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安解除了愛德蒙漂浮在半空中的突發狀況後，拉里亞想著應該沒有問題了，便打算回到一旁等待下一場比賽開始。

愛德蒙剛和下一場比賽的對手兼好友柯黛莉特打過招呼，轉頭就見那個解救自己的人要邁開腳步回到觀賽的區域。

「欵——等等我！」顧不得掩飾語氣當中的焦急，他三步併兩步趕到拉里亞身側，從旁探頭去看對方。

「你怎麼撇下我啊？」他拉着對方的袖子搖了搖以示不滿，又誇張地吐着舌頭皺起臉道，「剛才的巧克力超～～～甜的，我味蕾都要壞死了。」

「我需要解膩。」他側着頭，故意眨着眼睛，露出很常見的無賴笑容，「泡茶給我喝？」

被從身旁竄出的人阻止的腳步，拉里亞停了下來。
「搞半天還是要敲詐？」看著對方誇張的皺臉，下一秒又露出笑容要求他泡茶，他好氣又好笑的說道。

「那稍微讓柯黛莉特等一會，先去餐廳我幫你泡一壺吧？」看了看賽程表，下一局就是愛德蒙和柯黛莉特了——在開始前應該還有點時間。

「是你自己說要繼續的，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呢。」見拉里亞答應了自己，愛德蒙滿足地笑着放開那片衣袖，一切如他所料。

「承認吧，其實你喜歡我——」

「——敲詐你，對吧？」他樂呵呵地故意停頓一下才接續道，一邊觀察着對方的反應。

「——！」注意到對方刻意的停頓，拉里亞這次並沒有慌了陣腳。

他太習慣這個少年這樣試探。

「我是喜歡——」
「——看你跑來找我。」他學著對方刻意的停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愛德蒙不得不感嘆經過大半年的相處，拉里亞也變得有點臉皮厚，當初那個在湖邊輕易就臉紅慌張的少年越來越少見了。

「我知道啊。」總感覺自己越來越常敗在這笑容上。不想承認自己才是敗下陣的那方，他稍稍別開視線。

「只要你喜歡，我就會一直來找你。」

「知道就好，你可以盡管來。」
拉里亞笑了笑，兩人從比賽地點走進了前往餐廳必經的走廊。

因為大多數人都被由學生自主舉辦的雙蛙鬥法大賽吸引走了，走廊上可謂相當空曠。

光影相間的柱廊上只有他們兩個。愛德蒙走在拉里亞身邊，一邊把比賽時的事添油加醋講給對方聽，一邊小心地把對方柔和的眉、眼睫低垂的雙眼、微微上揚的嘴角⋯⋯一切一切表情都收進眼裏。

初秋的陽光正好，愛德蒙就無由來地想起在那個不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裏，自己也曾經和少年走在同一條走廊上，於是腳下一頓。

然後出於某種衝動，他伸手拽住了那件套在瘦削身體上的寬鬆的巫師袍，在那個人回首的一刻抱住對方。

「⋯⋯」愛德蒙埋在拉里亞的頸窩裏，感受着布料下那有點低對他來說卻足夠温暖的温度，並同時有些納悶那股鈴蘭的花香至今仍未消散。

他不知道現在對方記不記得了，但他一直都記憶猶新——有關他們之間那個最初也是最早的約定。

「謝謝你來救我，我好高興。」他悶着聲音說，環抱對方的雙手又收緊了些。實際上，他已經找不到更好的表達方式了。

三秒就好，愛德蒙這樣告誡眷戀着這份觸感的自己。

「——……」
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人抱住，拉里亞聞到了愛德蒙身上那細微的巧克力甜膩香味，彷彿會讓人醉意萌生一般。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接觸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接著便聽到對方道謝的話語。
看來在當庭廣眾之下被吊起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嗎？拉里亞這樣猜想。

「不客氣……」
拉里亞抬起手，摸了摸愛德蒙的頭做為安撫——他知道這個人不討厭這樣。

面對温柔的撫摸，愛德蒙這回只是平靜地享受安心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其實他並不想讓拉里亞看見自己那麼遜的樣子，不過，現在都不要緊了。

他知道這個人一直在關心自己，那比甚麼都重要。

愛德蒙滿足地笑起來，在項窩上頸窩又磨蹭幾下。睜開眼，望見那張側臉——每一分一吋都恰好的漂亮，而且毫無防備，他心臟突然跳得飛快。

從念頭浮現到決定之間不過剎那，愛德蒙在那微紅着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在唇上感受到的温度散去前馬上退開。

「這次是謝禮。」他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儘管它無比虛弱不可信。

「……！？」臉頰上一陣柔軟的碰觸瞬間讓拉里亞慌了神，原本努力裝出來的姿態一下就因為臉頰上的這一吻而瓦解。

他搞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明明他努力的表現得毫不動搖，這人卻總是輕易地讓他慌了陣腳。

「可不要隨便對人這樣。」拉里亞手輕觸臉頰，被吻過的地方像是在發熱。

「⋯⋯」這個是只對你做的——愛德蒙甚麼也沒敢說，只是笑了笑越過拉里亞走在通往餐廳的路上。

「我們得趕快點了，不然柯黛莉特可能會抱怨我太慢呢。」

「⋯⋯」在銀髮少年看不見的前方，男孩回想着稍蹤即逝的觸感，悄悄地按着唇上留下過對方温度的地方。

下次可不能再衝動了。他無聲地嘆一口氣，發現自己不敢承受對方露出任何一絲厭惡的表情——的確一切都沒法停止了，從自己沒能好好抑遏貪圖快樂的心的那一天起。

「嗯……」
拉里亞在原地停留了一會，透過愛德蒙的提醒才想起了不能讓還在賽場上的女孩等太久。

他甩了甩頭，想甩掉臉上的熱度，還有那輕柔的觸感，強迫自己回到原本的那個他——儘管有些難。
最後終於重新提起腳步跟上愛德蒙。

「對，不能讓她等太久，我也很期待你和她的比賽。」
拉里亞重新走回愛德蒙身旁說道，兩人終於繞進了餐廳。

和走廊上是相同的狀況，現在也不是用餐時間所以餐廳裡也沒有人，那麼是哪一個學院的桌子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拉里亞拿起離自己最近的茶壺，丟進了眼下最適合解甜膩的紅茶茶包並添滿熱水。

沒一會功夫茶香在兩人之間飄散開來。

愛德蒙捧着茶杯，仔細地聞着那帶着果味的茶香，慢慢地啜了一口。

「夏季的大吉嶺？」他問道，不過語氣卻是督定的，顯然在對方近大半年的薰陶下也學會分辨茶葉細微的分別，「它讓我想起了在你給我的那些茶包——最初的那一些——它們的味道很像。」

他想着那個遠去日子就有些感慨，又從茶杯中偷偷地抬眼瞄了拉里亞一眼。

「時間過得真快啊，兩年後你就要畢業了。」

「而且⋯⋯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的，準備應考OWL應該很忙吧？」任由水汽再一次燻白自己的鏡片，把竊喜的笑容一同藏起來。

嘴巴也變得靈敏了呢。在聽到愛德蒙準確無誤的猜出茶葉種類時忍不住這麼想著，一邊搖晃了一下茶杯。

接著話鋒一轉，在愛德蒙提到OWL時，也從茶杯中抬起眼看了下對方。
「大部分學生們因為這個比賽而鬧騰著，反而很難靜下來念書吧？」環顧了一下餐廳，大部分的人果然都去了比賽會場。可能因為是太過新奇的比賽，跑去參觀的人多到還以為是去看魁地奇學院杯了。

「雖然準備OWL很忙，但我也是需要休息的——更何況我想看你在比賽中表現如何？」拉里亞放下茶杯，對愛德蒙微微一笑，「接下來我也會看的。」

「那你可要好好看着我。」愛德蒙也放下茶杯，回以笑容，「如果你為我加油，我就會覺得自己可以一往直前，說不定到最後可以把獎盃拿到手呢。」

「然後把獎盃拿去賣換成加隆，然後請你吃甜點。」他放任自己趴在餐桌上，就那樣側着頭仰望銀髮透着微光的少年，愜意地又笑開了些。

「到時候你喜歡吃甚麼都可以隨便點。」如果這樣能換取這個人的快樂和笑容的話，他一點都不介意為他付出。

「從你口中聽到這話還真稀奇……」拉里亞挑起眉毛，要知道平時總是斤斤計較的愛德蒙說出『請你吃』、『隨便點』這樣的話，怕是天上要下貓頭鷹雨，「這次可終於輪到我敲詐你了？」

「不過難得獲得的獎盃，不好好保存起來嗎？」他苦笑道，沒想到獎盃都還沒拿到，愛德蒙就已經先打起了變賣獎盃的主意——甚至連變賣後要怎麼用都想好了。

但他的確希望愛德蒙獲勝，想到他拿到獎杯換成金燦燦金加隆後，可以露出怎樣的開心笑臉。還有那說要帶他去吃甜點的小約定，都讓拉里亞情不自禁的想替他加油——
拉里亞將茶杯放回瓷盤之中，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他用空出來的右手執起愛德蒙的右手，然後連左手也覆了上去，像是在替愛德蒙祈禱一樣。

閉上了雙眼，將額頭輕輕靠上。
「祝你勝利，加油。」

「加隆讓人更有安全感啊。」愛德蒙聳聳肩，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而事實上，他甚至認為只要是拉里亞希望，不論敲詐多少回他都——

男孩沒能來得及說出心裏的話。

拉里亞執起了他的手抵在額上，柔聲給予祝福。這就像一種虔誠的儀式，愛德蒙禁不住去想，在這個世間、這個地方、這刻時間，銀髮少年的腦裏就只有自己，所有的話語只有一義——

都是為了他。

「⋯⋯」

愛德蒙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因為它熱得那麼厲害，就好像有人對它使了吼吼燒一樣，讓他無法再思考，只是下意識地屏起呼吸，想把這瞬間延長再延長。

直至拉里亞終於抬起頭。

「⋯⋯我會努力。」愛德蒙埋首在另一隻手臂上，很想裝出若無其事的聲音，然而聲線卻是沙啞的，「謝謝。」

梅林啊——他在內心感慨。

「嗯。」拉里亞笑了笑，希望自己的祝福會有用。

拉里亞轉頭看了一下時間，沒想到比賽時間已經快開始了——也讓柯黛麗特等得夠久了。

「好了，我們該回比賽會場了。」拉里亞有些不捨地放開愛德蒙的右手，著手收拾起茶具，不過當他將茶杯歸好位時，茶具就這樣從餐桌上消失了，辛苦家庭小精靈了。

「走吧，你不會希望最後無緣獎盃是因為比賽缺席吧？」拉里亞站起身，等待著愛德蒙和他一齊回比賽會場。

「是啊，該回去了。」愛德蒙也站起來，背着拉里亞偷偷扇了扇燥熱的臉，把那隻對方握過的那隻手藏到口袋中，小心翼翼，試圖銘記曾經的温度觸感。

當他再轉過頭面向拉里亞時，臉上的紅暈已經退了大半。

「走吧。」他努力裝出一臉無恙的樣子，與少年一起走回賽場。

⧫

雙蛙鬥法大賽塵埃落定。愛德蒙接受了一輪的祝賀後遲來地感到疲倦，決定從人群中逃離，而不經意間他又來到了黑湖邊。

這個地方一如既往般寧靜。入秋後蘇格蘭高地的日照時間越來越短，才不過五時多太陽已經逐漸沉到地平線附近，愛德蒙依憑着黃昏的餘暉望見了恰巧也來到老地方大樹下的人。

愛德蒙把獎盃放在草地上，蹲在睡着了的拉里亞身前。他憐惜地看着少年眼瞼下淡淡的黑眼圈，猶豫了半晌才伸手替對方別好垂落的瀏海。

「怎在這種地方睡着啦，傻瓜。」見拉里亞睡得有點沉，他倒也不怕被聽見，於是放膽起來說出內心話，「明明又忙又累就不要來看比賽啊。」

「不過謝謝啦，我真的好開心⋯⋯」他低聲說，也許是因為喝下太多巧克力醬，聲音倒是變得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沙啞陌生，「因為你來看我了。」

男孩又朝對方傻笑了好一陣子，蹲到雙腳都有些麻痺，才站起來然後坐到對方旁邊。他挨上身後的樹幹盯着樹葉隙間的天空發呆，然後有某重重量落到肩上。

於是愛德蒙珍惜又小心翼翼地也靠上拉里亞的頭。

在頒獎時擠過重重人群後總算和愛德蒙講到幾句祝賀的話，沒多久又被擠開，畢竟雙蛙鬥法大賽的決賽太過精彩，大家都忍不住想要恭賀獲獎的眾人。看人群簇擁著愛德蒙和希爾維亞，還有其他參賽者們，那氣氛感染了在一旁看著的拉里亞，總覺得十分開心，這一番鬧騰感覺原本念書念到緊繃的心情都消失殆盡。

看起來一時半刻這波慶賀還不會停止，拉里亞便帶著愉悅的心情率先轉身離開——畢竟祝賀的話也說了，他還想趁著心情放鬆時再多念幾頁書，於是他回到了他熟悉的寧靜湖畔。

不知道過了多久，拉里亞突然間睜開眼，發現自己正靠在某人的肩膀上——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睡著了。
「嗯……？」

肩上的人漸漸轉醒，愛德蒙聽着那迷糊的聲音輕聲笑出來。他轉頭想看拉里亞的臉時，唇上擦過柔軟的髮絲，讓他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累的話再睡一下？」他只得馬上轉回頭來，試圖在滿腔的洗髮水香味之中假裝冷靜。

「……！？啊……？愛德蒙，原來是你……」
因為男孩沙啞的聲音，睡迷糊的他一時沒發覺，抬起頭來時映入眼簾的是那個熟悉的人。

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該在那個頒獎典禮中接受眾人的簇擁？還有怎麼會知道我在黑湖旁？
他內心閃過許多疑問，但在問出口前又聽到了少年說的話。

他心中浮現的小心思壓過了他的疑問——假裝再睡一下，是不是又能靠再愛德蒙肩上呢？

他想再靠近一次。

拉里亞躊躇了一會，最後什麼都沒說的再次閉上眼，輕輕靠在愛德蒙的肩上。


他希望愛德蒙是真的認為他累了，或是真的睡著了——總之不要發現他躁動的心跳就好。

愛德蒙希望拉里亞不會聽到自己過份響亮的心跳。

從拉里亞主動靠上來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臟便愈來愈猛烈地跳動，宣示着他從很久以前的那天起積存滿腔的情感，只而要一個不小心，這一切便會傾瀉而出。

他閉上眼睛，好讓眼前這片承載他與對方許多回憶的風景不會影入眼中。

「⋯⋯」

——其實你一直都知道的。
內心裏深處有道聲音對他說。

——你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就在這個人身上。
那個他肖想許久但從來都不敢開口索要的東西，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得到想要的回應。

——你知道已經無法回頭了，從那個夏日的晚上起。
是他親自放手讓一切都失控的，因為他貪圖那些快樂、那些温暖、那些他對他露出的笑容。

——你知道這份感情的名字，從一開始道知道。
是啊，他怎會不知道，因為他一直都那麼擅長觀察人的感情。

——你知道你只是一直害怕承認。
⋯⋯是啊，他好害怕，因為他居然變得那麼不理性，竟然會對一個人毫無保留，那樣的自己太陌生了。

——承認吧。
不，他不想承認。
⋯⋯可是現在已經無法不承認了，所以⋯⋯

承認吧。


承認愛德蒙喜歡拉里亞．康瓦這個事實。

愛德蒙張開眼，只看見漆黑一片，他花了好些時間才適應這夜幕下的昏暗環境。

他聽見了肩上傳來的輕微呼吸聲，很慶幸對方不會看到自己這刻的表情——這一定個十分難看的表情，因為他只是忍隱着不讓那種感情衝口而出已經耗盡氣力，再也顧不上裝出風輕雲淡的樣子了。

「⋯⋯拉里亞。」

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他止不住在內心呼喊，同時尚存的理智告誡他不能說出口——萬一他又伸出手抵在他面前呢？萬一他覺得自己噁心呢？萬一他從此不再對自己露出笑容呢？

他不敢也不能承受這一切後果，於是只能噤聲，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一句呼喚中。

「拉里亞。」

拉里亞因為緊張而無法入睡——不如說睡著實在是太可惜了，他還想多感受一下靠再愛德蒙身上的感覺。

閉上眼後視覺之外的感官反而變得更加靈敏。風吹過肌膚的觸感，樹葉落下的聲音，自己的呼吸聲，愛德蒙肩膀的起伏，還有從他身上緩緩飄過來的巧克力味。

——然後他聽到了愛德蒙叫他的名字。

那語氣少了點撒嬌，少了點耍賴，他很難明白其中飽含的情感——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聲音呼喚他呢？

他差點就應了聲，才想起自己現在可是在裝睡。

拉里亞感到有些忐忑，但他還是下定決心不去問。又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他覺得足夠了，他才張開了眼，裝的像是剛睡醒一般。

「……謝謝你借我肩膀。」

「不用謝。」愛德蒙艱難地收拾滿腔的感情，失去重量的右肩頓時有種空虛感。他決定站起來，趕在拉里亞瞥見前背向對方，練習掛起他平常的笑容。

「回去吧，快到晚餐時間了，雖然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吃得下。」他回頭，就像以往那般笑着，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得穩穩妥妥的，不漏半點風聲。

「畢竟你的肚子裝滿巧克力嘛。」拉里亞笑了笑，也跟著站起身。

「嗯，回去吧。」他拍了拍長袍上的草屑，與愛德蒙一同踏上回城堡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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