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道伸手不見五指，藉著打火機零星的光，恍惚間英二看見幾道朦朧的人影，呼吸聲和腳步聲交錯響起，和著流水聲，在一片昏暗中聽起來竟讓人莫名地安心。
這半天就像整整一年那麼漫長，先是從帝諾手中救出亞修，逃進地下水道與敵人展開槍戰。與亞修失散發，他和大家落入李月龍部下手中，又被那個高大男人帶到博物館，作為人質來交換亞修手中的李月龍，最後再次回到地下水道。
幾個小時裡，除了被拐的那段時間，英二幾乎一刻不停在奔跑，一旦放鬆下來，只覺雙腿痠麻，快要挪不動腿。
即使環境如此昏暗，他還是一下認出金髮少年挺拔的背影。
金髮少年已有數天不曾進食，身上有傷，還一刻不停地舉槍戰鬥，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露出絲毫疲態。
想到這裡，英二頓時來了精神，拖著疲軟的身軀繼續走。

英二看著波茲俐落地爬上梯子，不由有點羨慕，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跟在波茲後面，一步一步爬上去。
抓住梯子邊緣的剎那，他痛得皺了皺眉，這才想起自己在逃跑時擦傷了掌心。
「英二，手給我。」
英二抬頭的剎那，率先闖進視野裡的是點點繁星，接著是金髮少年美得像雕塑般的臉。整片星空只有下水道水井口的大小，此刻便是英二的整個世界。星星那麼亮那麼近，彷彿伸手就能抓到一把。同樣是一片漆黑，下水道的昏天暗地彷彿要吞噬一切似的使人不安，眼前深邃的夜空卻像是在懷抱星辰，溫柔得讓人心醉。
也許是剛剛逃出生天的緣故，英二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看過最美麗的星空，而眼前金髮少年眼裡的光，比他見過的星星都要亮。

失神僅是一瞬，看著俯身朝他伸出手的金髮少年，英二的思緒又被拉了回來，他想到少年肩上的傷，猶豫了一下，少年一下子猜到他的想法﹕「不礙事的。」
金髮少年的聲音總帶著一股讓人難以違逆的魔力，英二本能伸出手，那隻修長有力的手微一使力，便把他拉了上去。
回到地面，英二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正想察看亞修的傷勢，亞修已經鬆開他的手，跟守在一旁的肯說話去了。
英二左顧右盼，發現這裡有不少廢棄的樓房，在夜色裡顯得陰森，且遠離人煙，顯然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經過下水道的追逐戰，在此守候的同伴大多受了傷，有些受了輕傷的在自行處理傷口，傷勢比較嚴重的則癱坐在地上，等別人來幫忙。
亞修和肯商量了一會，考慮到有不少傷者，決定讓大家在這裡休息一晚，至於是否撤離，等明天再作打算。

英二一秒都不想等，等兩個老大的談話一結束，便衝過去把亞修拉到一旁，讓他坐下，又幫他脫掉衣服。
亞修看著英二有條不紊地清理、消毒、包紮，讓人無法相信這人當初面對他的傷口曾經無從下手，能把活生生的人包紮成木乃伊。
英二感應到亞修的視線，抬頭問他﹕「很痛嗎？」
亞修搖搖頭，「只是很懷念哥哥第一次為我包紮傷口的時候，那副笨手笨腳的模樣。」
沒想到這人還有心情說笑，英二瞪了他一眼，忍住沒給他一記爆栗，「那你只能懷念了。也不想想我進步這麼快，到底是托了誰的福﹗」
等傷口包紮妥當，亞修便要起身，英二早有預料，搶先按住他，「你先休息一下。」
「我要先觀察地形，不然追兵來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不是有肯在嗎？你休息一會，不會有問題的。」
對上黑髮少年擔憂的目光，亞修莫名有點心軟，順著少年的意思坐了回去。
黑髮少年見他乖乖坐回去，安撫地摸了摸他髮頂，才提著藥箱跑開，為那些受傷的同伴處理傷口。
他跑來跑去，沒一刻消停，卻始終不忘回頭看金髮少年，這一看過去，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金髮少年凝視著他，眼神莫測。
英二眨了眨眼，用口型說﹕「我就在這裡，不會亂跑。」
亞修的目光習慣性追逐著英二的身影，英二像陀螺一樣轉來轉去，活力十足。一直強壓下來的疲憊如潮湧至，這次他順從身體本能，緩緩閉上眼睛，陷入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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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
察覺到身邊的位置空空如也，他反射性坐起身，這才發現在他睡覺時，有人為他換過藥。
商量過後，他和肯決定留下來。
被敵人找出藏身之處只是遲早的問題，現階段也不宜轉移傷兵，還不如早敵人一步仔細勘察附近的地形，以逸待勞，說不定能打一場漂亮的反擊戰。
隨著辛舒霖歸隊，他還要設法救出辛的同伴，等他解決的難題比雪片還要多，但事情再多也不及眼前的事重要——
他要找到那個人，才能平靜下來。
亞修在陽台找到英二，黑髮少年坐在地上，手裡握著那個護身符，微微垂著頭，表情有點落寞。
這已是亞修第二次看見英二端詳手中的護身符，他隱隱猜到英二落寞的原因，他走向他，在他身旁坐下，「怎麼了？想家了？」
其實比起是否想家，他更想問另一個問題——
你想回日本了嗎？

面對群敵環伺他尚能面不改色，此刻卻感受到多年不曾有過的膽怯。
眼前的日本少年總能牽動他種種陌生的情感，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只知道無論少年的答案是什麼，他都早已無法放手。
英二抬頭一笑，「我看著這個，就會忍不住想，等某天回家，妹妹說不定又要唸我了。她看過一籮筐少女漫畫，滿腦子都是異國戀情浪漫邂逅，大概想都沒想過我來美國之後幾乎沒有跟同齡女孩說過話，反而跟一堆男孩住在一起，就像男校的夏令營。要是她知道了，一定會很失望吧？」
比起什麼異國情緣，要是英二妹妹知道實情，要操心的一定不是哥哥的戀愛之路，而是哥哥能不能活著回去。
要不是跟他相遇，英二一輩子都不會摸到槍，更不會受傷，當然更不可能藏身在這片廢墟之中，時刻面對死亡威脅……

忽然額頭被重重彈了一下，亞修疑惑地看向英二，英二氣鼓鼓地道﹕「你回來了，比一切都重要，你根本不知道你不見了我有多擔心﹗你沒有連累我，也沒有連累任何人。你有時間想這種事，還不如多睡會，你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過。」
沒想到會被英二看穿自己的心思，亞修還沒來得及喊痛或是說些什麼，英二已經自顧自站起來，以命令的口吻道﹕「你等會兒，我給你煮罐頭湯。」
昨天被迫吃了一堆罐頭的亞修有點好笑也有點無語，但無可否認，他很喜歡這樣的命令。
身在虎穴的時候，一開始他對帝諾有所防備才會絕食。後來對日復一日出賣靈魂感到自我嫌棄，想到跟英二再無相見之日，他徹底失去食欲，一整個月只靠水和點滴維生。到了最後，他也分不清絕食到底是策略還是厭食症所致，只知道他一吃就想吐，什麼都吃不下。

可是，當黑髮少年再次出現，把他帶離了牢籠，聞到罐頭湯香氣的剎那，他身上所有知覺都復甦了。
他想要進食，想要活下去，頭一次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不甘，而是因為他有了想回去的地方。
「等一下。」
亞修抓住英二的手，剛好碰到英二的傷口，英二不禁發出一聲痛呼。
亞修臉色微微一變，起身握住英二手腕，扳開他的手掌，只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猶如一條毒蛇盤踞在少年掌心上。
亞修皺了皺眉，「怎麼受傷了？你都幫我換幾次藥了，怎麼不處理一下傷口？」
「逃跑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跟你和大家相比，這點小傷算什麼？昨天太忙，都忘了包紮一下……」
英二想抽回手，然而亞修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亞修盯著那道傷痕，眸光深沉，「早知道我就把李月龍——」

英二用沒受傷的手一把捂住亞修嘴巴，沒讓他說下去。對上他盛滿戾氣的眉目，他安撫地笑了笑﹕「表情這麼可怕要嚇誰呢？沒事的，這點小傷舔一舔就好了。」
英二鬆手的剎那，亞修歛了歛表情，握住英二的手作勢便要舔，「那我幫哥哥舔舔。」
英二給了他一記爆栗，教訓道﹕「口腔裡都是細菌，這樣會把細菌帶到傷口上的。」
亞修捧著那隻手仔細察看，「這可是一雙強大又了不起的手，他們保護了我，你可不要再隨意弄傷他們了。」
亞修的手修長有力，能完全包覆住他的手，因為長期握槍的關係，指腹間佈滿薄繭，被這隻溫暖粗糙的手握住，他不知道為何忽然有點不自在。
「這都是多虧有大家在，我不是一槍打偏了嗎？坦白說，那一刻我真的起了殺意，要是帝諾死了，你就能得到自由。」英二重重嘆了口氣，「抱歉。那一槍，要是沒打偏就好了。」

「幸好打偏了。」
讓別人重複他的生命軌跡，是亞修所不樂見的，尤其對象是黑髮少年。
他願意付出一切，只為保護少年，如果少年因為他而失去純真，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真正的惡魔。
亞修往英二掌心輕輕吹了口氣，抬頭看著他，碧眸在陽光照拂下彷彿盛著點點暖光，「從今以後，不要再拿槍了。」
「這不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嗎？」英二揉了揉亞修的髮，目光溫柔，「相信我，等一切結束，你就可以展開新生活，到時候就不用再拿槍了。」
他早已深陷泥沼之中，就算帝諾死掉，還有李月龍，還有別的敵人，他不可能輕易從泥沼中爬上來，只是面對黑髮少年溫暖的笑容，此刻他不想再說些否定的話——無可否認，那也是他期盼的未來。
亞修點了點頭，正想拉著英二去包紮傷口，英二忽然丟下一句「等我一下」，就急急跑開了。

亞修等了一會，英二抱著幾個罐頭跑回來，神秘兮兮地道﹕「亞修，你轉過身去。」
亞修有點納悶，還是依言轉過身去。
過了幾秒，英二讓他轉過來，只見幾個罐頭叠成一個罐頭塔，此時英二取出打火機點了火，笑道﹕「亞修，生日快樂。」
陽光依舊燦爛，可是跟黑髮少年臉上的耀眼笑容相比，竟是相形失色，亞修好不容易把視線從那張笑靨移開，看著那個形狀奇怪的「蛋糕」，他有點無奈，但更多的是喜悅。
他微微垂頭，歛下眸中的情緒，「笨蛋哥哥，我不過生日的。」
八歲以後，他就沒有再認真過生日，也不認為生日有慶祝的必要，雖然帝諾會為他張羅各種名貴的生日禮物，但那只會讓他覺得惡心，偶爾還會想要是「生日」不存在就好了。

但是，今天他聽見這句「生日快樂」，竟然絲毫不感到排斥，因為眼前這人是由衷地為他的出生而感到高興。
「那從現在起要開始習慣了﹗明年我會給你做一個大蛋糕，還要做一桌好菜，你瘦了這麼多，我要餵胖你才行。」英二看著那個罐頭塔，不無懊惱地道﹕「只可惜這裡只有罐頭，連蠟燭都沒有，這生日也過得太寒酸了點。」
即使沒有蛋糕，沒有蠟燭也沒關係，亞修專注地看著英二，「這樣就足夠了。」
兩人把罐頭分吃了，天南地北地聊著，話題又繞回良緣守上。
英二這幾天都睡得不好，吃飽了就睡意上湧，打了個哈欠，笑道﹕「說不定是因為良緣守，我才會遇見亞修，等回去要好好感謝妹妹才行。」
對上那雙閃閃發光的眸子，亞修晃了晃神，沒有說話，伸手搭住英二的肩，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英二揉了揉眼，問道﹕「亞修，你有許願嗎？」
「許了。」
「你的願望是什麼？」

「說出來就不靈了。」
「沒事，你可以偷偷告訴我嘛。」
「不行。」
「小氣鬼﹗」
才說了幾句，英二就靠在亞修肩上睡了過去，亞修凝視他的睡容良久，把他的手輕輕握在手心裡。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誰在主導這一切，讓相隔太平洋的兩人遇上，那麼他真切許願這段天賜的緣份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延延綿綿，沒有盡頭——

Fin.

很高興今年又能為亞修慶祝生日，雖然文比較渣，但完成了還是很滿足!!
其實我不知道他們從下水道逃出來時，具體是什麼季節，但為了給亞修慶祝生日，就瞎掰成八月了。
堆罐頭塔的英二一定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