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雨雲彷彿憋了很久似的,匯聚在一塊兒後便毫無節制地使勁下。整片大地充滿著水氣,雨下得又大又急,植被較少的地方被鑿出一坑坑的水窪,豆大的水滴落下後又濺了出去,朝向四面八方。
現在這個時間,大部分的旅客都已回房休息,客棧老闆檢查完所有的防水措施,拖著忙碌了一整天的沉重身子準備回房休息,離開前很貼心地為還在大廳的人留下一盞小燈。
利特坐在大廳沙發上低著頭,面前矮桌攤著張等身長的大地圖,上頭筆跡縱橫交錯,有新的也有舊的,行動軌跡很仔細地被記錄了下來。他距離窗戶不過幾步,外頭雷雨交加,屋內紫髮人卻不發一語。
一道雷劈得極近,閃電同時挾著雷鳴,電光之閃亮,打下的瞬間把整個大廳閃得明亮無比,老闆留下的小燈幾乎毫無用處。
利特想起自己還待在實界的時候,利德爾曾經請他幫忙整理一些資料(他總會要他整理各式各樣的奇異古老文獻)其中一份讓他印象深刻──那是一份不甚連貫的斷簡殘篇,大部分的字句內容已經隨著沙土流逝,還能閱讀的部分,斷斷續續,寫的是古哲人談論這個世界如何生成,以及人們如何認識世界。
那文件大致上的意思是:萬事萬物都由火焰所構成,所有事物按照一定的比例與火融合生成、消亡毀滅;真正清醒的人,是因為他們帶著理性的認知而活,所謂的理性──永恆不滅的活火──也就是閃電,因閃電能夠劃破黑暗,為睡夢中的人們帶來光亮。
利特沒有特別在乎自己到底算哪一類人、清醒著抑或在睡夢中,他只知道父母為他取名利特(Licht),對他的期許就如同那名字的含意一般:作為一道光,照明、發亮。
他們大概誰也沒想到,送走利特,竟是親手將這光投入一片晦暗不明裡。
老家裡人人自危,各懷鬼胎,「你別放太多感情,否則要吃虧」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這樣告訴他,於是利特盡可能地把自己的鋒芒掩藏起來,讓自己不要太突出,剛剛好就行。
他就這樣存活了下來,在那不明不白的世界裡和人們玩著不明不白的遊戲。
萊德的出現對利特而言是一個非常大的衝擊。他沒想過原來一個人可以活得如此坦率、直白、甚至有點可愛,萊德的言行舉止無意間勾起了利特內心深處某個隱藏已久的本性──也許他能給自己一次機會。
所以他在魔法學院的時候徹底放開了自己,歡樂縱情,放膽傾心。
萊德就像那道閃電,衝進利特渾沌無明的生命裡,全然照亮了他的視野、讓他重新開始認知這個世界,看見原來這一切竟是如此生機勃勃……
「──不完全像,」利特下意識地開口,喃喃道,「還要再更藍、更蠻橫一點。」
利特抬眼看向空間裡的另一個人,霍華德坐在矮桌一側,停下手裡的報告,對他投以困惑的眼神。
來到空界後,利特沒再被門帶到其他的地方去,沒過多久他也接受了自己沒辦法回去(他甚至根本不想回去)的這個事實。大致掌握了空界當前的整體狀態,想辦法讓自己快速地融入這個地方。
剛開始,他透過一些簡單的生意買賣,謀生的同時四處打探萊德的消息,不久後便意識到這樣的效率並不理想,於是利特拿起過去自己所會的一切,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在全新的世界裡組建商會,打造自己的情報網路──身處渾沌亂世,背後有個支援團隊也是好事。
雖然說是商會,目前也不過就是幾個志同道合的生意人、共同組成互助的團隊。利特創立的商會守則並非以賺取龐大利潤為優先地位,當然他的條款都是出於希望分別能夠保障商會成員的個人與全體成員的最大共同利益、在這樣的權衡下所制訂出來的。
這樣的策略可以走得很長很遠,不少人讚嘆他的商業頭腦,也有人說這是癡人說夢;畢竟在這個生死未卜的戰亂時期,希望藉由賺取快速暴利致富的商家也大有人在。
他訝異這個小自己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怎能想出、甚至施行如此驚為天人的策略,即使背後還有妻小,霍華德也甘願跟著對方打拚,喊對方一聲會長,拚一個能給自己兒女長久的未來。
「抱歉,」利特朝對方笑了下,「想起一些往事。」
霍華德理解地點點頭,他知道對方正在尋找失散多年的心上人。長年旅居,有時他也會想念待在老家的妻子和剛滿三歲女兒。
「過幾天就能進去了。」霍華德出聲安慰自家會長,用紙張的一角點了點地圖上印有著「那汗」字樣的位置,那是萊德的祖國。
他們都是出自小國家的小商人,要在這個敏感時期進到像那汗這樣的大國家並非易事,就算曾經請人私下協助打聽,再怎麼樣都不比自己親自入國找人來得好。
過了這麼多個月,他們終於以商會的名義弄到了合法通行證。一想到安靜躺在胸前口袋裡的通行證,明明還沒有半點對方的消息,利特卻覺得自己離找到萊德又更近了一點。
獲得了利特的許可,他接起通訊,不一會兒褐色眼睛瞪得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