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回念著要帶著賠禮再去拜訪兄長，又過了好幾個月。

　　儘管娘親說了可以帶著親手製的點心過去，然而侯梓安意外是個拙於料理的人，那雙善於把玩魯班鎖的雙手，卻不知為何在壓製糕餅模具時總會弄巧成拙，做出形狀讓人哭笑不得的成品。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君子遠庖廚』麼？」又是一次令人喪氣的失敗，年幼的孩子不甘地扁了扁嘴，「那可以不當這幾個月的君子麼？只要讓我做出一次好看的點心就行了……」

　　聽著這般沒有道理的童言童語，在他身邊，陪侯家嫡子嘗試數週的廚娘，面上帶著無奈又寬容的笑。接著，只見淨過手的她捏起蒸籠裡一個還泛著熱氣、造型並不好看紫薯豆沙糕，在嚐了口後頗為讚賞地亮起雙眼。

　　「安小少爺，您嚐嚐看？儘管形與色還不到位，但這味兒甜而不膩、豆沙香氣誘人，想來疏少爺也會喜愛的！」

　　聞言，侯梓安滿臉狐疑地歪歪頭，跟著洗淨雙手後，同樣試探地捏起一個明顯是因為「料放太多」才迸出一個缺口的豆沙糕，小心翼翼地吹開熱氣咬了一口。

　　──而後，他也跟著「唔唔唔」地亮起那雙滾圓的大眼睛，開心地在椅墊上蹬著腿拼命連連點頭。

　　直到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手上的點心，終於有嘴說話的侯梓安開懷地笑了起來，比起過去那些甜到發膩或食而無味的糕餅，今次他總算是憑著一己之力找出最可能符合兄長口味的配方了！

　　「那敢情好，味道這個大難關都攻克了，想必外型肯定也不是問題的！」

　　「小少爺……依姨姨看，您的料別放得那麼多，應就能做得漂亮了？」

　　「哎喲！可是不放多一點，怎麼能體現出我的誠意呀！到時候梓疏哥哥覺得我小氣了怎麼辦？」

　　「疏少爺不是那般雞腸小肚的人──」

　　「──不能因為兄長都不在意，就可以虧待他啊！我是他的弟弟，當然要對他好嘛！」

　　一提到長兄就格外固執的男孩如此說完，又忍不住朝身邊的廚娘露出了討好的撒嬌表情，讓人連氣都來不及生，無奈之情便自胸口湧了出來。

　　面對這樣滿腔赤誠的稚子，有誰還會捨得多加責怪什麼呢？

※

　　再去拜訪兄長的別院時，又是一年的夏季。

　　同他們初遇時一樣，是個綠樹蔭濃，陽光明媚的豔陽天。

　　侯梓安提著親手做的糕餅，杵在別院的大門前，為鼓足勇氣敲門而頻頻做著深呼吸。原因無他，不過是驚惶於這樣冒昧的叨擾，會惹人生厭罷了。

　　在聽多了閒言碎語之前，他向來不怕自己的作為會造成兄長的負擔。怎料空穴來風的傳聞不減反增，無法自控地百般留意下，讓天真的稚子再也無法做一個毫無顧慮的坦承之人。

　　「──梓、梓疏哥哥。」躊躇中帶著熟悉的叫喊響起，不敢像過去那般大聲嚷嚷的男孩，同樣不敢說出讓人直接開門的話語，「我來找你玩了！」

　　幸而，那扇隔開別院與侯府他處的門扉，並未如他害怕的那般將之拒於門外，而是像過去無數次的造訪時那樣，無論兄長面上有多麼無奈，卻總是會為了幼弟敞開。

※

　　後來將近十年之間，侯梓安曾無數次地想過。

　　如果那天，侯梓疏能不要開門就好了，能不吃下他做的紫薯豆沙糕就好了。

　　他已經忘了在開門之後，兄弟之間究竟說過了些什麼。

　　兄長是笑著迎接他的到來的嗎？還是滿面無奈的模樣呢？

　　是特意拄著柺來開門的嗎？或是從輪椅上站起來的呢？

　　本該印象深刻的一切，全數終止於侯梓疏嚥下他手作的糕點的那刻。

　　鮮紅的。

　　奔湧的。

　　落在他胸口的衣衫上，也落在心間，永遠不會褪去的血。

　　他已經忘了在那個當下，兄長看向自個兒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是錯愕嗎？失望嗎？了然嗎？還是後悔或憎惡呢？

　　他只知道，只知道。

　　傳聞中體弱多病的兄長，如果因此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全都是自己的錯。

　　儘管不知是誰下的毒手，但是將有問題的東西送到兄長嘴邊，那便是侯梓安的過錯。

　　因為，倘若不是他遞去的東西，兄長肯定不會二話不說地進食的。

──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

於是，恍惚間，侯梓疏聽到了哭聲。

哭得抽噎、語無倫次，叨念著歉意與惶恐，幾乎快要被愧疚壓垮而無法喘息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