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等等回去核對一下吧，如果有缺頁好像也只能半夜再摸出來找了……報告被普通民眾撿到就麻煩了。」幸虧剛才鬼屋內部不算太亮，雙眼很快便適應黑暗，甚至還有餘裕配合林柒的玩笑，「搞不好其實感情很好喔？畢竟有人一起陪玩真的幫大忙了，一個人來遊樂園還是有點可惜。」

看對方回頭張望，他也看了一眼，但黑暗中的鬼屋似乎就是一幢普通的建築，看不出有哪裡不同，但想起對方剛才在鬼屋的表現，總感覺這可能更像一種戒備狀態。

這段黑暗中的漫步沒花上太久，很快兩人抵達目的地，以簾幕暫且落下的小舞台為中心，如同階梯般半圓狀展開的露天座位環繞著，大約因為舞台本身不大，容納人數看上去二、三十人便到極限。

簾幕後泛著光芒，同時剛才聽見的細小聲響這時也更清晰了些。

「就是擔心這個才追了一路啊……」思考了一下過來的路程，應該是沒有掉落什麼，不過回去還是要好好檢查。

「要是我自己來的話大概調頭就走了吧。」畢竟空無一人的廢棄遊樂園突然亮起燈什麼的，感覺就不是一個人能解決得了的問題，不過儘管變成兩個人，但什麼武器也沒帶的就跟著燈光走了實在也是膽子很大。雖然是誤打誤撞，遇上了似乎只是想邀請他們玩一玩的怪異，算是十分幸運。

「不過下次要是還有什麼地方不想自己去的話，可以告訴我。」一同踏進露天舞台的範圍，他環顧周遭，「像是劇場什麼的。這是劇場沒錯吧？」

遊樂園坐落在帝都，本身占地就不大，連帶著舞台也是個迷你舞台的樣子。隨著兩人的進場，木頭階梯鋪成的觀眾席暗了下來，剩餘的燈光全都往中心投射，舞台準備開場。他聽見台上傳來的細碎碰撞聲，微微瞇起眼睛。

「嗯，下次告訴你。」隨著燈光變化似乎準備揭幕，他隨意找了個正對舞台中央的位置坐下，左手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對方也一起坐下。

輕快的樂曲在細小的電流雜音之後緩緩響起，暗色布幕向兩側滑開，許久未使用而激起的灰塵飄盪在空氣中彷彿鍍上一層燦金，點點微光落在黑暗中閃爍著最後沉沒，僅僅為了兩名觀眾的劇目就此拉開序幕，跟上臂差不多高度的木偶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原先的華麗著彩已經掉了大半，只看得出來似乎是類似小丑的打扮。

「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這是還在進行的故事。」

似乎是和樂聲一同預錄好的故事介紹被逐漸消去，代換成蒼老的男聲，以那枚小丑木偶為主角的代表，緩緩演出一個屬於這個遊樂園工作員的故事，一個比任何人都愛著這座遊樂園，並喜歡著客人離場時露出滿足笑容的工作員。

順勢坐到了室友的旁邊，手落在座位上時摩娑了一下階梯座位，木頭質地乾燥，並沒有被夜間霧氣浸潤的潮濕感，不知道是否是樂園主人為了客人的舒適特地做了處理。

簾幕往兩邊打開，透明的絲線高高垂下，一端隱沒進舞台上方的垂掛布幕，另一端連接著隱約露出木頭原色的小丑木偶，木偶與旋轉木馬一樣是西式的風格，只是不再華麗。形單影隻的立在中央，顯得舞台格外寬大。

伴著老管理員的聲音響起，揭露了這次遊樂園之行一直縈繞著兩人的困惑，林柒維持著板正的坐姿，認真看起了劇目。

只是一個普通而隨處可見的故事。

老管理員在遊樂園開幕時找到了這處差事，他已經不年輕了，這些罕見而新奇的西洋機關他一輩子沒見過，第一天上班時他甚至比客人還要興奮，那時他認為這就是一個老人最好的美夢。

管理員的工作並不輕鬆，與父母走失的孩童、因人潮太多而髒污的地面、閉園時間還不願離開的客人……隨著旁白講述，木偶在台上蹦跳旋轉著，像一個停不下的陀螺，可就跟那陳舊木偶臉上依舊掛著的笑容相同，老人的語氣也聽上去快樂而懷念。

「本來是那麼快樂。」

突然的，木偶摔落在舞台中央。

所有事物曝曬在時間下都褪成老舊陳腐，那具木偶如此，生命亦是。老人在值班途中倒下，他對園區最後的記憶畫面停在周圍人群驚恐的神情，那掩蓋去他過往的美好，在這份工作的最後一日，以老人為中心而歡笑聲逐漸平息。

由冬入春，等到老人出院時，遊樂園已由於經營問題關閉，他只見到入口拉起禁止入內的鐵鍊，由盛轉衰的春櫻寥落一地。再過了幾個月，老人又倒下了，而這次他沒能再站起來。

再度摔落的木偶躺在舞台中央，沉默著，似乎在等待轉場。

「啊……」在劇情的轉折處就大致上可以從今天所見場景推測出後續的劇情，但真正看到演出時仍不可控制的有些感傷。雖然只是有些面容模糊的木偶人在台上表演，甚至沒有抒情的音樂搭配，仍然能從旁白的聲音中聽出故事主角對遊樂園滿滿的喜愛之情，而後的遺憾也就更加的濃烈。

「這個小小的圓形劇場，也曾經充滿著笑聲吧。」林柒喃喃，「原來是這樣啊。」

人事全非這件事不可避免，對於始終記掛的人來說看著一切逝去的無力感和痛苦累加在一起成為執念的這件事，雖然作為厄除已經經歷了很多，卻仍然無法平靜看待。

「……好執著啊。」往後靠，背抵上座位，垂落的髮絲短暫遮住側臉，似乎在思考什麼，「即使死了……不對，成為怪異了，也還那麼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啊。」

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連死去也還依戀著過去的景色而徘徊在此處，他曾經以為死是終點，但顯然不僅僅如此——真的非常疲憊。

「大概看到這裡的也只有我們了吧。」打起精神，他朝室友笑了笑，「希望能幫上寂寞的老先生一點忙囉。」

林柒察覺對方的情緒又落了下去，與在進入鬼屋之前因為不感興趣而低下去的興致不同，是心情層面上的被影響著。

他當然不會覺得對方有這麼感性，實際上類似的故事在帝都的各個角落都不斷的發生著，那麼就是這個故事有某個程度重疊上了讓他印象深刻的事件、或是與自身經歷有關聯吧。

「嗯，雖然老先生邀請人的方法是有點恐怖喔。」跟著笑笑，「懷揣著執念固然痛苦，但偶爾也會有一點點好事吧。他看到我在鬼屋的表現說不定在哪裡笑得很開心呢？」

「鬼屋那個的話，我倒是也笑得蠻開心的。」深感認同地點頭，開心地笑了起來，「抱歉喔，明明看了很好的故事，剛才一瞬間空氣好像被我搞砸了。」

總覺得偶爾自顧自地陷入思緒時總是被顧慮著，就算偶爾會有或許搞砸了的想法，但很快還是會被對方圓過去，不管這次還是之前幾次，大概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放鬆過頭了。

「不要陰陽怪氣，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天海的話就會直接像這樣罵我。林柒還真溫柔啊，好想換上司。」雙手插在口袋中，半開玩笑地說著，「我以前死過一次，大概算是對這類遺憾的故事有點沒辦法吧。」

「……咦？」他瞪大了眼睛，臉上是藏不住的驚愕，下意識的抽出對方的手，握住了手套與袖口中間露出的脈搏處，直到感受到溫度才覺得一瞬間劇烈跳動的心臟落回實處。

「冒犯了、啊姑且是做不到天海少尉那樣……不對。」遲遲組織不好言語，他頓住，皺了皺眉緩了一下才看向對方。

不能說沒有猜測過，但確實沒想過是這麼嚴重的事情。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的說了出來，也不曉得對方會希望他用什麼態度看待，只是自己實在裝不了平靜。

「那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問句實在有些笨拙。

「好像也、不是一定得說出來煞風景的事就是了……」袖口處傳來的溫度相當溫暖，人的溫度就是如此，雖然是理所當然的常理，但也正因為這份理所當然而勉強對生活還抱有一絲感激之情，「死過一次，後來被妖怪救活了，就跟你之前看到的一樣，因為這樣跟家裡挺有距離感的。」

說起來，自己想說什麼就連自己也不明白，並不是想要同情，倒也不需要他人理解，說到底或許只是想要改變點什麼，只是最終選擇了這種有些投機取巧的方式把別人也捲進自身問題之中。

「啊、姑且還是人類，入隊前檢查過。」瞥了舞台一眼，「只是有點羨慕，比起對死亡這件事悔恨，大家都有更強烈、更加不那麼自私的掛念。」

「只有我一股腦的考慮著自己的事啊……就像這樣，對於這些很好的故事卻無法共感，一直都挺困擾。」

「啊。」愣愣的發出一個單音，他這才想起剛才對方也說過類似於抱歉讓氣氛不好之類的話，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這沒有什麼好煞風景的吧，看到某些事物有所感觸，會有事情想說出來再正常不過了。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是不是人類倒無所謂……抱歉，」他放開之前一時激動攥住的對方的手，「唔、怎麼說呢，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自私這件事。」

「因為說到底大家都是自私的吧？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某個需求，才去行動。」

他想起自己見過其他長官質問老師為什麼不以任務為中心，總是連任務無關的事情也花時間處理，老師只是臭著臉說因為我看到了不管會很不爽。他跟對方說了這個小故事，帶著一點苦澀又懷念的笑了，「我倒覺得能認知自己是自私的，而不是填塞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自己的本心是件好事。」

「說出來的想法就有機會成為事實。」要是多說幾次就能成為事實，那無論幾次他都會繼續欺騙下去，但自己已經這樣努力了太久，或許偶爾反其道而行試試也不壞，「所以才搞不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但既然都願意聽的話，或許下次我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

當然不是什麼都能說出來，但是，如果只是今天這樣的話應該還在被容許的範圍內。

「林柒的老師是溫柔的人。」聽完故事，淡淡的笑了，「本能上會為了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感到不爽，那可是離自私最遠的無私喔？聽起來倒是反過來的，用著我行我素在遮掩不需要用理由填塞的無私。」

「……」皺起眉頭認真地思考著，幾秒後像是想通了什麼，看向了林柒，「所以你也很溫柔啊。」

「……也是有人是那樣想的啊。」洩力似的靠上椅背，他望向天空，小劇場的燈光照不到天上，能看到不少星星。「那也許是我太想當然了，只是覺得不論如何稱呼，總歸是由自身所出發。會為了自私感到困擾，或許也是種體貼的表現吧。」

側頭看向白群，總是游刃有餘又輕描淡寫的樣子常常讓他忘記其實對方也不過才２０歲。他試探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室友的頭，笑了笑。

「當然我也沒有覺得你這樣有什麼不好，畢竟處理自己的困擾是很難的事情。如果有朝一日能接受自己就好了。」雖然他暫時也還做不到這件事，也自認無力改變他人的困境，但聽一聽聊聊天還是可以的，「想講的時候隨時都歡迎喔。」

至於溫柔嘛……他不太確定老師那樣算不算溫柔，自己也是，對於這個評價他也只能無奈的聳聳肩，「我在努力呢。」

「『努力』嗎？好辛苦的詞。」但在這種地方反而能產生奇妙的親近感，大概所有人都是一樣辛苦的吧，「嗯……那我也大概很努力吧，對於喜歡著所有活著的東西。」

什麼都喜歡也稱不上喜歡，但這樣目前就夠了。

「對了，既然這樣，我有一件想試試看的事。」被拍頭之後忽然想到某項已經下意識迴避許久的狀況，一邊拉下右手的手套，他思緒發散地順口說著，「之前也有貓跑到我床上，趕走也不太對就讓他待著，那時候覺得貓好溫暖啊，有點久違的感覺。」

在摸不著邊際的閒談中，他眨眨眼，朝對方伸出手，「總之，想握手看看。」

「嗯，有各式各樣很辛苦的地方呢。」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儘管不是很清楚對方說喜歡活著的東西是什麼樣的感受，「雖然不知道你發生過什麼，但我很高興你活著而且在這裡。」

「還有這種事……下次你可以直接丟到我床上沒關係，真的。」他以為貓只是偶爾禍害到室友的衣服，什麼時候都跑到床上去了，不知道是跑錯地方還是怎樣，好笨，救命。

林柒吸了口氣，張了張下因為聽到貓亂跑而下意識尷尬到握緊的拳頭，輕輕的握上對方伸來的手。

方才從衣袖縫隙中感受到的溫暖，這次則少了皮革手套擋在中間直接觸碰。雖然平常也並不是特別抗拒肢體接觸的類型，但總有層距離，就像隔著門板和他人對話，以安全為基礎的和外界溝通。

自作主張地將握手姿勢調整了一下，變成掌心對著掌心，比較了一下兩人手的大小後抽回手，重新把手套戴起。

「很溫暖。」皺起眉頭狀似嚴肅地點點頭，很快又放鬆下來勾起嘴角，「跟平常隔著手套感覺差蠻多的。」

有些好奇的看著對方的動作，掌心短暫的相貼後分開，他注意到對方的手好像比自己的大一點點。

「白群確實好像一直都帶著手套呢。」十紋裡面習慣戴手套的人不少，他自己出勤也會戴著，但沒有什麼特殊理由所以他一直沒怎麼在意，但這樣看來對方戴手套或許是有一些理由。

「體溫是種很神奇的東西吧。」人的也好，貓的也好，都是一種生命鮮活的特徵，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偶爾的時候，會覺得被這種溫度拯救了。」

「很偶爾呢，真的是蠻稀有的。」大部分時間心裡都只有好羨慕，不過那種事在今晚暫且怎樣都好，「算是小小的奇蹟吧，因為稀有所以很珍貴。」

「希望現在這個小小的奇蹟有稍微傳達一點給管理員先生，姑且現在我身邊還是蠻多人的，而且還有貓……他自己待在這裡大概只有來試膽然後尖叫跑掉的小鬼們吧。」轉頭看向舞台，不知何時木偶已經坐起身來，靜靜地垂著頭面對兩人，台上台下彷彿瞬間倒錯。

「──想要再一次，目送滿足的客人離開。」

小小的心願飄落，漫長的沉默正等待回覆，燈光黯淡了些，顯得天邊掛著的繁星更加明亮。

「啊……這個真的不能指望一般民眾，畢竟一開始那樣滿可怕的。」大概就連厄除都不一定願意在大半夜跑進來，正確的程序是先提交異常報告十紋才會開始安排人手處理。

不過他也慶幸自己沒有那樣做，不然老先生的願望大概就破滅了。

林柒看著小木偶笑了笑，舞台的燈光暗了點後他從影子發現似乎身後也有光隱隱閃爍，回頭一看一節一節的樂園列車不知何時靜靜地停在劇場外圍等待，蒸汽火車形式的車頭亮著燈，光芒的邊緣有道模糊的灰白色影子佇立，這個距離依稀能看出似乎是穿著樂園員工樣式的服裝。

「一開始看起來真的很像陷阱，會被帶去蜘蛛巢穴那種的氛圍……」獨斷獨行的個人行動意外地完成了一個怪異老先生的願望，完全是一開始想不到的發展。

「遊園列車？服務真周到。」印象中遊樂園是有這樣的設施，雖然看過一般的火車，但這種看上去只能搭載小人數的樣式倒是不曾見過。

看向模糊的影子，他放鬆地呼出一口氣，站起來伸展身體，像是暖身一般地拉直手臂後徹底回到平時掛著輕飄飄笑容的狀態，「走吧，看上去是最後一站了，這樣就一定趕得上門禁時間。」

「最後了啊……哎呀，還真的感覺有點寂寞呢。」跟著站起活動了下身體，順便對著靜坐在原地的小木偶微笑點了點頭，才轉身踏上台階。

靠近了才發現遊園列車雖然隨著時間過去有些生鏽掉色，但製作看的出來非常精良，除了仿蒸氣火車式的外觀十分逼真以外，車身底下還有鐵軌往燈光照亮範圍外延伸而去，看起來是本來就鋪設在園內的設施之一，只是他們一路走來剛好都沒碰到。

他放慢腳步考慮了下，還是決定走到最接近車頭的第一節車廂，「我們坐的前面一點吧。」

「是因為前面風景比較好嗎？」總覺得林柒的提議好像都有比較實際的理由，該不會實際上是為了跳車比較方便之類的原因吧。

走到第一節車廂前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東摸摸西摸摸，先前都顧慮著不能破壞設施也不清楚此處狀況而不好動手，現在確認了此處的怪異沒有壞心思後就乾脆徹底放鬆下來。

「記得林柒好像從外面調回來的？之前工作的地方遠嗎？」只記得對方是調任所以才被分到剛好前室友退休而空下的自己同一間寢室，不然平時沒特別理由一般會跟軍階相近的排在一起，自己基本只為了任務才會跟隊伍搭火車出遠門，不知道對方先前就任的地點遠不遠。

「應該……差不多？」不過能先看到前方被照亮的地方好像確實是有點優勢，「就是覺得離司機近一點他可能會比較高興。」因為是喜歡人群的工作人員嘛。

他慣性的想去開門，結果車廂連門也沒有，尷尬的手在空氣中轉而撐住了比一般火車更加低矮的車頂，側了側身讓對方先進去，「小心撞到頭。」

「之前的地方啊……」跟著落座，往後靠上椅背，「挺遠的，很偏僻喔，常駐人員也很少。」

聽到林柒的理由再看了看司機，在選擇位置時默默選擇了比較靠前的座位，但還是留了一小段距離方便說話。

「常駐人員很少啊，聽起來工作量很多，但如果怪異也很少的話或許好一點吧……」認真的思考著，這才想到自己似乎對室友之前的事情也一無所知，雖然軍階不相差太多還是能稍微打聽到資料，但自己是跟林柒這個人一起住，又不是那幾張薄薄的資料——話雖如此，就這樣一無所知的住一塊也是挺奇妙。

「是出身地嗎？」想來想去大概多是這樣才會在所謂的偏僻地區任職。

對方這樣的猜測倒是情有可原，但他想到如果那邊真的是出身地、或是自己真的在出身地任職的狀況就不禁有點表情微妙。「不，出身地的話超級遠，知道中國吧，我從那邊來的。」

兩人都坐定後，列車緩慢而勻速地開始行進。

「一開始其實也是在帝都入職，」當然的記憶雖然久遠但仍然很鮮明，反而是實際上才過去不久的調職生活面目模糊，「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嗯……總之狀況滿不好的，其實有點算是被調過去半休養。」

「知道，讀過一些山海經跟搜神記譯本，姑且畢方、窮奇跟魍魎之類比較有名的怪異都有印象，然後…嗯，在鬼屋那邊講的牡丹燈籠好像改編自一部叫牡丹亭的作品。」夜風穿過車窗，他瞇起眼，盤點著蒐集來的資料，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對中國的知識也就只有怪異相關，「不過日語真好呢。」

說起來在西洋出身的天海日文也很好，難道周圍日文不好不會寫報告的人只有自己嗎？嗚哇。

「現在呢？」從窗外景色上轉回視線，直直盯著室友的雙眼，「你現在好點了嗎？」

「現在嘛，至少能正常出勤，不會有被勸退的危險。」半開玩笑地說道，他垂下眼眸，「十紋的長官們既嚴厲又溫柔吶，真是受了不少照顧。」

其實也不是因為有什麼偉大的理想而堅持留下來，只是實在是沒有地方去了，這樣的自己也能被包容，真的很感謝。

「不過你要是問我之前任職的地方是什麼樣，老實說我不怎麼記得。」他聳肩，轉而看向窗外，隨著列車經過，園內的遊樂設施都依序亮起燈，漸漸點亮了夜色。他看見遠處的旋轉木馬，輕輕的笑了笑，「不過回來了很好，遇見你很好，景色也很好。」

很好嗎？其實不太明白有什麼好的，大部分的人反而是跟自己碰面之後變得不好，母親是如此，其他家人是如此，山神也是如此，真要說起來，天海肩上壓著的負擔亦有自己的一份。

隨著對方的視線看向窗外，夜色下透著暖黃的風景令人感到心靈平靜——大概自己全力以赴製造出來的表象在對方眼中看上去是那樣的，但這也很好，即使只是偽物，那也足夠驅使自己把這份表象維持得更久些。

「好像突然的被誇獎了，嗯——」隨意地將手套脫下放在身側，雖然短暫猶豫幾秒，但最終左手還是戴著手套，抬起雙手，靠上對方的側臉，「之前講的體溫的話題，我能做到的好像就只有這個而已。」

「如果能覺得很好就好了。」

已經快想不起上一個這麼對他做的人是誰了，也連帶遺忘了那樣的溫度。他愣愣的看著對方的動作，直到重新感受到溫熱才顫了顫眼睫。

「很好喔。不如說，有點太好了。」語帶笑意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自己的欲望閉上雙眼，輕輕的靠在對方伸來的手上，就像喜歡親近人類的大狗狗那樣。

「……這樣好像我在撒嬌似的，有點丟臉呢。」

不過今天丟臉的次數已經太多了，再多一次也沒什麼吧，他想白群不會在意的。

「啊哈哈、會丟臉嗎？」歪著頭笑了起來，倒是覺得撒嬌也沒什麼需要感到丟臉的，能坦率表達自己的想法倒不如說是件很厲害的事吧，「沒關係喔，我會保密的，而且開心最重要嘛，沒錯，自己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溫和地揉了揉對方臉頰，隔著柔軟的皮革，仍戴著手套的左手依然能感受到一點溫度。

本來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感到好羨慕，但是今天就算了，因為今天過得並不差，他甚至突然興起了明天或許不會比今天好的想法。

「完蛋了，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他輕飄飄地自言自語著。

「很丟臉吧，畢竟我……年紀比你大很多……」他一邊說著才一邊後知後覺的對自己的行為害羞起來，雖然不是本意但怎麼莫名其妙的就對室友撒起了嬌，而且就算覺得丟臉也還是不可抑制的感到高興。

本能真是可怕啊。他低聲自語，暫且將一切歸咎於本能，小心翼翼的覆上對方的手並將之取下，握在手裡才睜開眼看向對方。

「謝謝你。」林柒難為情的笑了笑，停頓了下放開對方的手，慶幸夜深了對方應該看不清自己的臉色。「唉，真的有點不好意思，還是看風景吧……」

「……咦？」困惑地停下動作，任著對方將自己的手拉下握住，「年紀大很多嗎？……林柒、是幾歲來著？」

沒有講過，這個真的好像沒有在日常生活中提過，普通地講著能講的工作、食物，還有寢室裡小小毛茸茸的客人們，話題也就這樣了，完了，變得好像完全沒有認識過一樣。

「那個，其實接到有新室友的消息時，宿舍管理方也是給過我基本資料的……但我覺得反正是要跟本人相處的嘛，不看也無所謂吧。」聲音越來越小，有些不自在，一邊把手套戴起，「……所以一開始，基本除了名字之外基本都不知道。」

「嗯？我二十五……白群你現在是二十歲對吧？」雖然對方各方面的表現都很沉著，一點也看不出來只是個剛成年的年輕人。「我一開始還想說差了挺多的，不知道會不會相處不來。」

「而且聽說你本來是個人間，感覺是我打擾了。」他聽著對方一串解釋，失笑道，「雖然是沒有關係，但如果有下次的話感覺還是看一下會比較好。」

隨著兩人談話的時間過去，列車也已經繞過了大半個園區，燈光不斷的點亮，能夠看見很多沒有向他們開放的設施，空無一人的場景仍然繁華而美麗。

「嗯，我二十歲沒錯……二十五啊，還好吧，天海二十六。」順口出賣上司年齡，「我本來覺得應該差不多，或大一點點而已，因為對話起來很輕鬆。」

「……」聽到對方最後一段話時，稍微沉默了一會，通常會需要調換寢室的可能性也只有那些，轉調、退職或者死亡，「如果有下次啊……雖然是覺得沒有比較好，姑且現在我也不會特別想要調職或辭職，嘛，如果有下次的話？那我會看的。」

「但如果有下次的話，林柒就別看了吧，稍微調換一下立場也挺有趣的。」輕快地說完，視線轉向窗外，隨手指向其中一個設施，「那個看起來能轉的圓盤很有趣。」

雖然是差了一歲……但天海少尉總不會突然的就向下屬撒嬌吧，不過既然這個話題過去了他決定還是不要再提起，說實話到現在耳朵都還有點燒。

「下次啊……嗯，不過果然還是不要有下次比較好吧。」點點頭認同了對方的話，如果換到太鬧騰或是太嚴肅的室友感覺適應期會很痛苦，現在這樣就很好。

「我記得沒錯的話，津代遊樂園沒有營業到晚上。」順著對方的指示看出去，不僅有圓盤，還有一些不知道該怎麼玩的設施，「這樣的景象可能沒什麼人看過，真是幸運啊。」

「雖然也是可以再溜進來，但都已經結束營業了，不會動的設施也少了點什麼。」自然地說著顯然有什麼部分屬於預謀違規的內容，白群看著窗外，一臉惋惜，「明明晚上這麼有趣，當時卻沒有開放夜間啊……」

轉過頭注視著身影模糊的怪異老先生，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多少開始理解一點這個人為什麼這麼眷戀著這地方的理由。

正好通過先前遊玩過的鬼屋，似乎離終點也已經不遠，靠著椅背的姿勢下滑了些，就著敞開的車窗，伸長了右手，像是要探向天上遙不可及的群星，「難怪街上的小朋友會吵著想去遊樂園玩，原來是這種感覺。」

「總是有人溜進來的話，感覺要變成新的傳聞了。」畢竟民眾不僅樂於流傳各種讓十紋疲於奔命的消息，還非常富有想像力。

遊園列車的速度開始慢慢的放緩，鐵道旁的路燈一路亮至盡頭，略向窗外探出頭，在視線範圍內已經能看見遠處高高掛著褪色木製招牌的入口。

「雖然今天已經要結束了，但是不是約好下次了嗎？我們已經有自己去遊樂園的能力了。」這算是長大難得的好處了吧。

隨著前行，車速緩緩放慢，最終停在離木招牌不遠處，仿火車站牌標示的小票亭就在旁邊，地面還有著引導遊客離去的褪色方向指示。

「對喔，還有下次。」思索一會笑開來，心情很好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沒想到居然是先玩到了夜間的遊樂園，但我也很期待白天的，雖然好像人很多，絕對會很多吧……嗚哇。」好麻煩，但又挺新鮮的。

看向外頭，有些模糊的老先生已經站在了票亭旁，身周似乎泛著淡淡微光。他揉揉臉，讓笑容再燦爛些，愉快地開口，「走吧，得去完成老先生的願望了，要笑好看點喔。」

「嗯？」一時沒轉過來笑好看點跟老先生的願望有什麼關連，就看到對方熟練的擺出燦爛笑容，他不小心就跟著笑出來。

雖然是很好看……但是前後反差太突然了。要是平常讓他努力笑一下，大概也只能做到加深微笑的程度，現在倒是誤打誤撞看起來真的是很開心的樣子。

「業務笑容太厲害了。」跟在後面根本憋不住笑，「嗯，我會努力的。」

隨著距離的縮短，已經能看到管理員老先生臉上掛著親切的表情等候兩人到來，那周圍確實並沒有什麼怨氣，他略放下心。

「畢竟每次闖禍都得靠業務笑容騙天海同情，習慣了。」但也每次都沒騙成功，最後也只養成這樣能瞬間變臉的習慣。

率先抵達老先生面前，總覺得似乎比一開始在列車上看到時更加朦朧了些，但那確實是好的變化方向。

「很好玩喔，這裡很棒。」想起一路過來體驗過的設施，忍不住感到今晚真的是挺神奇的一晚，「我喜歡那個旋轉木馬，很好玩，會想一直持續下去的程度……啊，不過鬼屋有點太嚇人了，很多市松娃娃那一區，小孩子真的會被嚇到的。」

「……對，小孩子回家會做惡夢的。」在旁邊理直氣壯的跟著點頭，絕口不提剛才列車經過鬼屋時他看都不看是因為總覺得市松會在窗口朝他招手的這件事。

「不過怎麼說呢……真的玩得很開心。」想到今天的一連串巧合湊成了這麼奇妙的一夜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體驗炫目的遊樂設施、觀賞劇場故事都是第一次，彷彿也跟著老先生經歷了遊樂園的興衰起落似的，「管理員是一個偉大的職業呢。」

「景色很漂亮，我會一直記得，謝謝。」

「真的很漂亮。」環顧四週，第一次來到這種只是為了令人開心而存在的場所，老實說心情非常奇妙，也參雜些許做了場夢的非現實感，「我會記得的。」

管理員模糊不清的蒼老面孔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帶些安心抑或是如釋重負，兩名年輕厄除的反應終於蓋去先前的遺憾，他所喜愛的地方，也同樣有人喜愛著，即使在一切均已落幕的現今，仍有人願意去記憶、歡笑。

這就夠了，比什麼都還要來得平撫遺憾。

「──謝謝。」

原本站立之處只剩點點微光，夜風再度拂過，飄散在空氣中的餘音漸漸消逝。

隨著管理員的離去，方才還燈火通明的遊樂園也跟著熄了燈，暮色重新壟罩。他看著這一幕，感到釋然的同時不禁也有些許的落寞油然而生。

也許是今天的經歷真的太過美好，對於記憶中的津代遊樂園所留下的樣貌今後再也看不到了的這件事還是會有些悲傷。

不過對於老先生來說這絕對是最好的結局了。思至此他重新勾起微笑，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嗯──總算是結束了，好累啊。」

「走吧。」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大致的估算一下時間，望向白群，「得加快腳步了，不然會來不及趕上門禁。」

「說得也是。」又看了熄燈的園區最後一眼，這才重新邁出步伐，面上帶著笑意，「如果趕不上門禁就糟糕了，什麼都沒帶肯定會露宿街頭的。」

過了不久，街上的傳言就會被其他新奇事件所取代吧，廢棄的遊樂園也遲早會被遺忘，帝都就是這樣無論如何也不會停止運轉的所在。

但至少在能力範圍內，他想盡可能久的珍藏這晚的經歷。

——【十四夜、完】——

賺了兩張有背景的圖圖好耶（好耶）
謝謝舟舟從上篇接到下篇……從一開始設定來玩四個設施的時候我們就肯定搞錯了什麼，但終於可以讓室友組談心到很快樂，白群真的除了名字性別之外基本資料一問三不知彷彿是個空氣室友wwww終於……有了解的感覺（

順帶一提因為室友中太會畫背景了我就安心的不畫了……進行一個健壯的擺爛

一開始真的沒有覺得玩四個設施有什麼問題，直到玩完兩個發現怎麼已經破萬 ...不過每個設施都有不同的進展(?)跟快樂真的很好...賺了兩組美麗對圖我大勝利

您二位對文對圖大法師
（好沒營養ㄉ留言）

baby_ox1: 這個嘉獎請頒給好厲害的白群中 天快兩萬五根本沒想到有人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