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格外喧囂，窗外下著大雨，一聲雷鳴驚醒了不少原本熟睡的人，但這其中並不包括平時淺眠的萊姆。

萊姆的床在房間的角落，他緊閉著雙眼，即使在夢中也咬著嘴唇，血腥味與疼痛不能將他喚醒，而是讓他更加深陷在雷電加交的夢中。

夢裡，一道道閃電劈在被綁縛在窄床上的少年，母親與父親就在身邊，看著他驚懼地掙扎，眼底滿是關切與不捨——卻不解救他。雷聲轟響，一片刺眼的白閃過，出現在床角的高大男子臉色慘白，身上壟罩著黑影，眼看那些黑影就要朝他襲來，萊姆猛地睜開眼睛。

什麼都沒有。

那聲雷鳴之後眾人又回去睡了，徒留外頭淅瀝的雨聲。萊姆的身體被冷汗打溼，他坐起身來，海藍眼眸無助地張望，他用棉被包裹自己，漆黑的房間像極了夢裡黑影，一滴滴淚水安靜地滑落，甚至沒有引起身體主人的注意。

驚雷吵醒了一些人聲，東尼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見房裡出現其他人埋怨嘟囔的碎語，有人發出丟臉的驚呼聲，也有人的打呼始終如一。他則是平穩地維持姿勢躺在自己的床上，並不是沒被轟雷驚醒，而是東尼的警戒隨時保持著，天雷劃開黑夜帶來巨響與白光讓他立刻清醒地睜開雙眼，若有必要他能立即做出反應。

但是──在他警備的當下就知道無事了，那不是砲彈打過來的聲音。他閉上眼，準備讓自己回到半夢半醒的休眠，雨滴拍擊窗框發出聲響，東尼的意識正要跟著滴答聲同步前忽然感覺到一股異樣。他從自己的鋪位坐起身子，斜角落的床位上有個黑影，好像是誰坐在那裡，而且呆坐許久。

「萊姆。」他壓低聲音輕喚對方，東尼記得周遭的床位對應的是哪些人。擔心吵到其他人所以聲音放得很低，幾乎從口中吐出後就被雨聲蓋過，想來直接呼喚也不是辦法，他撓了撓睡亂的髮，挪開被單摸黑走近對方。

「萊姆，怎麼了？」

如果是年紀更小的人他可能還會考慮對方因為尿床而不知所措。但萊姆・萊特不是小孩，而東尼靠近才發現他是用棉被包裹自己，這讓他更擔心萊姆是否身體不適。

『萊姆，怎麼了？』

彷彿驚弓之鳥，恍神的人沒有注意到對方靠近，房裡燈光昏暗，東尼高大的身影與記憶裡的人重合，萊姆瞠大雙眼望著東尼，眼神卻沒有聚焦。

怎麼了？難道你忘了規矩？

腦內低沉的聲音撞擊他的思緒，萊姆的手在身旁探了探，沒有找到東西，他的聲音細如蚊蠅，帶著濃濃的鼻音：「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藤條去哪了......對不起......」

他的反應十分不穩定，就算是在昏暗的房間裡也能看出慌張的情緒，暗影之中萊姆的身子沒有目標地在四周翻找，東尼聽不懂他喃喃唸道的話語，於是在床邊屈膝單跪於地降低彼此的距離：「萊姆，是我，東尼。」他以為對方睡昏頭或是做了惡夢，伸手握住萊姆朝周圍搜尋什麼的手。

「醒醒。」寬厚的手掌包覆萊姆的手輕輕搖晃。「醒醒，你睡昏頭了？」

雖然是關心同事但也是悄悄進行的，為避免打擾其他人的睡眠，東尼的音調壓得又低又沉，身子盡量往萊姆的方向靠近讓話語僅在倆人咫尺間傳遞。

而萊姆顫抖著，被包覆的手一縮，他看見對方靠近，呼吸一滯，原本急促的氣息變得小心翼翼。

沒有罵他？為什麼？這安穩與平靜的語氣，對萊姆來說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是的，每當那個人對他微笑，或是輕聲說話，他就知道將會有截然相反的疼痛降臨在身上。

「對不起......我會乖乖的......」

這次的句子較為清晰了，只是仍如同夢囈，原本警戒而拱起的肩膀放棄似地垂下，淚珠覆蓋舊的淚痕，他怯生生地解開上衣的鈕扣，吸了吸鼻子，傾身將顫抖的唇瓣印到對方唇角。

「你在說什麼……」不確定他是否在為夜裡發出動靜而道歉，神色不解的東尼蹙眉疑問，然而更讓他疑惑的事更進一步發生，萊姆鬆開睡衣的釦子靠了上來，東尼彎曲的眉間將皺痕擠得更深了。

我……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
萊姆這是在夢遊嗎？為什麼他的表現讓東尼聯想成一個委屈獻身的少女？
被親吻的瞬間他只愣怔地分心想到這種事，應該說他甚至是懷疑自己：「我這是被親到了嗎？」

沒有反應？他迷茫地望著對方，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東西......是了，他早就帶著萊姆逃出史特拉福，這裡不是地下室，而是宅邸的閣樓，那這個男人理應是宅邸的一分子。

但為什麼？靠近的距離，緊蹙的眉頭，萊姆在他不在時做了什麼嗎？又或者，他是自己甦醒的原因？

那他所要做的，就是減少將受到的傷害。萊姆雙手捧上對方的臉，指尖撫過東尼眉間，試探地、小心地再印上一吻。

被捧著臉送上吻的時候東尼肩膀都繃緊了，視線再暗也能知道那柔軟的觸感是什麼。雨夜的深夜裡溫度難免較涼，親吻的唇跟空氣中濕冷的感覺一樣低溫，他敏銳地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讓萊姆的舉動更多了許多不解的謎團，所以比起被冒犯的厭惡感，東尼更多的是擔心。

「好了。」他掰開萊姆的手，並抓住對方肩頭推開距離。「嗯，你睡昏頭了。」
他的動作雖然強硬，內心卻沒什麼排斥感，因為他認為萊姆沒有惡意，所以關心地替他檢查嘴唇，姆指按上唇瓣輕輕滑過，上頭果然有殘留的血液。

咬破的？
東尼檢查指腹上沾到的血漬，判斷不是簡單的破皮而已，他有些難過地想起曾經在戰場上精神錯亂的戰友，雖然不清楚為何，但萊姆的反應跟他們一樣。

「萊姆。」這次換東尼的雙手捧著萊姆，他摸到臉頰上濕漉漉的淚痕，便用手指輕柔地挪動擦拭淚液。

「嘿……怎麼了嗎？」他擔心地詢問。外頭刮著風聲又摻雜遠方的雷鳴，寧靜的多人寢室裡仍有別人微弱的呼吸聲，但是醒著的人卻因不安而無法安睡，獨自醒著的感覺比孤單一人還要寂寞，這些種種讓東尼想起以前和戰友在夜裡互相安慰的回憶，對待萊姆的態度更放柔了些。

沒有預期的疼痛。沒有電擊與難聞的氣味，也沒有尖錐。寬厚粗糙的大手只是溫柔地撫過臉頰與嘴唇，萊姆這才聽到對方的詢問，混沌的雙眸漸漸有了焦距。

「我......」像是墜落懸崖時突然被接住，措不及防，萊姆才吐出一個字，眼淚就不停往外掉，他垂下頭拭淚，聲音低低的：「我很抱歉......我想，我只是病了。」

話語一出，又覺得自己可笑，不禁扯開嘴角，笑得像是啜泣：「是的......病得非常非常重，無藥可救。」

「我並不奢求你原諒......」畢竟這是最嚴重的犯刑。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他拍了拍萊姆的頭安慰。「你並沒有對我做錯什麼。」
但艾利森總管可不一定這麼想了。東尼暗地裡好奇負責面試男性僕役的總管是否知道他的狀況。

「我明白了，你生病了啊。」
雖然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應該是精神疾病吧。這個年頭對精神病的了解總是伴隨不詳的恐懼，但東尼怎樣無法想像瘦弱的萊姆能對他造成威脅，所以並不害怕。

而且他哭得像個孩子。像無助地需要人安慰的幼童，東尼重覆撫摸萊姆的動作，順著頭髮一遍又一遍地慢慢撫摸。他不不了解精神病，也不清楚萊姆的狀況，所以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摸摸他的頭安慰。

那像是自己已經等待許久的。

東尼的撫摸一點一點地將他堅硬的外殼撥開，露出裡頭蒼白瘦弱的蛹——那是「白天的萊姆」也不知道的，被夜晚的他所隱藏的，充滿傷疤的靈魂。

他輕輕將額頭靠在對方的胸膛，不敢做得更多，他只是需要更多溫度來安撫躁動不安的大腦。

「那好痛。」在萊姆還沒意識到時，話語已經脫口而出。「他們在夢裡找我，說我病了，說我有罪......媽媽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好痛。」

他看起來至少平靜許多了，不再流淚跟慌張不安，東尼讓他靠著並且繼續輕輕地安撫萊姆，他所說的疼痛……有些傷痕是會持續到永遠的，這點他十分明白。尤其愈小的時候所接觸的將會陷得更深。

「哪裡痛？現在也是嗎？」

是在身體或是心靈？那個地方也能用安慰的撫摸獲得短暫的平靜嗎？「你說的疼痛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史特拉福，在這個宅邸裡他應該可以放心，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但他仍然存在，他不能丟下白日的萊姆，也不能離開他。

「那像是從裡頭被撕碎，我就再也沒有完整過。」支離破碎的——那或許更適合形容白天的自己，而夜晚的則是強拼硬湊。不管是哪個萊姆都害怕睡眠，夢魘不會放過他們，一再提醒他是有罪之身。

可是只有現在，只要現在就好，他可以暫時假裝自己純真如初。

「你可以、擁抱我嗎？」他小心地問，隨後又補上一句：「不行也沒關係，我知道的。」

聽見他所說的，東尼凝視在黑夜裡的目光蒙上一層悲傷的陰影。他在心裡告訴萊姆：「你不會再完整了。」以過來人的身份，「傷痛也許會淡去，也許會變成你的一部份，它可能會讓你感到困擾，或是困擾你周遭的人。你可能會習慣它，也可能到死之前都會受它折磨，它會用不同面貌變成你的一部份，你將不再完整。」

萊姆的母親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不會，不可能以你期望的方式好起來，你只是把習慣當作事情好轉的轉機，不會好了！是你要接受它。

「萊姆。」堅強一點。就像東尼對自己的要求，他認為應該勸導對方堅強起來。但是倚著他的身子太瘦弱了，跟東尼結實的體格截然不同，他好像連自己的重量都無法負荷。

「沒關係的。」他還是抱住了他，拍拍他的背部宛如安撫被夢魘困擾的孩童。「沒關係。」

你對我道歉、和我尋求安慰都沒關係，因為我不是你道歉的對象，也只能做到一點安慰。

沒關係。一股暖意湧進心頭，萊姆的淚腺不受控制，像是寒冰被陽光照得融化，他在黑暗裡微笑。這樣就夠了，他會知足的，即使是虛幻的也沒關係。
大多數時候，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醜陋的蠹蟲，寄附在家人，以撒，世界上，可是現在他還能勉強披著人皮，躲在對方懷裡竊喜。

「如果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那麼你大概，就要像其他人一樣離開了，那會很寂寞，但在此之前，「謝謝你。」

萊姆已為這早衰的懷抱感到悲哀，但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暖意，堅定與安穩的感覺，同時讓他得以偷生。他本就累極了，頭倚著對方的胸膛，意識逐漸迷濛。

我倒是也沒做什麼，聽見萊姆的道謝東尼這麼想。這種安慰只不過是暫時的。

萊姆在他懷裡愈來愈安靜，說完道謝之後就沉沉睡去，與東尼過往的某些回憶重疊；他的身上靠著某個人的生命，也曾經為了東尼的安慰而感謝，哪怕他做的只是毫無幫助的撫慰。

東尼稍微分神陷入回憶，輕拍萊姆的動作重覆頻率的持續，直到他的呼吸聲也進入規律。他放慢動作把萊姆放回床上，他睡著的時候笑唇不似清醒時明顯，東尼看著他的睡臉，似乎因為剛哭過所以神色看來很差，呼吸淺到似乎沒有，剛才的經歷詭異得近乎夢境，像是在夜晚被妖精施了法看到同事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俯身靠近萊姆，伸手放到他的鼻前試探呼吸，感受到微微的換氣才安心收回。

「……」
晚安。在心裏向對方說完，東尼起身回自己的床位上。

萊姆漸漸地沉入夢鄉，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史特拉福，那時唐恩神父還在，他與兩個姐姐也還睡在同一個房間。

一年夏天，諾拉收到了一隻熊玩偶做為生日禮物，同樣是他被夢魘纏身，姐姐嘴上嫌棄他吵，卻將最喜歡的熊玩偶塞進他的被窩。那時的月光很柔和，即使下雨也是安穩的。

萊姆抱著被子如同抱著那隻玩偶，靜靜的，淺淺的，在夢境中久違地露出笑容。

拉線

謝謝東尼和東尼中的交流!!!!
在私噗裡喊過但還是要再喊一次：東尼是最棒最溫柔最可靠的大熊熊！！（？

謝謝檸檬中的稱讚
這裡也要給檸檬中跟萊姆送上愛心
萊姆是最可愛最惹人心疼的小檸檬！！！（惹人心疼好像不是稱讚？）

順便附上在私噗跟萊姆中分享過的東尼反應哏圖

你們好會交流，超好看的
東尼熊熊好溫柔~親的部分好香，超可愛
萊姆有好好睡著太好了

Eseneer_003:
真的東尼超棒QQQQ 萊姆還趁機吃豆腐，壞寶寶

irinduck: 會的會的，萊姆只是還太年輕了
很高興有東尼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