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混亂彷彿與此處無關,偽裝成民居的小教堂今天依然平安矗立,等待需要者尋線到訪。
埃維斯坐在倒數第二排長椅邊,與坐最後一排的銀髮女性低聲交談。
談論話題從諸神經典中的傳說藥物,到最近黑市流傳的秘藥,可行與否、藥材分析、藥性探討等,對藥學有不同見解的兩名精靈,為小小禮拜堂增添活氣。
而當題目跳入薰香是否具有成癮性時,木門被急促敲響。
銀髮女性制止男人,起身開門同時讓開路,似乎不打算招呼,而是讓敲門者直接進入。
一名身高一米七多的人身穿著一身深棕色披風用帽子將臉遮住,但遮不住前端垂落的藍色長髮因為慌亂有些糾結凌亂,與那紊亂的呼吸一樣。
他在闖入空間內的的一瞬間是把門板應聲推回緊閉的狀態,貼著門邊,看著門旁的銀髮女子跟抬頭映入眼簾的埃維斯。
「抱歉、失禮了,拜託請讓我躲避一下。」低音聲線帶著微弱喘息,自帶一抹穿透性。那足具特色的嗓音光聽起來恐怕像是第一次出現在此,但這名青年的體型倒是與五日前曾三度拜訪此地的清道夫有些相似。
當藍髮青年說出話語的同時,身穿長裙的銀髮女性與精靈祭司一齊望向某個方向,像是能透過牆面,看見某個存在。
結界被觸動了。
作為幫忙佈置防禦結界的大魔法師,與營運教堂的負責人,精靈們互看一眼。
觸發結界的人會陷入幻覺,魔法將不懷好意的拜訪者困於幻境,看得到民宅卻永遠走不近、想要後退也無法離開,只能想辦法自行破解,或是等民宅主人出來察看。
「你被追殺?跟蹤?」清麗嗓音滑出女性薄唇,她雙手抱胸,海藍鳳眼上下打量斗篷青年;而埃維斯對精靈友人的直白無奈笑出來,起身走回前方,作勢要倒水,「沒事的,總之先坐著休息吧,先生,要來杯水嗎?」
「……被奇怪的傢伙纏上,搭話無視之後就一直跟著,好像想幹嘛……我有不好的預感。」嘴裡急迫吐露事實,像是擔心他們會因為自己也看起來很可疑而把自己趕出去似的。直到埃維斯先生開口詢問,他才稍微安心的往對方看去。
「……謝謝。」他仍一手揪著袍領,心有餘悸的往離門口遠一點的角落座位移動——第一排最左側。
外頭的人似乎在亂陣之中停下來腳步,彷彿在觀察她所察覺到的異樣,心煩意亂的喃喃抱怨,嘴裡都是粗俗,咒罵這奇怪的狀況,暫時沒有做出其他動作,想試著分析自己到底是中了哪種陷阱。
埃維斯將水遞給對方,溫聲安慰:「不用擔心,這裡是安全的。」
銀髮精靈邁步走回前排,在右側自顧自坐下;她看著前方歐羅象徵,但注意力似乎不在那裡,而是在別處。
擅闖的人停下來了,沒有更進一步。
自回饋中感受到現狀,精靈旋即將對方拋諸腦後,反正最後要怎麼處理,也不是她的責任。
於是海藍轉回來,將注意力放回祭司與青年互動。
安全?即便對方口頭這麼說了,他還是很擔心外頭的人。他不喜歡面對這些赤裸裸的心懷不軌,赤裸得彷彿永遠都逃不掉那些視線。
「……門不會像上次那樣被撞壞嗎?」視線的擔憂表露無遺,他蹙著眉頭,接過水,沒有意識到這份焦慮使他不經意透露了一些恐怕只有特定對象才會知道的事情。
「不會,這裡有魔法保護,他進不來。」沒有解釋篩選條件,只是重申教堂的安全性,埃維斯朝對方放緩表情,「所以不用擔心,你只需要好好喘口氣,休息一會。」
至於銀髮精靈已經收回目光,視線隨意放在一處,腦袋自顧自地認真思考剛剛討論的議題——薰香是否會造成成癮。成癮的可能原因、什麼狀態算是成癮,諸如此類的細節問題,女性面無表情,獨自放空思索著。
「……咳、咳!」就在對方回答完的瞬間,青年喉間的水不小心流進了氣管裡頭,嗆得他咳了好幾聲,又基於不好意思,後面半分鐘都在悶咳。
魔法保護、所以……外面那個人進不來嗎?那為什麼我平時進得來?
「可是、為什麼、我進、得來?」咳得有些沙啞的低沉聲線發問著,而外頭受困的人,似乎開始拿出身上的鐵鏈,以念力漂浮,朝四周揮打或探去,設法以物理攻擊跟直線移動尋找這個結界魔法的破口。
行為可說是粗暴而激烈,鎖鏈自她身上不斷冒出,厚重的聲響顯示著鎖鏈的重量並不清。
看著格外熟悉的嗆咳,至此,埃維斯十分確信眼前青年就是之前那位清道夫。不過既然對方沒有直接透露,他也順應裝作不知情。
「因為您願意接受歐羅的指引啊,先生。」實際條件自然不能輕易透露,精靈微笑著模糊帶過,「或者說,黑暗中您願意選擇這裡休息,這樣就夠了。」
結界困住的人正在奮力掙扎,黃髮精靈注意力仍放在藍髮青年身上,而銀髮女性倏地站起身,海藍朝淺紅投去詢問目光。
埃維斯迎上提問視線,輕搖搖頭,「麻煩妳了。」
「嗯。」
簡短應聲,她走至門口附近的角落,暗眸。
如果足夠敏感,或許能感覺到空氣中原本隨性存在的魔力一瞬間流往女性身邊,接著隨她微抬手,一個示意性動作,流向她的魔力被集中,在戶外凝聚。
受困者身後傳來魔力波動,彷彿霧氣遭受擾動,一陣視覺扭曲,鏡像般的人影現身,手持與她相似的武器,模仿般地當她揮出鐵鍊時,也跟著朝她拋出鐵鍊。
速度
力道
身穿黑色長袍的身分不明女子察覺身後的動靜,沒有反擊,而是迅速的往後跳了一大段距離。警戒的注視著山寨的自己。
她提起手,讓鎖鏈暫時懸空停頓,俐落的視線緊盯人影,沉住氣,深吸一口氣吆喝了起來。
「誰在搞鬼?秀出真身!」丹田力道十足,渾厚女音,敏捷的身手,一舉一動下都能聽見微弱的機械關節聲響。說完,她向前伸手,鎖鏈又隨著念力的操控再度往山寨的人影重重揮去。
「……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打擾。」總算是放下不少心的少年點點頭,緩和呼吸後又多喝了一口水讓自己壓壓驚,一邊好奇的看著銀髮女子,不確定外頭的狀況如何。
回擊次數
鏡像者速度普通,而且模仿相當拙劣,總是會慢上好幾拍,當猛烈砍擊揮向她時,閃躲速度同樣緩慢,僅僅承受三下攻擊,人影消散、化為魔力消散於周遭。
理所當然,沒有人回應矮人的叫囂。
鏡像受傷消失對銀髮精靈沒有絲毫影響,而矮人使用的念力鐵鍊勾起她的興趣,精靈佇於屋內,淺淺彎起嘴角。
魔力流動帶起微風,輕輕撩撥她的裙擺,隨心念匯聚的元素在戶外矮人身後,再度聚集。
冰霜凝結發出刺耳聲響,擾動魔力再度構築成一樣的鏡像者,然而不同於方才的模仿行為,此次的她手持冰鍊,有模有樣地備戰。
鏡像者
速度
力道
「沒關係,如果待會擔心回去的路,我也能送您回去。」雖然埃維斯認為清道夫本身應該無需擔心安危,但如果對方需要,他不介意多走一趟。
速度
力道
青年拉下斗篷帽,湊近至一旁的窗戶,偷偷開了一小角窗窺探現況。
「……我應該、沒問題。」肯定的話語中帶著一絲猶豫,他其實並未打算在夜間闖入黑市。
當他追逐貓追得忘我,時間已經來到這麼晚,也不小心進到對他而言稍微不太熟悉的暗巷之中。
接著,他就遇到這位搭話的女士了。
那名女士此刻正揮舞猖狂的鎖鏈,破壞地面、朝新的鏡像者一擊凶狠揮去。他憤怒至極,最不喜歡那些不正面上來的傢伙,吐息氣喘呼呼的,急迫地想尋找幻象的真身何在。
「天殺的!要是被我抓到我就把你拿去賣了!還是是剛剛那個膽小的小鬼頭?!」她沒有耐性繼續留在原地,開始持續朝著他所見的建築物方向四處移動。但想當然耳,她依舊鬼打牆。
「……那個人是中邪了嗎?」青年悶悶地問了一句,似乎暫時沒有方才進來時這麼害怕了。
鏡像者這回合
速度
力道
「畢竟這裡有魔法保護。」
解釋矮人的怪異行為,埃維斯跟著靠向窗邊,略微擔憂地注視那名女矮人。
他不擔心結界被破、也不太擔心無在這場抗爭中受傷,比較憂心矮人會被憤怒沖昏頭,最後命喪於此。
不論是何種生命,都是珍貴的「生」,他至今依舊不喜歡黑市有過多無謂的「死」。
銀髮女性挑著嘴角,全神貫注回應矮人的怒氣。
重擊確實刺穿速度緩慢的鏡像者胸膛,但當鎖鏈收回時,胸口破洞迅速吸附周遭魔力、填補傷口,恢復成無傷模樣。
與剛剛被砍三下就煙消雲散的影子相比,顯然耐用多了。
並非模仿,仿若擁有自主意識的鏡像甩出冰鍊,直指矮人持鍊手;空氣傳來霜結劈啪聲,順著飛出軌跡,沿路透白冰晶凝結,相比純粹念力操控,更附加凍結危險。
其實這個魔法陷阱不是沒有破口。
銀月魔法師想,但要在目標之前靜下心仔細思量陣式脈絡也不容易。
物理攻擊近乎無效,必須用魔力探察弱點,還得在過程中不被相互纏繞的障眼法迷惑,耐心與精準判斷力都不可少。
她得說,就算是她,遇到這種迷幻陷阱,多半也是暴力破解,想辦法直接破壞陣眼核心。
速度
力道
他抬頭看了一眼一同位在窗邊窺探的男性,又回頭看了看與自己同樣是屬於冰霜結成屬性的銀髮法師大顯身手。他沒看過這樣的戰鬥方式,精密的操控、塑型跟變化,似乎利用了點視覺錯覺的輔助——他想起父親在他小時候常常盯著一大塊冰塊沉思,不過幾天,那塊冰柱被雕成了精緻的人像。
「……好厲害,她是冒險者嗎?」大概是對冒險者的認知不太明確,他下意識會把厲害的人都預設為冒險者身份。
受困者的心境越發崩壞,無畏冰霜聲響,一看到眼前的鏡像者會自行復原,她便意識到攻擊這個人一點意義都沒有,最要緊的事情果然還是破壞這個結界。
漂浮的鎖鏈因為冷凍變得有些遲鈍,來不及破壞朝自己攻擊而來的冰霜鎖鏈。義肢被冰霜軌跡干擾,整個人摔至地面。
「嘖、」她按下了腳上的按鈕,將一雙長腳捨棄,以矮了一截的姿態站起,一邊將長手也拆了,一同用念力懸空,往鏡像者握拳飛去,而他本人則是開始竄逃,四處用魔力偵測尋找起其他突破口。
閃避拳頭速度
「不是,」埃維斯目光專注於室外戰鬥,目睹精巧魔法操控,他佩服友人能夠將魔法鑽研至此,即便那具有天賦加成,也不能否定她過去百年的努力,「她是藥鋪店主。」
淺紅瞅了藍髮青年一眼,嘴角微彎,「線香就是她做的。」
鏡像直接接受手腳撞擊,臉與腹破出大洞,然而魔法構成的人偶沒有痛覺,右手舉起,直接延伸成的冰鍊迅速追擊逃竄者;同時,沒有血液滲出的傷口再度復原。
位處室內的無輕緩口氣,鳳眼微抬,朝教堂主人詢問:「你要活捉、還是?」
「捉吧。」黃髮精靈沒有回頭,視線回到藍髮青年身上,偏了偏頭,暗指戶外那人,「你會有問題想問那個人嗎?」
冰鍊追捕速度
線香……是指上次——上次?
似乎察覺到對方明白了自己與清道夫的連結性,他瞪大眼往埃維斯的臉瞧,沒能想起自己是在什麼狀態下暴露自己曾經來過的事實。
這也不能怪他,他有點太緊張了。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否已經知道我、」他壓低聲量,跳過對方的提問緊張的發問。
窗外的人於迷霧之中毫無進展,並且很快就被冰鍊的速度給追上。穿透的拳頭不痛不癢,因為被抓到而重重落在地上。
「FUCK‼這裡到底在搞屁啊!?」她被全身拴住,氣憤的怒吼著。
「我不知道。」
精靈祭司微笑看著自亂陣腳的年輕人,在他眼裡,藍髮青年太過年輕生澀,「您也什麼都沒有說,您今天是初次來訪,對吧?」
他猜想是跟清道夫的行規有關,看著對方如此慌張,他不想讓對方更加難堪。
「埃維斯,結束了。」
銀髮女性挑起鳳眼,開口。
冰鍊擊中那人身軀,纏繞同時結霜,寒氣逼人。
「你要審問嗎?」
清麗女音又問,在精靈回首點頭時,抬起手,室外傳來物體堆疊的轟隆聲;若將目光看去,被冰鍊捆住的人現在被封入小土堆內,土堆上方開了小圓孔能夠透光與提供空氣。
「您應該會有問題想問他?」埃維斯朝藍髮青年眨眼,走往門邊,等待藍髮青年是否跟上,「如果沒有,那就是我有事想問了。」
「……我不要,她一上來就問我今年幾歲是不是迷路了,感覺超噁心。」聽聞對方的言詞,他相信這是對方予以自己的體諒,稍微面對精靈放心了些。他接著回答對方的提問,一邊從窗戶邊縮了下去,臭臉坐在牆邊。
粗暴的矮人物理法師一副事態已去的樣子,悶悶待在土堆裏打寒顫。
得到回答,埃維斯點頭走出教堂,在土堆旁站定,單刀直入地問:「小姐,您是誰?為何而來?」
銀髮精靈跟在男人身後,但沒有隨祭司走到土堆旁,而是獨自邊用魔法整理短暫交鋒的混亂、邊調整防禦結界的小破損,順帶抬手替土堆與埃維斯覆蓋一層視覺障礙干擾的防護,讓路過外人無法看見他們。
不到幾個呼吸就做完一整套調整,銀髮女人走回屋內,看向縮在窗戶下的藍髮青年。
「沒事?」
語氣淡漠,沒什麼溫度,她一手握著門把,宣告自己的下一個動作:「我要關門了。」
「……沒事。」他說,依舊靜靜的雙膝拱起坐於地面,以那嚴肅的神色盯著銀髮女子,沉靜許久後才接續發話。
「謝謝。」
就在青年道謝的同時,土堆裡的女性大笑了起來。須臾,那陣笑聲才停歇。
「聽起來可不像是剛剛那個藍色頭髮的小鬼!你是誰?他爸?」顯然沒有打算回答的意思。
「不客氣。」
銀髮精靈點頭收下那聲道謝,順手將門關上,於是笑聲停止前,就已被阻隔在門外,小教堂內恢復靜謐。
或許是用上隔音結界吧。
而女性往前走沒兩步,再度回頭。
「你為什麼不坐椅子。」用肯定句語氣提問。
至於埃維斯面對嘲諷一派冷靜,溫聲回答:「不是,我想您也不是他的母親。」
「所以您是誰?為何而來?」
一模一樣的問題被覆誦,聽不出任何憤怒,平靜得宛如女性只是誤闖此地的迷途羔羊。
符軾德沉默地應聲起身,默默原地找最近的椅子坐下。
「……您剛剛……是使用了很多種類型的魔法還是只用了一種?」安靜的空間裏頭,雙手放在腿之間搓揉著指尖,吞吞吐吐地找自身好奇的話題發問。
「哈!若我說我是他媽,要把那孩子帶回家,你會把人交給我嗎?」土堆裡的人依舊死纏爛打著,心想若自己被怎麼樣,他會喊自己的同夥來這裡報復。
「元素魔法。」她簡短說明整體類別,「火、水、土。」
銀髮女性轉過身,面對藍髮青年,抬手轉瞬間在對方面前形塑鏡像。
然而不同於面對敵人的高度敵意,鏡像安分地站著,只是容貌與青年相似而已。
「火與水產生霧氣,霧氣融合泥土成為人形,依照對方流出的魔力,理解、模仿、形塑。」
「因為防護陣本來就具有幻覺效果,所以霧氣能更真實的仿製。」
「你是要問這個?」
「不會。」
精靈祭司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沒有生氣也沒有笑意,平靜陳述:「拖延時間沒有用,您的夥伴也不會知道您發生什麼事。」
銀髮精靈已佈置好魔法,土堆隔絕魔力傳遞、聲音被結界保留,現在此處可以說是只有自己跟裡頭的人。
「您不是第一次在黑市活動吧。」埃維斯輕聲,像是講述經典裡的教條,帶有韻律,「黑市裡,屍體將屬於鷲。」
他第三次開口,詢問一樣的問題。
「您是誰?為何而來?」
……會好多種元素的魔法,而且還應用組合起來運用。
符軾德睜大眼看著面前與自己樣貌相似的鏡像者,那是足以明保自身有混淆對手的手段,即使鏡像者一時不敵對方,光是魔法姿態戰鬥也能夠消耗對手的體力或魔力。
他提起自己的掌心,沉默的看了一眼。他並未學習過正規的魔法教育,能夠使用冰魔法僅僅是因為血繼,流淌著東方冰族的血脈,即使不想學魔法,冰霜也會如影隨形。
……
「……元素魔法是一般人都能學的嗎?」他放下手,好奇的問了一句。
「哈哈!說得好像你敢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動手似的——黑市待久了,明理人都知道隨便對黑市裡的人動手的風險有多高——別說鷲了,說不定『禿鷹』下一個找上的就是你!」不知不覺透露了自己確實不是第一次在黑市活動的事實,持續說著含糊不明的壯勢話術。
「有魔法天賦就能學吧。」天生資質優秀的人不太理解入門門檻在哪裡。
精靈抬手消去鏡像,對著青年微偏頭:「你想學?」
埃維斯幾不可聞地嘆氣。
非必要他不喜歡動手,生命都是歐羅的贈禮,都是祂願意眷顧的存在,作為神的信奉者,沾染血跡是最下策。
但這片無光暗夜,即便鮮血濺開,也早如墨濃得看不見血跡了吧。
隨呼喚現身的銀鐮劈砍而下,明明看不見內部,但鐮鋒尖刃準確地鑲進矮人慣用手肩關節處,再多使點力,便能奪去整隻手臂。
足夠堅固的土堆並未因此破裂碎開,刃鋒扁細,力道精準,劈痕僅僅是一條細線。
「我不知道我的天賦到甚麼程度……」比起回答對方自己想不想學,他更多疑慮是放在自己的程度到何處。他將指尖朝上,身邊發出了冰霜凝結的劈啪聲響,青年的四周出現了三四個冰錐,隨後他的手一揮,又像是被什麼給吸收似的逐漸縮小消散,不留任何濕氣或水痕。
手臂傳來的痛楚讓土堆裏的人意識到,對方或許真的有把握才會這麼做。加上方才的幻覺,她說不定有機會死在一個沒有人能夠察覺的空間裡,成為離奇失蹤名單之一。
沒有發出哀嚎,忍著痛楚硬著頭皮,決定就此放棄執著,不再執著於緘口不提自己的資訊。
「唉——好啦,我是人口販子,這樣說夠嗎?」
不完全屬於她的派系,但能操控到這種程度,表示有一定資質。
好浪費。
她失禮地皺眉,內心更毫不客氣地批評。
明明有著不錯天賦卻不知道自己能到什麼程度,這只是缺老師吧?這孩子的家長沒在管他嗎?還是因為要求生所以顧慮不了?
看外表有沒有成年啊?
算了。
無謂的猜測沒有意義。
「你現在能施展的極限,是到什麼程度?」
「示範給我看。」
人口販子。
詞彙落入耳裡,祭司臉色一沉,施力硬生生砍斷矮人手臂。
「不夠。」黃髮精靈聲音依然平靜,沒有任何起伏動搖,即時補上的治癒術止住流血,卻沒能減緩疼痛,「您是想搭訕那位先生成為商品,是嗎。」
銀鐮仍在原位,冷鋒讓頭頂唯一光源照亮,簡單明瞭地說明白刃無情。
「您屬於何方勢力呢?」
……糟到這種程度嗎?眉頭都皺起來了……
看見有誰對他眉頭一皺,青年瑟縮的視線擺在地上,像是犯了什麼滔天大錯般,以為以這個年紀有這種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他理所當然的對自己感到失望,下一刻又受到了女子的要求。
……
反正也不是沒被鄙視過。
遲疑半晌,青年起身,微微調適呼吸之後,微微抖動指尖,四周溫度開始明顯降低。
以他為中心的地面與鞋跟結起冰霜,由緩而急蔓延至整個小教堂,攀升的冷霧籠罩,雪花紋路佈滿地面與牆面。但這不全是他實際要展現的效果,而是在魔力控制不成熟的情況下,要發揮魔力時不得不導致的全域現象,連帶著他不想凍結的衣服、椅子、地面、雙手雙腳都結出了分佈不均的冰粒,逐漸擴大。
數十個形狀有頭顱大的冰球結晶憑空凝結成型,青年似乎不受寒冷影響,閉著眼使盡自己的極限讓冰持續凝聚,尚未有停止釋出魔力的跡象。
「啊!!!!——哈哈哈哈!該死!不能對女性溫柔一點嗎?」一隻手臂被俐落斬斷的女子大叫兼悲鳴,猖狂笑著,以此掩飾疼痛帶來的軟弱。
「是啊!那又怎麼樣?他要走夜路,遇到鬼也要自行負責啊!」不減高調的叫囂回答,她想,說不定今晚就要被四肢切除丟在街角,老早就打定了今日恐怕就會是她最終的下場。
「放了我我再告訴你,不然我是死都不會透漏更多細節的!」
銀髮精靈像絲毫不覺得寒冷,反而對低溫感到舒適地舒口氣。
還不錯。
注視著冰球持續不斷凝結,青年明確可以操縱魔力。是否該歸類於元素魔法還有待定,不過只是凝聚單點球體的話,應該無需整個空間都結凍。
「可以了。」感覺不出聲制止,青年會把魔力用盡,治療可不是她的強項。
「單體冰元素聚集你做得很好,但為什麼要把周圍也結冰?」
針對觀測到的現象提出疑惑,「是必要條件嗎?」
「還是你無法控制它們?」
銀鐮輕巧拔出,接著俐落削去一部分上緣土堆,讓矮人能夠把頭探出來,卻無法完全爬出。
埃維斯看著入侵者,淺珊瑚紅毫無波動,抿平嘴角,「說。」
他不擔心露出模樣後會讓對方尋仇,畢竟只有活人才有機會復仇。
何況他什麼也沒做,在黑市裡,既然是矮人先行入侵他的勢力地盤,他有權過問。
隨銀髮女子一聲制止,他停止凝聚,空中的冰塊迅速縮小、沿著表面攀附的冰霜與低溫全都回到了青年體內般,以他為中心收縮回歸至最原始的狀態。
這跟大多冰屬性能力者所表現的冰魔法好像有一絲些微差異——除了不會留在原地融化之外,彷彿那些冰有自我意識般的移動。
……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資質不夠就直說。」他無法解釋四周會結冰的理由,不如說,他根本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
即使想要把所有魔力都聚集在想聚集的位置,他也沒辦法阻止四周也被結冰侵蝕。他感到有點氣餒,何況連對方的問題他都無法回答。
矮人女子深淺吐息緩和著手臂的疼痛,咬牙切齒的盯著夜裡暴露面貌的祭師。
「您還沒答應我,我為什麼要說?」
對方魔法彷彿以青年作為主體,進行魔力放出與收回,而非像她一樣直接操控大氣元素進行變化;魔法派系諸多,她從不介意有未知領域存在,亦習於大方承認自己的無知。
也正是因為明白自己知識的極限,所以才能繼續學習。
銀髮女性抿唇沉思,半晌才看向對方。
「不是資質問題,你的魔力充沛,但你的控制不對。」
「我
看見你周圍魔力並沒有被你控制,但你確實有操控聚集冰球。」
「……你對自己的魔法知道多少?」
「答應了您也未必會說,不是嗎?」
鐮刀收回身側,瀏海微掩單片眼鏡,獨露的紅瞳波瀾不起,僅有矮人女性的粗喘倒影。
「您有任何值得信任的價值嗎?」
「作為賣家,您應該明白交易時話語重量輕如鴻毛,在我們彼此都不信任對方的情況下。」
他微微彎起嘴角,禮貌友善的微笑,「即便我保證您的生命安全,您又信任我嗎?」
埃維斯收起笑容,嘆氣。
「所以,您屬於何方勢力?」
控制不對……?
他一直以為控制不住魔力跟資質有直接的關聯性,這次換他皺了皺眉頭,認真思考對方所提出來的觀察,但隨後又意識到這種事情光是靠自己不可能想通而放棄了腦中的掙扎,讓臉部表情在平悶之中舒緩。
「……『看見』又是怎麼看見的?把魔力凝聚在雙眼上嗎?」他對於魔力監測其實沒有什麼概念,只能胡亂猜想其原理或用法,
何況能問的人也不在身邊—— ……
「您聽過東方冰族嗎?說是東方,但其實應該是偏東南遙遠島嶼上來的。」
「我只知道這個,除此之外,我沒有特地學習魔法,結冰是我自懂事以來就經常惹出麻煩的狀態……操控也只是盡可能嘗試出來的結果。」
「……反正我這也是要死了吧?」似乎是被「信任在黑市沒有任何意義」的話語說中,想著至少接下來別被精神折磨,死得乾脆一些,就認衰,接受奈落的懷抱或許也不錯,下次最好出生在一個不必汲汲營營尋找商品、避免自己也淪落為下一個商品的好地方。
「魔笛手。」她說出了一個名字。
請埃維斯骰2digit判定組織認知程度(骰後給結果)
結果≤30、≤50、≤80將不同程度影響這個組織的設定
埃維斯
若平時經常打聽黑市裡相關的組織消息,會清楚知道「魔笛手」是特別以剛成年且落單者為目標下手的人口販賣集團。
被抓獲者可以以成為集團一員作為交換,協助捕獲其他商品,避免自己原本要被當人口售出的命運,甚至能在日後的獲利中分一杯羹。但若藉此逃跑,身上也有能夠遠距離啟動的魔法刻痕。只要時間到了未回組織回報,無論是否有難言之隱,皆一律視其為逃亡者。
一言以蔽之,雖然活動範圍很小,但暗中行動的組織成員肯定不少。
就目前為止,似乎在所有的黑市情報中也很難斷其組織本部的下落。
(可自行決定角色認知此組織到什麼程度)
「我只知道是來自東南方的魔法民族。」
真的是她所未知的領域,難怪與普通魔法不太一樣。
被勾起好奇心的精靈彎起嘴角,藍眸裡滿是對未知的興奮。
她之後一定要回去問問伴侶跟友人們,對這個族群知道多少。
整個人氣氛因為好奇而活潑起來,精靈語氣變得更有起伏。
「對,你可以嘗試把魔力集中在眼睛,或者直接感覺。」
「魔力是無形的流動,它是瑪那、是能量、也是種精神概念。」
「閉上眼睛,回想你剛剛施展魔法時,那些『魔力』從何而來。」
「在我的派系裡,人就是載體,承載魔力,魔力與元素共鳴,因而改變元素形態。」
「雖然不知道你們冰族是否一樣,」
「不過嘗試不是壞事。」
「試看看?閉上眼睛,感覺魔力來源。」
埃維斯抿直唇,暗眸。
魔笛手,以成年落單者為目標,被抓獲者可以用成為集團一員作交換保命,其餘情報未知。
不是他在找的目標。
不過,他不排斥擁有更多情報。
黃髮精靈抬手,輕詠咒歌,光屬性絲線纏繞對方斷肢傷口,交錯編織,轉眼間已恢復原貌。
「作為放您離開的條件,」祭司開口,「您得將您所知的『魔笛手』全數告知。」
青年蹙眉,眼前的女子似乎瞬間轉換了立場般,滔滔不絕說了一大串解釋。他挑眉,納悶之餘靜靜地閉上雙眼,試著以非常抽象的形式去感受魔力的存在。
此處無風,但當他閉眼刻意感受那些無形的存在時,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一股流淌於體內或圍繞體表的……流動感?他不確定自己感受到的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魔力。
他嘗試讓冰凝聚於掌心,試著同時閉眼觀測。他發現那股凝結成冰的氣流似乎比以往來得鮮明了許多,也感受到有一股流動感在自己發動魔法時,又於身體四周暴增,並隨著自己解除魔法時收回肌膚表面、回到血流裡。
「……有些到處都有,有些會在我身上跑來跑去……是指那個嗎?」他如實以格外笨拙的形式描述著,畢竟他並沒有學過太多專用詞彙去形容魔法。
矮人女性這下安靜了下來,瞠目噤聲須臾,若有所思。
「……您想找出魔笛手的下落?打算做什麼?」她突然悶哼一笑,將舌頭吐了出來。
舌頭上刻著暗紅色的咒式,待人看過後,她又把舌頭收了回去。
「就算先生不放開我,我只要在時間內沒有回去,這個刻痕也會讓我變得跟死了差不多。」她並未明言所謂的時間一到是指多久之後,僅僅是表達她有她的情況。
「對。」還不笨。
「大氣本來就有魔力,但你首先要學會的是控制身上的。」
說明至此,精靈女性又沉默片刻。
基礎論述已離她遙遠,她得花點時間回想如何簡單扼要地對初學者解釋。
「……你再次使用魔法,這次操控不是創造冰球,而是讓結凍只在你身邊。像這樣。」
尾音落下,她示範性地踏出右腳,以腳尖為軸心,創造半徑一公尺的美麗冰霜,寒氣吹撫。
「你現在是
不可能跟我做的一樣完美。」好說她也是四百餘歲的精靈,與光看外表就還沒成年的人類相比,魔法熟練得如同呼吸自然。
但沒意識到這種語氣傷人,精靈自顧自地淡淡補充。
「先練習控制,在固定範圍裡維持魔力流動穩定。」
做什麼?他有許多可以做。
不論是乾脆買下正在販賣的商品,還是另想辦法清剿,又或者暗地藉由他們繼續收集所需情報——
埃維斯直視女性,沒有回答,乾脆反問:「您的價格是多少?」
「如果您最初也是商品的話。」
雖然他不太確定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為什麼願意跟他說這麼多,但對方姑且是挺有興致的,他便秉持著向善用魔法者學習的心態專心聽聽對方怎麼解釋這些他沒聽過的細節。
這次他並沒有被對方所指的不可能給摧毀信心,他清楚自己從來沒接觸過,加上,剛才自己所看見的氣流是這麼亂……當然不可能到達完美。
……但是固定範圍裏維持魔力流動是件光說就辦得到的事情嗎?
他秉持著對自身的質疑,在對方要自己讓結凍只出現在自己身邊時,他閉上眼,試著讓魔力隨著意識所知的位置散發出去。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多餘的魔力僅僅是維持在他周遭一會,又馬上像是不受控般的迅速蔓延了開來。他嚇得趕緊收束魔力的釋放,大口呼吸,最後輕嘆了一口氣。
「……我沒辦法,只要用了魔力就一定會衝出去。」
矮人一臉困惑地看著對方,納悶對方是為什麼要詢問自己的價格。他確實起初也是個商品,但是打從自願成為一原之後,所有人贖身的價錢幾乎都被漲至萬元。
「……當初是600G有找,會這樣問──你對魔笛手了解多少?」
看青年嚇得馬上收束,她意識到可能的狀況。
「不要怕。」嗓音淡淡地,那圈冰霜沿著地面展開,她想著晚點要好好善後,邊讓禮拜堂地板全都結冰,冰晶透亮,稍不注意就容易打滑。
彷彿是要讓對方能夠安心施展冰魔法,示意地將整個環境都形塑成冰地。
「不會現在就成功,所以要練習。」
「那是你的『魔力』,最終一定能受你控制,你再試試。」
「不用急著收回,閉眼感知那股魔力想去哪裡,捕捉它,固定它。」
「既然你能迅速收回,就表示『你能控制』。」
她是真的覺得有趣,而且青年做的每個嘗試都會讓她對這個民族有初步認識。
何況青年相當乖巧,說一做一的態度她不討厭。
埃維斯挑起眉,習慣性將雙手背於身後,對於女矮人願意開始普通對話感到滿意。
「告訴我『魔笛手』實際是什麼,不就是您離開的條件嗎。」
精靈祭司淺淺地彎起眼,和藹可親。
青年在地面轉換成冰層的時候稍微有些震驚,看著如鏡般照映的地面,他抬頭,從對方的話語中似乎領悟了些什麼。
收束總是很流暢,然而釋放的時候像是所有魔力都想衝出來似的。放任魔力會發生什麼情形他不太確定,他一直都處於不想因結冰帶給他人困擾的狀態,這或許也是為什麼他只有瞬間收拾做得特別俐落。
想著便開始實際執行,站在原地釋出魔力。比「容器」多上六七倍大的魔力以他為中心擴散,在青年的身上綴上了局部冰霜。
……
想辦法讓他們去一個地方……
他提起手,指著兩排座椅之間的空位。一陣寒氣緩緩的朝他所想之處,依依不捨的移動並匯聚。但光是要這麼做,似乎就耗費了他很大的精神。他下意識以手搓揉太陽穴休息的時候,方才聚集至一方的魔力又像是散沙般的跑到了較為空曠的地方閒置。
矮人質疑的視線放在對方身上未挪開,沉默半晌,她才輕吐了一口氣。
「魔笛手針對剛成年的迷途羔羊下手,成員抓來的商品可以自行選擇,是要當個任人宰割的商品淪為肉品、奴隸或是其他,還是成為他們的一員保住性命,替他們效命。」
「如果能夠抓到抵銷贖身金額的商品量,就可以獲得自由。」
銀髮精靈站在原地,仔細觀察青年的每一個動作與魔力流動,再度得出新的結論。
是不是連最基本的冥想都不會?也不知道如何用輕鬆方式操控魔力。
所以剛剛那些都是流於本能的使用?
那難怪一切都會以接近失控的方式進行。
「做得不錯。」以一個毫無基礎的人而言。
「你先坐下休息。」
她踏過冰霜,來到青年附近,一手抱胸、一手支著下巴,再度審視對方。
而且溢出的魔力量遠高於能夠掌控承載的部分,無人教導的狀況下,多餘魔力都會直接釋放,不知道那個民族是不是有獨特方法收納。
就算消耗了應該也會很快累積?
「目前為止的嘗試,你有什麼想法?」
聰明的做法。
埃維斯歛眸,如此一來,魔笛手不需要招攬人手,就會有許多勞力替他們服務。
不容易馬上處理,要找出全員會需要那個印記作為參考。
剛剛只看一眼,他沒能馬上完整記憶,需要的話得讓對方再顯露一次。
或者乾脆在她身上放追蹤魔法?
嗯……但也有暴露友人的風險,他不能讓精靈友人涉入黑市過深。
沉思著後續處理方式,埃維斯繼續提問。
「所以您的贖金想必水漲船高?」
……好像被稱讚了?明明處理的很差……
難得舒展的眉毛跟神情顯露無遺,青年閉著嘴,無聲坐下,雙手交疊於兩腿間,稍稍鬆一口氣。
……不知道外面狀況如何?
他稍微有點擔心外頭的狀況,埃維斯先生還沒回來,表示外頭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不過既然都是大人,應該可以順利解決吧……
「……太耗神了,只控制一部分還好,但是要全部一起就有困難,像是很想自己亂跑一樣。」
「……10960G。」女矮人悶悶的回答了她的總贖金:「……還剩下3000多G——但我想這不是重點。」
「魔笛手的巢穴是一間造車廠,馬車車棚進進出出的量很大,又上了障眼魔法,而且表面上也是正當乖巧的在製造車身或是小船。」
耗神、能控制一部分但無法控制全部……
銀髮女性分神瞥一眼戶外,又看回藍髮青年。
「你在什麼環境能放鬆?溫暖?冰冷?」
「……放鬆……冷一點吧。」他有所遲疑,但仍給出了一個答案。
「好。」
銀髮精靈閉眼提氣,原本只存於地面的冰霜開始漫延,冰晶雪花盛開,攀附於椅或柱,半面牆凝結霜雪;屋內溫度驟降,約莫是呼出氣息稍有白煙的程度,魔法師挺滿意這股冰冷,但她不確定人類是否適合。
「會太冷?」所以姑且問一句。
這是令他意外感到放鬆的溫度。彷彿全身的氣流都不再急躁,他也能夠心平氣和的鬆垮下肩膀,舒適的倚靠在椅背上。
「……剛剛好,謝謝。」
「好,給你個練習。」
「放鬆四肢、閉上眼睛,不要想著操控,但去『感覺』你身上流動的魔力,讓你的注意力在這些魔力上面,跟著它們循環你的全身。」
「我去看看外面。」
精靈邊說邊揀過門邊斗篷披上,拉好兜帽藏起面容,附魔斗篷能夠模糊他人的視覺認知,她可不想被危險人士記住面貌。
埃維斯對金額微蹙眉。
這不是能馬上拿出來的價錢,這有點麻煩。
當黃髮祭司還在思量下一步,民宅門被推開,身披暗色斗篷的人影來到祭司身旁。
「還好?」聲音因為魔法效果而難辨性別。
「嗯。」埃維斯搖頭,接著看向女矮人。
對方非常詳細地說出組織細節,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舌頭上的圖騰,再露一次?」既然大魔法師自己現身,埃維斯乾脆再度要求對方展示刻印。
放鬆四肢,不要想,去感覺……
眼看女子走出了門,他沒有回話,單獨留在原地,開始閉眼吐息,放鬆感受著魔力流動。
女矮人困惑地看著剛出現的斗篷人,在任人擺佈的狀態下,他的內心沒有掙扎過久,一臉無奈地將舌頭吐出。
舌頭表面的刻痕是凹陷的,乍看像是用某種灼燒的形式附上去。咒印以精簡不陌生的文字撰寫,不外乎有預防竄改、倒數計時、破壞懲罰之類的內容包藏在細膩的文字裡頭。格式說得上是工整,正中央有個黑色的數字符號,寫著407。
斗篷身影抬手,以微光憑空畫下舌頭咒印,約有九成一致、一成因過小導致難以辨讀而留白;咒印被附在隨手製造的冰晶上保存,人影靜靜站在祭司身旁。
「謝謝您的資訊與合作,小姐。」埃維斯一手按著右胸,謙和地微笑,「如約,您可以回去了。」
他轉頭看向斗篷,點頭示意,土堆鬆動,只剩束縛矮人雙手的鐐銬。
「現在您只要閉眼,往前直走三步就能離開,離開後手銬自然會解除。」
「……會這麼乾脆地放人我可真是意外。」矮人從土堆落地,完好如初的手被銬著,她不由得思考這手銬有沒有可能跟組織一樣作風,在誰身上都安了個未爆咒。
──下次要是再讓我看到那個小子我可還是會照樣抓他的。她逕自想著,一邊閉上眼,乖乖地往直前走了三步。
三步後,黑市獨有的低語氛圍回歸,腥血與屍臭混合而成的特殊氣味充斥鼻腔;手銬化為塵土,落滿地面。
——但只有施法者明白,迷你追蹤印記已刻於右腕內,是僅有拇指大小的無形術式,不以魔力觀測將難以察覺。
若此時回頭,民宅依舊是追尋而來時的模樣,前院沒有任何人影,無法判定是被魔法隱藏、或單純那兩個人已經進屋。
回頭看著無人的院子,女矮人洛札琳‧丁古特此刻明白了今晚最好別再踏回此地,以念力將自己增長的手腳喚了回來,便跨步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重新調整外頭結界,將之恢復原狀,兩名精靈回到屋內。
埃維斯對半個屋子結冰明顯錯愕,紅眸瞥向那個自顧自走回藍髮青年身旁的女性,無奈苦笑一聲。
怎麼他熟識的人們,其實都很任性?
但精靈祭司確信銀髮友人最後會幫他恢復原狀,所以他只默默去後頭多拿一件保暖斗篷披上,沒有對女性抱怨。
或許可以給自己一碗熱湯。
看藍髮青年的放鬆姿態,他猜自己大概是唯一怕冷的那個了。
銀色精靈安靜站在青年身旁,觀察對方。
青年遲了些才意識到有人回來這個空間,在無於身邊時,緩緩睜開眼。他從未這樣放下戒心在一個舒適的空間裡,更別說是感受自身的魔力流動。他好像稍微抓到了規律──難以形容,甚說是抽象。
「……那個人離開了嗎?」並非往「死亡」揣測,側頭看著銀髮女子與埃維斯輕聲以低沉的嗓問了一句。
「嗯。」
女子將畫有咒印的冰晶凝結,交給埃維斯謄寫。
「如何?感覺得到魔力循環嗎?」
黃髮精靈坐在青年另側長椅上,將咒印確實畫下。
刻印解析晚點再跟友人討論。
他邊想,邊分心一部分聆聽兩人對話。
友人對魔法的癡狂他深有體悟,或許剛剛他在戶外交涉的期間,他們兩人已經達成某種……共識?
「……應該算是有吧。」
「緩慢的,有點漩渦的形狀。不仔細感受的話就像是亂成一團。」青年盡可能將模糊的感受具體描述,又蹙著眉頭想了一下。
「不對……比較像是在寫著橫躺的8……」
「……請問您提到的那些指示算是法師的一般常識嗎?」
不太懂為什麼是漩渦狀,個人體質?這個民族的特性?
不過能感受到是好事,至少可以開始練習冥想,理解自身魔力循環。
「……是入門者的基礎常識。」
「但不同派系很可能有不同稱呼,我說的僅限於我的派系。」
這個世界魔法種類繁多,想要精通所有,大概十個精靈年限都無法達成。
不過也正因如此,她才覺得魔法很好玩。
沒有極限的極限,在生命終點之前,都能因為新知而獲得成就感。
「以初學者而言,你學蠻快的。」輕笑一聲,帶著滿意。
「……謝謝……」
青年愣愣地到了聲謝,慢了好幾拍才把「以初學者而言」那句話給聽進去,悶紅耳根感到有些難為情。
「但是魔法不僅僅於此吧?……事到如今,我也只知道這點皮毛,實際上想要自由運用感覺上還差了一大截,甚至每當連續好幾天疲憊又很容易不受控制。」
「當然不僅於此。」
「所以不論是誰,都很容易再次成為初學者。」
「下次疲憊時,不要想著控制。找個安全的地方『冥想』,像剛剛那樣閉著眼專注感知循環,慢慢把失控的部分收回來。」
尾音落下,銀髮精靈突然皺起眉,摸向上衣暗袋。
……
口袋裡似乎有個想探頭的小東西被她推回去,精靈笑容有了幾分溫度與無奈。
「我該回去了。」
她轉頭看向埃維斯,「刻印留給你,需要幫助再找我。回去我會和
他討論分析。」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也會是民族線索,不介意我調查你們冰族的事吧?」
青年將對方的話聽進去──冥想、感知循環、收回失控。他尚未來得及回應前半段話語,而接續問句回答了最後偏簡單的答覆。
「……符、軾德。」明顯通用語系的組合讀音,青年稍微頓句,讓姓氏與名字分開。
「……不介意,畢竟我也知道不多……」
「符·軾德,好。」覆誦一遍,她點頭,作為交換告知對方自己的名字,「無。」
「路上小心。」埃維斯將冰晶遞還給無,「我也會試著解析,今天麻煩妳了。」
「不會。」銀髮精靈搖頭,輕吸口氣,閉眼處理環境。
不同於青年將冰雪收回體內的概念,精巧操控火元素融化寒霜、回溫、蒸發,搭配風元素讓水元素回歸大氣避免水霧瀰漫,室內很快恢復乾淨清爽。
「晚安。」女性朝他們再度點頭致意,指尖搓揉口袋裡的小東西,披上斗篷離去。
黃髮祭司緩口氣,轉頭看向藍髮青年,朝對方微笑,「她很擅長魔法,對吧。」
空間回暖、濕氣離去,全都在短短幾秒內發生,並伴隨著銀髮女子離去。符軾德望著門口忘我,直到祭師開口,他仍盯著對方最後離開的位置發想。
「……嗯。」短暫的相處之中感受到那對魔法特有的熱誠與神秘的性格,他坐了下來,暫時別無他想,在一陣沉默後,懊惱輕嘆了一口氣。
「啊……總之再次說聲抱歉,一時之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躲藏……打擾先生寧靜的夜晚。」
「沒關係,您不用介意。」埃維斯輕搖頭。
他沒有說出來,這在黑市算是常態,也是為何大門從未上鎖的緣故。
歐羅會對所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只要不抱持著惡意。
「這裡歡迎任何需要的人,無需客氣,請自在地當作是想來就能來的歇腳處。」精靈祭司笑容溫和,「願歐羅能帶給您溫暖與安心。」
聞言,他抬眼盯著對方溫和的笑容,隨後低下頭來思索,各種細碎的小舉止在沉默之中表現出他停頓許久後才延續話題的習性,彷彿在給自己更多時間思考。
「……
」
紅 難不成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嗎?
藍 面對這種情況,您看起來很淡定。
綠 那我以後就不客氣了。
黑 剛剛那位無小姐經常來嗎?
「不一定。」精靈祭司走到前方倒了兩杯水,回來時將其中一杯遞給符軾德,「畢竟她得顧店。」
然而熟人都知道,那間藥鋪更像是無的研究室,展列她的研究成果;後院種植一整片五花八門植物,甚至包含植物型魔物。
雖說如此,精靈的製藥手腕優秀,即便是失敗的研究品,恐怕還是能造成一定效果。畢竟「失敗」是以未達成原定目標作為標準,而非「無法使用」。
穩穩接住對方遞來的水杯,道了聲謝,安靜地喝了一口,回想早些時候提到了線香就是無小姐做的。
東北方,他對於上上周的對談依稀有些印象。
「……我想知道那間店位置,不知道方不方便?」
回想剛剛無已主動告知名字,又像是在教學,加上對友人實力的信任,埃維斯點頭:「店鋪名為『Nune』,在薩奇拉爾城郊外東北方,步行約兩小時。」
精靈祭司起身拿了紙筆,粗略畫下地圖,「從北門出去後沿著大道,在這裡走小徑,唯一會看到的木屋就是了。」
不過他個人習慣用傳送魔法,畢竟距離是有點遠。
他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徒步派的,不過兩小時確實有點距離。接下地圖,符軾德看了半晌,一手摀著唇顎思索。
「……我知道了,謝謝埃維斯先生。」要大老遠過去拜訪的話,也得等下次較有空閒的時候。他將地圖摺疊起來,塞進了口袋裡。
雖然今日拜訪實屬意外,但原本其實就有意找機會來此地舒緩煩悶思緒的他,也算是歪打正著在一個自己沒預料到會前來的時間點到了這吧。
他或許會將之視為冥冥中注定。坐在長椅上,他微微抬起了橄欖綠的視線。
「……我可以說點故事,您聽聽就好嗎?」
「不用客氣。」點頭收下道謝,埃維斯還在考慮要不要提醒關於藥鋪男主人的存在,便又聽見對方的問句。
「說吧。」精靈祭司還是親切和藹,年長者的包容感展露無遺,「您的話語將僅有我與歐羅知曉。」
……
「有一對兄妹,跟著父母遷居,來到了一座大城市。」
即便對方說了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宣告,他仍以第三人稱述說故事的開端。
「母親是一位文化與古蹟的紀錄者,長年遊走在外,背負並執行著偉大的使命。在兄妹年僅三四歲時,母親與一群學家出了趟遠門,日後都是由父親照顧。」
「直到有一天,在一如既往、父親約好要做蘋果派給兄妹吃的前一日夜裡,家裡客廳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哥哥很害怕不敢出去,一直摀著妹妹的耳朵,擔心她會被那遙遠的聲響吵醒──直到聲音都不見了,哥哥走出去,發現亂成一團的客廳,所有家具都被毀得一蹋糊塗,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
「自那之後,他們的父親失蹤了。」
細節雖經過簡化,但仍像是親生經歷般地有些細節,青年語畢,抬頭看了看聆聽的精靈。
「這對兄妹或許至今仍在等待母親歸來,或是尋找父親的下落吧。」
「你認為這個故事如何?」
聽起來,就像是時常可聞的……
他不想說是悲劇,卻一時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名詞。
埃維斯低垂眼眸,為故事裡的遭遇默禱。
母親為何未歸?父親是否存活?不論如何,幼子都必須相依,互相照顧成長。
精靈想起那些與父母分離的商品們,出於自願或非自願,成為他人手中的所有物。
……所以,那些才不是必要之惡。
埃維斯眸底情緒幽深,借著思索般的舉止隱藏。
「我想,哥哥很努力了。」半晌,他輕聲開口,「我為他們的遭遇感到難受,如果能替他們帶來一點溫暖,我願走向他們,聆聽他們的需求。」
即便是他刻意說得不像是自己的事情,但一聽到「哥哥很努力了」這句話,他的臉仍揪成了一團。而為了掩飾那股動盪,他把一腳拱起,暫時埋著眼窩跟臉龐,陷入了好一大把時間的沉默。
吐息之中明顯帶了點濕潤的鼻腔聲,但他並非完全是為了尋求幫助才把這事說出來……再怎麼樣,線索太少了,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徒增他人的麻煩。
十分鐘過去,一動也不動的人才將頭緩慢抬起,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泛紅,也想著這樣表現得是否太過明顯。
「……我相信他們、除了找回父親之外,剩下大概只求過得平靜。」
祭司耐心等待青年情緒平靜,緩慢喝著手裡的水,假裝沒有聽見過於清楚的鼻音。
不論理由為何,他猜想對方以第三人稱敘述勢必有考量,所以他沒有戳破。
平靜的生活。
聽起來不困難卻又十分困難的渴望,有時候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成為英雄討伐魔王比較艱辛、還是求得普通平凡的日子比較奢侈。
「……如果您下次遇到那位哥哥,請替我轉達對他的敬意。」獨自撫育胞妹不會是輕鬆工作,埃維斯放緩眉眼,「祝禱或許微薄,但願歐羅能照亮他的道路,成為冷夜的一絲溫暖。」
精靈看向一雙紅腫綠眸,表情溫和,「您也能轉告他,如果有任何需要,薩奇拉爾城東北的蘇里斯育幼院,他能在那裡找到與歐羅連繫的方法。」
「……嗯,明白。」蘇里斯育幼院……是上次帶瑪麗小姐回去的那間嗎?
雖然他一點都不喜歡陽光,不過……至少這裡的人都很好,也沒有強迫他信從什麼。他輕聲嘆息,仍舊板著臉,不顯一絲高興或悲傷的神色。
「我會替您轉達的。」他這才緩緩起了身,看向窗外。這時間沒有穿著清道夫的制服行走在黑市,對他而言雖也不是第一次──但那是在加入清道夫之前的事情,也搞得他戰戰兢兢。當時他花了很多心思,才得到清道夫的職位。
看著青年起身,埃維斯跟著起身,「待會送您到黑市出口?」
不是不信任青年的能耐,不過黑市總是能有意外,一如方才的魔笛手。
即便青年拒絕,他或許還是會暗中跟著,以防萬一。
不太希望剛救下的人轉眼又變成商品,何況少了清道夫制服的保護,青年在他眼裡就只是個普通孩子。
「……要麻煩您了。」
他不能出任何意外,不能讓妹妹隻身一人。
基於這份理由,他明白這份謹慎是必須的。於是他並未拒絕對方的好意,好好接受大人願意予以的協助。
「那麼看您想再休息一會、還是現在出發,您準備回去時再跟我說一聲。」
埃維斯將空杯放進回收箱,裡頭有幾個空碗盤,不難想像在青年到來前,或多或少有訪客。
他很習慣讓禮拜堂閒置,出門時不會上鎖,貴重物品都以魔法妥善藏於後頭起居室,即便被竊賊洗劫,能得到的僅有食物與經書。
再者,這之前,抱持惡意的強盜得先能順利進入教堂。
「……不過,這裡放著沒關係嗎?是因為有魔法保護著?」他以前半段的談話推斷對方能夠離開現場的理由,思忖斟酌著對方的提案。
「我想我已經休息足夠了……我隨時都可以出發。」
「嗯,沒關係。」真正需要食物,尋求庇護的人們,會能夠平安無事地進來,他不想排除那些習慣過來討要食物的流浪者。
埃維斯點頭,取來斗篷掩過過於鮮明的衣著,接著走向門邊,朝青年微笑,「不用擔心這裡,我平時也是這樣直接外出處理事情。」
「……好。」他明確的點了點頭,也將自己的斗篷帽蓋上頭頂。跟上腳步,與人一同來到了門邊。
除了教堂需不需要人顧之外,他確實不擔心對方會不會有什麼困難。畢竟是能夠獨自應付黑市怪人的人,雖然他不清楚剛才他們最後都談了些什麼——
「……後來那個人怎麼了?」他姑且還是好奇,在這裡遇到那樣的人,通常是把人趕跑,還是把人變成黑市隨處可見的屍體。
從幾次相處加上方才故事,他判斷對方應該真的年輕,步入黑市時間不長。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那個人?」埃維斯沒有馬上回答,溫聲反問。
黑市的處理手段通常以死亡為最終目的,性命既高昂又廉價,多數人們珍惜這僅一次的代價,而他通常不隨意取之。
所以那個女矮人應該暫且安全,他想。
無法立即判斷情報真偽,不過之後可以再請人去探探虛實。
……
「……我不知道。」
青年在面對這種假設情境時顯得搖擺不定。首先是由他來處理的可能性不高——他不會知道自己會怎麼處理,他只想逃離現場。
「……我會希望她不要再靠近我,但是那顯然不是黑市裡的人會做的事情——」
「黑市會需要清道夫不是沒有理由的。」這點他還是有一點基本認知,從自己的親眼見證得知的。大量的失蹤清單裡頭,誰都知道,其實裡頭有70%的人應該早就死進黑市如黑洞般的胃裡,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不提罷了。
「黑市的確不會這麼做。」讓人不再靠近的方法便是讓對方再也不能靠近。
埃維斯讓青年領頭,決定要從哪個出口離開。
「不過那是黑市,不是『你』。」祭司沒有蓋上兜帽,魔法斗篷直接模糊視覺感知。
「……能不做出決定也不是壞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得面對血腥與殺戮。
「那個人暫時沒事,應該是回去該回去的地方了。」埃維斯解釋他最後做的處置,追蹤魔法不確定有沒有被發現,他或許過幾天會去跟無確認,等他想好要如何面對這個組織時。
「……好。」不做出決定也好嗎?他或許不必因為黑市而硬是改變自己的看法,但他不太確定能不做決定也不是壞事的意思。
不過聽起來,那個人應該單純是被趕跑了吧?他不確定自己日後還會不會被尾隨,但他會確保自己日後盡量少在夜裡出沒於黑市。
如果真有什麼萬一,至少他也多了一位難得的大人可以投靠。
他走在與上次不同的方向上,這次取回家最短的路,有個連接東市場南邊出口的小徑,他想,那裏應該可以最快讓他離開黑市範圍,領在前默默移動著。
埃維斯跟在對方身旁,注意到對方的熟悉帶路。
至少這孩子很清楚從哪裡回去比較快。
精靈心想,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工作還習慣嗎?」
精靈的嗓劃破僅有步伐調的寧靜,綠眸回頭一瞧,誠實認份的搖搖頭。
「……我或許本來就不適合現在這份工作。」基於這是接觸黑市最直接又最安全的手段,他的決定可說是毅然決然,並且,他的資質通過了入行的考驗,引領他來到現實。
他對清道夫的實際行規不清楚,所以沒有動起勸人辭職的念頭。何況那是符軾德的選擇,作為陌生人,不應輕易置喙。
「剛開始做嗎?」所以精靈點頭,不出言安撫、也不肯定或否定青年話語,只是平靜地又問。
「……你覺得,你會適應嗎?」
「遲早的事。」
這點他也明確的有自己的答案──不是永遠無法適應,而是還見得不夠。他希望在這行待久了,可以獲得更多線索,僅此而已。若能藉此在黑市裡確保自己的安危,他也能利用這點。
「剛做幾個月不到半年,我總以為已經什麼都見過了,但每天都還是會打破我的既有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適應不好說。」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標。
精靈以點頭當作對意志的肯定。
不過認知反覆被打破相當疲倦且累人,也難怪前幾次過來時,給人的感覺都相當低迷。
不難想像清道夫要為多少血腥場面收尾,又要為多少破碎屍首註記。
會不適應表示還保有基本良知,對死亡感到麻木是很可怕的。
沒有將類似安慰的話說出口,埃維斯看向符軾德,「你是他們最後一段路的護送,禿鷹是最後的溫柔。」
亡者此世的最後一段路途,正是由他們親手送上。
「有想過要怎麼習慣嗎?」他繼續提問,嘗試理解對方實際想法。
最後的溫柔……
在成為清道夫的路上,他們不斷地被予以「尊敬死者」的觀念,這份理念貫穿了清道夫的形式規範跟意志,無形的跟隨於每個換上制服的人。
或許他們對於死者的敬畏,換來了周遭視線的尊敬也說不定。
他其實沒有想過除了用時間適應之外的其他方法。他不會因為血肉模糊而不敢靠近屍體,也不會因為那些惡臭擺出嫌棄的神情。但是生理反應是真實而與心態無關的——嘔吐、反胃、心理作用,那些反射性的抗拒他掌控不了,而每當意識裡隱隱告知著「父親也有可能被怎麼對待」所帶來的認知不斷引著他繼續前進的同時,卻又矛盾的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遇到父親的面孔。
……想找到卻又不想找到,還真是自找苦吃。
「……就我所知,只有用『時間』來適應吧。先生活了這麼久,以往應該也看過不少屍體?」
「嗯。」黑市之前,是在戰場上。
魔物肆虐撕裂、吞食的屍體,戰火波及而被處刑的吊死罪犯,飢荒導致的乾屍,埃維斯暗眸,生命要成為屍體過於容易,悠久歲月讓他看見那些無法以言語完整敘述的悲慘。
抵達中央島,開始接觸後,這些依舊沒有減少,黑市就像另一個無情戰場。
要說適應,恐怕他自身也不能理解,黑市某些藝術家的藝術品吧。
亦不明白為何能夠不把「生命」當作值得珍惜的存在對待。
他只是面對這些惡意時,不會嘔吐反胃,能繼續執行應盡之事。
「……我也沒有適應,但歐羅不會捨棄任何生命,所以得在他們成為屍體前……」末句以精靈語呢喃,他細細嘆氣,語氣轉為平穩,保持和善微笑,「除了『時間』 也嘗試看看『堅定信念』。以深呼吸作為指引,平穩呼吸,緩和不適。」
「……在他們成為屍體之前?」在細聽對方的建言之下,有些更讓他感到好奇的呢喃字句。知曉堅定意志在這裡的重要性的他,側頭盯著對方重述語句,像是在詢問對方那是什麼意思。
「在他們成為屍體之前。」以通用語翻譯覆誦一次,埃維斯移開視線,注視道路。
黑市陰暗,腐敗氣味瀰漫,即便是經過清掃的大道,多年累積的腥鏽成為揮之不去的背景,飄蕩於每一角落。
常人無需明白他設立教堂的真正目的,何況讓歐羅溫暖黑夜本是初衷之一,自始至終,他的身心都為歐羅奉獻,也為歐羅所用。
他從未大膽自稱為代理人,他何德何能揣測祂的真意,他僅僅是——
跪伏於祂的跟前,卑微地希望一言一行能確實普及祂的溫暖。
「……願太陽光芒能確實照耀需要的人們。」他將真音化為模糊的禱詞。
「……外地語言?」他也輕聲的反問了一句,好奇的雙眼睜大看著,這時倒像是個單純尋求解答的孩子。
「──雖然我見識不多,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對信仰如此虔誠的信徒。」在他眼中,對方也就是個口口聲聲都會提到太陽的虔誠者。瑪麗口中所形容的那位「總會把成就歸功於歐羅」的精靈,在聽似平淡又工整的字句裏頭看出那鮮明的輪廓。
……姑且不提究竟是見證過多少事情、或是是歷經多麼潛移默化的感召。能夠對一件事物如此敬仰,並投身其中,想必是件很偉大的事情吧?他很清楚對方為什麼會說屍體之前,但是他猜他不應該透露自己已經知道這裡背地中所做的善舉。畢竟他跟瑪麗小姐約好了。
不過這或許也表示,在埃維斯先生主動開口提及之前,他得暫時假裝不知道。
對於虔誠一詞,埃維斯以微笑回應。
他不排斥被形容虔誠,畢竟他清楚知道自身行為在他人眼裡,就是徹底的信仰者。
何況他的確是。
精靈祭司將對方言語當作稱讚收下,單純回應前一句提問:「是的,是我族方言。」
並不算正統精靈通用語,發音上更偏向故鄉的地區方言,不過若同為精靈,應當沒有辨認難度。
「符軾德先生也不是當地人吧?是從哪搬來的?」薩奇拉爾城以移民居多,畢竟百年前大陸分裂後才逐步建立,在他眼裡是相當年輕的城市。
「……遙遠東南方,聽說我是在馬車裏出生的。」
「自出生有記憶以來,我就待在這個城裡。雖然這裡外地人也挺多的……不過大多數人的五官好像還是、有點差別。」東方臉孔?話說回來名字的規則好像也不太一樣……至少他不太常遇見跟他類似的拼音組合。
「……您見過嗎?臉孔相似的東方族群。」
「曾經看過。」但也僅是看過。
在剛到中央島時被問過路,因為臉孔的確與過去見過的民族稍有不同而有印象,但其他資訊一概不知。
「那先生算是本地人了。」埃維斯微笑接話,順帶提起剛剛聽見的對話,「無小姐說要調查的,是指這件事?」
「嗯。」他點點頭,望著前方的小徑稍微轉了個彎,確認自己還在自己熟悉的路上,也確認四周沒有奇怪的身影。
「我或許也會說自己是本地人……畢竟我並沒有其他地方的記憶。」
「……雖然也學了一點方言,不過沒什麼機會說,感覺總有一天會全部忘記吧。」
「試著寫下來呢?像是日記一樣。」對於方言可能會被遺忘一說提出建議,埃維斯觀察對方神情,「語言是很珍貴的。」
這點他是在離開故鄉後才有所體悟,畢竟許多難以表述的細膩文化,都深藏於語言中。
「……寫下來,包含用通用語拼音紀錄?」
家裡其實還翻得到一些有著方塊文字的筆記跟書籍,只不過他不認得的字太多了,不過埃維斯或許給了個不錯的建議,即便日後不一定用得上,他還是可以把一些記憶紀錄下來。
「是的,將您的知識確實紀錄。」即便現在用不上、不清楚用途,難保未來不會有契機可以找到答案,或學得更多。
「也可以當作讀寫練習,」不確定對方對自身語言掌握多少,提出可行性,「書寫能有助於熟悉,過程中反覆覆誦也能幫助加深記憶。」
抵達中央島、前代魔王戰更早之前,他與旅伴作為修道行僧四處旅行,他也是以精靈語紀錄人們對信仰的見解,將之作為研究經典的資料。
一方面是精靈方言的特殊性,能避免資料被隨意閱讀,另一方面是不想要忘記故鄉獨特的語調。
「……好的。」
或許下次在寄給妹妹的書信裡可以跟她分享這件事,不提清道夫或是黑市,只提認識了一位神父,跟他聊了點事情。或許還可以提到陪他吃飯的瑪麗、還有魔法很厲害的無小姐。
時間在交談之間不知不覺流逝,他注意到自己已然來到了一處隱密的通道小屋前,他便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埃維斯。
「……謝謝你。」
他一手用魔法迅速凝聚出一把小鑰匙,這種細小的東西他還可以自由操控,只要再大一些就會使得周遭呈現冰霜。
……回家再多練習看看好了。
回想著無小姐剛才教他的總總,他推開木門,確認沒有異常,後才低頭望著地面,想著道別該說些什麼。
「那我先回去了。」雖然離開黑市之後的路段還長,但是他自認這時間走在平民的街道上應該不會遇到跟剛才一樣危險的狀況了。
「……後會有期。」
「路上小心。」埃維斯低頭,右手收在胸前,輕輕按在斗篷下那枚金徽上,「願歐羅溫暖您的歸途,也陽光將始終照耀那對兄妹。」
「隨時歡迎您再度造訪。」他給予溫和微笑與祝福,身形讓黑市陰暗燈光模糊照亮,像是夜晚略被雲朵遮掩的銀月,存在、卻帶著不刺眼的薄光。
青年拉上木門,離開了黑色的市集。手上握著微弱的藍光,他頭也不回地往地面的道路前行,暗眸,暗自接收歐羅予以兄妹無形的光芒,替那對再熟悉不過的故事角色祈禱。
目送青年離去,埃維斯整整斗篷,轉身步入黑市。
不習慣、不適應,但他還是待在這裡一年又一年,願偽裝成民宅的歐羅教堂能帶來溫暖,驅散暗夜市集的冰冷。
即便那被許多人認定為幻夢,是黑市裡不可能存在的虛偽傳說。
……希彌爾,妳仍看著嗎。
淺色的珊瑚紅眸微歛,他不會忘記拿起聖槍與盾的獸人女性多麼堅毅又令人尊敬。
知道我的目的後,妳仍會祝福我嗎。
時間近了,在對精靈而言也算得上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知道時機將成熟。
歐羅啊,願黎明曙光成為我前進道標。
暗色斗篷隨人影大步前行而飛揚,魔法暗示模糊視覺,明明那頭銀絲在陰影下依舊顯眼,甚至幾縷調皮地逃出帽影,在外人眼裡,依然是無法看清身姿。
她還挺想直接傳送回去,但在黑市實在不方便張揚使用,先不論可能留下的魔力痕跡,再者她也想盡可能地低調。
口袋裡的小傢伙終是按捺不住,頂開袋口,探出黑色腦袋,一雙純色無雜質的眸拚命朝他的女主人眨啊眨,妖精似地長耳揚起。
「快到了。」原本清麗女音被魔法轉成難以分辨性別的中性,長指搓揉那顆小腦袋當作安撫。
踏出黑市的那一刻,她轉身走進偏僻角落,呼氣、提氣,伴隨淡藍光點飛濺,轉瞬間消失於薩奇拉爾城內。
再度睜眼,已經是她可愛又溫暖的家。
小傢伙疲倦地飛往出門迎接的男主人手裡,打個哈欠,在掌心開始呼嚕。
沒辦法,她身上沒有半點闇屬性元素供純屬性精靈補充能量。
無對自己聳肩,掀開斗篷朝伴侶走去。
「晚歸了,我回來了,伊莫。」她牽過伸來的手,回以對方嘴角微勾的淺笑。
「拿到了有趣的東西,晚點給你看看吧。」
冰晶紀錄的刻印在她掌心,圖騰完整。
於她而言,今日的黑市拜訪正式結束。
謝謝阿德可可愛愛的交流還有可可愛愛的矮人示範怎麼惹毛埃維
(欸
寫魔法教學寫得超開心的,阿德太可愛了哎呦白貓貓(?)玩得很快樂wwwwwww
還現場示範什麼是逼交流對象立刻生設定,謝謝苦中沒有嫌棄我(幹
女矮人也是,實屬意外,謝謝CARRY大人們(……
敢問白貓貓覺得藍色小動物是哪種小動物(先不用
妥啦,用兩篇省了漫畫解釋,補設定好爽……
雖然平常交流也是東補一點西補一點設定,不過這個角色原本背景設定還真的是超糊的
這下腦子都清晰了連原本卡關的劇情也一起想通了(好意思
無覺得符軾德是什麼小動物?
刺蝟
兔
鳥
貓
狗
其他
WWWWWWWWWWWWWWWWWWWW很乖(很乖
畢竟無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真的很乖
感覺捧在掌心就會超級焦慮的小刺蝟wwwwww(??
焦慮小刺蝟狗
(刺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