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末佔了個窗邊的位置，他將列印下來的文稿和筆記本、筆袋擺放整齊，方便他隨時摘抄。他抿一口帶有核桃與紅茶香的黑咖啡，拿起文稿，靠躺在舒服的座椅上，很快便進入了無我的讀書狀態。

此時雖然查覺到背後的坐位來了個人，楠星卻也沒多抬起眼，畢竟此時他正沉浸在這一屆文學獎某一篇文采豐沛的投稿之中。
他翻閱印成冊的稿件並習慣性搓著紙張的邊角，直到目光在一個有趣的段落駐足，這才打算提筆在記事本上寫下一些腦海中浮現的字句與心得。

然而上天卻像給他來了一場小小的惡作劇，他所帶來的筆在寫沒幾個字就開始出現斷水的症狀。
明明不久前還寫得挺順暢的，怎麼會這樣呢？雖抱持著這樣的疑惑，但楠星依舊試圖再次嘗試看看筆尖能否給點面子吐點墨水出來，但事與願違。
懷著不想讓好不容易出現的文思被這意外給打斷的想法，他放棄了跑回房間拿筆的念頭，起身想看看在場是否有人能夠借他一支筆。

就在他環顧了下四周，咖啡廳坐位上的人無不是在盯著無論手機、平板或筆電的螢幕瞧，看不出有任何攜帶紙筆的跡象。直到他的目光在走訪一圈後落到了身後位置的青年上頭，對方似乎正在閱讀些什麼，而幸運地，桌面上正擺放著看似抄寫文具的組合。
「不好意思，請問能向您借支筆嗎？」楠星走到了對方座位旁，稍作傾身詢問道。

「！」
哀末被一道詢問拉回現實，接至而來的是鑽進鼻腔內的滇香薷氣息，義式料理常有這味道，而後薄荷清淡的芳香緩緩跟上，撫平被刺激的神經。
「OK阿。」
哀末隨意拿起桌上那隻鋼筆給對方，同時看了眼這有些熟悉的臉龐，雖然憔悴無神，但能從那五官位置猜到從前英俊瀟灑的模樣。

他想起來了，男人正是《浮生》的創辦人，李會長李楠星，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幾年前從男人手中接下文學獎時的激動心情、熱淚盈眶以至於下台時妝都花了。
是的，當時他裝扮成自己的網路形象出席，那是一個有酒紅色長髮、渾身叛逆氣息的外表，裝扮得連爹娘都認不出來，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謝謝，我馬上寫完還你。」話音未落，就只見楠星已經坐回了椅子上，筆聲唰唰地在紙張上振筆疾書。
約莫一分鐘後，他再度走到青年身邊，將借用的筆擱在了對方的桌面上。
「謝謝，我的筆不知怎地斷水了，真不巧哈哈。」

哀末稍微坐起身子接下筆，那是一支鋼筆，不知道剛才對方那樣寫字，紙張有沒有受傷呢。
……說不定回頭才發現字都長毛了，哈哈。
「不客氣，是說……冒昧問一下，您是《浮生》的創辦人，李會長嗎？」

聽見對方似乎認出自己，楠星稍是愣了有那麼一毀才又開口道：「啊，是的，請問您是……？」自認對於長像記憶還算可以，但眼前的青年他不管怎麼想就是認不出來，但又有說不上來的面熟感。

「 《在雪的邊境，血依舊溫暖》的作者，畢竟有段時間了，七年了嗎？」

備註
七年前入圍《浮生》文學新人獎的作品，
後由心死改編成動畫與電影發行。
內容是短篇集合，在最後兩篇伏筆回收，
故事是由戰爭中，親情、愛情和陌生人間的對話互動構成，
最後揭發讀者的視角是一名敵國間諜，間諜在與被侵略國的居民相處後，動了惻隱之心，在最後於荒野飲彈自盡。

聽完對方的簡短自介，楠星想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右手往左手心一敲。
「啊！于先生？有段時間沒見了呢，雖然有郵件聯繫……」雖然跟印象中那名為「心死」的筆名外貌造型很是不同，但楠星終究確認了這青年在自己記憶中的身分。
「哈哈，跟您每每出場的造型不同路線，我還真是沒認出來太不好意思了。」

「您能答應擔任評審的邀約我很高興，這次有幾位都是像您一樣在文藝獎中展展露頭角，進而生涯有成的作家呢。」
旁人都能聽出李楠星此時口中愉快的語氣，除去愉快更像是有點像是農夫在讚嘆樹苗長得很健康茁壯，帶有些許為他人感到驕傲的感覺。

「啊，我得趕緊回房拿筆，能拜託您幫我顧一下東西嗎？」他指了指座位上的背包與桌上的紋件記事本等。

「只是筆的話，我可以借你。」
「鋼筆不好用，還有原子筆、鉛筆？跑回去一趟太遠了吧。」
哀末想留住曾經的偶像好能多說上幾句，又心想一名財團少東身邊怎麼沒有隨從陪伴。

「嗯——說的也是。」楠星很乾脆地接受了哀末的提議，而且真要說的話，他也挺想跟眼前這位舊識多聊幾句。想當時第一屆文藝獎，那時自己還在擔任評審時候，對方在初次入圍佳作時在台下哭出來的模樣讓他很是印象深刻。雖然是個小獎項的性質，但楠星認為這給了哀末一個肯定吧。
而他也很高興對方還有持續在寫作。

「介意我坐在你對面嗎？」他問道。

「請隨意。」
哀末把桌面清出一些空間好讓對方能夠擺放文件。
「我現在這模樣是我最平常的樣子，那些奇奇怪怪的裝扮有點粉絲服務的性質在吧。」

「噢？原來如此，不過的確起到了讓人印象深刻的作用呢。」在將隨身物品挪位到哀末對面的坐位後，楠星這才坐了下來。
「那就跟你借原子筆？我的筆記本紙質比較普通，剛剛有點暈開，辜負你的好意了。」

哀末聳聳肩，表示並不在意，於是埋頭繼續將剩下的篇章讀完。
幾分鐘後他像是突然動起來的石雕那樣在紙張上做筆記，然後又變回石雕，約莫幾次後，他才注意到邊上的飲料和水杯都空了

「你要裝水嗎？我順便。」他晃了晃手裡的空杯。

本處於思考狀態的楠星被來自對面的問話給轉移了注意力，他抬起眼看向對方手中的水杯，又看向青年那早已喝空的飲品。
於是他斂起眼，停下書寫的動作，維持筆桿扣在指縫間的手勢對服務生招手。
「麻煩給我兩杯今日特調手沖咖啡，順便裝兩杯水，謝謝。」

待對方離去後，楠星才又將目光放回書冊上頭。事實上他的水杯還有大概三分滿，但琢磨了方才哀末的用字後，他還是跟服務生要了飲水。
「……他們不幫你裝水？」雖然不無可能，但楠星還是開口問了。

「要招呼一下才會來，平時不會靠近。」
「不過我習慣自己去裝水，順便起來走走也不錯。」
穆海對Omega的差別待遇可說是登船開始就有目共睹，但生活中上不也如此嗎，打從自己身上有了香甜的氣息後，歧視就開始了。
但哀末無所謂，他也不稀罕被人服務。

「說起來，剛剛我就想問，您的氣色似乎不太好？」
哀末不想讓話題停留在歧視問題上，那是一件無奈的事情。
他轉而提出疑問，他認識的企業家和公子哥不算少，他們通常容光煥發，越老越瀟灑自信，但眼前的男人就如同平日來醫院掛號的病人，對專科醫生來說，就是臉上寫著＂易感期不適＂
他明白有頭有臉的人對這種問題都非常隱晦，所以他只是蜻蜓點水般詢問而已，對方大可隨意打發他。

這次楠星沒立刻將目光從字裡行間挪開，而光線恰巧攀上了他那稜角分明的面容上，在挺拔的鼻樑上畫出了飽和的分水嶺色調。
男人在消化完頁角的句點後——這沒花去他太多時間，這才轉動了眼珠子看向哀末，墨綠色澤的雙眼在明暗交界下，呈現一隻眼猶如初秋橘綠相交色譜的對比。

李楠星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訝異對方會這麼問。

「嗯，大概就是身為Alpha的定期老毛病吧？而我會特別疲累就是。」男人無奈地笑了笑。
事實上疲累的感覺多半是來自於他服藥的副作用，通常這能讓他好好睡上一覺，但工作行程可不這麼寬容。

只是簡短的描述，哀末就明白這＂特別疲憊＂的感覺源自於特效藥的副作用，一名運作正常的Alpha理應有用不完的體力。
「活著本身就處處是不容易呢，您我都是。」
「總覺得我們這樣的人上船，大部分時間都還是在工作。如果有休息的空檔請務必把握好哦。」

在他們談話的期間，茶水與咖啡被陸續端上了桌，李楠星在謝過服務生後將話題接了下去：
「哈哈，這倒是……都不太容易啊。」正當楠星想拿起咖啡杯時，他所坐的椅子冷不防被狠狠踢了一腳，使得他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只見一個高大但體格偏精瘦的男子不曉得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噢，看來不需要我去幫您找對象了是吧？您自己不就很會挑？」黑色短髮的男子沒好氣地對著李楠星說道，而其配戴的有色鏡片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眉宇間的夾縫可以十足感受到對方的不耐煩。

「范淪汀，你這樣對我朋友很不禮貌。」李楠星收起了不久前還帶有的笑意，微微側過身看向了名為范淪汀的青年。
「啊？這郵輪哪還管一個Omega禮不禮貌啊？」范淪汀雖語氣依舊咄咄逼人，但明顯小聲了不少，「你啊，要參考醫生的建議也不是這樣一個人亂跑，到時又昏過去我可不想扛你。」說完，他看了哀末一眼，卻也很快地收回了眼神。

「對了，我的錢。」范淪汀伸手道，「真夠該死，老子明明有的是錢還被這樣搞。」
「呃，好，你的部分要拿多少。」李楠星掏出了皮夾問道。
「先兩萬吧，免得天天要找你拿，不夠我自己也能多少賺一點。」

多少能賺一點？李楠星琢磨了一下對方的性格，究竟會是哪種體力活呢。
但想歸想，他還是將錢拿給了范淪汀，並禮貌地把對方給趕了出去。

哀末雖然故作迴避看著文件，但嘴角的笑意出賣了他，僅僅是這場插曲就讓哀末覺得今天過得還算充實。
他在名叫范淪汀的男子轉身前瞟了一眼再看一眼李楠星，然後優雅地啄了口咖啡。
「呃，兒子？」

李楠星明顯地頓住了。

「不……我沒有孩子。」那種性格的若是自己孩子，他豈不是要更加疲累？
他嚥了口咖啡，隨後伴隨著一股嘆氣陷進了沙發裡。

哀末察覺對方的反應，好奇心驅使著想開口過問，但理性很很拽著嘴皮不讓張開。
他思索著如何詢問才不至於過份。
「抱歉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
糾結半刻，還是只擠出了一句最普通的話，他知道自己就算多問了，不該知道的還是不會知道。

「嗯？噢不是不是，哈哈，我只是覺得應付他很累罷了。」李楠星維持著癱坐的姿勢擺了擺手，表示要對方別介意。
「財閥的婚喪喜慶本來就只是人們日常茶餘飯後的話題，有興趣的人才會去關注，你並沒說錯什麼。」
雖然他跟前任離婚的事有上新聞過，不過因為沒有什麼足以讓媒體獲得流量的內幕，所以不到一周就默默從螢光幕前退場了。

哀末點點頭，再啜飲一口咖啡後，放下文稿往後躺下閉目養神。
他不太看新聞，那些煩事會擾亂寫作的思緒，他只研究寫作和病患⋯⋯啊⋯⋯累了⋯⋯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阿，好像忘記吃早餐，現在都午餐時間了……」
哀末自言自語著，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碎念。
伴隨著咕噥的是肚子發出的咕嚕聲，醒來到現在好像只吃了一顆巧克力。

聽聞對面傳來了腸胃蠕動的噪音，李楠星有些發楞地瞪大雙眼，嘴角也忍俊不禁而失守。
「——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美食街應該還開著。」楠星稍作掩飾地按了按嘴角，試圖讓自己不要在這樣的當下太過失禮。
「有幾篇短篇小說我看了覺得蠻有趣的，不曉得你看完了沒有，也許等等可以邊吃邊聊呢。」

「我想我是讀完了，嗨——」他搖搖手中最後一疊紙。
「我怎麼知道好看的一開始看完了，後面那幾篇顯得很無味，怎麼形容呢，先吃芒果再吃芭樂？」
哀末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他坐起身子將剩餘的咖啡喝盡。

「但說不定與您討論後，我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吧。」
哀末笑著順道答應續攤的想法，他很樂意與對方再多聊一些，他已經好幾天沒說這麼多話了。

于哀末：1576 字
李楠星：2193 字

耶謝謝毛熊陪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