那公子小時候可採過蓮蓬?」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和二哥坐上船的時候,柳絮煙還摘了人家的蓮蓬偷蓮子吃。
「啊,那是,若是不諳水性,下去了那麼涼的水一定很可怕。」他聽著,卻多留了一份心思。看來清華口中的大哥待他不怎麼好,可能還是故意的。
「那肯定是採過的,昆明城南那兒甚至有一地就叫採蓮塘,過芒種後就開了整片蓮,摘都摘不完,城裡的孩子都會去採的。」他擱下茶杯,略微停了下。「不過比起蓮篷我更喜歡吃糖蓮子,採回來曬乾了煮過炸過,泡了糖再煮上一會兒,再撒上一點糖粉,那綿軟苦甜的味兒怎麼吃也吃不膩,不比那些小販賣的糖果差,想想也是很久沒吃了。」
「落水的記憶沈某其實記不大清了,只是灌入口鼻的水是真的叫人害怕。」幸好那時柳笙再把他給撈了回來,否則他現在還不可能好好的坐在這兒。
「公子形容的真有幾分叫人嘴饞。」方才的鮮花餅和現在的糖蓮子,都被段旭之這人形容的有模有樣,聽的是讓人口水都要流下來的「這麼說來,段公子也好甜食嗎?」喜歡吃甜的男人可不常見,他也鮮少能從別人嘴裡聽見這些似能聞著香味的形容。
「若公子喜歡,那不妨嚐嚐看街尾賣的荷花酥,他們館子小點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好。」說起這,沈清華就得勁了。
「也?啊,是這樣沒錯。」旭之看了對方一眼,故意用有些逗弄的語氣說著。
他猜出了剛才那一點點不滿的來由,然後稍稍修正了對清華的評價。
雖然成熟穩重,但某些舉止還像個孩子似的。
「是喜歡的,以前也總自己做,之後就比較少了。」
君子遠庖廚,但他沒娘、爹又管不著,自然是沒有這個規矩,經常給自己開小灶。
「既然你都推薦了,我定是要去嚐嚐的,我到了安陽之後,只聽人說風華樓吃食好,還沒到街上逛過呢。」他把那盤茶點往對方的方向推了推。
「你偷偷和我說,那兒的吃食比樓內的要好嗎?」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笑道。
他頷首應著,也沒要反駁的意思,愛吃甜的就吃吧,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公子還會下廚?男子會入灶的實屬少見。」沈清華眨了眨眼,段旭之和他想的可真是不大一樣,原先他以為人是舉止得宜的哪家公子,可聽完那些趣事後又感覺對方像個在普通市井長大的孩子,現在甚至連廚房也進的。
「……」沉思了一會,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插了幾塊點心吃下肚,待他回神,盤子也差不多空了,就剩個一兩塊「難分高低,各有好處。」沈清華最後只得出這個結論。
「旅途中不一定每餐都找的著飯館的,就偶爾做。」他看著對方好奇探究的可愛眼神輕笑了聲,並不覺羞赧,甚至還有點自豪。
雖然這並不是他學做飯的理由,但他也不願把那些陳年爛瘡翻出來講,把場面弄尷尬了。
「那倒是,有天順路的話就去試試,再找天和你分析分析。」喝完了最後一盞茶,他扣下茶盞,應酬一樣的話語順著就脫口而出。
兩人這會兒已經聊了許久,外頭的夕陽也漸漸西斜,段旭之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眼幾乎快空了的茶點盤。
「我餓了,雖然你應該是不怎麼餓,但還是陪我吃個晚餐吧。」他沒忍住又調笑了對方一句,看了一眼對方看上去還略顯年輕的臉龐,似是有點不勝酒力的樣子,開口問了。「你喝酒嗎?」
沈清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段旭之說是那樣,那就是那樣吧,他沒出過遠門,也只能聽一聽其他人的見聞了。
「好。」這句話他沒放在心上,因為說歸說,真正會再來的人是少之又少,他沒必要抱著無謂的期待,聽過就讓他過了「我等你的評鑑,段公子。」沈清華自然也是說說的。
要等一個人,太累了。
「……」他只看著那茶點盤沉默了幾秒,又抬眼對上段旭之帶笑的眼,知道這人在捉弄他,可也沒辦法,他嘆了口氣,沒說話,那就當是答應了「酒嗎?喝的。」別的不說,就只說酒,沈清華是絕對不嫌多。
「飯也吃甜口的嗎?」旭之招來了小廝,隨口對著清華又來了一句。他本就貧嘴,每每看到這種面上毫無波瀾卻又會表現出無奈的人兒就要逗得更厲害了。
「開玩笑的。」他朝清華眨了眨眼,轉頭對小廝報了幾個菜名,其中還有兩道甜口的菜。
「酒你挑罷,我不知道這樓裡什麼好也不挑嘴,挑你喜歡的就好。」闔上了牌子,隨興的說道,一點都沒有要過問價格的樣子。
沈清華突然感覺段旭之就是在尋他開心,所以他沒回應,只等對方自覺無趣,不再逗他「段公子這話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說越多,他越感覺方才對方說的那個頑皮小孩兒確實就是眼前的人。
「那竹葉青吧。」他收下了牌子,轉頭說著的同時也交到了一旁的小廝手裏「公子就不怕我點貴的把你吃垮了嗎?」沈清華看了段旭之一眼,後又把剩下的兩塊茶點給吃了乾淨。
他不是貪嘴。
阿娘說過,浪費食物不好的。
看著年紀比自己還小上一些的清華一本正經的說著說教那樣的話,旭之低低的笑了幾聲,心情很好的樣子,總算收斂了幾分,順便裝作沒看到他偷瞄了自己一眼才把剩下那兩塊點心吃掉的舉動。
像小動物似的,他在心底補了一句。
段旭之看了看他,似是有些驚訝他問了這個問題。
「這你不用擔心,既然都翻了你的牌,肯定不委屈了你的。」他幾番思量,最後給出了這個答案。
「挑的酒挺成熟的。」挑了挑眉,評道。
竹葉青以汾酒為底加工而成,口感溫和,但實際上確是烈的很,很容易不小心喝多了。
「別把我灌醉了啊,我還要回去的。」他給清華分了碗筷,笑道。
「段公子,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哄人的技術挺好的?」沈清華聽見回答是愣了幾秒的,想想從自己入座後段旭之就算逗著他玩也叫人來不了氣,慣會甜言蜜語的。
真不知從哪學會這些的,還是這嘴天生就這麼伶俐?想想自己的兄長,也是個會說話的,每每都把他哄的服服帖帖。
「不過是一些習慣而已,竹葉青酒味不重,入口清香溫潤,我喜歡。」搖搖頭,對酒,他知道的淺,竹葉青也是以前宴上他偷偷喝過才知道的酒「那公子可以少喝些,別瞧沈某年紀輕,酒,我還是很能喝的。」能喝還是謙虛了。
對一個十罈子酒不在話下的沈清華,確實謙虛。
「沈某多嘴問一問,段公子是行商之人嗎?」接過碗筷,他這麼問著,段旭之這人和自己的義父、兄長,總有說不出的相似之處。
「經常,打小就有人說我嘴甜。」他心安理得的把那個問句當作稱讚接受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聽到沈清華坦率的說喜歡什麼。
剛才的不管是茶還是甜食,都是要連哄帶猜的才能摸到一點點他的喜好。
「看來你的酒量真不是普通好,喜歡就多叫幾壇吧。」他看出了沈清華沒怎麼吃過酒醉的苦,稱道。
他的酒量好是好,但還是在應酬場合上被灌醉了幾回,頭疼不說,還要吐得昏天暗地。於是自己喝的場合就不怎麼喜歡多喝了。
「你眼光挺好。」他點頭應了。「雖說是行商,但我在各地城裡也經手幾家舖子,平時就讓人代為管理,我偶爾過去看看,行商頂多算做興趣的。」平時他不願說多省得麻煩,他卻莫名覺得清華不會過問逾矩的問題,也是覺得對方的好奇規矩得可愛。
旭之點頭謝過了上酒菜的小廝,替沈清華斟了杯酒。
「能言善道也是一樁好事。」段旭之既然當是稱讚,他也就跟著應了。
「前些日子才和人比試過,那位十罈就倒了。」說的是葉天問,這位夜明道長雖然能喝,可仍是喝不贏沈清華,更不用說葉話,一杯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還是唐家少爺帶走的人,而葉天問是搖搖晃晃的自己會觀裏的。
「我義父也是行商之人,總覺你們有些相似之處,這便猜中了。」沈清華沒有多問,只是接著剛才沒說完的,想想行商只是做興趣的,看了段旭之也是哪家的公子才是,否則沒這麼大本錢可以這樣玩兒「興趣能做的好,公子也是厲害。」
沈清華喝酒同喝茶,那叫一個自然,可才喝兩杯,他臉是紅的可以,目光卻無渙散,口齒仍是清晰。
「你似乎是不太同意的樣子。」他聽出對方稱讚裡些微的敷衍,挑了挑眉笑道,明顯隨意了些。
「若是竹葉青,十壇我喝是喝得下去,回去可就要吐的找不著北了。」旭之喝酒慢,喝急了就要醉得更快,沈清華喝了兩杯之後他才喝掉半杯。
「原來是這樣。」旭之點點頭。「你義父把你教得很好。」
不知道他的義父是不是也總往外跑著不回家,不過又覺問出口了就會碰了人傷心事,終是沒提。
旭之取了公筷,往碗裡夾了點菜,又替清華夾了兩塊糍粑。
「別光喝了,也多少吃點,這甜的。」
「公子說笑了,沈某誠心誠意的肺腑之言。」雖然聽著還是敷衍。
「那公子也是能喝的,深藏不露啊。」一般來說,能喝個一、兩罈就算厲害了,至於他和葉天問就不用說了,兩個是能喝的,說是酒豪也不為過。
「義父和我阿娘一樣,都是溫柔的人,他們不望孩子成才,只希望我們能健健康康的,當個心善有德的好人。」說起自己娘親,沈清華是高興又苦澀的「我娘走的早,可我一直記得她對我說過的話,我戴著的耳墜,也是她最後留給我的東西了,雖不名貴,卻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
他只拿走了一邊,剩下右耳的則跟他娘親一起葬了,生死兩隔,卻也母子心繫。
他說了一長串,才慢吞吞的夾起菜吃了幾口。
「被灌了十幾次練出來的,不提也罷。」他搖了搖頭,舉杯一飲而盡。
「看得出來,你肯定很喜歡你阿娘和義父。」聽對方說著,順手把甜口的幾盤菜往對方那邊擺。
母親劉氏是染了瘟疫死的,廂房跟她都一把火燒了,連留個念想的機會都沒,也已經忘了他娘長什麼模樣了。他並不難過,只是每當提起這個話題,他心裡就稍稍有點空落落的。
「你阿娘和義父都是特別好的人,你也有很珍惜的事物,這樣很好。」總不至於失了根。
他把面上的一點寂寞掩了回去,仔細看了看清華的耳墜,執起筷慢條斯里的吃了幾口。
「嗯。」沈清華確實很喜歡他們,可越是如此,越是想念,念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哪會兒我還小,總愛黏著他們,現在想來也是懷念。」
段旭之臉上的神色他看出了,大約同自己思念阿娘時是一樣的感覺,他們許都是失去過些什麼的人,卡在喉嚨裏的話最後還是讓他吞了回去,怕提到了那傷心事,也怕自己唐突了。
「公子也會有珍惜的事物的。」他又喝了點酒,沈清華想想,自己說的不算錯,這麼大的天地,總有一個地方,一塊角落是留給段旭之的,那麼也同樣有一份情感,一份念想,是他才能體會的,各有各的路要走,段旭之的路也還長著。
一切都尚說不準。
旭之笑了一聲,向著清華舉起酒杯。
「借你吉言,這杯敬你了。」他朗聲道,然後把那一杯乾了。
各人有各路,擁有過再失去或是從未擁有過,哪個比較痛苦根本無從比較起,但他們都並不需要無謂的憐憫,就著瓊液把那點苦澀一起吞肚裡。喝多了,感覺就沒那麼苦了,人也能繼續往前走了。
「這樓裡的吃食是真好,不愧是能在天子腳下屹立不搖的樓。」他把飯菜嚥下去後,又開了新的話題。
「你們平時也這麼吃嗎?」
他頷首,也乾了自己手上的那杯。
算是敬彼此的過往,也同來路打聲招呼。
「我也覺得這裡很好,住的也好,渾不像是普通青樓的待遇。」剛開始進樓的時候他還詫異待遇怎的這麼好,自己完全不像被賣來的樣兒「平時,看情況吧,我喜歡清淡點的飲食,自然不知其他倌兒但吃食如何。」沈清華說著夾了塊嫩豆腐,他愛吃甜,茶點吃的比正餐要多,明是這樣卻總也不見他長肉。
「說起來公子喜歡吃什麼呢?雲南菜嗎?」他雖沒去過雲南,可城裡館子不少,賣的招牌也多,如果不論道不道地的話,他還是吃過的。
「我想也是,看來樓主待你們挺好的,就你這涵養,別的小倌樓指定是養不出來的。」旭之擱下酒杯,又端起了碗。
「嗯,我最喜歡滇北菜,從小吃到大的。」他停下筷子,想了想。
「我們那裡很喜歡變著樣做米線,豆花米線是最好吃的,那一碗可香了,放了很多佐料拌著吃,吃很多碗也不膩,是最地道的雲南味。過橋米線也很不錯,雲南那兒有水又有山,什麼好吃的都會往過橋米線上加。」他說起來,又是講了一長串。
「還有豆腐圓子、豆麵湯圓也都很好吃。雲南菜很像川菜,但又比川菜更清淡一些,應該很合你胃口。」
「謝過公子誇獎,只是沈某這……其實原是夫人教出來的。」柳家的夫人,徐娘兒,她待自己嚴厲,連著規矩也一併教了,沈清華至今是還忘不了的,要沒規矩還得罰跪,他當初年紀還小,就這樣乾巴巴的跪著,幾個時辰下來膝蓋跪傷了也不敢說,一直沒治,這才落下了隱疾。
「過橋米線我是吃過的,雖不知道不道地,可是真的好吃,豆腐圓子我也嚐過幾回,味道很好。」段旭之是說對了,他嚐過一次便很喜歡,一直記著雲南菜的味道,小時候上館子他總愛吃一碗米線,別的是什麼都不要。
「是合我的胃口,以前這裡有間賣雲南菜出名的館子,可後來老闆回雲南,館子也收起來了。」沈清華吃了幾口菜,又喝了兩杯酒。
旭之看著沈清華的臉,一笑,又喝了口酒。
「那是。」
看來在被賣到這兒的路上沒受多少苦,又或者是他本身就是個心若磐石的人。
不知看過多少前朝富貴蜜裡養出來的世家子弟在亂世之中被賣到倌樓妓館後,人都是一副槁木死灰或憤怒暴躁的樣子。清冷安靜、氣質翩翩的沈清華,當真是一股清流了。
「那是可惜,不然我就能去試試,再告訴你了。你要我說,以前在客棧工作的許廚娘做的滇菜肯定是最地道,我從小吃到大的。」他停了下,吃了點飯菜,嚥下去之後又繼續說。「雲南那兒的吃食是什麼都好,山茅野菜遍地可尋,很多菜都會用菌菇入菜,那味道可鮮了,令人唇齒留香,想著都能多吃幾碗飯。」
「是啊,當真可惜,但聽公子這麼一說,沈某倒也想起了,我有位朋友,雖不是館子裏的廚子,可手藝卻是一等一的好,從前就看他十幾歲也被喊到後廚去打手的,只可惜現在少出去,多是他來找我,那菜也是許久未嚐了。」想想齊環遇的好手藝,他還是覺得有幾分可惜的,對方也月餘沒來了,不知現在過的如何。
「聽公子的話,想是許久未回去,饞家鄉味了?」沈清華沒提其他的,想來段旭之外出的時間應該是長,可也很少有人是不念家的,只這人是一字沒提,他便估摸著,段旭之和他家裡人關係許是不大好,方才聽對方提了自己弟弟,那語氣也是生疏。
沈清華想想,還是不問了,免得提到人傷心處。
「喔?你這麼一說我就有興致了,希望哪天我也有福氣能嚐嚐。」
段旭之這人雖說不挑嘴什麼都吃,但也十分喜愛美酒佳餚,偶爾還要抓著人探討怎麼做才會好吃,狂熱的很。
「是啊,上次回去也是…三年前吧。」他把空了的碗擱下,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饞啊,還想再做一回糖蓮子呢。」他喝了酒,笑著答道。
雖然他自己幫著廚娘做那幾年菜,學出來的手藝不比人差,但那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只是就算是那裡也沒有他的根了,如一葉浮萍漂泊在世間。
「你呢?你有偏好的菜式嗎?」他喝了酒,抬起頭看著人的臉,隨性的把手支上了桌。
「若公子願意,我且可以拜託我那位朋友替我招待你。」能讓友人賺點錢又可以讓段旭之一嚐他的手藝,這想想也是一舉兩得。
「三年,也是説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偶爾夢見柳家時,他也覺恍如昨日,想來真是時間飛快「我入風華樓,也是三年了。」沈清華說著,給段旭之敬了杯酒,一樣是離家,他們一人念著,一人飄蕩。
各自劫難過去,如今也都成了回憶。
沈清華搖搖頭,他曾經流浪過,所以其實並不挑嘴「我不挑嘴,可辣的、油的,吃不得,易鬧胃疼。」除手腳冰涼,沈清華就是脾胃不好了,自出生便是這般,毛病也好不了。
「那自然是樂意的。」他掏了掏衣袋,撈出兩張名帖遞給對方。「請你代我轉交給你朋友吧。等你把他名帖給我,我去尋他。若是我面子不夠大,我就多帶幾個朋友一起去。」
美食面前,為此沒有什麼條件是不能談的,可積極了。
沈清華看著也不過二十初頭,離家三年都被拘在這樓裡。是個很勇敢也很堅強的孩子,他想。
「敬你這一身風骨。」他舉起酒杯,回敬道。
「那是不該吃辣吃油。」重新斟了自己那杯。
「之後喝點甘蔗汁吧,加點生薑水那種。」看了一眼對方已經喝空好幾次的酒杯,說道。「能養腸胃的。」
「好,我先替他謝過公子了。」沈清華說著接下了那帖子,這仔細想一想,他越覺段旭之不是尋常人「想來段公子的來頭,是也不小呢。」話只於此,剩的就是看段旭之肯不肯與他一說了。
他一向只點到為止。
「謝謝。」除去這身傲雪凌霜,沈清華是也沒有旁的了,無依無傍的,渾是在此間飄蕩,有人敬他,這且算一件幸事吧。
「沈某還不知甘蔗能養胃呢。」這說法他是沒有聽過,說不知道也不奇怪,沈清華打小胃就不好,也沒怎麼注意自己的身子,自然沒注意過養胃的法子「我會記下的。」
「沒什麼來頭的,商賈世家、富而不貴,看人臉色吃飯,走路上還是要被看不起。」他喝了一口酒,笑著搖搖頭。
「家裡沒出讀書人,外家幫襯著,才能走到現在的。」世代社會重農賤商,早習慣了。
要不是劉家幾位當官的舅舅提攜著,他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在這吃人的商場上順風順水。
「打聽來的法子,酒喝多了也可以用來緩緩酒勁,甜口的,你應該會喜歡。」
「沒什麼好看不起的,職業哪分貴賤呢。」沈清華喝下最後一杯說著,是說給段旭之聽,也是說給自己聽「我知道很多人,看著風光,可私下裏也是苦過來的,在我看來是沒那麼多區別,官也好、商也罷,就是街上賣藝的,也只是為了在這世道上討口飯吃。」他年紀是輕,可未必就不懂得這些理。
「我也想過,不如就在風華樓裏待著,也挺好的。」沈清華突然說道,晃了晃空了的瓷杯「等哪天攢夠了錢,替自己贖身,然後找個地方住下,平平淡淡的就這麼過日子。」他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一份安穩的生活,安穩度日對他已是一項奢侈。
「段公子懂得真多,這聽下來,就不知還有什麼是公子不曉得的?」
「你倒是看得透。」旭之讚許的看了清華一眼。
看著不愛搭理人,但思慮清晰,講起道理來那是頭頭是道的。
「有前進的目標總歸是好的。」他靠上了椅背,晃了晃折扇。
同沈清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有更多抱負和理想,夢想如退休隱居一樣的生活在這年紀的人身上很少見。
成熟,但又有一點點太早熟了。
「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很好。到那時我就去尋你,再和你喝幾壇竹葉青。」展顏對著沈清華笑了下。
「這你就考倒我了,我不曉得的事可多了去。不讀萬卷書,只行萬里路。看得是廣了,但是並不怎麼學精。」他乾了自己那杯,說道。
「那是我阿娘教的好,也是遇上的人多吧。」沈清華倒是自謙,他所知所想,除了小時候懵懵懂懂時被刻下的記憶,其實也是在無意間看多了人累積出的。
「那還得好一陣吧,但公子倒是有心了。」段旭之這人說話是真好聽,這番聽下來是叫沈清華生笑「要真有那天,竹葉青換我請了罷。」許多事且不好說,可沈清華總覺,對方是挺認真的同他說這一句。
「那我是和公子相反了,我書讀的多,卻只待過安陽,看的廣有時是比書上看來的要強。」書上寫的多是別人的見聞,還不比自己看上一眼呢。
「你看你謙虛的,多誇兩句就得提你阿娘。你阿娘一定覺得幸運,能有你做她的孩子。」垂眸,眼神語氣溫柔的含笑說道。
「那行,我等你。」旭之爽朗的應了對方拋出來的約,扇子輕輕搖了搖,這種喜事的賀酒他是肯定要吃的。
「學而不精、不求甚解,裝模作樣方便拿出來顯擺罷了,段某沒什麼一技之長,就只能靠一張嘴。」他把以前先生拿出來罵的詞都搬出來,半開玩笑半自損的說。
「我也幸運能做一回她的孩子。」母子間的情分雖不長,可他也只認這個娘的。
沈清華沒回這句,要說離開風華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兒,說的這話是不是客套的,也得看段旭之會不會再多來個幾回了。
「那也算是公子的一技之長了。」他這人最不會的就是說話,沈清華要是會說點好聽的,那怕不是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做商的,除了眼光獨到,最重要的便是那嘴利不利。」這是他義父同他說過的。
「這還安慰起人來了。」見清華認真同他解釋的樣子,悶笑了聲點頭。「你說的也沒錯。」
聊了半天,天色漸晚,竹葉青的酒勁也逐漸上頭,想來還是喝快了,些微的有些飄然。
「雖然很想繼續聊聊,不過我該回去了。」收起摺扇,站起身向對方一頷首。
「你臉都紅了,也早些歇下吧。」他看向清華的臉側,溫和一笑,朝對方伸出手。
「時候是不早了。」沈清華也起身看向外頭,來往這兒的人多了,只天色也暗下了,今日與段旭之說這會話也算是難得的。
要下回也能這般愉快就好了。
「我會的。」沈清華作息一項規律,段旭之不說,他自然也是會早些休息的,看著人伸出的手,他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何意思,最後還是也跟著伸手就這麼停在半空的望著段旭之。
旭之被對方迷茫困惑的眼神逗樂了,溫柔的牽起對方的手,往清華手心裡放了點碎銀子和幾片金葉子。
「看來你會彈琴,下次來找你的時候,彈給我聽聽吧。」他似是留戀地捏了下對方的琴繭,鬆開手。
「之後再一起喝酒啊。」他和小廝結了這一桌酒菜的帳,然後對清華說道。
沈清華愣愣的看著手裏的錢兩,頓時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直到手上的薄繭子被捏了後他才回過神來。
「……好。」良久,沈清華才吐出這一字,抬眼對上那好似一直帶笑的眸子,總覺是有幾分懷念「我等你下回再來。」
段旭之會再來的,
沒來由的,他這麼想著。
謝謝清華陪旭之亂講話講這麼久
真的聊好多好開心
而且還是去年ㄉ初見不能交工單(做白工代表
(為什麼配圖是這個
如果有人看完ㄉ話非常感謝www
請問這兩位神仙是要逼死正中午吃飯的阿嬤嗎,寫的也太好吃了我也想吃清華推薦的荷花酥、旭之推薦的鮮花餅
你們好會寫好會交流,我的天阿嬤的心情跌宕起伏,看到兩個寶寶互相安慰平撫傷口阿嬤心裡酸到不行,然後旭之真的很調皮欸,這樣逗弄清華,清華更可愛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