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我阿公很神祕。他養雞、養豬、養牛、養魚、種芋頭(好吃)、選過鎮代表、有一些大陸房產。我媽總是說你阿公很會照顧自己，我也這麼覺得，大概戰爭砲火下活下來的人都不容易，都很懂得生存。想起他我最先想到的其實是我阿嬤罵著說「你那個該死的阿公(金門話，我猜是這個意思)」。他跟我阿嬤不合，早早就搬出去自己住。我某個國小同學就住我阿公居所附近，他可能比我更常見到我阿公，然後從那個同學口中我猜想阿公大概是個風流的人。

然後再回想，就是他幾年前癌症末期，送到高雄榮總，我去探望過幾次。那時候大概連他自己也覺得撐不下去了，交代了遺產和後事，然後癌症指數下降，儘管比起以往蒼老虛弱很多，得搬回家讓我爸媽照顧，但一個癌末的人而言實在是很有活力，一兩年前還可以馴著牛整理田，去年過年還突然意識到這個不肖孫已經三十老幾了，認真吩咐我要成家。我聽著也只能苦笑點點頭，然後說阿公新年快樂，再拿一次紅包。

到了今年過年，他變得需要靠人攙扶，精神也昏沉。大概兩週前，我媽說你阿公不太行了，身體都冷冷的。然後四月十六號，星期六，那天我難得早早昏睡在床，晚上十一點睡夢中接到電話，我媽說你阿公過世，我忘了我當下回了什麼，只記得我們談話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談一件早已了然與胸的事。

隔天，我爸說你不用趕回來，等出殯再請假回來就好。過幾天，我媽說你是長孫，儀式過後要換新衣服，記得買新衣服買好帶回來。你就當是阿公送給你的新衣，我媽這樣說。

上週某日，上班的時候，我想起來要買衣服這件事，想著找哪一天去採買，然後我想到那句「就當你阿公送你新衣服」，從聽到過世消息後，我在這個瞬間才突然覺得難過。然後我想起某些更早時候的記憶，作為這個大家庭的長孫，那些照片紀錄和我自己零碎的記憶裡，我確定我曾經度過一段備受寵愛的日子。好像，或許，可能，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會跑到我阿公阿罵的紅眠床上，那時候他們還住一起，我阿公會讓我坐在他背上或肩上，像騎馬一樣。

總之，不管是準備送行的人，或是已經離開的人，希望接下來一切都好，都好。

祝福一切順利，好好的，好好的道別

阿公送你新衣服，真好，腳踩蓮花前往西方，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