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遙遙，時過四日才從魏家陵趕至明夷鎮，雖說花時繚身為世家公子腰纏萬貫，隨手一招馬伕們便會蜂擁而至爭相要載，但那言子禧堅持徒步行走，即使疲倦也要省下那一錢一銀。

並肩走進熙來攘往的鎮內，今日鎮上搭著亮色棚子的小攤販特多，童兒嬉笑不絕於耳。這小孩們一聚集，反倒不像是銀貨兩訖的市場，像是個供遊戲的沙地。

「你說的珍奇花商在何處？偌大的花市走了個半，也沒見他身影。」

花時繚左顧右盼，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遊醫多年太久沒回明夷，總覺得這鎮上多了好多沒見過的陌生少年少女。

「沒見到花商，這來賞花的世家女眷倒是碰了不少……該不會你是來採花的吧？」

聞言，走過那紅拱橋的言子禧頓足，側顏撇了花時繚一眼，那人圓了扇擋住自己戲謔的笑魘。

「並不是。」
應了那人挑逗的話語，言子禧走出花市。

傳聞那珍奇花商居無定所，行蹤神出鬼沒在太清各處，有時候待上幾日，有時候待不到幾個時辰，賣的花卉鳳毛麟角、珍奇可貴，據聞老闆性格也是千奇百怪。

「哎，早聽聞那神秘花商行跡難尋。遇到是運，沒遇到是命。」
追上言子禧的腳步，花時繚收起扇子插在腰邊，安慰那垂著黑眸有些失望的人兒。

敗興而歸，一出花市口，幾名孩童拿著風車追逐，跌到了地上。只見那孩子收了收散落一地的玩物、拍了拍身上沙土，又是一抹純真笑容隨著同伴玩耍。

木樁上飄揚的布條繡著「古樂街遊園」五字。

看了一眼言子禧，又看了一眼布條，花時繚出聲叫住。

「不如我們玩一玩再回？」
原本往外踏了幾步，言子禧望向花時繚，眼神像是在說：這位大德您今年貴庚？

受到那譴責似的眼神，花時繚趕緊辯道：「明夷古樂街能玩的地方可多了，搞不好我們玩一玩就碰上了那花商。」

身居魏家陵，魏家陵到明夷的路途遙遙，難得來這繁華之鎮上，空手而返好像有些浪費。思道，言子禧應了聲好，回過身子進了那充滿笑聲遊園。

這商賈興隆的明夷鎮，座落五大門派之一的丹書門，此修仙門派子弟修符咒陣法樂，街上買賣多是符紙樂弦卻是整個太清最昌盛的大都。

看著同行者步入古樂街左顧右盼，對於那些黃棚內的遊戲有些好奇似的，花時繚開口問：「你們灕水鎮沒遊園？」

一下引頸好奇的瞧著那群小修士玩著投壺遊戲，一下轉過頭看看那群少女挽著袍袖丟著套圈，言子禧回話：「印象中，沒有。」

花時繚思來，那言子禧生於灕水山言氏仙門，兒時也沒下山幾次，可能連灕水鎮多大、哪間館子好吃都不知道。且言氏家規家訓素來嚴厲，可能也不被允許玩那些平民小攤的遊戲。

可憐的孩子，童年都在書卷劍訣中度過。花時繚心道，默默下了結論。

「好吧，今天算是帶你開葷，我帶你玩遍明夷出名的古樂街遊園。」
雖那麼說，但這遊園也是真夠大，都不知道該從那個攤兒開始玩起，花時繚左顧右盼，目光掃過擠擠人潮。

看到那一攤射箭舖子，老闆在木板子下掛著一只只精緻的小香囊，靶子越高越遠，香囊越精緻漂亮，許多少年攜著女伴圍上那攤販。

「來來來，射著了木板子，木板子下的上品香囊即可帶回！三錢一箭，五錢兩箭！」
老闆招呼著那群少年少女，笑容滿面的招攬自己的生意。

「老闆，你那木靶子距離也不過三尺遠，莫不是看輕我們丹書門子弟的箭術？」
一位眉梢輕狂的小修拿了一支箭，提著老闆遞來的弓弩準備在女伴面前大顯身手。

「我要那個，粉色繡花的！」
那女伴貼著少年，指著上方那繡著金花的粉色香囊，興致勃勃的說道，而那小修也是志得意滿的提弓拉箭，瞄準掛著粉香囊的木板放箭。

誰知，那箭飛到木靶子附近，便往下墜去。

「公子，氣虛力虛還如何斬妖除祟、保明夷太平？連老夫的靶子都射不著，仙途可憂啊。」

那老闆看著小修的羽箭著地，譏諷的笑了笑，像是在說汝也不過爾爾。
羽箭落地，各個被激起氣的修士又掏出錢袋，拿過老闆手中的箭又嘗試了一番。

「不就是射箭，能難去哪裡？」
看著那群小修怎麼也射不著憤而離攤，花時繚掏錢買了兩箭，背起弓不忘回首問道：「你要哪個？」

「隨意。」
言子禧應到，看花時繚很有自信可以拿下的樣子，抱著胸站在旁邊，也沒有要跟著玩的意思。

「那我就隨意了。」
看著那一只只香囊，最後花時繚看上了一只藏藍布底繡白花、綁著黑流蘇的，隨後拉起弓弩。

那羽箭飛了不到三尺，隨後不爭氣的墜下。

「……怎麼可能？」

花時繚抓了抓頭，又試了一箭，那箭還是一樣落了地。
年少時好歹也是在奚子林花氏、明夷殷氏兩家族下受過訓的，論箭法，不是高手也有些水準，怎麼可能連木靶邊都碰不著？

言子禧察覺到不對，付了五錢後接過箭，手中掂量著，與花時繚對上眼。

「你覺得有異？」

看言子禧微微蹙著眉，指尖撫過羽箭有些磨頓的箭頭，花時繚問。

「不敢多言。」

言子禧微微頷首應道。
站上那位置拉滿弓，對著藏藍香囊上的木靶，未放箭卻上揚了箭頭，幾乎快仰天才放開箭矢。

對著天射幹嘛？莫不是想射下太陽？

戲謔的話語未出，花時繚便聽見了那羽箭中了木靶清脆的一聲，箭頭準確的埋進了木板之中，正是那方才言子禧瞄著的藏藍香囊。

「好箭法。」
花時繚拍了拍手，看言子禧仰著天射中了靶子，又憶剛才羽箭落地，大概知道老闆在其中操弄了什麼手段。

「這位公子好箭法，老夫甘拜下風。」
那老闆拿著那靶子下的香囊遞給言子禧，行禮道。
花時繚替旁人接過香囊，言子禧也沒多說什麼，手裡還有一箭，思索似的看著遠處的靶子。

「老闆，您店裡的香囊精緻小巧，豈是三兩五錢能買到的精緻上品？」
把香囊掛在指節上轉了轉圈，花時繚笑道。

「本店素來童叟無欺。」
那老闆應到，花時繚笑得更深了。

「不欺童叟，卻騙我們這群少年修士？」

聽語，老闆表情有些沈下，嘴角抽了抽，問道：「公子此話何意？」

「沒什麼意思，只是我兄弟覺得你的箭有些……」
故意往旁看去，花時繚抽起腰間佩扇指著言子禧，要他答話。

「偷工減料。」
簡短的落下一語，言子禧抬起雙眼看向老闆，手裡拽著那羽箭。
練針法十餘年，又是從事暗器修護，金屬之物應有的重量言子禧不會摸錯，更何況是這種常見的廉價羽箭。

他非常確定，手中羽箭包括老闆身後的那一大桶子箭矢都被動過手腳，使平常射箭之人行的箭訣是射不到三尺外的東西的。

見老闆愣住，言子禧道：「箭重頭、身，身由木竹所製，頭由實鐵打磨。可這箭卻有些輕，不像尋常箭矢。」

花時繚接道：「按理說，製箭的匠人應保持箭矢一致，兩支的重量有差異有兩個可能，一是匠人偷工減料，二是那鐵頭被掏空了裡面。但這箭廉價尋常，明夷各姓仙門訓練子弟都是用這種箭，匠人製箭不敢大意，所以就只剩了二。」

花時繚剛語畢，就看言子禧拆了那箭頭，果然是因那鐵頭被掏空，重量才會有些輕，進而射不著靶。

鐵證如山坐實了那詐騙之名，兩人同時盯往那冒著汗的老闆，老闆有些支支吾吾，證據擺在眼前，也只好低著頭承認了。

「……做生意難免需要耍些下作……擺箭攤五年有餘沒人發現，如今卻被兩位拆穿，還請兩位公子高抬貴手……」

那老闆攤手，像是在說任憑君宰割。

「家中子女尚幼，妻子又病了多年，不得不才想這法子賺多些，我這也是迫於無奈，求二位別抓我去仙府名門領罪……」
那箭攤老夫顫著手，見拆穿他的那兩位不語像是在思量什麼，更為忐忑。

「唉，我倆又沒說要抓你去領罪，把我們搞得像是壞人似的……」

見那老闆的模樣有些可憐，動了同情心的花時繚說道。

畢竟商賈之道，正邪各半，做生意太老實反而會血本無歸。

「雖掏空鐵頭，但為了不易被修仙之士察覺，下了不少心思。」
言子禧把空心鐵頭裝回木枝上，些微差距可致箭無用，也只有常和鐵器琢磨的人才會發現如此端倪。

「安插幾隻好箭，客人嘗到甜頭才會再次光顧，生意才做得長久。」
把箭歸還給那老闆，言子禧也沒要回買箭的五錢，轉身準備離開。

那花時繚聽得目瞪口呆，出生在規矩如麻的名門言氏，一向潔身自好品德如蘭的言子禧竟然教奸商如何更奸？

還沒叫住言子禧，那老闆先一步感激涕零的拍上那人的肩頭。

「謝公子開恩，老夫沒什麼能贈予，只得多贈予你一只香囊。」
那老闆眼眶微紅，手心捧著那桃色香囊予言子禧。
一旁的花時繚抬起手來對比自己指上掛著的，似乎和藏藍那只是一對的。

好像不收下有些失禮，言子禧接過香囊，行禮道謝，然後邁開步伐離開小攤。

「真不把那老闆抓去丹書門問罪啊？」

夕舂西沉，街上大大小小攤販收了遮棚店鋪，僅剩稀稀落落的人潮出了鎮子。花時繚轉著掛在指間的香囊問道，只見言子禧不語，搖頭。

「真沒想到你離了言家，竟然還教人如何詐欺得長久。這要是在言氏要受多少尺子啊？」

言子禧淡漠的撇了那人一眼，沒有要回答這個問題的樣子走得更快。

「好好好不提言家，喏，你的香囊。」
把那只被射下的獎勵遞給那人，花時繚趕緊轉移話題跟上腳步。

「你的。」言子禧搖搖頭，推還給花時繚，雖然是自己射下來的，但看中那香囊的是花時繚。

「我的？不不不，這我是給你挑的，只是我沒能射下來，你收下。」

「……我跟你換。」
微微頷首想了一陣，把桃色的香囊扔給對方自己才收下。言子禧看了看藏藍色香囊上的繡花，挑起眉梢又思了思。
一桃一藏，言子禧似乎發現了那是一對兒的。

「贈予香囊，還是跟自己一對兒的，言公子什麼意思呀？」
笑著收下，花時繚挑逗似的說道，伸扇想撩撥那人下頷。

撇過頭躲開輕佻的動作，言子禧不語，心道早知是一對的，就應該把香囊塞到花時繚嘴裡，且要塞兩只。

「那還我。」
伸手去搶，花時繚一手提摺扇一手轉香囊，擋去了那隻手。

「不還。」
吐了吐舌尖，花時繚笑得更歡了。

兩人就這樣打打鬧鬧出了遊園，即使光色黃昏，木樁上飄著的那布條依舊顯眼。
鎮子上收了小攤，各式餐館酒鋪茶館掛上了燈籠亮起了光，座落於明夷鎮夜晚的遊園才正要開始。