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大半天的路途，直到天色漸暗才抵灕水鎮，許多小攤販收拾著攤位、人潮也是稀稀疏疏；相對的，許多舍店亮起燈籠，招呼著打算在此留宿的旅人。

「子禧，看天色應也不早了，我們找個地方下榻一宿、果腹一頓，你覺得如何？」

响午出魏家陵趕至灕水鎮一刻也沒歇息，整天下來也沒吃什麼，想著言子禧比自己早起，路途上也沒看他喝一滴水、吃一口乾糧，現在肯定比自己難受。

言子禧應了聲好，花時繚便讓言子禧待在原處等他，自己去問問附近舍店還有沒有空房歇腳。

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倚著木樑，言子禧遠遠聽見兩個小販的一段閒言碎語。

「聽說了嗎？聽說言氏宗主今早帶人下山了。」

「稀奇啊，那剛上任沒幾年的言宗主自親弟叛離言氏之後日日閉門，搞得言氏烏煙瘴氣。話說回來，是哪裡又有墓鬼邪祟出沒？」

「還能哪裡，鄰近的卯酉村啊，那兒的西南方可是墓鬼橫行的惡地。近日來卯酉村的婦女一個接著一個失蹤，傳聞那裡出了一個專吃女人的好色墓鬼，滲人得狠啊！」

兩個小攤分別拖著推車往不同的方向離去，邊走邊談話的聲音漸小，留下揚長的沙塵。站在角落的言子禧朝著那方向邁開腳步，本想追問小販卯酉村詳細發生什麼，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因前幾日的任務迎暴雨，其他門派的傷病修士特多。街底那家只剩一間房了，我們擠一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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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公子遠遊勞碌，好好吃一頓、睡一頓，明日再趕路吧！」

進了客店之後，不知是不是先前花時繚特別打過招呼，闆娘似乎特別熱情的招呼他們，那抹好財的笑容打從他們進門，到現在坐到滿是菜餚的桌前都沒能放下。

忽略掉闆娘朝著花時繚稍稍做作的笑魘，言子禧還是很在意那兩個小販說的婦女失蹤案，便開口問道：「不知可否借問一事？」

以為是和自己說話，花時繚抬起視線看向言子禧，只見那人卻目朝笑吟吟的闆娘。

斟酒的手停了下來，婦人豪氣的說。
「小店坐落四通八達的灕水鎮十餘年，消息靈通得很。公子想問什麼？」

「聽聞近日卯酉村婦女失蹤，這事從何時開始的？」
接過婦人遞來的酒水，酒量不好的言子禧順勢把酒推給花時繚，自顧自的向闆娘問道。

「這其實也不是近幾日才有的傳聞。」
闆娘拉開矮凳，坐在言子禧身旁，像是講故事般開口敘事。

「幾十年前，卯酉村遭到墓鬼夜襲，大量村民遭殺害，屠了近乎半個村子。當時言氏聯合明夷李氏，眾修士花了七天七夜封了那墓鬼陣，因此平靜了十幾年有，近日卻又有婦女失蹤，都傳說是那些墓鬼掙脫了封印，想出來吃人填肚子了。」

聞此，本來餓得小腹貼背脊、對於鄉間軼聞興致缺缺的花時繚開口道：
「我記得那明夷李氏沒過多久就沒落了，現在雖然有李氏弟子入丹書門，不過已經很久沒出家族名士了。」

婦人：「可不是嗎，鄉野相傳是那群被封印的墓鬼邪祟詛咒了。這幾年來，李氏名士失蹤的失蹤、死去的死去，家族沒落，而當初率子弟修士屠殺墓鬼群的老言宗主也在盛年之時逝世。現在恐怕沒仙門家族願意派人封印卯酉村的墓鬼邪祟了。」

花時繚：「現任言氏宗主不是帶修士下山了嗎？難道此行不是封陣？」

婦人掩著嘴，忙應：「哎呦公子啊，言氏一族專修劍道，修劍的哪裡還會封陣啊？以前還好說還有個關係不錯的明夷李氏幫手，可現在人家名士盡失，恐怕是不願意再淌這灘禍水了。」

手指抵著唇瓣，言子禧細想年少時住在灕水山言氏宅邸，時常看到身穿繡金紅袍的李氏宗主與一排排著橙黃紅豔的名士出入，或許這闆娘所言非假。

「……真是詛咒？」
還在思考方才闆娘說的墓鬼詛咒，言子禧有些疑惑的道。

「詛咒啊！當然是詛咒啊！」
一名酒客提著空酒罈子，大剌剌的從後方桌位回過頭，腿翹在長凳上，看著言子禧與花時繚還有那闆娘，酒客笑道。

「那詛咒駭人，李氏家道中落還好些，慘的是那言氏，出了個不孝子叛離、整個家族亂七八糟，慘啊！」

那酒客的口氣醉意酩酊，花時繚大概知道那酒客意指誰。

花時繚試探似的道：「言氏宗主之子叛離，有比李氏家族整個家族消沉還要嚴重？大哥你莫不是醉暈了吧？」

「公子，你是外地來的所以不知道，當年這事可轟動了。」

那坐在一旁的闆娘默默靠近花時繚：「那言子禧離開言氏之前和親弟刀劍相向，捅了他親弟風誠君一刀還打成重傷，走之前還放話就算走邪道也不入劍門，決心不繼承言氏衣缽，言老宗主一聽這大逆不道的話氣得要命，派言氏修士四處尋了他五日，要抓他回言氏……」

闆娘尚未語畢，那酒客又按捺不住嘴說道：「他幹的哪只有殺傷親弟？當時言氏仙府大火據說也是他放的。唉，我就想不透，一個出生出身名門的公子哥，怎麼就這樣斷送自己大好前途？真是瘋了。」

酒客邊搖搖頭邊嘆道，提起店小二新拿的一罈子酒，又開始囫圇吞棗的吃下酒菜，喝了起來。

「……家門不幸出了個瘋魔的不孝子言子禧、老言宗主突然在言氏最凌亂之時過世，鄉野都傳這是言氏帶領眾多修士封印那十幾年前的墓鬼陣的詛咒。」

相較之下，明夷李氏名士失蹤可以尋、名士逝世可以再培養；反觀言氏，言子禧一叛離，老言宗主沒多久就故去、言子楓重傷、連最穩重的言子辰也消沉到閉門不出。
僅過一夜，族中能暫時代理言氏宗主一職的只剩那些年過七八十的耆老，倘若沒有那群長輩齊心協力帶領言氏度過這黑暗期，恐怕言氏一族的仙路早在七年前就覆滅了。

聽闆娘下了一個結論，花時繚偷偷瞄向原本應該坐著人的空位，那位被談論的當事人不知何時悄悄離席了，僅留下一碗完整的米飯和未動的筷。

違逆長輩、出言不遜、殺傷手足、火焚仙府，人人皆說言子禧瘋魔走了歧途、入了邪道才沒入玄真劍派。但自從尋到他之後，日日想方設法纏著他的花時繚卻沒見他搞什麼陰毒邪術，也沒見他跟什麼厲鬼邪神打交道。

倒是看言子禧在禧月閣種了一堆花花
草草、紅紅綠綠的植物，偶爾還很秀氣的做做刺繡女紅，生活還比他這個花大公子養生規律又單純。

……還是說現在修魔的都是走這種可愛小動物路線？
花時繚心道，總覺得繼續想下去會有什麼可怕的畫面。

「哎呦，方才那位藍髮翩躚的俊秀公子怎麼沒動碗筷就回房了？菜不合口味嗎？」
見花時繚津津有味的吃了半桌子的菜，另一位公子卻早早帶著鐵青的面色上了樓，老闆娘趕緊又湊到花時繚身旁斟酒，有些歉疚的問道。

「合！當然合！這一桌菜餚簡直人間美味！」

「姐姐人美、廚子手藝精，以後定再光顧！」
花時繚又扒了幾口飯入口，和那闆娘演示什麼叫做佳餚在前不顧禮數。

「瞧你這嘴甜得，姐姐多招待你一些，你好好吃啊，吃飽一點。」
看花時繚嘴又甜、人又俊，闆娘又多端出了一盤糕點給他，笑得又歡又羞。

看著那盤精緻小巧的甜點，再看看言子禧的空位，花時繚抹去了唇邊的油漬。

「闆娘姐姐，你們廚子有做桂花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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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言家也有七年了，直到現在叛離言氏一事還會被平民百姓掛在嘴邊閒話兩句，不知該高興世人還記得言氏曾有他的一鄅，還是該難過自己臭名遠播？

躺在床榻上若有所思、輾轉難眠。
自己的聲音縈繞在耳，宛如提醒著他幾年前說過了什麼

「我不曾說過想入劍道。」

「兒時無心修劍，現在依舊如此。」

「恣意焚毀母親遺物，婉夫人算什麼長輩。」

「……若族中長輩執意將我送入劍門，我寧可步入邪道。非我所願，寧死不從。」

「……言子楓……從今往後，你我不論兄弟之情。」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這些在腦子裡不斷迴盪的餘音，言子禧睜開眼，客棧的陳舊床頂映入眼簾。
敲門聲又至，言子禧拉起被褥轉身背對門口。

「言子禧你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著。」
手裡拿著一盤桂花糕，花時繚在拉門前敲了又敲，門依舊是被拴著的。

「看你剛剛沒動筷，剛好漂亮的闆娘姐姐招待了我一盤好吃的，我特別留給你。」

說完，房裡依舊沒有聲音，花時繚又道：「子禧啊，你至少也應個聲，讓我知道你有在呼吸。」

又是一陣寂靜。
叛離言氏一事，詳細發生了什麼花時繚不知道，但當初花時繚一聽聞言氏仙府大火，就連夜趕到灕水山去關切。在大火後，那一片屬於仙門言氏的灰燼殘骸下，僅留下一批修士耆老與失神的言子辰、重傷的言子楓，還有氣憤的言氏老宗主。

不見言子禧的身影。

低頭想了一陣，或許當初發生的那些事，鄉民口耳相傳的那般還有些缺失，抑或有些根本只是流言蜚語。

「我不是說過要倆擠一間房嗎？你不開門，我要睡哪裡？你狠心讓花哥哥睡路邊啊？」

一說完，室內就傳來腳步聲，緊接著的就是抽出門閂的聲音。
見言子禧開了門，花時繚揚著笑臉探頭入內，房內一床乾淨的被褥、一張桌兩張椅附上燭台。
雖簡樸單調，氣氛卻讓下榻的人有一絲絲的在外遠遊後的安心。

「果然不捨得花哥哥。」

咧開嘴笑著說，花時繚把手中的那盤桂花糕放在桌上，順手抽出桌底的那張凳，環顧了一下房裡氣氛，覺得還挺適合秉燭夜談的。

見言子禧不給回應，逕自朝著床榻的方向走，他放下凳子伸出手直直拉住了他。

「坐下，你不該跟我解釋一下嗎？」
花時繚斂起笑容，用著有些強硬的態度與口氣說著，拉住言子禧的手力道漸大。

言子禧叛離後，言老宗主離世、言子辰閉門不出、言子楓不語不道、言氏耆老們怕丟臉沒個敢說話，鄉間野撰流言蜚語都是那些一知半解的年輕小修與下僕們傳出的，真也真不過六分。

還是必須問問那當事人才知道，七年前真實發生了什麼，還有那些事情的緣由。

「與你無關。」

見花時繚堅持，言子禧才願意啟唇，道出的卻不是花時繚期待的解釋。

不悅的拉回手，剛剛被掐住的地方有些疼，言子禧蹙眉，想著當初他遇到花時繚的時候就應該裝傻，打死不認自己是言子禧。

兩人沉默了一陣，花時繚不語，言子禧也僵在原地。

「你吃完這盤，以後我就什麼都不問。」
花時繚有些無奈，眼底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

想聽到的不是劃清界線，想了解的也不是與你無關。

本以為言子禧會無視他的話語逕自躺床，沒想到對方拉了凳子坐在自己對面，拿過盤子就開始吃，臉上依然是那副沒什麼弧度的表情。

見他真沒打算說出個雞毛蒜皮，花時繚有些惱了。

「你們言家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悶罐子，遲早憋死你們。」

看著言子禧吃著桂花糕的樣子有些乖張得可憐，說了一句難聽話也不見他怒目而視或駁斥，花時繚沒好氣的坐到他對面，盯著他進食。

好不容易尋到言子禧，若現在逼他道出七年前的真相，搞不好下次就算花七十年也尋不到人。

既然抓住你了，就不會輕易放手。
不會再讓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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