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餐後走上甲板散步消食，伊粟照例跟在與氿慕相隔幾步的斜後方，有些走神。到船上幾天了，每日的生活都是樸實無華的⋯⋯無趣，被剝奪了網路基本上相當於他也沒有什麼正式的工作可言，可行的職責也只剩下照顧好氿慕。

海上的月亮似乎特別大。瀅白的光一視同仁地照在水面上、遠處的山上和照明設備齊全的郵輪上，讓氿慕的背影看上去也有些錯覺似的清冷，分明那人幾乎和這個詞沾不上邊。

這層樓的建築前有一個極大的螢幕，平時會用來播放穆海集團相關產業的的宣傳影片。這還是近些日子來他第一次在夜晚時見到它，也是初次看到了不同以往的影片內容，僅用簡單的背景和文字介紹了今晚午夜後將會播放熱門電影，也沒有透露所謂熱門電影究竟是什麼樣的內容。他不禁想吐槽，這樣真的能吸引到人來看麼。

涼爽海風在四周吹拂，穿過髮絲，撫上寬鬆襯衫下的皮膚。填飽了的肚子和美好的料理使得他的心情處於極度放鬆之中，不由自主地張開雙手，像是擁抱夜色般在甲板上隨意晃悠。

回過頭，伊粟正仰頭看著電影院前的大螢幕，氿慕倒退著回到助理身旁跟著研究了一番，在資訊畫面跑完後偏頭問了句：「要不要去？」

「午夜場阿，上次一起看好像是大學的時候吧？」氿慕自己倒是偶爾會去看看，隔壁這個嘛......十二點大概已經睡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唔。」吐出一個音節表達自己有聽到並且正在思考，伊粟其實對破壞作息的行程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今日的月色倒是難得地讓他有了些興致，加上他也得確保老闆不會在郵輪上遭遇不測，揉合些許私心的發酵下沒想多久便點頭應了。「嗯，一起去吧。」

說到大學時那次經驗，記憶中的電影內容僅剩下模糊的面目，不過他還記得自己為那部電影生生用掉了三分之一包衛生紙，確實是個劇情豐富、編排合理的好故事。「是不錯的回憶呢。」收回放在螢幕上的視線移向身邊的人，他放輕了聲音呢喃。

「從大學到現在也過了好久。」一旦開始回想便有些控制不住思緒飄遠，有些沒頭沒尾地蹦出一句，也許比起聊天搭話更像自言自語。好在身邊的人令他十分安心，他也不覺得對方需要自己說出他能聽懂的話才行，便沒有多作解釋。

伊粟的同意讓他心情又更加地好，乾脆倒退著邊和對方說話。回想起對方口中那部電影，自己看得津津有味，隔壁的青年——也不知是過於感性，還是伊粟本就是個容易共感的性格——總之氿慕後來看他連著兩天眼睛都是腫泡泡的。

「我們認識好久了哦。」他說，朝落在自己後頭幾步的人招了招手。
大學至今也已經過了快十個年頭，自己成了發薪水的人，雖然說似乎伊粟也沒有將他當成老闆的感覺。

「那我們去買冰......冰咖啡，免得你等會兒睡著了。」故意延長了一點語尾，見來人差點要反駁，氿慕才面露得意地將話說完。

順著氿慕的呼喚向前走到他身邊並行，他沒有偏頭去看對方，卻很自然的從飛揚的語氣猜到對方現在應當是個怎麼樣的表情——眉眼肆意的微瞇，嘴角勾起，而右邊的要比左邊邊稍高一些，明明看著自己，可那雙眸裡卻盛滿了大半個夜空的星星，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你倒是有很多地方沒怎麼變。」對對方毫無長進的釣魚技巧不置可否，也許正是這種略顯笨拙的部分才顯得人可愛，對此他嘴上嫌棄、心裡倒挺喜歡的。「點心等晚點出門前再買吧，我們先回房休息？」繞了甲板大半圈又回到電梯間了，剛用過晚餐他也有些憊懶，便提出推遲準備的時間。

「郵輪上有幾個販賣部是全天候供應服務的，也不怕到時沒有得買。」到燈火通明的地方他才注意到氿慕的袖管外側沾了點污漬，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染上的。「回房把衣服脫掉拿去洗吧，順便清理一下小羊。」他推了下眼鏡，將髒污處指給對方看。

「行啊，先回去。」按下電梯紐，等待的時間氿慕又退回兩步繼續吹風，略顯腥鹹的海風與浪花沖刷的白噪音使得他較伊粟先感到一陣昏昏欲睡。
卻還是沒忘記要捍衛小羊布偶：「它很乾淨，不需要洗。」

自己的助理什麼都好，就是總愛趁他不察試圖將布偶混在衣物裡塞進洗衣機，或是買了好幾款衣物洗潔噴霧，試圖說服他噴噴而已非常安全。

「小羊好得很。」電梯到達甲板層，氿慕先一步踏入，按著開門鍵等待對方：「衣服等會兒洗，明天剛好能曬太陽？」

小羊的話，也可以曬曬的。他補充道。

「睏了就先睡，晚點我叫你。」沒錯過對方降低的眨眼頻率，他不打算跟對方爭辯任何物體存在在有菌環境內就是會自然變髒這事，便順勢轉移話題。「好，等等就洗衣服。」他感覺自己幾乎像是在哄孩子了，又接著道，不洗小羊。

電梯平緩得幾乎感受不到移動，僅有電梯門的開闔彰示兩人又回到有小羊鎮守在內的房間附近。用房卡開了門，他向出門前被放在門邊櫃子上的小羊點點頭當作招呼，換上室內鞋便先洗手去了，順便將幾件散落在房內各處的髒衣服集中在一塊。

「身上的也脫下來。」他從後頭向客廳喊了聲，繼續收拾。

氿慕搖搖頭，進了房先洗手洗臉讓自己清醒些，這才慢條斯理地解開鈕扣、將身上沾了一點污漬的襯衫脫下，踱著緩慢的步伐將手裡的衣物全數交給正在客廳忙碌的助理。
然後檢查了一會兒還安穩待在原地的小羊抱枕，將它拿回床頭櫃以坐姿擺好。

「隨便穿穿就行了吧？」衣櫃裡以正裝及休閒、室內外的分類擺好數套衣裝，他隨意翻找了一陣，拿出一件角落有線條塗鴉的假兩件式衛衣，再從另一側拿出帶黑灰的拚色襯衫，將兩件都帶到了客廳去，舉在伊粟面前。

「一起穿？」其風格與剪裁之差距，根本不能算是能搭在一起的東西。

用房間內部的裝置給房務留了訊息讓工作人員把髒衣籃收走洗滌，伊粟再次感謝起金卡的力量。「嗯，大概挑一下就好。你穿什麼都好看。」隨口回應道，他倒不是恭維，能讓老闆形象猶存一部分也要感謝自己在上船前阻止對方把三件同款異色的獨角獸花色襯衫帶上船。

對方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地一言難盡，可拿著兩件衣服眼巴巴望著人的模樣實在太過可愛，他便省去調侃，伸手拿了對方向自己遞來的那套。

散步完回房的時間已經不早了，等衣服被順利帶走也將近午夜，重新把老闆在沙發上蹭亂的頭髮拾掇好他們便再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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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螢幕上播著和晚餐時相同的影片片段，看來離電影開始播放還有一小段時間，不過路上也陸陸續續有人往甲板上走，意外的是有點熱門的活動。

「你想買些什麼嗎？」左右兩側都有還在營業的商店，他自己沒有特別想吃的，便將選擇權交給氿慕。

既然要看電影的話似乎不適合帶著冰淇淋，身旁助理也不會准許，氿慕於是故作為難地站在原處望了望四周，最後一點猶豫也無地直接朝甲板放置的座椅走去。

「飲料就好。」他說，給自己與伊粟各要了一杯水果氣泡飲。

雖說外頭人潮不少，但大多不是來欣賞午夜場電影，座位還剩下許多。兩人挑了中後排、距離大螢幕恰到好處的位置，他才舉起草莓與蘋果口味的氣泡飲，以眼神詢問對方想要哪一杯。

「謝謝。」接過看上去應該是蘋果味的那杯，他輕嗅了下確定只有淺淡的香氣而沒有什麼一聞就感覺不太對勁的添加物便放心了，將水杯放置在寬大的椅面上。

「不過今晚播映的『熱門電影』究竟是什麼⋯⋯他怎麼一點也沒透露？」坐下後便習慣性的開始觀察當下的狀況，現在想想這個活動真的挺可疑的。

就在這時，照亮甲板的大燈逐漸熄滅，大螢幕上照例的開始播放吉祥物說著請勿拍照、手機靜音等提醒事項的影片，可愛的聲音一一將字幕上的內容轉述給觀眾，可盯著螢幕瞧的伊粟卻沒錯過最底下幾行刻意將字體調小又沒有被唸出來的內容，分明寫了「建議處於發情期及易感期間的觀眾不要在公共場合觀看此片」，他不禁瞇起眼，內心有著各種猜測。

不過猜測也僅是猜測，電影的序幕好歹是以正常的方式開啟了。他偷覷了眼隔壁那人，便暫時歇了擾人興致的心思。

才開演不到半小時，氿慕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電影中營造的氛圍吸引，該說不愧是熱門經典、或是在郵輪甲板上觀影的經驗實屬難得，他並沒有注意到某些令人尷尬的劇情正在悄然發生。

畫面中男女於光影交際處相互調情，一明一暗、一動一靜此起彼落。女主角身穿裸背晚禮服，妝容打扮精緻強勢，與之對戲的男方卻也不落下風，大手從肩胛滑過，最後落入若隱若現的陰影裡。

他這才偏過頭，小聲地朝伊粟說道：「這倆角色，好像都是Alpha吧？」

「看上去是。」電影開播後不多時他也被劇情拉入其中，暫時將可疑處拋諸腦後。

氿慕時常脫口說出各種有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問題，若是平時他也能輕鬆應對或冷靜地指出對方在錯誤場合分神的不合適，不過這個問題實在來的剛巧，容不得他不和當下的情境做結合。「怎麼？」他目不斜視，僅有捏著水杯的手稍稍收緊了些，盡量保證自己神色如常。

氿慕對Alpha與Alpha之間的戀情會有什麼看法，對他來說也算是十分重要的課題了。雖然以往也沒有感覺到對方有何特別的想法，不過親口說出的答案總是更讓人信服。

甲板上音響音質極好，畫面中情慾含蓄流動，周圍也環繞著若有似無的喘息。他咬著飲料杯上的吸管，聞言朝伊粟看了一眼：「沒怎麼，喜歡就好。」

開放式空間裡的觀影體驗不比影廳內嚴肅正經，映著不甚明顯的電影光源，畫面中男女主角貼近擁吻的瞬間，氿慕也跟著瞪大雙眼，被如此迅速發展的熱烈情感驚呆了。

雖然自己剛才說了喜歡就好，可開演不到一半就這麼難分難捨地傾訴愛意，一副非對方不嫁娶的模樣......這部電影的主旨是速食愛情嗎？

喜歡就好，相當於自己有問跟沒問一樣。

思索了會自己該怎麼調整接下來的試探方針，他還來不及再提一句話讓話題延續便被女主角的一聲呻吟打斷了思緒，怔了會才發現在自己恍神的片刻主角們已經進展到找了個無人的角落便脫起衣服的進度了。靈光一閃，他感覺自己似乎接觸了真相。

這還是初次在大螢幕上觀看R15的影片，伊粟沒有想像中那麼尷尬，不過要繼續沉浸在電影中似乎也沒辦法了。側頭看氿慕還看得挺專注，畫面光化作星點灑落在青年身上，睜大了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身邊的人比節奏越發激烈的電影好看太多，他注意到對方咬著的吸管一晃一晃的，聽聲音大概喝了大半了，便伸手把自己手邊僅喝了兩口的氣泡飲塞進氿慕手裡，交換了他的那杯，乘勢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只需要動動手指便能觸碰到對方。

後半持續了數分鐘明暗交錯的動作場面，大多是借位和藝術性運鏡，還有浪漫繾綣的配樂。出場角色已沒了台詞，除了偶爾呢喃愛語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值得觀賞的重點，氿慕一向對非文學類型的愛情題材沒有什麼興趣，有這點功夫不如看看尼采、或是莎士比亞之類的情感悲劇。

視線持續在令人血脈噴張的激情畫面，他由著伊粟將飲料對調，張嘴小口地喝了。蘋果的香氣在嘴裡蔓延，氿慕於是低頭朝飲吸管看了一眼：「這是間接接吻？」

後排傳來幾聲動靜，似乎是有人準備離開，他也就偏頭瞧了瞧身旁看似已沒在專心的助理：「要走嗎？你看起來沒什麼興趣。」
說起來對方還是熬夜陪著自己來的，氿慕想，隨性慣了的腦子難得體貼了一把。

對方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不過隨口一提也沒有追究，這次的試探如同之前的無數顆鵝卵石輕輕墜入池塘，無聲無息。他並未像幾年前的自己有太多感傷，更多的是在衡量這顆石頭要到多大才會激起水池中小蠍子的注意，而不至於到嚇著他。

「不看完麼？」他對這齣電影其實也沒有多大留戀，不過是想藉著夜幕多看看小蠍子難得安靜下來的樣貌。

「不要好了。」記下電影的名稱，打算等回去後再查查影評和結局，氿慕趁著一幕電影過場時起身，拉起可憐的小助理頭也不回地離開甲板區。

兩杯飲料都喝完了，他考慮著再去試試不同口味，轉過身想詢問對方還想吃點什麼，卻見伊粟的表情在燈光照明下似乎有些......難為情？尷尬？總之是一副不太敢直視自己的模樣。可那樣的感覺一閃即逝，氿慕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否被電影劇情影響，還是單純看花了眼，畢竟半夜的視線是真的很不清晰。

「再去買杯蘋果和檸檬？」他拉拉對方的手，決定還是先買飲料：「然後就回去吧。」

已經開始翻滾的男女主角沒有讓他升騰起一絲繼續說服對方的念頭，他便跟著氿慕離開了。

「你喜歡蘋果的？」稍微施點力錮住氿慕拉著自己的手，兩人徑直往剛才得到飲料的吧台走去。

配合電影播映，路上只餘能看清腳下的幾盞燈。小商店外多了一台小餐車，伊粟端詳著，似乎在此之前也沒在其他地方見過，許是為了半夜還在外頭晃蕩的客人服務的。

大概緣分這種抽象的概念還是真正存在的，那台餐車居然搭載了一個小冰櫃，裡面有幾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伊粟挑眉，氿慕方才說的買完飲料就回家言猶在耳，他是挺好奇對方會不會被突然出現的誘惑勾走的。

「喜歡。」比草莓的好喝。

藉著昏暗的照明和小餐車的招牌燈，氿慕也看見了旁邊冒著一點涼氣的冰櫃，裡頭柔軟滑順的冰淇淋似乎在散發柔和的光暈、和惡魔引誘的低語。

他看了看身旁面色如常的助理，又瞧了瞧餐車上的飲料菜單。

「買檸檬和葡萄的。」屈起指頭敲敲餐檯，最後沒有要最喜歡的蘋果口味，而是換成另外兩種沒有嘗試過的。

拿到飲料，認為自己順利通過伊粟不動聲色的測試，氿慕還覺得挺得意。他將檸檬那一杯逕自塞進助理手中，走了幾步才回身以理所當然的態度說道：「回去啦，怎麼不走。」

彷彿那冰淇淋對自己一點都沒有吸引力。

果然是小孩子脾性。

意料之中拿到了比較不甜的那杯，不知對方是否看破他設下的考驗而刻意點了酸的口味，伊粟輕嚐了一口，似乎在專賣甜食的攤位裡難免什麼都要染上一點甜味。

氿慕的腳步比之平時急切了些許，沒有出言商討甚至連慣有的撒嬌神態都被隱去，他自然看出青年彷彿刻在骨子裡的對冰淇淋的渴望沒有平息，不過是被壓抑住了，看上去還藏得有些笨拙。

方才美色在前，男女主角不錯的臉蛋、旖旎的氛圍和浪漫的配樂都沒帶動這人多大的情緒，倒是一台供應冰淇淋的餐車更勝一籌。這個認知讓他莫名的有些愉悅，決定將今天被放棄的這一球冰淇淋補償到小蠍子的明日菜單裡。

回房後時間也不早，兩人換了睡衣、擠在盥洗台前洗漱後便道過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